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周箐      更新:2023-02-13 15:50      字數:20528
  第十章

    【10】

    手機?

    離開林軒視線後她隻顧得埋頭苦走,想要以最快速度離開超市,的確沒想到要對手機做什麽。

    工作同居後,周箐外出遊玩的機會少得可憐。衣櫃裏的衣服隻關注展示女性線條,上麵的口袋大都是擺設。

    今天穿出來的這條西裝黑裙雖然便於活動,但衣兜也偏淺。在這種人擠人的環境下的確存在手機遺失的可能。

    周箐默默停下腳步,和搭話的男人保持了一個安全距離。

    穿著灰色製服的男人負手而立,笑容禮貌又得體,圓墩墩的樣子堪比廟裏憨態可掬的石佛。

    但周箐偏偏覺得不舒服。

    畢竟過往經曆告訴她,美貌帶來的優惠後麵往往藏著各式各樣的期待。在她出生的小鎮混混中,這點表現得尤為嚴重。

    她不敢將視線從男人身上移走,一手扯緊了包袋,一手往身上摸了一圈——

    的確,手機不見了。

    周箐困擾地蹙起眉頭,朝男人伸手手掌:“你特地在這裏等我真是麻煩了。請問手機在你身上麽?能把它還給我麽?”

    她好像一隻雨天走時的寵物貓,躲在滴水的屋簷下,怯怯地望著企圖投食的路人,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鑽進草叢。

    人們總願意給柔弱的美人多一些耐心。男人因此放緩了語氣,他笑著擺動雙手,解釋說:

    “哎呀,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不能擅自拿走顧客實物,因為規定,它現在還在招領處等著,介時你要報出手機號碼,我們打電話確認是你本人才能還給你哦。”

    “今天廣播出了點問題,我怕你聽不到通知,找不到東西心急。我又剛剛嚇到了你很不好意思,才特地過來想看看你會不會在這裏……”

    “本來我們這種做餐飲的,能有個好鼻子可是升職加薪的法寶!但養成職業習慣,看到什麽都先聞聞就有點奇怪了。我家女兒有時候也會嫌棄我,說我像他們班上掛鼻涕的傻瓜,哈哈!”

    周箐警惕的態度還是給他造成了一些傷害。他撓了撓後腦勺,發出幾聲幹巴巴的苦笑。

    周箐認真地審視男人。

    他說話流暢,邏輯完整,不僅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家庭關係,還會自嘲這種高級社交手段。和遇事慢半拍章表情缺失的“林軒”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自打遭遇了“黃鱔”,她就變得疑神疑鬼起來了,單單因為“嗅覺靈敏”就猜測他也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C市人口基數很大,就算流星數量眾多,怪物全部順利降落,也不至於剛好讓她連著碰到三隻。

    難道他真的是個熱心腸的大叔麽?

    如是思索,周箐幽幽發出一聲歎息:

    “沒有的事,是我太敏感了。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讓我變得很容易緊張……我們快點去招領處吧。”

    她臉上冷若冰霜的警覺轉化為柔柔的歉意。

    雖然不知道“林軒”是否記得她手機的型號。

    但周箐覺得還是最好趕在廣播放鬆前拿走手機,避免節外生枝。

    而周箐低垂眼眸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勾起了男人的好奇。他主動為她帶路,以關切的語氣詢問:“雖然可能有點多管閑事。”

    “但你緊張的原因是同行的男士麽?他好像沒有跟你一起出來。我看新聞有這種報道,那些看起來好好的男孩子有時候不做人事。”

    “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員工通道,從後門悄悄出去。”

    男人掃視著周箐鼓囊囊的購物包,顯然把她當成了從家庭暴力中出走的可憐女人。

    他的猜測顯然有利於周箐的逃跑事業。

    “真的非常感謝。”

    周箐順勢接受了男人的好意。

    她在失物招領處順利的拿到了自己的手機。純白色的機身光滑如故,沒有因為碰撞產生裂痕。

    周箐悄悄鬆了口氣,隨他前往“傳說中的員工通道”。

    厚實的鋼鐵大門靜靜佇立在二樓走廊盡頭,旁邊的牆麵上懸掛著一枚小巧的卡機,看起來很像周箐小區裏的單元樓防盜門。

    看來進口超市不僅服務優質,安保係統也十分嚴密。

    男人的胸牌靠上卡機,發出“嘀”的一聲輕響,大門徐徐打開後,周箐有幸目睹了傳說中的超市倉庫。

    漆綠色的地麵上,高大的鋼鐵支架拔地而起,托起排布整齊的各色紙箱。那是一座靜謐的鋼鐵森林,除了沿著白線運行的運貨小車,再見不到其他活動物體。

    遠離了熱鬧的購物區,喧囂聲悄然淡去,周箐甚至能聽到超市中央空調送風的嗡聲。

    她在門前停下腳步,點亮手機屏幕向男人展示約車消息頁麵。畫麵提示接單司機將在十分鍾內到達停車場。

    前往失物招領的路上人來人往,她包裏又有防身的工具倒也無所謂。但超市偏遠的角落跟陌生男人一起進倉庫就讓人心底發怵了。

    “謝謝你,你還有工作要做吧?送到這裏就可以了。”

    “我剛剛給朋友發了網約車車牌,到時候她會去接我的。”

    周箐試圖避開可能的風險。

    男人還是那副好脾氣的樣子,他笑眯眯地望著周箐:“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人們不是常說,生活中要學會互相幫助麽?”如周箐所願,從她麵前退到了她身後半步的位置。

    他如是感歎:“所以你也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吧。明明隻是個普通人類,為什麽體內會混有我們的血呢……”說話的同時,肉乎乎的手掌從背後探出,以和體型完全不符的速度推向周箐的後背。

    曾經幹擾過行車儀的黑點再次出現,它在周箐的手機屏幕上跳動,如貪婪的黑洞,將畫麵攪成碎片。

    手機失去了報警的功能。

    盡管周箐盡了最大的努力,避開了男人的推搡。但她躲閃時,身體還是因為慣性,被沉重的挎包帶動,跌入了倉庫的大門。

    如同狩獵中的紅夾捕蠅草,沉重的鐵門緩緩合攏。

    周箐錯愕地注視著信步走來的男人。在震驚之餘,感到內心無比憤恨:

    怎麽這樣?!

    明明是一樣的外星人。

    這家夥居然用一晚的時間就完全掌握宿主的語言能力章家庭背景,不僅如此第二天還早早上班主持活動。

    那“林軒”在幹嘛?同樣作為怪物祂難道晚上就知道睡覺麽?

    祂這個年紀怎麽睡得著!

    作者有話說:

  十一章

    【11】

    以“林軒”為基準判斷情況,周箐吃了個大虧。

    趔趄幾步方才穩重身形,周箐驚魂甫定地看向逼近的男人,緩緩向後挪動。

    “你在說什麽?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遠離大眾視線,男人便不再刻意隱藏本體。

    一條柔軟的灰色觸足從他的袖口處探出,在空氣中肆意蠕動。

    “抱歉,抱歉。差點就把你推倒了。”

    “我真的已經很小心了,但用這種姿態還是不太容易控製力度……我隻是想聊聊而已。”

    他維持著親切的笑容,朝周箐揮了揮觸足,語氣十分誠懇。

    沒有像那隻“黃鱔”一樣,上來就直奔命門。

    在適應了人類身份的同時,也繼承了理性與好奇心麽?

