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聲梧葉一聲秋(二)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3863
  第46章 一聲梧葉一聲秋(二)

  曲不詢和她一起盯著那一行署名。

  “怪不得, ”他沉吟片刻,“我總覺得這名字很是耳熟,莫非是旁人提及這《歸夢筆談半月摘》時聽到的?”

  但他總覺得不太像, 總感覺是在另一個場合聽說的, 可又偏偏想不起來。

  “師父, 沈前輩,你們在說什麽啊?”陳獻左看右看, 不解, “夢筆先生從第一期就開始執筆了,有什麽奇怪的嗎?”

  沈如晚皺著眉。

  這個“蠖江鄔夢筆”, 和他們當初在東儀島假洞府裏發現的第二張紙條的落款,一模一樣,當時他們推斷此人是華胥先生的好友, 卻沒想到對方在修仙界竟然有如此響亮的名聲。

  倒是她多年不接觸修仙界, 孤陋寡聞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抬眸望向曲不詢, “我退隱小樓,多年不接觸修仙界, 不知道也就罷了, 怎麽你也不知道?”

  曲不詢翻著報紙的手一頓,八年被困歸墟,他就算是想看也沒處去看。

  不過須臾,他便行動如常,神態不變,“我雲遊四方, 也不愛到處交際, 這種小朋友愛看的東西, 自然是不太關注的。”

  陳獻抗議,“老少鹹宜,怎麽就是小朋友看的東西呢?”

  曲不詢置之不理。

  “九年半。”沈如晚喃喃,“我後來問過姚凜,鄔夢筆告知他身世的時候,也差不多是九年前。”

  也就是說,鄔夢筆在去東儀島前後創辦了這份半月摘。

  若是湊巧些,說不定鄔夢筆來東儀島的時候,沈如晚已經在臨鄔城定居了。

  楚瑤光和陳獻在一邊聽得懵懵懂懂,不解其意,互相對視一眼,楚瑤光忽然“咦”了一聲,“陳獻,既然你這麽愛看《歸夢筆談半月摘》,怎麽會不知道沈姐姐呢?有段時間半月摘上一直在講碎嬰劍沈如晚呀。”

  沈如晚目光立刻挪過去。

  “這半月摘上還提到了我?”她挑眉,神色平平,“怎麽說的?”

  陳獻則在邊上大吃一驚,“什麽時候的事?是哪一期的?”

  楚瑤光同時對上這兩人的目光,一時都不知道該先回哪一個問題,思忖了一下,“大約是一兩年前吧?那時‘寄蜉蝣’那版專門提到了蓬山沈如晚,主要述說了沈姐姐執劍鏟除奸凶,其後奉命追殺蓬山叛逃首徒長孫寒,名揚四海,卻在最有名望時毅然退隱,半點不執迷名利。”

  看她模樣,倒不像是為了迎合沈如晚而刻意挑好的說,而是報紙上當真這麽講。

  曲不詢唇一撇,眉毛抽動了一下。

  總是以反麵角色出現,多少次都覺古怪。

  沈如晚不置可否。

  自從她退隱後,確實有許多人把她誇讚得天上少有地上絕無,隻是浮名浮利,對她已沒半分益處,隻是偶爾和舊友邵元康聯係,後者會同她提起。

  她不在乎。

  “寄蜉蝣。”她語氣淡淡地重複一遍,像是把這名字反複咀嚼,“這版麵講的都是什麽?”

  楚瑤光笑著說,“這版都是介紹成名英豪、風雲人物的,如非威名赫赫、眾所服膺的人物,則寧願當期不設此版麵,也不會強加。”

  沈如晚不由輕笑一聲。

  “專記名動一時、眾所服膺之人,卻偏偏起名叫‘寄蜉蝣’。”她似笑非笑,“真是有意思。”

  再是名震神州、人皆歎服、修為高深,人生也不過是百五十載,此身天地寄蜉蝣,時光悠悠,都是黃土一抔。

  給這版麵起這樣的名字,倒真不知道鄔夢筆是不是惡趣味了。

  陳獻在邊上聽了楚瑤光的話,倒是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原來是那時候的事,怪不得我沒看過,那時候我剛剛離家出走啊。”

