第36章
作者:雪鴉      更新:2023-02-23 17:50      字數:5010
  第36章

    第二日一早,師昭不得不跟著李誌重新出來坐診。

    少女全程哭喪著小臉,不情不願地穿上粗布麻衣,盤起長發,戴上藥童的帽子,順便再把臉抹得黑一點。

    她已經盡量把自己弄得很醜了。

    但那雙水光瀲灩的眸子,隻是稍稍抬起眼瞼,便讓人看得出來這是個美人胚子。

    清言在她出門前瞧了她半晌,拿起桌上的狼毫,蘸了墨汁走上前去。

    “……”師昭瞪大眼睛,看著少年俯身湊近她。

    這少年生得漂亮而清冷,身上帶著青竹般的冷香,他微微垂頭看著她,鬢邊垂落幾縷碎發,遮住認真而銳利的眸光。

    師昭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覺到那狼毫在她臉上掃動,撓得她癢呼呼的。

    她目光不自主地亂瞟,注意到麵前的少年眼角有極淡的一顆淚痣,襯得那弧度上挑的雙眼皮,於清冷中平添一抹豔色。

    “好了。”

    清言後退一步。

    師昭趕緊撲到了梳妝台前,捧起銅鏡去看,這一看,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醜死啦!

    他給她把眉毛畫粗了!還畫了好幾顆肉痣!

    這下饒是她生了雙天仙般的眼睛,也救不回來了。

    師昭重重擱下銅鏡,咬著牙根,皮笑肉不笑地諷刺道:“師兄的畫技可真好。”

    少年看著她這副氣呼呼的樣子,微微一笑,眼底卻並無半分同情,而是道:“為了再裝得更像一點,師妹最好把手也抹黑一些。”

    抹就抹!

    師昭破罐子破摔,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抹黑了,抹到連店小二都認不出是她,才憤憤然地去了李誌的醫館。

    李誌坐著,她站著。

    她伺候在一邊,還得裝模作樣地端茶送水,以免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一開始顧讓時常來醫館找她,看見她混得很慘的樣子,那笑容是怎麽憋都憋不住。

    師昭趁著無人,把硯台丟過去砸他。

    “我不笑了……噗。”少年笑得前仰後合,又興致勃勃地湊過去看她臉上的大肉痣,表情又嫌棄又驚奇,“我忽然覺得,清言大概是真的不喜歡你,噗。”

    誰會對心上人下此狠手呢?

    師昭:“……”

    師昭:“你想死嗎?”

    見她的眼神陰了下來,顧讓才勉強憋住笑,想了想正色道:“你在這也好,畢竟安全,危險的事也不用你來做。若有變故,我會用玉簡通知你。”

    師昭低低“嗯”了一聲。

    她無法拒絕,畢竟是宗主親自指派的任務,還是個最安全輕鬆的活,但她隱隱又覺得哪裏不對,說不上來。

    這種感覺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而加深。

    顧讓的確會在玉簡上告知她,他們今日的任務是什麽,但隨著後來忙碌起來,連顧讓都無暇再顧及到她,與她聯絡頻率越來越低。

    轉瞬便半個月了。

    師昭的耐心漸漸被磨耗殆盡。

    如果再在通安鎮這種小地方耗下去,她要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鎮魂石?

    而且她監視的這個李誌,看似歪心思多,實則膽小,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讓她來監視李誌……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師昭站在後方看著李誌,神情若有所思。

    她在打量著這個凡人,對方這半個月也一直在觀察她。

    一開始李誌很緊張,他被這些人牢牢拿捏在手心,稍有不慎他們便可能翻臉,讓他身敗名裂,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但隨著時間變長,通安鎮中還來了很多像他們這樣的外鄉人,除了每天監視著他的師昭以外,那四人都忙碌於其他的事情,並不怎麽留意他了。

    而這個叫師昭的丫頭,雖然每日除了監視他什麽都不用做,但她年紀最小,實力最弱,話語權看著是最弱的,也遠沒師窈清言等人給他的壓迫感強烈。

    而且他也算是看出來了,目前這些人對那股黑氣都束手無策,暫時還不能沒有他。

    漸漸的,李誌就有點放鬆下來了。

    “小昭,幫我倒一杯水。”李誌一邊裝模作樣地給對麵的百姓診脈,一邊心安理得地使喚師昭。

    他料定了師昭不會當眾給他難堪。

    師昭涼涼瞥了他一眼,轉身拿起茶盞倒了一杯冷茶,雙手呈給李誌。

    “先生請。”

    李誌慢悠悠地拿起水杯去喝,甚至沒有多看師昭一眼。

    冷水下肚,李誌並無異樣,但不知為何,隨著時間的推移,李誌漸漸感覺到四肢酸麻無力,五髒六腑開始絞痛,疼得他額角冷汗淋漓,手指一陣痙攣。

    “我……”他還沒有意識到什麽,以為是被妖魔暗算,喘著氣去拉會法術的師昭,“救……”

    對麵的病人看他麵色如縞章蒼白的唇不住地抖動,不由得疑惑道:“神醫?”