    他看起來如此隨和,且值得依賴。好像把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尋求幫助也未嚐不可。

    但周箐完全沒有配合的意願。

    不管目的如何,從他欺騙她,刻意把她關進無人處的那一刻,她就把這隻“鼴鼠男”劃分到了危險可惡的那列。

    畢竟雙方都拿刀的情況才叫好好說話,隻有一個人拿刀完全就是威脅恐嚇。

    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周箐側對男人站著。

    她用身體擋住了大半購物袋,一邊專注地摸索裝在裏麵的商品,一邊以含淚的眼睛注視著男人發出哀求:

    “是不是哪裏弄錯了?今天人這麽多,會不會我身上沾到髒東西了?”

    “我隻是普通人罷了……求求你章放我回家吧。我絕對不會把看到的東西亂說的!”

    在男人看來,周箐完全是一副被嚇破膽子的模樣,弱小可憐,四處張望,卻找不到出路。

    她在他的注視下不斷後退,一步一步竟然躲到了雜亂的貨架旁,主動封死了自己的出路。

    再稍微施壓,就能擊潰她的精神防線,讓她老實交代情況吧。

    如是得出結論,男人的樣貌再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圓潤的蒜頭鼻上長出了肉芽。

    它不斷伸長,從鼻頭掛到下巴,然後在頂端處分裂出十來根細須,肥美的樣子像極了海水中晃動的海葵。

    “哈哈,我說過吧,我的鼻子可是很靈的。就算在空氣混濁的超市裏,想要區分血跡和本身的體味也完全不在話下。”

    “鼴鼠男”的海葵向著周箐的方向綻放,仔細品嚐她身上的味道,如是自賣自誇。

    而他渾厚的聲音卻來自揮動的右手。

    和“林軒”一樣,他也具備器官轉移的能力:

    “別擔心,隻要小小一口,我就能得出結論。如果你真的混合了我們的血液,很快就能恢複健康。出於個人興趣,我也願意再試著給你一點,雖然那很難,說不定會直接殺了你,哈哈。”

    “好了,快來吧。看!像不像動畫片裏的小可愛。‘啦啦,你好~小小姐,我們一起來玩吧~’”

    他自顧自說著俏皮的話語,灰色的觸手上冒出兩隻溜溜轉動的眼睛,其下,如月牙般彎起的血口中滿是尖牙。

    看著那隻滿嘴利齒的“手偶”,周箐怒氣直接升到了頂峰:

    他管這叫“小小一口”?當年林軒開玩笑咬她雪糕的時候都沒把嘴張這麽大!

    而且如果鼻子真那麽好,他為什麽沒有聞出“林軒”的味道,找老鄉親切會談,反而來抓她這個無辜路人?

    說起來那隻“黃鱔”也是,放著“林軒”不管,上來狂咬她一個。

    真該死,這根本就是欺軟怕硬!

    但他該死的“幽默感”到底為周箐爭取了足夠時間。

    在破口大罵激怒“鼴鼠”之前,周箐終於用指甲摳開了香水的塑封——

    鼻子好是吧?

    這就讓你聞個夠!

    她飛快掏出那瓶100毫升裝的“柑橘園的少女”,狠狠把它摔向“鼴鼠男”。

    “嘭!”

    精致的玻璃瓶在“鼴鼠”和周箐之間破碎,發出巨響。

    “噴敵敵畏的猛女”名不虛傳。

    刺激的柑橘香味似爆彈炸裂,以驚人的速度四散而開,無差別衝撞附近生物的鼻子。

    好衝!這就是“敵敵畏”的殺傷力麽?!

    濃鬱的味道似一擊重拳,狠狠砸上周箐的臉蛋。

    仿佛有一噸橘子從天而降,劈裏啪啦淹沒了她,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被辣得閉起的眼眸中滴出幾滴清淚。

    作為普通人的她饒是如此,更別提嗅覺靈敏的“鼴鼠”了。

    十倍?還是百倍或者千倍?

    濃縮核彈在“鼴鼠”的鼻孔裏爆炸,火星撞了月球。

    “啊——!!!”

    祂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拚命捂住口鼻,向遠離香水的地方後退。

    那聲“女高音”衝破雲霄,也喚回了周箐的意識。

    機會來了!

    猶如枝頭振翅的雲雀,周箐輕巧地向後躍起,躲到裝滿商品的貨架後。

    接著,她伸出雙手,使出吃奶的勁兒,把鐵架推向意識不清的“鼴鼠”。

    或許是強烈的求生欲激發了周箐的潛力,沉重的鐵架“吱呀”作響,緩緩離開底座。大大小小的雜物接連砸向“鼴鼠”的身體,像一座小山,把圓滾滾的男人壓在地上。

    沒空繼續確認“鼴鼠”死活,沐浴“柑橘的芬芳”,周箐掉頭就跑。

    如果能活下去,她一定會在購物分享軟件上好好為這款香水正名!

    作者有話說:

  十二章

    【12】

    不知道算幸運還是不幸,周箐推翻的貨架屬於“廚房調料”大類。

    貨架傾倒後,擺放其上的料酒章陳醋章香油碎了一地,各具特色的氣味讓現場亂上加亂。“鼴鼠男”被鐵架壓在地上,再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調料,頓時怒吼起來:

    “臭丫頭!我把你撕成碎片!!”

    周箐腳不停息,努力提升奔跑速度,“不可以那麽做!我不是故意的!請放過我!”,然後用餘光粗粗估計了“鼴鼠”的情況。

    果然,就算穿著普通人的皮囊,“鼴鼠”也能用本體的力量強化宿主。

    被沉重鐵架砸斷幾根骨頭,本應再起不能的男人以扭曲的姿勢爬了起來。

    他雙腿呈內八站立,兩根胳膊麵條似的垂在胸前。臉上和藹笑容不複,變為了惡鬼似的猙獰,條條青筋暴起,如蛆蟲在皮下蠕動。

    “給我等著,我一定要宰了你!”

    “鼴鼠”咬牙切齒拒絕了周箐的求饒。

    他將兩隻胳膊夾在身側減少阻力,扭動肥碩的身體,飛快地追了過來。

    雖然沒指望用貨架一擊必殺,但他也太耐打了吧。

    周箐在心裏發出哀歎。

    在怪物的窮追猛打下,百來米的距離長得仿佛望不見盡頭。

    不僅如此,周箐還絕望地發現倉庫的出口處又是一道鐵門。

    唯一的門卡好端端地掛在“鼴鼠”的脖子上,而刷卡機鐵麵無私,並不會因為周箐是無辜受害人而網開一麵。

    它明晃晃地掛在牆邊,好像在嘲笑周箐的無用掙紮。

    而且周箐已經開始喘了。

    跟推倒鐵架表現的強大爆發力相比,她的耐力隻能說普普通通。

    “怪物”的體力擺在那裏,如果隻是兩點間的直線奔跑,她或許會在中途力竭,因為速度變慢被追上來的怪物一口咬住脖頸。

    但好在方才的努力為周箐爭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

    她已經和“鼴鼠”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柑橘園少女”仍在倉庫內彌漫,濃鬱的香味成了她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鼴鼠”是用“雙手”捂住口鼻的吧?

    周箐確信香水爆炸後,“鼴鼠”的伸出袖口的觸足重新變回了手掌的形狀。

    為什麽要這麽做?

    比起“彌勒佛”那又短又粗的手指,怎麽看都是可以肆意延展的觸足更好用吧?