  因為當時陳獻離家出走,在外麵顛沛流離了好一陣,經驗不足,錢財也不夠,看到的半月摘自然是斷斷續續,沒法一期一期全都買齊,沒想到竟就這麽湊巧,沒看到和沈如晚有關的版麵。

  “你就是在那段時間裏遇到孟華胥的吧?”沈如晚問他。

  陳獻反問,“你說的是老頭?原來他叫孟華胥啊?沒錯,就是那段時間。”

  沈如晚頓了一下,原先也聽曲不詢說起,陳獻一直管孟華胥叫“老頭”,如今又親耳聽見,不由追問,“孟華胥長什麽樣?你管他叫老頭,他看起來很老嗎?”

  ===第51節===

  修仙者往往容顏常駐,除非是行將就木、壽元將盡,否則望起來也不過是凡人五十歲的模樣,應當也還不至於被陳獻叫做老頭吧?

  陳獻提起孟華胥,雖然一口一個老頭,似乎不太在意,但真正被問及孟華胥的情況,卻又忽而審慎起來,看了看沈如晚,“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但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滿頭白發、看起來很蒼老了,我猜他說不定有一百二三十歲了。”

  “不對。”曲不詢在對麵忽而開口。

  屋裏的人一齊朝他望過去。

  “從前我遇見的一個孟華胥的徒弟說,孟華胥的真實年紀最多也就五六十歲,看起來不過是三十來歲模樣,風流倜儻,是能靠臉吃飯的人。”曲不詢目光從陳獻臉上掃過,“縱然那人當初見孟華胥到現在已有多年,也不至於讓孟華胥從年富力強變成行將就木。”

  陳獻有點迷惑,“可是我見到的老頭真的就長那樣啊?”

  這話曲不詢是相信的,陳獻沒必要在這事上說謊,那麽孟華胥究竟是為什麽在十年二十年之間看起來老了五十歲,就成了一件值得留意的事。

  “倘若能找到孟華胥,和他本人聊一聊就好了。”沈如晚喃喃,“隻是不知道七夜白的生意和他到底有沒有關係。”

  陳獻立刻搖頭,“不可能,老頭雖然為老不尊、經常騙人、完全不著調,可品行還是過得去的,不會幹這門缺德生意。而且他這人不追求什麽奢侈享受,帶著我連橋洞都睡過,偶爾喝兩杯淡酒,也是那種粗製濫造的米酒即可,並不在意錢財,不可能經營這個的。”

  沈如晚瞥他一眼。

  看起來,陳獻雖然表現得對孟華胥頗為嫌棄,實際上卻頗多維護,倘若懷疑孟華胥,最好不要當著陳獻的麵提及。

  “若是這樣,自然是好事。”曲不詢眉眼輕鬆,仿佛本就沒怎麽懷疑孟華胥,很自然就安撫下陳獻的情緒,“等往後再驗證一番,真相大白就好了。如今都是我們沒有根據地猜來猜去,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從奚訪梧那得到消息。”

  他這麽一轉移話題,陳獻果然被帶偏了注意力,憤憤不平,“那人完全就是在刁難我們,平時老老實實修練生活的人,誰會天天進賭坊,哪有什麽賭神的本事啊?”

  楚瑤光在旁邊凝神沉思,“若是牌九,我倒是可以試一試,我在家裏經常玩這個。”

  她到底是蜀嶺楚家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什麽都玩過見過,賭坊是沒去過,但往來諸多紈絝子弟,賭注可不比賭坊裏少。

  “骰子什麽的,我也可以試試。”陳獻一咬牙,“我從小到大運氣都特別好,說不準就贏到底了。”

  他抬頭,看向曲不詢,“師父,如果有要劃拳的就得你上了,這個不看運氣,我可不擅長。”

  沈如晚看他一本正經安排,不由有點好笑,主動問道,“那我呢?我負責什麽?”

  陳獻聞言,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沈前輩這般清高自持、潔身自好的人,是絕對不會喝“賭”這個字沾邊的,想了又想,“您,負責給我們壓陣?”

  沈如晚一怔,轉眼便懂了陳獻為什麽會這麽想,又是無語,又是好笑,頓了一會兒,神情古怪,“我來壓陣,你們去試,你確定?”