    師昭冷漠地看著李誌。

    她說:“先生,您還不快些治病,拉我做什麽?”

    李誌對上她盈盈含笑的眼睛,渾身上下倏然出了冷汗。

    他顫抖著收回手,勉力對病人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隻冰冷的手指卻探上他的後背大穴,輕輕沿著他的脊椎碾磨,仿佛下一刻就會將他折斷。

    李誌不敢動彈。

    等到最後一個病人離開,天色已暗。

    李誌的嘴唇已透出紫黑色,四肢僵硬地抽搐,他死死瞪著師昭:“你章是你!你給我下——”

    “噓。”

    師昭截斷他的話,微微低頭,豎起一根手指貼在他的唇上。

    她湊得那麽近,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唯獨眼睛懾人奪魄。

    李誌被她盯著,登時不敢說話。

    “你算什麽東西,敢使喚我?”

    她帶著諷刺的笑,看著他,“看來這半個月,是我對你太好了,讓你不把我放在眼裏。”

    “不讓你從鬼門關走一遭,你是不會乖乖聽話的。”

    李誌抖著唇道:“你章你就不怕你下毒害我的事被我告訴……”

    師昭歪了歪頭,困惑道:“我們可是同門師兄妹,你算什麽?誰會聽你的?”

    話畢,她指尖按著那人的眉心,輕輕一推。

    “砰”的一聲巨響。

    李誌連人帶椅子摔在地上,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著血。

    她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對付這種小嘍囉,她也懶得再裝了,轉身推開窗,目光看向那客棧的方向。

    短短半個月。

    這周邊已是聚攏了很多仙門弟子。

    姐姐他們與其他仙門合作,每天都忙著去調查魔修,清除蛇妖殘留下來的妖氣,甚至與魔修交手過幾次。

    而她,每日就被困在這小小的醫館裏,去扮演區區一個藥童。

    師昭一開始接受任務的時候沒有多想,直到這個李誌都敢爬到她頭上來,她才徹底回過味來。

    好樣的。

    清言真是好樣的!

    他在不知不覺間,將她徹底邊緣化。

    他還是在懷疑她,但是上次爭吵過後,他對她的監視不再那麽明顯,在她稍稍鬆懈之後,用了這極其迂回的辦法,讓她無法參與重要的事情,名義上還能說是在保護她。

    這人好算計!

    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成為多餘的那個,之前花心思融入他們之間所做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也因為這副裝扮的原因,她也盡量在避開巫羲,不想給他留下一點點不好的印象。

    師昭受夠了。

    受夠了在李誌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

    她扶著窗子的手微微攥緊,眼神一點點變冷,直到身後痛苦的呻/吟聲逐漸變得微弱,聽起來像是要活活痛死了,她才轉身,將解藥丟給他。

    李誌手忙腳亂地去撿地上的解藥,聽到頭頂傳來幽幽的聲音。

    “我知道你想脫離我們的掌控,你也在擔心,等我們真正找到解決辦法之後,會讓你原形畢露,讓你成為以前那個人人唾棄的庸醫,那樣的話,你還怎麽活下去呢?”

    真可憐。

    李誌將解藥嚼碎了咽下。少女緩緩蹲下,悄悄湊到他耳邊。

    “我能幫你。”

    ,

    風平浪靜的通安鎮內,魔氣還在以一種堪稱詭異的速度繼續蔓延。

    周圍幾座城也早已淪陷,那些染病的百姓,一開始隻是在夜裏發病,白日看著隻是舉止暴躁章行為失控,可漸漸的,他們的舉止越發詭異,通安鎮發生了數起殺人事件。

    魔氣深入骨髓,即便是凡人也會入魔。

    而這還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李誌被魔修襲擊了。

    蛇妖所遺留下來的香料本就不多,而魔修襲擊李誌之時,隻有師昭在場,師昭與那魔修拚死一搏,等到清言等人焦急趕到時,師昭和李誌已被路過的元溪出手救下,那魔修也已經魂飛魄散。

    而那些香料隻剩下了一點點。

    隻夠救三個人。

    那麽,剩下的香料便變得極為珍貴,必須用在最關鍵的時刻,李誌便不能再出診。

    “那蛇妖說,這香料與萬妖山的土壤有關,長老原本打算派人前去萬妖山一趟,但卻讓魔族搶先一步。”

    遠離客棧的密林裏,透明的結界無聲無息地籠罩在四周,少女和少年站在一片黑暗中,低聲談論此事。

    師窈眼睫微垂,低聲道:“魔族為什麽會知道此事?到底是我們之間有人泄密,還是那秘密並非隻有蛇妖知道,讓魔族搶先一步查到了?”

    師窈說的,正是清言想知道的問題。

    到底是內鬼泄密,還是魔族棋高一著?

    清言麵色冷峻,多日的操勞讓少年眉心染上化不開的冷意,他聽著師窈的話,腦海中驀地浮現了少女俏生生的容顏。

    內鬼。

    他懷疑是內鬼。

    但他看著麵前正在沉思的少女,並沒有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而是緩緩道:“當日在場聽到蛇妖說話之人,除了我們五人,便是李誌章元溪。”

    “難道是那個散修?”

