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二)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3857
  第110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二)

  陳獻對孟華胥的評價是一點也沒錯, 這老頭脾氣又怪又倔,認定了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好不容易敞開心扉說了些往事, 說完又一頭紮進書劍齋的後廚, 用他的話來說, 還完債前,他是決意把這把老骨頭奉獻給書劍齋了。

  當初孟華胥和阿同來書劍齋時, 一個從不在乎錢財、一個自幼嬌生慣養, 可著勁地專挑貴的點,一頓飯吃了旁人半年的工錢, 如今兩個人在後廚幫工能賺多少?且還有的熬。

  楚瑤光自然看不下去妹妹在書劍齋幫工,想掏錢把他們欠下的飯錢結清了,可這一老一小死活不同意, 她又怕強行掏錢會讓阿同更加逆反, 隻能接受有錢花不出去的事實。

  “我真是不明白,她對我、對家裏有意見也就有吧, 可錢和她總歸沒仇吧?我想幫她還債,她有什麽好生氣的?”楚瑤光欲哭無淚, 氣得也跺腳, 臉色陰沉沉的,“我還生氣呢!”

  以阿同的態度來看,楚瑤光是不指望把她直接帶回蜀嶺了,強行帶走反倒搞成仇人了,可至少要讓阿同和家裏保持聯係,這樣才能真正放下心。

  可就連這樣也做不到。

  “其實真的離家出走了, 就是不想被找到的, 特別是能自力更生的, 更不想被找到,哪怕你會塞給她靈石。”陳獻這回沒有順著她說,撓著頭,以過來人的身份說,“你別著急,歸根結底你們也沒發生過不可原諒的矛盾,總能和好的。你們家在堯皇城的產業這麽大,就算她不想和你們聯係,你們也能暗中照拂,等她再過幾年想家了,自然就會回去了。”

  楚瑤光不由看向他,目光裏一點希冀,可落在陳獻身上的時候,不知怎麽又變成了欲言又止——陳獻和家裏也沒有什麽不可原諒的矛盾,離家出走好幾年了,也沒見他回藥王陳家啊?

  陳獻嘿嘿笑了,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也有點想家了,我已經想好了,等我跟著師父和沈前輩查完七夜白的事,我要回家一趟。”

  楚瑤光看著他爽朗的笑容,不覺恍惚了一瞬,她還記得剛和陳獻認識的時候,他說他回去了肯定被煩死,打算在外麵再闖蕩五年八年的。

  一晃眼,又是一度春秋,而他依然站在她麵前,用同樣極具感染力的笑意說,他想家了。

  “希望吧。”楚瑤光出神了一會兒,不自然地挪開目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等到她回心轉意了。”

  陳獻笑了笑,一伸手,把手頭的四張票伸到她麵前,“拿一張吧。”

  楚瑤光抽了一張,拿在手裏看了正反麵,正麵寫著“千燈盛會,白夜堯皇”,反麵是“一人一票,憑票得手牌”。

  她不由一抬頭,望向沈如晚和曲不詢,“沈姐姐、曲前輩,這是什麽意思啊?”

  ===第131節===

  堯皇城什麽都好,物華天寶、風物繁盛,唯獨一點不好,那就是事事都要錢,連千燈節也要憑票進入,所幸的是票價很低,就算是尋常人也完全掏得起。

  沈如晚也正盯著手裏的票看。

  一人一票是大家都明白的,可這個“憑票得手牌”又是做什麽的?

  周圍人潮湧動,聲音嘈雜不已,連身邊的人也要湊到耳邊才能互相聽清。

  曲不詢捏著那張票,不經意一偏頭,微微垂眸,湊在她耳畔,暖融融的氣息吹在她耳邊,“你看那邊,手牌是用來計分的。”

  沈如晚隻覺他氣息拂在耳邊,癢得勾人,從耳尖到頸邊麻麻的,沒立刻應聲。

  她默不作聲地偏頭去看曲不詢指出的方位,果然看見在人潮後有半塊告示,放出神識掃了一眼,原來本屆千燈節特設了競賽活動,園中處處都有專門的燈供遊園者點燃,點燃一盞積一分,特殊燈器計十分,以手牌計分。