    “鼴鼠”的智力不低,隻要他有這個意願,完全可以把觸足變成口罩章護目鏡之類的東西,借此從“香氣”中保護自己。

    不僅如此,他連奔跑都維持著男人矮胖的體態,裹著一身肥肉“咚咚”踏步。

    種種矛盾之處證明了周箐的猜想:

    祂不是不想變形,是不能變形。

    就像幾分鍾前,“鼴鼠”特地為了“確認她的味道”,把鼻子變形成了“海葵”。

    “林軒”將手化成“血流”,以超高速抽向“黃鱔”身體,將它死成變態。

    “怪物們”能通過變換形態發揮超人般的五感。

    但在“柑橘園少女”的陷阱中,“鼴鼠”引以為豪的嗅覺非但不能發揮作用,還會成為折磨他的阻礙。

    隻要脫離人類“愚鈍”感官的保護,他都會因為撕裂神經的刺激發出慘叫。

    為了自保,短時間內“鼴鼠”應該都不會再變形。

    他要以“人類姿態”進行狩獵,這個局麵大大增加了周箐的生存率。

    周箐暗暗祈禱,這次追逃難度最好從弱女子大戰異形,降低到暴打中年猥瑣男這個級別。

    現在包裏還有什麽可以用來破局的道具麽?

    如是思考,周箐的大腦飛速運轉,回憶購物清單裏每件商品的用途。

    接著,纖細的女人像山貓一般靈巧,閃身躲進滿是雜物的貨架間。

    這座鋼鐵森林雖然地形不算複雜,但其中貨物卻十分繁多。

    “鼴鼠”一不小心丟掉了周箐的身影。

    想要跟他玩捉迷藏麽?

    狡猾的女人……

    祂寄生的男人不僅矮,眼睛還很小。視野糟糕得要命,要找到那麽瘦小的女孩需要費上不少功夫。

    “鼴鼠”停下腳步。

    他不快地眯起雙眼,仔細地環視四周,冷冷奚落:

    “別躲了,你也清楚吧,沒有我的‘員工卡’,你根本沒法離開這間倉庫。”

    “我是這裏的員工,對倉庫遠比你熟悉,要找到你隻是時間問題。你最好快點出來。”

    周箐沒有回應。

    她趴在一層鐵架上,小心地透過層層間隙觀察“鼴鼠”的動作。

    “鼴鼠”也沒有動。

    他長歎一聲,無奈地攤出雙手:

    “我承認剛剛發生意外,我說話有些激動。”

    “但現在那味道正在淡去,我也逐漸冷靜下來了。你到底隻是普通女人,看到觸足害怕也很正常。實在不行的話,我可以找醫院的‘抽血’工具來驗證想法,你覺得如何?”

    “鼴鼠”的示好反倒加重了周箐的不安。

    在周箐的視角,“鼴鼠”每次說完話都會停頓許久,豎起耳朵等待她的回應。

    他在引我說話麽?

    就算沒有靈敏的嗅覺,這怪物還有快速奔跑的腳力。以此類推,他的視覺和聽覺應該也很出眾吧?

    說不定能通過她的急促呼吸聲鎖定她的位置。

    冷靜點,別喘了周箐。

    周箐輕輕撫摸大幅度起伏的胸脯,從衣兜掏出手機。

    有“鼴鼠”在百米內徘徊,手機信號欄依舊顯示“不在服務區”。打開攝像頭後,攝影章錄像捕捉畫麵也是一片漆黑。

    不過是因為遇襲那刻“鼴鼠”的“超能力”不在狀態麽?

    手機居然顯示五分鍾前“林軒”發送了一條短信,內容隻有短短幾個字:“我去見你。”

    周箐覺得莫名其妙,“林軒”都沒有問“你在哪裏?”怎麽可能見得到她?

    倉庫離收銀台有很長一段距離,就算周箐手機還有信號,以最快速度給給祂發送了地址。等“林軒”找到她,她也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吧。

    況且她也不想見到“林軒”。

    怪異的情緒揪緊了周箐的心髒。她抿住嘴唇,並沒有將希望放在“林軒”身上。

    就算不能打電話,手機本身還有許多功能,比如定時播放音樂。

    這手機還是林軒今年買給她的新款,他是黑色,她是白色,剛好湊成一對。

    如果不是包裏的替換機還沒上卡,她也不想把它帶在身上。

    本著廢物利用的原則,周箐隨便選了首鈴聲,把它拖進手機播放列表,設定五分鍾後自動播放,然後躡手躡腳爬向相反方向。

    “鼴鼠”果然是個騙子。

    明明承諾了“出來好好談談”,結果“叮叮咚咚”的音樂剛響,他的觸足便如利箭射穿了手機,壓根沒有留給周箐反應的餘地。

    顯然他也在積攢力量,做好一擊必殺的準備。

    “抱歉抱歉,條件反射。”

    “好了,你究竟在哪裏呢?”

    男人毫無歉意地做出解釋,以陰惻惻的視線四處環視。

    周箐故技重施,又拿出了剛買的備用機。

    留給周箐的時間不多了。

    為了保存貨物新鮮,超市的倉庫中也配備了大功率空調。就像“鼴鼠”說的“香味正在淡去”,“柑橘園的少女”馬上就會失去效力。

    她已經在移動中選好了趁手的武器,戴上了防具,現在正是行動的時候。

    ……

    “鼴鼠”聽見麵前的貨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接著,一個深棕色的小瓶被擲向他的麵門。

    真無聊。

    這種年輕女孩能在超市買到什麽危險物品?估計又是什麽“刺激”的香水吧。

    一定是剛才不小心中招給了她自信,讓她以為自己真的拿“氣味”沒辦法。

    隻要快速閉氣,用觸足把瓶子抽遠再快速殺掉她就行。

    “你以為這種小伎倆能慣用第二次麽?”

    “鼴鼠”譏笑著伸出了觸足。

    周箐當然沒有這麽想。

    她這次沒用上香水,用得是一次性的大殺招——

    火鍋店的特濃辣椒精和水1比1配成的噴霧,陪伴她走過無數夜路的好夥伴,薄薄一層水霧噴在手背上都能把皮膚辣得通紅一片。

    她扔之前擰開了蓋子。

    “鼴鼠”說了,他用觸足控製不住力量,輕輕的一推便讓辣椒精潑了出來。

    如同被煉獄熊熊烈火灼燒,不僅是鼻子,這次“鼴鼠”的眼睛都在細霧中緊緊閉了起來。他完全失去了判斷能力,隻知道用觸足胡亂地向前攻擊。

    周箐悄然現身。

    她用了個假動作,把辣椒精從貨架的間隙扔出,人卻跑向了“鼴鼠”身後。

    喬裝的口罩章墨鏡派上用場,她並不畏懼辣椒精的火熱。

    周箐深深吸氣,開始蓄力。

    集中集中再集中,把所有的力氣都聚集起來,回想那天在草場上學的東西——

    大四的林軒帶著鬱鬱寡歡的她前往郊區的棒球場。

    那有一片綠茸茸的草地,而天空湛藍無雲,異常開闊。

    像是想要給予她一個溫暖的擁抱一樣,英俊的青年從後方握住她的手腕,耐心地牽引她的動作:

    “膝蓋微微彎曲,重心下移,把力量集中到作為指點的右膝蓋上。然後想象這股力量在傳導,從腰腹開始,到手臂再到手腕。”

    林軒跟她看向同一個方向,等待白色撞上她的杆子,或者被他的手掌接下。

    “好了,就這樣,看著球,然後揮杆。”

    他說自己絕對會護住周箐,不讓她被球砸到的,所以周箐隻要按想法嚐試就好。

    她放下心來,全心全意揮動手臂。

    那顆小球“乒”地飛向天空。

    林軒同她一起歡呼,衝她露出鼓勵的笑容:

    “這不是做得很好麽?太厲害了,箐箐。”

    “球‘呼——’一下飛出去了,有沒有感覺心情也輕鬆一點!”