  陳獻摸不著頭腦,“我,我應該不確定?”

  曲不詢在對麵幹咳一聲。

  他可還記得當初在東儀島上和她劃拳,他連喝了七大杯冷茶的事,保不齊沈如晚除了劃拳還精通別的,比他們三個加一塊都有用得多。

  可沈如晚目光掃過陳獻和楚瑤光的眉眼,忽而一笑,“行,那我就給你們壓陣,等著你們贏到第二十桌。”

  曲不詢在對桌掃了一眼盡皆展顏的陳獻和楚瑤光,重重歎了口氣。

  沈如晚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曲不詢閉嘴。

  他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這傷口裏的天川罡風應當是拔除得差不多了吧?”

  沈如晚傾身過來看了一眼。

  “確實差不多了。”她伸手,綠絛瓊枝順著她指尖滑入她袖中,她把手搭在曲不詢的小臂上,靈氣在指尖氤氳。

  清亮的燈光裏,她五指纖纖,白皙如雪,輕輕撫過他傷口,從小臂上的傷口末端,一路蜿蜒到掌心,指腹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皮膚,伴著傷口在靈氣催化下緩緩愈合的癢意,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他心口一下一下地撓著,忍也忍不得。

  他沒忍住,用力收攏五指,被她毫不猶豫地拍了一下,又鬆開。

  曲不詢直直地望著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順著她手腕向上一點點挪去,定定凝在她殷紅的唇上。

  楚瑤光起初好奇地看了兩眼,看到這裏,忽而站起身,臉頰微紅,不忘拿起那份《歸夢筆談半月摘》,急匆匆地對陳獻說,“那個,陳獻,我們先出去打聽打聽消息吧?”

  陳獻茫然不解,但很聽話地站起身來,跟著楚瑤光往外走,看她腳步匆匆像落荒而逃,等他走出房間,立刻把門合攏。

  “怎麽了?”他不理解。

  楚瑤光背對著關攏的房門,長出一口氣。

  借著掛在走廊上的蓮燈光芒,她眼神複雜地看看陳獻,有點羞惱地揉了揉微微發燙的耳垂,想了半晌,搖搖頭,“沒什麽,就是兩位前輩有話要說,我們最好還是回避一下吧。”

  陳獻更是一頭霧水了,“你怎麽知道的?他們剛才也沒跟我們說要單獨討論吧?”

  楚瑤光抿著唇,欲言又止。

  思來想去,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扯了扯陳獻的衣袖,言簡意賅,“陳獻,聽話。”

  陳獻聽話。

  屋裏,沈如晚指尖撫到曲不詢掌心,凝在那裏,忽而垂著頭失聲笑了起來。

  陳獻和楚瑤光,一個遲鈍一個聰慧,一個能聽話一個有主見,湊在一起真是太有意思了。

  曲不詢坐在對麵,看她忽而笑得止不住,不由目光一頓,無語,“你就是故意的吧?”

  明明隻是一個法術的事,他自己來也可以,她卻忽而體貼殷勤地一寸寸撫過去,故意撩撥他,惹得楚瑤光和陳獻落荒而逃,自己在這兒看臉皮薄的小朋友的笑話。

  沈如晚收回手。

  她輕飄飄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要是不上鉤,我也沒笑話看啊。”

  她撫著衣袖起身,垂眸看他,指尖朝他虛虛一點,“曲師兄,定力不夠呀。”

  曲不詢一抬手,攥住她手腕,用力握攏,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眸色漸沉。

  沈如晚和他對視片刻,輕輕一笑,稍稍用了點力氣要抽回手,作勢要轉身,然而才轉到一半,曲不詢便牢牢握著她腕間,手臂一圈,從背後摟著她,用力把她圈在懷裏。

  沈如晚背對著他,唇角淺淺地勾了一下。

  “你這是什麽意思?”她明知故問,眼底卻有點點笑意,“我怎麽有點看不明白。”

  曲不詢喉頭也幹澀。

  她的背脊和他胸膛相貼,他垂下頭,唇輕輕擦過她耳邊,灼熱氣息暖融融拂過她耳尖,聲音低低的,從他胸腔震顫到她心口。

  “定力不足,讓你見笑了。”他低聲笑了一下,“沈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