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周箐      更新:2023-02-13 15:50      字數:3970
  第二十章

    【20】

    周箐記得, 過去林軒也很喜歡這樣跟她聊天。

    在床上隻有肉|體交流的是情|人。走到婚姻這步,除了相擁入睡,愛人們還會彼此分享感情。

    畢業後周箐好不容易在老師的幫助下找到了工作, 不過工作比起周箐擅長的讀書考證, 更像是成員隨機分配的小組作業。明明是有共同目標的團隊,實際行動卻寸步難行——

    有人以教導為由偷偷把雜活塞給她,有人做錯文件試圖讓她背鍋,有人多線程工作,她需要的東西被放在最後。

    對剛剛緩解病情的周箐來說, 同時應對這些人有困難, 她神經緊繃,常常擔心突然被公司辭退。

    周箐不太好過,但林軒也不見得輕鬆。

    他打算趁年輕有精力的時候拚一拚,爭取第一年績效S評分直接晉升。哪怕周箐沒法工作, 他也能憑借一己之力在C市紮根, 兩個人壓力都會小很多。

    林軒平均晚上十點下班。

    剛工作沒錢買車,就算林軒有交通補貼排隊等網約車, 到家洗漱完也要十一點。

    醫藥費章安葬費吃掉了周箐大半存款, 生活支出就由林軒支付, 他在簡曆潤色和麵試預演上幫助了周箐許多。

    周箐不想用這些事煩他。

    為了盡可能省錢, 報答林軒照顧,她會在晚上準備好兩人的便當。然後坐在廚房裏,一邊守著鍋子,一邊翻看平板裏的“公文寫作”公開課。

    甚至睡前周箐都會看一遍手機備忘錄的重點。

    “職場生活”帖子裏“向上負責”章“職場邊界感”一幹知識在她腦子裏打轉, 想到明天還要和同事打交道, 稍不留神歎氣就從口中溢出。

    林軒在臥室門口偷偷看著她。

    他是個活力無限的年輕男人, 大夏天裸背吹頭發都會再次熱出一身汗, 從浴室出來後還得帶上一條毛巾,掛在脖頸上,用來擦拭發梢滑落的汗水。

    那時候他就會這麽擠到周箐枕頭邊,像一隻熱情的小狗,用鼻尖蹭過她的耳垂。

    “怎麽了箐箐?遇到什麽不高興的事了麽?”

    周箐懊惱自己把反應慢了一步,沒留意到男友腳步。她將臉別到一邊,把手機往枕頭底下塞。

    “都是些小事,說出來讓你也跟著煩心就不好了,早點睡吧。”

    林軒不以為然。

    女友哪裏都好,就是總喜歡把想法憋在心裏,直到行動時,你才知道她做好了決定。周箐拿行李就走這種危險行為就發生在不久前,這種拒絕讓他覺得提心吊膽。

    “那可不行,我是你未來老公,可不能讓你一個人煩惱。”

    他沒有粗魯地扳過周箐的肩膀,而是選擇用手撐在她身側,繼續將臉蹭到她麵前:

    “白天上班說話的時間已經很少了。我想看看你的笑臉,聽聽你的聲音。”

    “別不理我,跟我說說話吧,箐箐章箐箐?”

    他堅持不懈地喊她的名字。

    潮熱的水汽裏夾雜著一點薄荷的香味,和安慰的親吻一起掃過周箐的臉龐。

    “好吧……”

    他翹起的碎發蹭得周箐發癢,她忍不住笑出了聲,用手捧住男人毛茸茸的腦袋:“別動了,我跟你說就是。”

    ……

    “雖然知道要怎麽做,但想到明天要繼續跟他對接,就忍不住頭疼。”

    這對八麵玲瓏的林軒來說不是問題。

    “這樣啊,剛開始工作是有會這種煩惱,我們有個需求經理也一樣討厭……你做事總那麽認真,我覺得好可愛,不過對人就像肉包子喂狗,很多人不值得你用心煩惱。”

    “隻要把精力分給重要的事就好,比如最後決定你績效章給你分配工作的直接上級。項目直接關係他的考核,你可以跟他匯報他讓你做的事的進度,有卡住的地方及時提出來,虛心求教。”

    工作上的技巧,林軒並不藏私。見周箐的憂鬱淡了不少,他便用玩笑活躍氣氛,裝出吃醋的樣子:

    “還是說你在意那些同事對你的好感?滿腦子都是,以至於睡不著了?哇,我明明就躺在你旁邊,居然要輸給中年禿頭男了麽?”