    師窈一驚,隨即思索道:“不章不對,如果是他,他何必屢次出手幫助我們?以他的修為,不至於如此迂回。”

    但那個散修,總是神出鬼沒,的確蹊蹺。

    總是讓師窈感到不安。

    “說到那個元溪。”師窈緊抿著唇,眉心攏上一層愁緒,又好像想起什麽,忽然道:“他對昭兒倒是不錯,非但救了昭兒數次,那夜我托他保護昭兒,他也不曾拒絕……”

    對其他人,他卻一次都不曾出手過。

    這樣一想,當日那蛇妖險些掐斷師昭脖子之時,此人出現得極為突然,雖說散修行事隨意,但真的會那麽巧嗎?

    他和師昭會不會……

    師窈越想越奇怪,無意間撞上清言清冷的眸子,睫毛猛地一抖,猝然回神道:“我……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懷疑昭兒。

    她為什麽會不知不覺懷疑師昭?

    還猜想師昭會和元溪早就認識?師昭上哪能認識這等強者?這簡直是荒謬。

    難道是因為……她已經半月不曾和昭兒單獨相處,所以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又失去了嗎?

    少女清澈堅定的水眸深處,頭一次產生了迷茫動搖的情緒,紅唇顫了顫,倉皇地想對清言解釋。清言卻微微一笑,安撫道:“師妹不必緊張,你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

    “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是不可放過任何一個可能。”

    “如果懷疑,打消懷疑最好的方式,便是親自去用事實否認。”

    少年清雅好聽的嗓音,帶著鎮定人心的魔力。

    可每一個字,在這冷風之中都令人渾身發涼。

    師窈漸漸冷靜下來,掌心緊了緊,閉目道:“你說的對。”

    二人很快結束了談話。

    他們臨時出來,長時間出來會惹人起疑心,於是立刻分成兩路先後回客棧,清言路過師昭的房間時,隻見燭火已滅,她應該已經睡了。

    真的睡了嗎?

    她明日不必再出診,今日會破天荒睡得這麽早?

    少年腳步漸緩,閉目用神識探聽裏麵的動靜。

    沒有。

    連呼吸聲都沒有。

    清言索性用力推開門。

    “吱——”

    果然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清言眸光一凜,整個人立刻掠了出去,來到了客棧的屋頂,拿出尋魔石測魔氣。

    沒有魔氣。

    他又跳下屋頂,迅速捏訣,在客棧飛速搜尋氣息,一直來到客棧後無人的後山。

    這客棧後山已是幾個月人跡罕至。

    此地地勢特別,地下湧出不少天然泉水,從前曾有達官貴人在此修葺溫泉山莊,因但因近期天下不太平,山莊已然空置,外麵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

    清言搜尋了周圍,隻剩下這一個地方。

    他素來謹慎小心,避免月光反射劍光,連佩劍都未曾召出,隻在黑暗中隱藏氣息,一步步前進。

    萬葉沙沙,清風吹麵。

    青竹掩映處,一處被前人精心砌出的玉泉清池,在月下反射著淩淩波光。

    清言走到這玉泉處,隱隱聽到輕微的水聲,和低低的輕笑聲。

    ——仿佛少女正在與誰耳鬢廝磨章調笑作樂。

    少年的眸底有些驚愕,目光透過遮蔽的竹葉,看到石台上放置的東西。

    氈帽,布衣,粉白繡鞋,以及嶄新的衣裙。

    是師昭。

    她在這裏和誰一起沐浴?

    清言眸底冷光乍起,猶如打磨鋒利的刀,袖中手指蜷了蜷,下意識便想握住佩劍,腳下卻踩到樹枝,發出咯吱脆響。

    “哢嚓。”

    而那片青竹的另一麵,少女依偎在青年懷中,輕輕磨蹭著對方的喉結。

    少女全身赤/裸,每一寸肌膚都浸在清澈的山泉之中,月光通過水的折射,給她鍍上瑩白色的輪廓,猶如神女般皎潔不可侵犯。

    玉肩細頸,皎皎似月。

    臉上醜陋的偽裝已被泉水一一洗去,露出最漂亮的眉眼。

    她滿足地闔著眼睛,像隻饜足的小貓。

    “哢嚓。”

    那道響動如此清晰。

    她聽到聲響睜開眼睛,注意到巫羲眼底隱有金光。

    這是不悅的征兆。

    是敢誰打擾她和魔神大人相處呢?

    師昭漫不經心地回想了一下,記起自己出來時,似乎多此一舉,故意熄滅了房內的燈。

    哪個討厭鬼最礙事多疑?最該死呢?

    她輕輕一笑。

    然後用驚慌失措章萬分心虛的聲音揚聲喊道:“誰在那?!”

    作者有話說:

    昭昭不喜歡自己動手,也不愛對付無冤無仇的人,本來她可以繼續扮演乖寶寶,但有人把她逼狠了,她真的會動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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