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疑是昔年窺宋玉(四)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3196
  第39章 疑是昔年窺宋玉(四)

  步虛舟四四方方, 通體銀黑,看起來並不多麽華貴,但楚瑤光租下的自然是檔次最高的那種, 進入步虛舟內部, 恍如一靜室, 桌案榻都有,出行虛空瀚海之上便如在平地家中一般。

  “林道友幫了我們不少呢。”楚瑤光抿著唇笑, 當著林三的麵朝沈如晚和曲不詢說, “這座步虛舟是最好的,本來人家還不願意租給我們這些外來人, 是林道友幫我們好說歹說租來了,就連折扣也要到了最大,省了不少錢。”

  沈如晚眉眼微抬, 望了望楚瑤光有點狡黠的笑意, 不由在心裏好笑,林三當然會幫他們還價、挑最好的步虛舟了, 畢竟在林三看來,他們的錢早晚會是他和他的同夥們的, 被商行的人賺走了, 那不就是從他口袋裏薅走的?

  林三這是在幫他自己省錢呢。

  她想到這裏,若有所思。

  這家商行本來不願意租給外人,看見林三這個騙子卻願意租了,多半不是因為和林三有太多勾結,林三應當也沒資格和這樣能買得起數架步虛舟的商行管事勾結,那就隻能說明, 即使在碎瓊裏這樣秩序混亂的地方, 人也傾向於求一個“知根知底”。

  林三雖然是騙子, 卻是常年在碎瓊裏生活,不會輕易離去的騙子,商行財大勢大,自然不怕他跑了,但對於他們這些外來人,就沒那麽放心了。

  如此,接下來在這裏打交道,還是要留個碎瓊裏的本地人為好。

  “多謝林道友,等咱們捉到長孫寒後,我請你喝酒。”曲不詢朗笑一聲,拍了拍林三的肩膀,手下沒收力氣,把林三拍得直呲牙咧嘴,又不敢不悅,連連賠笑,“不醉不歸。”

  沈如晚望了望曲不詢,和後者對視一眼,在彼此眼底望見心照不宣的笑意,似林三這般經常在碎瓊裏迎來送往、偏偏還能好好地混下去的騙子,豈非就是最好的向導和中間人?

  “沈前輩,師父,我們買了好些吃的喝的,這桃葉渡是真的有許多我沒見過的新奇玩意。”陳獻手裏還拎著大包小包,“沒想到碎瓊裏遠離神州之外,卻這麽繁華。”

  “迎八方來客,自然繁華。”沈如晚淡淡笑了一下,望見陳獻手裏好幾盞蓮燈,“我剛才在路上也看見許多人提著這種蓮燈,別種樣式極少,這是有什麽講究嗎?”

  林三看著陳獻手裏那六盞蓮燈,心都在滴血,這小子花錢大手大腳的,還特別喜歡耍寶討那個小姑娘喜歡,看到這蓮燈新奇,一口氣買了六盞,他死活攔不住。

  錢啊,都是他的錢啊,雖然會被那群天殺的瓜分,但他也能稍微喝點湯啊?這下全便宜了賣蓮燈的,以後想脫手能賣幾個錢啊?

  “道友有所不知。”縱然心痛,林三還是竭力裝作無事,“這蓮燈其實是有個傳說的。我們碎瓊裏頭頂漫漫長夜,永無白日,這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秘境,我們看見的星空,和外麵看見的其實不是同一片天,而是這虛空瀚海。隻有在極偶爾的時刻,天地星辰運轉,我們也能看見外麵的夜空,看見月亮。”

  尋常的碎瓊裏,是沒有月亮的。

  “據說在碎瓊裏能看見眾星捧月時,提著這盞蓮燈,閉上眼默默念著‘魂兮歸來’,就能見到亡者的魂靈。”林三說著,失笑,“但這個招魂的法子也是有限製的,你隻能招來被你殺死的人中、你最想念的那個人——道友,你說這不是扯淡嗎?都能親手殺人了,還想念呢?怕不是一見麵就要被冤魂索命了。”

  ===第43節===

  楚瑤光和陳獻聽到這裏,不由也點點頭,“就是啊,這個條件未免太雞肋了吧?”

  沈如晚卻聽得出神。

  “這個傳聞是真的嗎?”她忽然問林三,“有人驗證過嗎?”

  林三笑了,“這世上哪個傳聞後麵不跟著一大串的‘我聽說誰誰誰驗證過是真的’?可真要是去刨根究底,又全都荒誕不經。碎瓊裏倒是經常有傳聞說有人見過亡魂了,可到底是誰、有沒有這麽個人,咱也就聽個樂,不會去驗證,是不是?”

  沈如晚微微失落,可還是追問,“碎瓊裏一般什麽時候能見到月亮?”

  林三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就是這麽一個荒誕不經的傳聞,她還真的要刨根究底,“呃,這可不常見,總得等個十年八年的才能有一次吧,我記得上一次見到月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沈如晚垂眸,眼睫微微顫動,斂去失落。

  十年八年才有一次,太久了,她在碎瓊裏待不了這麽久。

  曲不詢靠在窗邊,偏頭看她。

  蓮燈招魂,招死在招魂者手中的魂靈,她想念的那個亡者,是誰?