    林軒上推周箐的裙擺,以虎口卡主她的腿側緩緩上行。她大概用了潤膚露,林軒覺得手下的皮膚滑得像是塊乳酪。

    “專心想想我吧……不然我會突然搗亂的。”

    他用手指按向柔軟的凹陷處,周箐腰上的癢癢肉。

    她潰不成軍,推不動林軒的胳膊,就用腳輕輕踢向他結實的小腹。

    “幹嘛?你是故意的吧?”

    他鬧夠了,往旁邊睡下,順勢把她摟進懷裏。

    “是啊,現在好點了麽?作為賠禮可以睡前給你數羊。”

    周箐:“你數吧。”

    “一隻章兩隻……”

    他困得要命,等到五十隻的時候,開始慢吞吞地打哈氣,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你現在困了嗎?箐箐章箐箐?”

    她閉上眼睛,故意沒有回答。

    “睡著了麽?好吧,那我也……”他親親她的額頭,話沒說完,也跟著閉上眼睛。

    周箐在午夜數著男友的心跳聲,覺得能聽到天長地久。

    這就是周箐沒能離開林軒的原因。哪怕談婚論嫁,了解融入他的家庭絕非易事,她也沒舍得放開這個懷抱。

    林軒這人很會說話。

    所以動手前的一周,周箐都盡量避免和他的感情交流,上床隻管睡覺,被問起來就說些言不由衷的敷衍:“想到年假開始要準備結婚的事了,就覺得期待得睡不著。”

    “是麽?我也很期待。”

    他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她最後也沒有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

    林軒的回答說不定會荒謬到令人瘋狂。

    現實已經足夠絕望了,周箐不想再讓這個答案來給自己最後一擊,她告訴自己:

    有人在路上被車撞死,有人下雨天被雷劈死,有人對著星星發誓永遠,最後被隕石砸死。

    跟活著活著就死了相比,一個男人突然不愛了反而是大概率事件,也沒什麽奇怪的。

    ……

    周箐注視眼前的男人,繼承了林軒的一切。準確來說是二十歲的林軒。

    具有操控血肉能力的怪物把這具皮囊恢複到了巔峰時期。祂眼角的細紋章眼下的青黑統統消失不見,肌肉恢複飽滿緊實,剛剛吹過的短發烏黑而柔順。

    那會兒青年在宿舍樓下接周箐約會,有一堆女孩從陽台探頭,以晾衣服為掩飾偷偷看他。

    不僅如此,怪物學會了煎牛排,燉排骨湯,祂套被子章晾衣服,好像更加溫柔章更加完美的祂從夢裏走了出來。

    現在“林軒”開始“關心”她。

    周箐並不感動,這種讓她回憶起過往的行為可笑又有點惡心。

    她不理解怪物為什麽要來這一出。祂在她身上尋找什麽呢?

    而且這個偏科生好像沒有林軒顛倒是非的好口才,祂說起情話幹巴巴的:“現在在家裏,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跟我說。”

    她摟住“林軒”的脖子,將身子貼了過去,沒有逞強,如實說出自己的煩心事:

    “我覺得很害怕,如果你來得再晚一步,我就要死在那裏了。”

    放鬆的胸肌柔軟而有彈性,周箐將臉埋了進去。隔著一層單薄的棉衫,她嗅到沐浴露淡淡的甜香。

    “不過,為什麽那麽多人裏,他偏偏選中了我?他說我有奇怪的味道,你也是因為味道找到我的麽?”

    “……因為我咬了你?”