  可以一人一組,也可以兩人一組,等午夜前,城主府和半月摘會將手牌上的分數結算排序,排名靠前的有獎勵,排名第一的還將有機會去見城主和夢筆先生。

  沈如晚凝眸盯著手裏的票看。

  她大致知道這規則裏說要點燃的燈究竟是什麽樣的,多半是那種精巧奇思的法器,若論實用性,隻能稱得上是垃圾,但對於修仙界來說,也不是什麽都要講究實用的,若把玩著有趣味,自然也會受到人追捧。

  規則裏說的這種燈,要靠修士注入一絲靈氣,慢慢激活燈內的禁製,等到所有禁製全都激發了,燈盞自然便亮了起來。

  不需要多高的修為,要的是耐心、細心和靈巧,哪怕是剛引氣入體的修士也能玩,是修仙界非常常見的玩物。

  當然,修為越高,反應越敏銳,神識越強大,自然更占便宜,不過沈如晚從前蓬山也見過不少修為不錯,偏偏玩不好燈器的同門。

  她第一反應自然是去看曲不詢,“你玩過嗎?”

  長孫寒一心修練,會玩這樣無益的玩物嗎?

  曲不詢還不遠不近地湊在她耳邊。

  他笑了笑,“從前在蓬山練劍的時候,也用燈器練過靈氣控製。”

  燈器隻用一絲靈氣的特性,正適合鍛煉對靈氣的精妙控製。

  沈如晚從沒想到還有人把這樣玩物當成修練道具的,不由微微睜大眼眸,目光在他身上一旋,默默說,“你這樣的人,真是讓人心裏發飄。”

  曲不詢笑,“怎麽?”

  沈如晚不言。

  從前她和沈晴諳一道玩過那麽多次燈器,卻從沒想過拿這個修練的——連玩的時候也要修練,這日子未免也太枯燥了吧?修練就是修練,玩樂就是玩樂,都要一心一意。

  “我這回明白了,原來長孫師兄也不是樣樣都好。”她意味莫名地說。

  曲不詢挑眉。

  “原來在你心裏,我還有樣樣都好的時候?”他問。

  沈如晚不理他,從人群盡頭取了手牌,掛在他手腕上。

  “我覺得,鄔夢筆和孟南柯說不定早就等著見我們了。”她若有所思地說。

  曲不詢也有這樣的感覺。

  這活動來得太巧,像是專門為他們定製了一條和鄔夢筆孟南柯見麵的路。

  “不管怎麽說,拿到第一總是沒錯的。”沈如晚說,“我們分開走,這樣遇見的燈器多一些,不至於浪費時間。”

  曲不詢倒沒意見,可見她神容沉靜認真,忽而笑了,“若是沒拿到第一怎麽辦?”

  沈如晚神色半點不變。

  “先禮後兵。”她淡淡地說,“拿不到第一,那沒辦法,隻能闖進去了。”

  園中場地格外開闊,處處是明亮異彩的燈盞,樣式新穎,交相輝映,把滿園夜色都照得亮如白晝。

  沈如晚和曲不詢分開走,沒多少遊園賞燈的雅興,直奔那些尚未被點燃的燈器去,氣勢如虹,指尖在燈器上輕輕點了那麽一下,靈氣如絲遊走,不過一個呼吸間便亮了起來。

  守在燈器旁的修士本還好整以暇地看熱鬧,沒料到她一動手就點燃了燈器,快得像是一場夢,不由瞪大眼睛想打量打量這個女修,孰料還沒看清,沈如晚已經轉身走了,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盞,又是一個呼吸,又亮一盞。

  親眼看著她接連點燃燈器,周圍修士紛紛張大嘴,連自己點燃燈器也顧不上了,伸著脖子看她一盞盞點過去,發出驚歎,“這女修莫不是自己煉製燈器的,這才如此熟稔?”

  “我覺得不是,”身邊同伴也張著嘴,呆呆地說,“保不齊上輩子是個燈靈呢?”