    這種生死關頭想到的居然是那個男人的笑容。

    那時候他們還相愛,林軒交予自己的東西也切實幫助到了她。

    可現在呢?回想起林軒手機上的聊天記錄,周箐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因為憤怒燃燒了起來:

    好恨。

    現在運用的技術是我學到的東西,才不是他給予我的。

    他已經沒有再保護我了!

    把怪物的腦袋想象成飛來的棒球,周箐揮動那柄“斬骨刀”,朝他的脖頸狠狠劈了過去。

    沉重的砍刀沉重又厚實,外形酷似一把迷你斧頭。

    宣傳頁裏,廚師用它砍開過豬腿骨,用來熬製可以吸到骨髓的筒骨湯。

    “嗤——”

    這是頸動脈被割開,鮮血如噴泉飛濺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滿氣的氣球在漏氣。

    肥厚的脂肪層,藏在下方薄薄的肌肉,都沒能阻止斬骨刀的勢頭,厚重的刀刃繼續向深處沒入。

    果然,就像她開著大奔撞散了“黃鱔”寄生的狐狸派對,讓它們的四肢像煙花綻放得七零八落。

    接吻時,她又輕易咬破了“林軒”的嘴唇。

    被局限在“寄生對象”體內,他們的防禦和攻擊力都下降了一大截。

    可以殺!

    他們都可以被殺掉!

    周箐認定了這點。

    血瀑徹底點燃了她內心深處的凶性。

    她的手臂還能用力,還在用力。

    好球!

    斬骨刀砍斷了“鼴鼠”的頸椎。

    “噗通——”

    “鼴鼠”麵露驚愕的頭顱於地麵滾落。

    周箐抓住了“鼴鼠”掛在脖子上的帶子,一把將他的胸牌扯了下來。

    全力揮刀後,她的身體終於走到了極限,搖搖晃晃走了一步,就摔在了地上。

    刷卡機就在幾米遠的地方,她周箐爬也要爬過去,用牌子打開大門,離開這個鬼地方。

    現在還不是可以休息的時候。

    破怪物寄生體隻是開始,

    正如“黃鱔”被撞散後,沒有立刻身亡,還能掙紮著尋找下一個宿主,甚至使用變形章致()幻技能。

    自“鼴鼠”頭顱斷麵,生出八根蠕動的觸足。

    它們撐住那個碩大的腦袋踉踉蹌蹌站了起來。

    它不是高等種。

    要是和宿主融合時間短,能立刻脫離找到下一個身體還好。為了掌握這個人類的技能,它已經把“根”完全種了進去。

    脫離身體損失極大,如果不能在時限內轉移,它就會化成血沫。

    “鼴鼠”兩眼泛白,鮮血不斷從口中溢出,他罵罵咧咧朝周箐爬來:

    “別以為你能殺掉我。”

    “身體章身體,隻要得到你的身體,這點傷口根本屁都不算。”

    好在這個女人也沒有力氣了。

    他已經抓住了她的腳腕。

    身體好沉。

    慣用的右手已經沒知覺了。但左手還在,還能動一動手指。

    周箐艱難地挪動身體。

    她還能再一次揮動那把剁骨刀麽?

    不,必須可以。

    哪怕會因為慣性砍傷小腿,她也要把這個髒東西扔回地獄。

    憑借頑強的毅力,周箐硬生生舉起了那把砍刀,接下來就是鬆開手指。

    “嘀”。

    就在砍刀親吻周箐身體的前一秒,她背後緊閉的門扉打開了。

    洶湧的血流立刻從狹隙中擠入。

    那不祥的黑紅給“鼴鼠”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壓力,他被嚇得牙呲欲裂,尖聲發出驚叫:“等等章您是——”。

    但“林軒”沒有等“鼴鼠”說完。

    自“手肘湧出的血流兵分兩路,一條絞住“鼴鼠”的頭顱,毫不客氣地將它的話語和它本身一同吞沒。

    另一條血流輕柔地托住了周箐身體。

    祂從後麵環繞她,擁抱她,為她撐起一片小小的血紅天空安慰道:

    “我找到你了,已經沒事了。”

    周箐的眼裏隻有祂。

    “呀,你找到我了。”

    她凝望著那張熟悉且令人愛恨交織的臉龐,倏地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周箐不想見到“林軒”。

    祂是外星怪物,出於本能,祂總有一天會吞噬她,這讓她覺得恐懼。

    祂繼承了林軒的皮囊,祂維護她章愛惜她,這同樣讓她覺得痛苦。

    為了從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亂中解脫,周箐選擇把握機會,在超市逃走。

    但是和“鼴鼠”殊死搏鬥的過程裏,周箐終於理解了混亂的源頭——

    如果可能的話,她也想殺了祂。

    作者有話說:

  十三章

    【13】

    能理清攪亂心情的根源固然不錯,但將想法賦予行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周箐仍處在被透支的虛弱中。

    最後一次舉起砍骨刀後,周箐徹底失去了對四肢的掌握,連蜷縮手指章呼吸這種小事都讓她覺得疲憊。

    對她而言,這體驗新奇又熟悉,她仿佛回到了公司工會羽毛球活動上大展身手後的第二天。

    明明大腦還記得發球章揮拍的要領,但體力卻在畢業後一落千丈,無法支撐這種劇烈運動。

    現在這個情況,別說殺了“林軒”,連她本人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盡管仍舊處在重重危機之中,周箐的腦子卻很清楚。

    難怪醫生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嚐試運動。在腦內啡大量分泌,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種輕飄飄的快樂。

    好像被風托舉飛上雲端,從此與人世無關,可以平靜地審視眼低的一切——

    既然現在做不到,就放到下次再說好了。

    管他的呢。

    不遠處,中年男子的無頭屍體倒在地上。他的手腳像浸水的麻繩軟綿綿地擺在身體兩側,自脖頸斷麵為起點,一條血痕歪歪扭扭延續到周箐的腳邊。

    殷殷血紅和刷成濃綠的倉庫地板形成鮮明對比,深深刺痛了周箐的眼睛。

    她討厭髒東西。

    明明雙腿早就沒了知覺。但撞見這種畫麵時,“鼴鼠”爬上她小腿,如水蛭蠕動爬行的觸感還是鮮明地出現在心中,讓她感到陣陣惡寒。

    現在周箐又需要“林軒”了。

    她抬高了一些音調,“快過來。”像乳貓在呼喚大貓。

    倉庫大門完全洞開。自護住周箐的觸足之後,“林軒”本人也邁步慢慢走了進來。

    祂上身是一件白色襯衫短袖,中山領設計十分儒雅,棉麻質地柔軟而透氣,隱隱顯露出一點皮膚的蜜色,下身則是米白色的休閑西裝褲。

    男人站在走廊明亮的佚?燈光下,若不看自手肘下生出的黑紅觸足,完全是一副纖塵不染的貴公子形象,和宛若魔窟的倉庫形成了鮮明對比。

    盡管不能和“鼴鼠”一樣聰明又敬業,今早就結束年假滾回公司加班賺錢。

    但祂至少看起來很幹淨。

    顯然記住了周箐把衣服鎖進儲物室時的歎息,“襯衫染血不太好洗,真可惜,我很喜歡你穿這件的樣子。”,她抱著緞麵襯衫,眼神憂愁,顯然意有所指。

    周箐用濕潤的眼眸望著祂,自然而然地請求道:

    “幫我擦一下,包裏有濕巾。”

    “林軒”回望自己狼狽的未婚妻,抿唇不語。

    祂的□□可不是什麽萬能靈藥。

    為了避免直接侵占周箐身體,吞沒她本人的意識,或者給虛弱的她造成負擔,激起她的排異反應。祂必須精確地控製用量——

    隻有那麽幾滴。

    旨在讓她睡幾天好覺,慢慢恢複之前精神崩潰的損傷。

    倒塌的鋼架章沉重的砍刀。

    擅自用身體亂來一通後,她臉上血色全無,蒼白得像是一朵被雨水打落的玫瑰。讓人自心底泛起陣陣近乎慌亂的愛憐。

    如果換一個普通人來這裏,不能和祂一樣通過血液感知到周箐那爆發性的情緒,再親眼目睹這個慘烈的現場,的確很容易被她糊弄過去。

    怪物單膝跪下,輕輕環住她的腳腕,將周箐的話選擇性地聽了一半。

    周箐眼睜睜地看著祂的觸足爬上了她的小腿。

    一改撕扯同伴血肉的凶狠殘酷,自他身軀處探出黑紅藤蔓動作繾綣且纏綿。

    它柔軟又溫熱,裹住她小腿的時候,就像有很多張嘴在親吻她的皮膚。

    大意了。

    流星雨下,祂也這樣舔舐她臉頰上的血汙。

    祂是不是隻擅長這種“清理”方式?

    這也罷了。

    最令周箐窒息的是“林軒”在觸碰她小腿的同時垂下了脖頸。

    與“鼴鼠”捉迷藏時,周箐曾手腳並用在地上爬行,幹燥的地麵蹭破了她的膝蓋。

    祂用下巴抵住她的腓骨,用薄薄的嘴唇摩挲她圓潤的膝蓋。

    然後一點舌尖從祂口中探出,靈巧地掠起翹起的死皮,再含住她滲血的傷口。

    仿佛有一點火花從他舌尖掉落,喚醒沉寂的知覺,源源不斷的熱意開始沿著大腿曲線向上攀爬。

    太奇怪了。

    周箐下意識地扭動,想要把他從膝頭抖落。

    握住她腳腕的手掌成了堅固的鐐銬。“林軒”動作不停,自下而上用那雙鏽紅的眼眸望向周箐。

    俊美的臉頰綻開一道裂縫,生有鋸齒狀尖牙的嘴十分禮貌地詢問說:

    “疼麽?”

    祂的牙可沒有出現在親吻她的嘴裏,唾液裏也有類似麻藥的成分。

    明明祂用的是跪姿,卻令周箐有種被大型野獸按在爪下啃噬的壓迫感。

    真糟糕,最壞情況。

    祂都吃了“鼴鼠”,理應不會再對她感興趣了。

    “鼴鼠”是超市的員工,既然選擇在倉庫動手,那就代表他確定這地方不會有其他人類過來,也

    有自信在被發現前處理幹淨周箐的屍體。

    今天是超市的“超級購物日”,客流量永創本月新高,大部分員工都被調用去支撐活動。

    “鼴鼠”可能沒想到這種方便會被“林軒”用來處理自己的屍體。

    不過對“林軒”來說,處理一具還是兩具屍體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周箐可不希望“林軒”養成沒事把她當成小布丁舔上幾口的壞習慣。

    畢竟人們不總是懷著隨便吃兩口的打算,然後在看電視時挖空整桶冰淇淋麽?

    她心驚肉跳,抱怨說:“太癢了,我不太習慣……”,想要阻止“林軒”的清理。

    在觸足的包裹下,周箐身上一絲一毫變化都逃不過“林軒”的眼睛。

    知覺已經恢複了麽?

    但肌肉還是很緊繃。

    祂感受著女人的顫抖,輕柔地按摩她的小腿,出聲安撫道:“但不疼對吧?如果實在不舒服,可以和我聊一聊,分散注意力。”然後像貓一眼眯起了眼睛。

    “比如,你的紅絲絨蛋糕買了麽?”

    “他的味道很一般,應該稱不上小蛋糕,我覺得你應該不想吃他。”

    如是詢問,“林軒”的表情是一貫的冷漠,語氣也很像隨口閑聊,但周箐莫名聽出了興師問罪的味道。

    周箐麵不改色。

    她既然打算溜走,就做好了最壞打算,隨時準備承擔風險。

    “嗯,在我的包裏。”

    “你也想吃蛋糕麽?我怕碰壞,把它放在上麵一層,應該很好找。你可以把它拿出來。”

    出行前的一吻激起了周箐的興致,讓她突然想品嚐一下同樣甜美的點心。

    那是一塊由醇厚的黃油章香濃的牛奶為底,加上幾滴解膩的青檸檬,灑滿鮮豔的紅曲粉的美味蛋糕。望著宣傳頁,她毫不猶豫點擊下單按鈕。

    周箐望著“林軒”,漆黑的雙眸盛滿清澈的無辜:

    “不知道有沒有被碰壞……我端得很小心,但他突然喊住了我。”

    她有什麽錯?

    她的確像分別時說的那樣去買了“紅絲絨蛋糕”。隻不過在這路上,她犯了所有逛超市走回頭路的人都會犯的錯誤,被琳琅滿目的商品吸引了注意,然後順帶買了一點其他需要的東西!

    現場唯一應該道歉是那隻“鼴鼠”,這個猥瑣的家夥惡意誘拐了她!用可怕的技能害她不能打電話求助。

    反正當事人已經進了“林軒”的肚子,永遠失去了開口的機會,現在正是她編造事實的好機會。

    啊,她又在騙人。

    周箐並不知道,“林軒”可以通過兩人間的親密支付查看到她的訂單詳情。

    她刷了這個男人的卡,訂單日期明晃晃寫在那裏,怎麽看都不是在離開他後購買的。

    但“林軒”並不覺得意外或者憤怒。

    畢竟祂隻是單純想和她聊天。

    這種反應在祂看來也是可愛之處。

    真是怎麽想都覺得很有趣。無論是降臨後體會到的林軒的愛意,還是周箐身上截然相反的情緒,都讓怪物覺得新奇。

    那種興趣讓他想著“她已經教給我不少東西,不殺她也可以”,寬容地默許她的逃亡,也使祂在感受到她的危險處境時,趕了過去。

    ……還是不要放走好了。

    祂揭過了這件事,關切地囑咐說:

    “下次還是留在我身邊,不要隨便離開吧。”

    周箐沒有異議:

    “好啊,我會在你身邊一直看著你。”

    反正都打算徹底掌握怪物的秘密後殺掉祂了,她的確沒必要再從祂身邊逃走。

    作者有話說:

  十四章

    【14】

    危急時刻,周箐隻想著怎麽從“鼴鼠”手中求生,壓根沒考慮善後的事情。

    回過神後,周箐看著不遠處的無頭男屍,隻覺得非常困擾。

    真是死了還在給人添麻煩。

    不像“望月山”公園裏慘遭放生的皮草廠狐狸,“鼴鼠”寄生的可是人類的身體。

    莫約二十分鍾前,這位超市經理還笑盈盈地在試吃區處理工作,現在卻身首分家章全身骨折,淒慘地躺在地上。

    因為“鼴鼠”的特別能力,監控視頻也是一片漆黑,壓根證明不了周箐的被害身份。真要報警的話,周箐就隻能期望法醫可以在屍檢時發現外星人的□□,提出“人類殺害‘異形’正當防禦,不應承擔法律責任”這種觀點。

    否則,無法自證清白,周箐的後半生隻能在監獄裏度過了。

    憑什麽。

    她什麽都沒做錯,為什麽要坐牢?

