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枕函敲破漏聲殘(七)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3176
  第19章 枕函敲破漏聲殘(七)

  沈如晚沒離開東儀島多久,又主動到訪,別人倒還沒事,章清昱是最驚訝的。

  “沈姐姐,你怎麽來了?”章清昱主動問,“是有什麽事嗎?”

  她直接略過了龍王廟落成的事,這是很明顯的,沈如晚對此根本沒有半點興趣,更不會特意來到東儀島。

  沈如晚對章清昱沒什麽好隱瞞的。

  “我對一件東西很感興趣,忽然得知它和東儀島有點淵源,特意過來看看。”她簡略地說,問章清昱,“你們這裏有沒有什麽似有依據的奇聞傳說——不要和我說鄔仙湖和龍王的傳說,肯定不是那個。”

  章清昱聽見奇聞傳說,想起的第一樁自然就是鄔仙湖和湖底龍王,這是周邊口口相傳的最大奇譚,然而沈如晚沒說兩句就先把這個排除了。

  這要想別的,那可就有些難了。

  沈如晚也不催,想了想,又補充,“倘若和七日紅有關係的,你都說出來,有一個是一個。”

  她不說朱顏花,偏說七日紅。

  章清昱哭笑不得。

  這又不是大白菜,還要限定條件,東儀島哪有那麽多傳說啊?

  “沈姐姐,你也知道,我不是東儀島人,章家也不是本地人,很多掌故傳聞,家裏也沒有個老人能講給我聽。”章清昱不由麵露難色。

  可沈如晚目光一瞬不瞬地望過來,章清昱又不忍心叫她失望。

  沉默許久,章清昱輕聲說,“對東儀島祖輩流傳下來的傳說,我知道的不多,但我聽人說起過一些不是傳說的舊聞,可能隻有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全都說給你,沈姐姐你自己判斷。”

  沈如晚挑眉。

  章清昱不是在東儀島長大,章家也不是早就住在島上的望族,那章清昱又是從哪得知這些旁人不知道的隱秘?

  章清昱抿了抿唇。

  “沈姐姐,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我沒什麽好瞞你的——其實我和我娘都不知道我爹到底是個什麽人,他從來不說自己以前的事情,就連名字也是假的,他說自己仇家不少,怕拖累我們。”說到身世,章清昱未免有些難堪,“我長大後常常覺得我娘糊塗,連對方真名是什麽都不知道就願意在一起,騙子一騙一個準。”

  說一句就先自己貶低兩句。

  若非平常總被人以此攻訐嘲笑,誰會句句謹慎?

  既不傷人也不損害旁人利益的事,全是個人選擇,結果自負,更不提章清昱連當事人都不是,旁觀者又憑什麽去攻訐嘲笑?不過是享受那點肆意貶低旁人的快感罷了。

  沈如晚垂眸,淡淡看章清昱一眼。

  “你自己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就夠了,”她說,“既往之事,何必細究?”

  雖然沒有哪一個字是安慰,但字字已寫滿安撫,足夠章清昱聽出沈如晚對她的身世並沒有什麽指點江山的打算。

  “沈姐姐說的是。”章清昱不由抿著唇笑了一下,精神振奮起來,“扯遠了,還是說秘聞。這秘聞其實是我從我爹那聽來的,那時候我還很小,我爹娘都在,帶著我去舅父家做客,飯桌上熱鬧,我爹就說起臨鄔城外的東儀島。”

  那時章家還沒有發家,仍是臨鄔城裏最尋常不過的普通人家,可姑娘帶著姑爺回娘家,還是能湊一桌大戲。硬脾氣還愛發號施令的大舅哥,自作主張找了個夫婿的倔姑娘,再帶一個來曆詭異卻真心愛妻子的新姑爺,一頓飯比戲裏還熱鬧。

  第一回 上門的新姑爺在飯桌上好聲好氣,為了妻子展顏,對大舅子多有討好。

  好在新姑爺走南闖北見過看過,沒說多久,便和大舅哥相談甚歡。

  聊著聊著,做姑爺的順口提起臨鄔城外的東儀島,提起時也隻當是談資。

  “我爹說,鄔仙湖以前真的有龍的蹤跡,鄔仙湖的傳說也大體都是真的,隻是時間久遠,大家都以為隻是傳說了。”章清昱在沈如晚麵前總比在旁人麵前更敢說,或許是因為她知道沈如晚無論如何都不會嘲笑她的言論,“我爹還說,東儀島就在鄔仙湖上,風水極佳,在那個傳說中,應當是水底龍宮的入口。若有什麽法事,在東儀島上便極容易成功。”

  這也幸好章清昱是同沈如晚說了這話,若叫旁人聽見她有模有樣地說起什麽水底龍宮、真龍,隻怕笑也要笑死了。

  沈如晚隻是微微蹙眉。

  上次她在湖裏找那隻鰱魚妖的時候,基本便將整個鄔仙湖查探過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麽龍宮,也沒有真龍留下的蹤跡。

  但她想歸想,卻沒打斷章清昱。

  “我也是後來才明白,我爹其實是個異人,學過幾手簡單的法術,沒什麽大本事,半是賣身手,半是招搖撞騙,走江湖見過的人多,這才結了不少仇。”章清昱說,“我第一次聽說朱顏花的別名叫七日紅,就是當時我爹喝醉了告訴舅父,我爹的師父曾經就看中東儀島的位置,在這裏修行了一段時間。”

  沈如晚眼神微凝,“你爹的師父叫什麽?”