  沈如晚根本無心玩樂,真把點燃燈器當作是比賽,從這頭一路衝到那頭,一口氣把兩排燈器從頭到尾點燃了,眼前再無新燈。

  她長舒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手牌,發現上麵已積了兩百三十分。

  這分數自然不算少,但她這一路並沒有看到特殊燈器,這兩百三十分是一盞一盞攢出來的,倘若特殊燈器數目較多,一盞十分,她未必占優勢。

  沈如晚站在那裏,微微沉吟,方一抬眸,忽而一怔。

  就在不遠處,她望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裏,是先前在書劍齋遇見的那個疑似沈晴諳的古怪女修。

  那個女修麵前擺著一盞未被點燃的燈器,她正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盞燈,眼底露出既好奇又猶豫的神色來,手筆直地垂在身側,可又蠢蠢欲動,像是想去試又不敢試。

  沈如晚微微蹙眉。

  原先她懷疑這女修是沈晴諳,可如今這一眼卻又讓她不確定了——沈晴諳比她更早玩這些玩物,水平不亞於她,根本不可能在燈器麵前露出渴望、好奇而膽怯的神色。

  她抿著唇站在原地不動,隻是遠遠地盯著那女修。

  女修站在燈器前,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一伸手,握住了燈器,送入靈氣。

  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女修手中的燈器倏然亮了起來,如皎潔星光,比其餘燈更耀眼些,把她周圍的一小片地方都照亮了。

  柔和的輝光映在她頰邊,和她翹起的唇角一般明媚。

  周圍的修士都被她手裏的燈光吸引住了,紛紛投來目光,看見她握著燈微笑,也不知是誰帶了個頭,“啪啪”地鼓掌喝彩起來。

  女修像是被嚇了一跳,驟然抬起頭,無措地四下望了望,對上周圍修士善意的笑容,有點不知所措,咬了一下唇瓣,有點小驕傲,把欣喜都映在眼底。

  可她目光盈然流轉,轉到沈如晚的方向時,卻忽而頓住了。

  女修臉上不知怎麽的,閃過一絲明顯的驚慌,像是恨不得拔腿就跑,可又邁不開腿,隻是捧著燈,呆呆地看著沈如晚。

  這樣的表情,自然也從不會在沈晴諳的臉上出現。

  沈如晚心情有些複雜。

  她抬步,走到女修身側,仿佛不經意般低頭看了看女修手裏的燈,“你玩得很好——以前玩過很多次?”

  女修下意識地點頭,可很快又搖頭。

  沈如晚目光掃過女修的臉,“上次見麵有點誤會,這次可以問問你叫什麽名字嗎?”

  女修張張口,“我……我叫小晴。”

  沈如晚眼神微凝。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的‘晴’?”她問。

  也不知這句話到底哪裏特別,女修如夢初醒般看著她,猛然搖頭,“不是,是紙短情長的‘情’。”

  這世上真有這樣巧的事嗎?

  沈如晚心緒難辨地望著小情。

  “真巧,”她笑意淺淡、幾近於無,偏過身去看案上的燈器,不經意般說,“我有個姐姐,名字裏也有‘晴’字。”

  小情不自覺地看向她。

  “是嗎?”她語氣也很淡,但透著一股迫切的好奇,“你們關係很好嗎?”

  沈如晚沉默片刻。

  “很好的。”她說,“以前我們還小的時候,她教我玩燈器,她和你一樣厲害。”

  小情筆挺地站在那,“是嗎?”

  沈如晚抿唇,“是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姐姐。”她說。

  小情也盯著燈器看,可她餘光不住地往沈如晚的方向瞟,一瞬不瞬地看著後者,眼裏滿是好奇和探究。

  燈光照眼如燦陽,白夜璀璨,在她和她輕輕摩擦的衣袖間漾開,溫柔如水波。

  “我沒有姐妹,也沒有朋友。”小情說。

  沈如晚回頭看她,神色認真,“會有的。”

  可小情像是忽然從夢裏醒過來了一樣。

  “我要走了。”她方才那些欣喜、好奇的情緒全都在一瞬收斂了起來,變得冰冷而呆板,“我要走了。”

  她沒留下任何一句話,轉頭撞入匆忙的人群。

  沈如晚站在原地,望著她身影轉瞬即逝,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