  步虛舟比尋常飛行法寶要龐大得多,普通修士根本不會操作,林三自告奮勇來開,楚瑤光和陳獻極有默契地湊過去,一口一個“林道友”學如何操作這步虛舟,實際上則一起默記從桃葉渡到目的地的航線。

  沈如晚本來還想給個眼色的,卻沒想到這兩個小朋友十分機靈,完全不需要暗示,微微詫異後,笑了一笑。

  “是不是覺得長江後浪推前浪,少年人成長起來快得不可思議?”曲不詢抱著胳膊看她,玩笑。

  沈如晚睨他一眼,“你要是自認前浪,可別帶上我。”

  誰要被後浪拍岸了?這才哪到哪,還早著呢。

  曲不詢也不惱,唇角一勾,“行啊,那咱們可就不是一輩了,不如你也叫我聲前輩來聽聽?”

  沈如晚真想白他一眼,沒個正經。

  可轉念想了一想,忽而又微妙地靜了一瞬。

  曲不詢看她。

  沈如晚朝他走近兩步,和他隔著半臂的距離竟然也沒停下,又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傾身,曲不詢渾身微微僵硬,忍住沒向後退開一步,站在原地,看她湊近他耳邊,眼神還輕盈盈地凝視他,輕輕地說,“曲師兄,我特別崇拜你,我想和你學劍法,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溫熱清淡的氣息拂過耳畔,若有似無,帶起一點癢意。

  曲不詢僵在那裏,渾身都繃緊。

  “你的劍法還用我教?”他聲音微啞,語調卻還尋常,“那我不是班門弄斧了?”

  沈如晚一瞬不瞬地凝視他。

  “可我就是想和曲師兄學劍法。”她輕輕晃了晃曲不詢的手,“曲師兄,你就教教我吧?”

  曲不詢“嘶”地吸了口氣,忽地一伸手,扣住她肩膀,用力將她抵在黃花梨木架邊,欺身而近,低頭看她,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你這都從哪兒學來的……不撩撥我一下你就渾身難受是不是?”

  沈如晚抬眸看他近在咫尺的臉。

  “那你怎麽不怪你自己定力不足啊?”她似笑非笑,“隨便撩撥你一下就上當。”

  曲不詢給她氣笑了。

  再自持的定力也經不起她三番五次的撩撥啊?

  “你還挺熟練的。”他語氣難明地說。

  沈如晚輕輕笑了一聲。

  她也沒有多熟練,隻是時不時會想起從前一直暗暗喜歡長孫寒卻到最後都沒有說出口。

  其實也沒有特別痛徹心扉,隻是空洞的遺憾。

  漫長的、一片死寂般空白的遺憾。

  她寧願痛苦,也不要遺憾。

  “看得出來,你一點也不熟練。”沈如晚低聲說著,隱有笑意。

  曲不詢微微低下頭,離她更近了一點,目光幽幽,拇指從她頰邊不輕不重地撚到耳垂,意味莫名,“是麽?”

  沈如晚忽而不說話了。

  她目光微抬,對上他幽邃晦暗的眼神,眼睫微微顫動。

  曲不詢目光落在她黛眉間,描摹眉眼而下,最終定格在唇上,眼神微暗。

  “我和長孫寒不一樣,”他慢慢說,嗓音喑啞,“我一點都不高風亮節,也不清心寡欲。我比他卑鄙多了。”

  沈如晚凝視他沉沉的眼瞳。

  她忽然抬起手,指節輕輕刮了刮他的臉頰,什麽也沒說。

  曲不詢眸光驟然幽暗。

  “師父——”隔壁傳來陳獻興奮的大喊聲,“我們快到了!”

  房門猛然被推開。

  陳獻提著兩盞蓮燈進來,一眼看見曲不詢和沈如晚麵對麵站著,仿佛在說話,沒放在心上,“師父,沈前輩,我們快到了,這裏的天比桃葉渡還要黑,空間不太穩定,沒有蓮燈看不太清,我給你們拿來了。”

  曲不詢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神色冷凝,“陳獻。”

  “啊?”陳獻不解,“師父,什麽事?”

  “給你一個考驗。”曲不詢抱著胳膊,麵沉如水,“待會你跟著林三下車,把所有想打劫我們的都解決,如果做不到,你就自己滾走,以後別再管我叫師父。”

  陳獻眼睛一亮,“您願意收我為徒啦?”

  本來曲不詢也不許他叫師父啊!

  曲不詢皮笑肉不笑,“看你表現。”

  “好嘞,師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辦到!”陳獻拍胸脯,“絕不給您丟臉。”

  曲不詢嗬嗬一笑。

  沈如晚望著陳獻雀躍的背影,挑眉,“敢在碎瓊裏打劫的人,多少有兩把刷子,你就不怕他出什麽危險?”

  曲不詢沒好氣,“死不了,最多也就挨頓打,這小子有點門道,你等著瞧吧,他絕對能成功的。”

  沈如晚還真沒見識過陳獻動手。

  她想了一會兒,莞爾一笑。

  曲不詢瞥向她,看她神色平淡地坐到桌邊,給她自己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意定神閑,看也沒看他一眼,不由又是長長一歎。

  他虛虛往後一靠,仰靠在木架上,不知把什麽想了又想,神色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