    為了渡過難關,她必須主動做點什麽。

    周箐如是打算,輕輕拉住“林軒”的手指,示意他一同解決眼前的難題:

    “我為了自保砍掉了他的頭……現在怎麽辦?去自首然後說明情況麽?”

    “林軒”那舔舐傷口的治療手段效果驚人。

    繼雙腿之後,周箐逐漸也跟著恢複了知覺,原本隻能癱軟在地的她已能緩慢行動。

    這顯然異於常人的恢複速度令周箐在心底悄悄歎氣。

    “醫生”已經保護不了她了。

    畢竟,她說不定也成了需要被隔離的“混血外星人”。

    為了避免被帶到研究所,進行各類稀奇古怪的試驗的命運,周箐補充道:

    “如果擔心自首影響生活的話,我們可以想想別的辦法。”

    “你看,我打翻了貨架,一路跑到了這裏,現在到處都是血痕,先把它們拖幹淨吧。”

    在周箐心裏,“林軒”還是個接受刺激才會行動的“差生外星人”。

    最開始祂望著懷中的自己,“自首?為什麽要這麽做??”,困惑發問的樣子的確符合她對祂的定義。

    可“林軒”接下來的發言就讓周箐感到無法理解了。

    “他自己是檢查貨物的時候意外身亡。你根本沒有來過這裏。”

    男人的表情平靜無波,語氣十分篤定,理所當然到像在說“藍星是圓的”這種客觀事實。

    “誒?”

    周箐望著他漆黑的眼眸,背後一陣發涼。

    比起跟人對話,她感覺更像趴在老家深不見底的枯井邊緣,望著水麵黑黢黢的倒影,因恐懼動彈不得: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林軒”輕柔地撫摸她的後背,在妻子表達疑惑後,非常禮貌地回複道:

    “抱歉,我說的太簡單了。”

    “我想想,怎麽和你解釋這個故事……”

    祂垂下眼眸思索片刻,抱著周箐重新站直身體,“能站起來麽箐箐?我現在有點騰不出手,往後退一點,對,就是那裏,站到那個監控拍不到的地方。”,待周箐在祂指定位置站定後,“林軒”將雙手合十。

    緊接著,一場血腥怪異的魔術秀在周箐眼前拉開帷幕——

    黑紅血流在“林軒”逐漸分開的手掌間流淌。

    它們色澤濃鬱,質地粘稠,像是沸騰的岩漿般不斷變化形態,然後在“林軒”兩手分至幾拳寬後,定型成了人頭模樣。

    “首先,他為什麽要在工作時間來這裏?”

    男人捧著“鼴鼠”表情猙獰的頭顱,將大拇指刺入他的太陽穴,仔細地“整理想法”:

    “嗯——今天生鮮特賣,試吃區牛排用的那種‘黑椒醬’廣受好評,很快貨架上的調料就被大家買完了。”

    “有客人很喜歡那個牌子,結賬時就問店員能不能去倉庫取貨再擺上一些。可是除了尋物廣播,今天的庫存係統也出現了故障,店員無法在收銀台上查看具體剩餘,需要人工去倉庫清點。”

    “所有人都在崗位上忙碌,隻有作為經理的他四處巡查,所以他義不容辭地來到了倉庫。”

    理工科高材生林軒邏輯推理能力出眾,平素就會研究一點“燒腦偵探片”,而且祂從不吝嗇於分享。

    就算周箐苦惱地表示自己不懂其中道理,無法跟上祂的節奏,他也會笑盈盈地承擔劇情解說的責任。說到興起,祂還會動手取材,把房間布置成“簡單密室”,自己扮演“凶手”,周箐當“被害人”,一對一推演現場。

    顯然“林軒”也學到了這點。

    祂在這種情況展現出了驚人的表現欲。

    “林軒”信步走向“鼴鼠”的屍體,把頭顱懸放在他空蕩蕩的脖頸上。

    在祂的影響下,數條黑紅細線自頭顱的斷麵垂下,蠕動著探向倒地的身體。它們充當了血管的角色,將分裂的兩者再度連接。

    “鼴鼠”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隨他起身,“哢噠章哢噠章哢噠”斷骨歸位的聲音一時不絕於耳。

    短短幾分鍾,“鼴鼠”的身體就恢複了健康。他麵帶與生前別無兩樣的和藹笑容,倒退著走向傾倒的貨架。

    “林軒”跟在“鼴鼠”身後,他的觸足從襯衣下擺滑出,慢悠悠地在臀後搖晃,沿路的血跡像是遇上磁石的鐵屑,紛紛被觸足吸收。

    “至於為什麽撞倒架子,我看看。”

    “林軒”在貨架前站定。他一手抵住下巴做思考狀,一手拉起貨架支柱,彎腰打量底座鬆掉的螺絲。

    周箐的力氣不大,他隨手一捏就能將被扯彎的支柱恢複原貌。

    “這樣吧,因為架子有些高,又被馬虎的員工推到了裏麵。取貨時,經理隻能踮起腳,一手按住鋼板支撐身體,一手往裏去夠調料。”

    “很不巧,底座的支架螺絲因為腐蝕鬆掉了。”

    隨“林軒”語音落下,一隻觸足纏上底座,滲出的黏液在上麵留下一片漆黑的鏽漬。

    舞台已經搭建完成,作為主角的“鼴鼠”乖乖走向他被周箐暗算的地方。

    “林軒”輕輕鬆開撐住支架的手掌:“倒下的架子砸斷了他的骨頭。他有家族冠心病遺傳史,平時又不注重鍛煉,疼痛讓他心髒驟停。”

    貨架再次壓上“鼴鼠”肥碩的身體,沉悶的響聲為整場事件畫上句號。

    “就是這樣,這是和你完全無關事故。會有監控攝像證明這點的。”,“林軒”拍去手上的細灰,看向周箐:

    “我們回家吧,箐箐。我好像學會怎麽做菜了。”

    “媽媽也已經到站了。”

    作者有話說:

  十五章

    【15】

    “林軒”的發言令周箐目瞪口呆。

    什麽叫他已經學會做菜了,而且媽媽也已經到站了?

    這兩句話放在一起,就像祂打算把親媽做成菜吃掉一樣。聯係祂殘殺“鼴鼠”的前科,這好像是祂能做出來的事情。

    不過這不重要。

    比起李蘭芳的死活,周箐更加關心眼前的情況。

    斷頭的人重新起立,不僅斷骨重接,皮下淤青消失,還能“林軒”的指揮下倒退行走。

    短短幾分鍾的推演讓她的世界觀顛了個個。

    從瞬殺“黃鱔”的那刻起,“林軒”就表現出了遠超同類的戰鬥力。而進食後隨意把玩“同類”屍體的態度,更證明了這類怪物感情之稀薄。

    祂實在太危險了。

    就算被祂給予血液,成為祂的妻子,周箐也不認為自己能獲得什麽實際保障。

    英俊的男人慢慢走來,背後是“鼴鼠”倒地的屍體。這次,金屬貨架嵌進了男人的腦袋,殷紅的血跡從,在濃綠的地板上匯成一片湖泊。

    連續加班數月,林軒幾乎沒有時間理發。

    如墨般漆黑的短發柔順地搭在祂臉側,同色的眼眸死氣沉沉不見反光。祂好像黑暗本身,沉重粘稠的氣氛縈繞在祂的周圍,讓周箐感到喘不上氣。

    “箐箐?”