    她貼得很近,身上還有點苦味,但這並不妨礙祂的“擁抱”。

    怪物深深吸了一口氣,比林軒壯碩的胸膛起伏,險些撐破襯衫再次“綻放”出骨頭。

    “好可怕,他當時把手裂開了,裏麵都是牙齒,他要用那種東西咬我。”

    聽到周箐的訴苦後,祂停頓了片刻。

    從腰後爬出的觸足,在平整的床單上掃出褶皺,它找到周箐抵住祂小腿的膝蓋,靈巧地在她的膝蓋窩繞了一圈。

    “林軒”認可了周箐的猜測。

    “嗯,你體內有我的血。你看,我變得更強壯了,我也想把健康分享給你。”

    祂撫摸周箐的長發,徐徐解釋道:

    “至於他怎麽找到你的,可能是某種信息素吧。但我聞不出來……你知道的,我鼻子不太好。”

    藥物導致的“不完全的寄生”令祂喪失了部分感官,祂甚至連藥物都是嚐到才知道不能食用。源於本能的自保促使祂進化,無師自通獲得隱蔽自己的能力。

    “他們好像也發現不了我。”

    隻要祂不變身,周圍的怪物壓根無法察覺祂的信息素。

    從他們死前激烈的反應來看,祂在種族中的地位大概不低,“鼴鼠”甚至嚐試求饒,可祂已經開動了——鮮血在齒間飛濺,同伴的味道遠比人類美味。

    祂不經思索自己先一步降落,是否就是為了在暗處等待獵物。

    “可惜,你好像不會變形,所以味道還是散發出去了。是你的話,一定非常迷人吧。”

    “林軒”的稱讚令周箐的心情跌到了穀底:

    很好,她現在是個健康鮮美的人類血包,是深海鮟鱇魚懸在頭頂的小燈,被“林軒”用來引誘其他怪物上鉤。

    她在祂的胸上悶悶地歎氣:

    “不要,我不想被吃掉,他們都很惡心。”

    越來越多的觸足從祂身上蔓出,仿佛蚌用柔軟包裹它的珍珠。

    “沒事的,我會保護你的。我會吃掉所有被吸引來的家夥,沒人能奪走我的新娘。”

    “是麽?你對我真好。”

    周箐用吻堵住了“林軒”喋喋不休的嘴,不打算再和“林軒”繼續分享感情。

    新娘?保護?

    別在床上說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別再欺騙她了。

    與其等待血的甜香散去,讓她能泯然眾人。還不如主動從“林軒”那裏得到自保的力量,有天能聞到“信息素”,又有天拿回自己的一切……

    不似那次月光下的恍惚,她很清楚地看到自己選擇了怎樣的懷抱。

    黑紅的浪潮無邊無際,沒頂的快樂再次接納了周箐,她在感到難以自持之時,狠狠咬住了撫摸臉頰的觸足——

    甜的。

    粘稠到拉絲,掛在口腔內壁,像是清晨衝泡的桂花藕粉。

    或許“林軒”的血液讓她共享了怪物一方的味覺,如果不考慮被祂撕碎的風險,祂嚐起來的確不錯。

    僅憑體|液裏的一點藥劑,根本無關痛癢。

    ……

    她不太想和我交流。

    她明明喜歡從林軒那裏獲得心靈慰藉,卻冷酷地拒絕了祂。

    “林軒”隱約意識到了這點。

    可身體和心靈真的能嚴密地區分開麽?

    在用這具身體擁抱她時,顫抖的胸脯,貓一樣彎起的脊背,發紅的眼角無一不在訴說感情。

    如同旅行中無意瞥見了爆炸中的“廢棄宇宙”。她的心痛苦地哀叫,以要摧毀一切的力量走向毀滅,散發出炙熱的光芒。

    她可真美啊。

    如果真要從記憶中搜尋,用人類的方式形容祂的看法,那大概就是這句貫穿林軒戀情的感歎。

    祂把這些感受記在心裏,像勤學的孩子,麵對一本難懂的書籍,在關鍵段落上做好筆記,等待下次回首。

    祂感到萬分好奇,相信總有一天祂會理解的。

    那時祂又不理解“愛”本質是被珍珠質液包裹的石子,理解它也是理解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