  這個章清昱就不知道了。

  “我爹和他師父,不像沈姐姐你們修仙者宗門裏的師徒那樣。”她解釋,“我爹的師父最喜歡到處撿徒弟,隨便教兩手就把徒弟扔了。至少我記憶裏,我爹早就不和師父聯係了。”

  這怎麽聽起來和曲不詢說起的線索來曆一模一樣?

  那位前輩真有這麽喜歡收徒弟?

  沈如晚匪夷所思。

  “我隻記得這些。”章清昱不好意思地看著她,“我爹就和我舅父聊過這麽一次,後來我爹娘帶著我再來臨鄔城的時候,章家就已經發家了,也不知怎麽的,我爹忽然就再也不樂意來了,連帶著我娘也再不回娘家了。”

  要不是後來父母俱亡,章清昱也不會再來臨鄔城,更不會在東儀島上一待就是好多年。

  沈如晚隻覺古怪。

  親戚未發家時很是殷勤,親戚發家後卻避之不及,這怎麽也不符合常理吧?

  她沒對章清昱說這話。

  陳年舊事,還是家事,她不愛摻和。

  “我怎麽聽說你為了那個小姑娘,給章家父子好一個下馬威?”曲不詢笑她,“這就是你的不摻和?”

  沈如晚一頓,冷冷看他一眼。

  “我愛怎樣就怎樣,他們高不高興,難道我會在乎?”她神色冷,語氣就越發冷硬,“管與不管,全看我是否樂意,同你又有什麽關係?”

  他管得著嗎?

  曲不詢沒忍住一樂,唇一撇,唇角古怪地牽動。

  這說著說著就冷臉,做了好事偏要說成是自己樂意,給她說破了她還不高興,到底是個什麽脾氣?

  他怎麽記得從前還在蓬山的時候,邵元康還說第九閣的沈如晚師妹梅雪根骨、玲瓏心思,很是會做人,哪天大家認識一下,多個朋友多條路。

  邵元康怕不是認錯人了吧?

  “對對對,你說的是,人生在世就要隨心所欲。”曲不詢應和得很絲滑,態度自然地點著頭,“要是一不小心有人被幫到了,隻能說是他們的造化如此,要感謝就感謝他們自己命好,和咱們絕無關係。”

  話是那麽個話,被曲不詢這麽一說,怎麽就陰陽怪氣的?

  沈如晚斜眼看他,表情很自然,仿佛沒半點別的意思。

  她想發作都嫌小題大做。

  “走了。”她神色冷淡。

  懶得和曲不詢多說。

  曲不詢看她纖細筆挺背影頭也不回,站在原地半晌,搖搖頭,半歎半笑。

  沈如晚走到半途,站在門廊裏轉身。

  “你之前說的那個培育出七夜白的前輩,叫什麽名字?”她問。

  曲不詢看她。

  “那人也不知道他師父叫什麽名字,隻知道他師父常用的別號。”他敲了敲桌角,淡淡地說,“他師父自稱華胥先生。”

  *

  沈如晚照舊還是在章家下榻。

  她來時並未知會,但章家父子怎麽也不會拒絕接待,章清昱更是親力親為幫她把之前住過的客房又收拾了出來。

  傍晚落霞籠罩雲天時,她站在院裏,手裏還握著朱顏花的殘枝。

  朱顏花花期七日,自然是早就過了,一片花田隻剩下花枝。

  之前她同種花人說過,原先的花田不再適合種花,最好再覓一片新地。

  種花人聽是聽了,但隻聽了一半,又重新定了一片地方種花,但原先種花的地方還是留了一半繼續種。

  “沈坊主,也不是我不信你的話。”種花人說起時,很是糾結,“可我們祖祖輩輩都再這裏種花,我要是忽然改了地方……唉,總是心裏不安。”

  其實就是怕她怪罪。

  但沈如晚又有什麽好責怪的?

  在凡人世界生活這些年,她早以習慣凡人諸事求穩、畏懼改變的習慣。

  還是那句話,倘若她還是十來歲的年紀,當然會意頗不屑,認定凡人們都冥頑不靈,可她見過看過,知道一切畏懼改變,都是因為如今看似尋常的生活,都已是竭盡全力。

  “你們有你們的顧慮。”她語氣平淡。

  該說的她已說了,這事和她的關係已經翻篇。

  她現在想要的,僅僅隻是一截朱顏花的花枝罷了。

  ===第21節===

  走廊外有腳步聲匆匆,刻意放輕了,但對她來說並沒有區別。

  那人在到她院門外時放慢了腳步,過了片刻才走到門口。

  “沈坊主,我聽人說你又來島上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鴉道長唇邊帶著矜持的笑容,一團和氣地朝她打招呼。

  作者有話說:

  預告一下吧,10,3入v,當天零點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