    祂將手掌遞向周箐,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求生本能發出警告。

    周箐聚集了全部力氣才壓住逃跑的欲望,慢慢把手放上“林軒”平舉的掌心:

    “嗯,我在。”

    “林軒”的個人推理秀已經結束。按照慣例,現在輪到周箐發表觀看感言。

    她用短促的笑掩蓋失態,感歎:“真厲害,我一時看呆了……有你講解,我完全明白了,的確是和我無關的事故。”

    “但有點我不太清楚,他是怎麽動起來的?你能告訴我麽?”

    祂又殺了“鼴鼠”一次麽?複活完全是神的領域吧?

    辛苦表演得到了認可。

    “林軒”牽動嘴角,露出類似微笑的表情:

    “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技巧。”

    “打個比方就是關電視的時候,你突然發現遙控器沒電了。這時候隻要把電池摳出來再放回去,遙控器就能再正常工作一會兒,剛好堅持到你把電視關掉。”

    多麽形象的比喻。祂果真沒有任何“同伴愛”。

    電視已經關閉,“林軒”不再關心“鼴鼠電池”的下場。祂用拇指捏了捏周箐的手背,歎息道:

    “手還是很涼……”

    “我們可以在餐廳吃點蛋糕再上路。到家我也可以給你熬排骨湯。”

    好在做菜隻是字麵意思,祂還沒有繼續殺人的打算。

    周箐抿抿嘴唇,她任由“林軒”牽住自己,順著祂的話題發問:

    “你把東西帶到門外了麽?”

    “嘀”。

    “林軒”從兜裏掏出一張員工卡,刷開倉庫大門。

    “沒有,我放到寄存處了,在這個女人手裏。”

    祂晃晃手指,向周箐展示卡麵上的照片。

    年輕的圓臉女性笑容燦爛,她親切地同怪物搭話:“太好了,先生!您找到老婆啦!”

    “今天的活動吸引了很多客人,超市場地又大。如果不經常來這邊購物,的確很容易迷路走散,下次可要注意了!”

    林軒有一副討人喜歡的好皮囊,在異性中很吃得開。

    繼承這點優勢,就算“林軒”表情稀缺走在路上,也能引來數位討要聯係方式的路人。

    祂對她頷首致謝,“嗯,麻煩你幫忙看東西。”,以漆黑的眼眸同女員工對視,詢問:“請問最近的休息區在哪裏?我帶她坐下來吃蛋糕。”

    女員工將身子探出工作台,指明方向:“從這裏直走,扶梯下樓右拐就是。”

    兩人對話間,周箐一直在偷偷觀察“林軒”動作。

    她發現“林軒”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工卡如閃電般彈出,重新躺入女人工作台的小隔間。

    “好了,我也該換班去倉庫檢查東西了。”

    女人沒有察覺到異狀,她抱怨著“真是的,經理說要幫忙取調料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拿起工卡離開位置。

    ……

    另一邊,餐廳常見的漆黑鐵網圓桌上,“林軒”叉起一塊蛋糕,把它送入周箐口中:

    “甜麽?”

    他們像一對常見的膩歪情侶,男方體貼地照顧驚魂甫定的女友。

    塑料叉並未立刻離去,光滑的表麵輕輕蹭著她的舌苔。

    “嗯……很好吃。”

    周箐艱難地咀嚼點心,忍不住在心裏抱怨:

    他們為什麽還坐在這裏吃東西?

    凶手不都應該快速離開現場,找地方製造不在場證明麽?

    難道“林軒”是那種喜歡偷偷觀察目擊者反應,以此獲取成就感的超級變態殺人魔?

    周箐坐立不安,一度產生了幻聽,覺得自己聽到了“警笛”刺耳的聲響。

    她在心裏尖叫“凶手在這裏!”,祈禱警車能把“林軒”帶走,另一方麵又懼怕他們真的發現“騙局”真相,把她也送進實驗室。

    她眼中搖晃著可憐的淚水,跟“林軒”商量:

    “還在這裏吃東西真的好麽?”

    “我已經沒那麽難受了,而且媽媽也在等我們。”

    祂用手掌托住臉腮,像看在幼兒園裏哭鬧著不肯吃飯的小朋友:

    “你知道麽?如果電池本身沒有電,再怎麽掏出重連也沒有用。”

    “人如果不好好吃飯,也會‘啪’地一下沒電。”

    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買賣。

    看來,外星人的速效治療法也是壓榨身體本能的東西。

    周箐別無他法。

    為了避免身體承受未知後遺症,她隻能在大口大口吞咽蛋糕。

    方才那副“我去買蛋糕,我有什麽錯”的得意勁兒完全從她身上消失了。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周箐都不想再看到這個倒黴蛋糕。

    男人還是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

    祂用切牛排掌握到的技術,認真地切割蛋糕,望著狼吞虎咽的妻子,由衷感歎:

    “你好像很喜歡這個味道,可惜碰壞了一點。下次如果還想吃,就告訴我,我來幫你買吧。”

    還吃紅絲絨蛋糕啊?這就是她把蛋糕當借口的懲罰麽?

    想到此處,周箐做出微弱的抵抗:

    “不,下次我想換生椰拿鐵味道的蛋糕。”

    “林軒”沒有介意這點,“好啊,聽起來很有趣。”祂垂下眼眸,用拇指輕柔地拭去周箐嘴角的奶油。

    而周箐開始考慮在吃蛋糕前先給“林軒”下藥,把祂毒死的可能性。

    她服用的安眠藥曾讓祂不適嘔吐吧?這或許會是個突破口,不過下次行事前,她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前往高鐵站的路上,警車和他們的大奔擦肩而過。

    麵對刺耳的警報聲,周箐閉目養神,沒敢看向窗外。

    二十分鍾後,兩人抵達人來人往的接客廳。

    李蘭芳背著鼓囊囊的行囊,一手提一隻老母雞站在路口。她穿了黑色玫紅碎花的圓領棉衫,下身搭配玫紅色的瑜伽褲,鮮亮的顏色在人群中非常眨眼。

    “軒軒!”

    她把死雞從左手換到右手,用力朝兒子揮動手臂。

    作者有話說:

  十六章

    【16】

    “林軒”樂於向周箐表現祂的邏輯推斷能力,為了讓她老實吃飯,也願意費心講上長串道理,但對祂媽話卻沒那麽多。

    “媽,辛苦了,把包給我吧。”

    祂伸手拎起親媽碩大的登山包,將它挎在肩上,再接過兩隻母雞,便麵無表情的閉上了嘴巴。

    少說話多做事。

    這是林軒和他媽相處二十多年總結的生活準則。李蘭芳最喜歡乖巧聽話的小孩,林軒“一耳朵進一耳朵出”的敷衍給他的童年帶來了不少便利,也極大提高了他逢場作戲的能力。

    雖然在“和誰結婚”章“在哪工作買房”上總是堅持主見,笑著從不退讓。但他在“給人買禮物”“說好聽話”章“照顧生活”這種小事上卻那麽體貼動人,讓人悄悄生出“他不是不在乎,隻要再努力點就能動搖他想法”的微小希望。

    這點伎倆讓他在各種女人間如魚得水。

    “林軒”的偽裝開了個好頭。

    李蘭芳上下打量著俊朗整潔的兒子,心裏說不出的滿意,她把上午的“頂嘴”歸結為加班後的勞累。

    軒軒一眼就找到了人群中的自己,還立刻幫忙拿東西。

    他心裏果然還是有這個媽的。

    “哎呀,不辛苦章不辛苦。軒軒你才是,好不容易放年假,不在家睡懶覺,還專程出來接我。開車這麽久才來,又要拎東西,回去媽得多給你燒幾個菜補補身體才行。”

    “真是的,加了幾個月班,還是瘦了瘦了!”

    李蘭芳湊近捏了捏“林軒”結實的胳膊,語氣三分嗔怪七分心疼,令旁的周箐起了一身雞皮疙:她兒子剛剛才吃了一頓大餐怎麽會瘦?

    女人同一套說辭到兒媳這就變了味道。

    記恨周箐早上把她拉入黑名單,李蘭芳有意把她晾了半天。輪到停車場,她才屈尊拋去一個眼神,開口就是毫不客氣的擠兌:

    “瞧我這眼神,原來小周也來了。怎麽還是這幅弱不禁風的可憐勁兒,哎,我有軒軒使喚就行了,你專門來這幹嘛呢?”

    周箐打了個哈切。

    “林軒”讓她立刻進食不無道理,大量糖分彌補了她戰鬥的虧空。離開繁華的市中心後,周圍頓時間安靜了不少,而“林軒“開車又穩。

    周箐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男人用手撩動她額發,說:“箐箐,我們到了。”她才重新睜開眼眸。

    日常又沒有營養的對白反倒衝淡了“鼴鼠”死亡的陰影,讓周箐精神沒有那麽緊繃了。

    她瞥了李蘭芳一眼,如實回答:“是林軒要我帶他出來的。”

    “林軒”提供證言:“嗯,之前箐箐在陪我逛超市。”

    祂斜跨著背包就是為了餘出一隻手去牽妻子,卻硬生生被李蘭芳攥住了胳膊,等到停車場才得了空。

    “嗶嗶。”

    電子鑰匙遠程點亮車內照明,車門解鎖,後備箱聞聲抬起,像小狗在搖尾巴歡迎歸來的主人。

    怪物拎著母雞還有李蘭芳的登山包,把它們放進後備箱,按照周箐在超市時教他的方式仔細,擺放避免血水弄髒周箐的新寵。

    李蘭芳則快步向前,她“呼”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一屁股坐了進去副駕。滿心期待地等著“林軒”收完東西,帶她兜風,殊不知緩緩拉開主駕車門的是媳婦周箐。

    “林軒”履行了跟周箐的諾言,即“回家這段路給周箐練車”。喚醒周箐後,祂把車鑰匙放入她的手心。

    “誒?你不知道麽?最近我開始開車了。”

    周箐“嘭”地關上車門,用實際行動告訴李蘭芳她的“用處”。

    “沒辦法,像你說的,軒軒太累了,我也得學著多分擔一點。”

    “不過我技術還不是很好,要是分心,車擦傷了是小事,人顛壞了就難辦了……所以開車的時候可以安靜一會兒麽?”

    女人摩挲著指尖的金屬鑰匙,態度十分誠懇,談及擔憂事項時,抿住嘴唇的樣子堪稱楚楚動人,但話語裏的潛台詞卻非常惡劣:

    別煩我,你們的命都在我手上。

    怎麽“林軒辛苦了”這種譴責周箐的話被她拿過來膈應自己了?

    李蘭芳被哽得要命,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質疑道:“你能開?”

    “林軒”一回頭就發現周箐身邊沒了自己的位置。為了能看到妻子,他在短暫的愣神後坐上了副駕正後的位置。聞言,祂很積極地想要跟李蘭芳調換座位:“昨晚是箐箐開車帶我回家的,她開得很好。如果不放心可以換我來副駕,我來陪她看路況。”

    李蘭芳粗聲粗打斷兒子的話:“哦,挺好的,就讓箐箐鍛煉鍛煉。”

    她既不想磨損自己“心疼兒子的慈母形象“,也不想看夫妻二人坐在一起親密交談。最後“林軒”還是隻能坐在客座。

    “專心開,我可不會打擾你的。”

    好在李蘭芳說到做到,她再怎麽強勢也不會用兒子的錢,以及自己的命試探周箐精神承受底線。她狠狠剜了周箐一眼,乖乖閉上了嘴巴。

    “林軒”歎了口氣。

    一條觸足從座椅間隙鑽了過來,它借著安全帶的掩護,悄悄在周箐的腰上纏了一圈,如果她真的生氣踩了油門,立刻膨脹炸開的觸足至少能護住她的小命。

    周箐感覺很怪,開始還以為是安全帶調緊了,她扯了兩下硬是沒扯動,才發現那是“林軒”黑紅色的觸足。

    那東西分出一張嘴銜住她小拇指的骨節,撒嬌似得含咬她的皮膚。

    返程的路上車內一片死寂,但周箐心情不錯。4S店的清潔做得很到位,曾布滿血汙的車窗清澈得像塊暗色水晶。

    ……

    到家已經是下午五點,各家各戶開始準備晚飯。他們老家晚飯吃的比較隨便,一碗麵條章一碟水餃或者白粥饅頭加小菜便可以打發過去。

    但有婆婆遠道而來,桌上便擺了超市特質的烤雞與豬肘。李蘭芳掃了眼便嫌棄“吃得這麽油膩不健康!”,要去廚房炒盤蔬菜給餐桌增加綠色。

    而“林軒”正巧也要準備給周箐喝的骨頭湯。

    屆時,廚房隻有怪物和李蘭芳兩人。

    這太危險了,周箐不想在今天看到第二具屍體。

    她猶豫是否要去廚房打打下手,可惜李蘭芳再三強調廚房已經夠擠了,不需要她去添亂。

    周箐隻能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選擇。

    李蘭芳打包母雞的袋子不大結實,“林軒”在把它們放進冰箱時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點血水。

    “高壓鍋燉湯隻要三十分鍾,我很快就出來了。如果很餓,你可以先吃點東西。”

    祂找出一塊濕布認真地擦拭著手掌,朝周箐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輕輕帶上了廚房的門。

    ……

    廚房裏隻有他們娘倆獨處。

    李蘭芳撈過一個凳子,背對“林軒”坐著,用指甲把嫩綠的空心菜掐成小段。

    而“林軒”站在灶台邊,祂把切好的蔥段和薑片鋪上排骨,冷水開火,貌若不經意地問道:

    “爸呢?怎麽隻有你一個來了?”

    不用和媳婦爭鋒相對,李蘭芳的語氣隨性了許多:

    “忙著呢,我收拾行李的時候他不在家,給隔壁換燈泡去了。”

    “你知道吧,就那個王寡婦。她兒子和你同歲,小時候你們一起玩過,後來那小孩成績不行出去打工,就不常見到了。今年她兒子奉子成婚,他媽也跟著去照顧媳婦,結果月子過完就被丈母娘擠了回來。”

    “反正他一個男的在家又餓不死,要過來也會自己坐車,不用管他。”

    “也就她兒子那麽混蛋沒良心吧。我們家軒軒可不一樣,會跟媽一起幹活。”

    王寡婦的遭遇給李蘭芳敲響了警鍾。她說得可憐巴巴,一副生怕周箐排擠她的樣子,然後重重歎了一口氣,開始幫助林軒回憶:

    “這樣也挺好的,像回到了過去。”

    “當年你爸工廠下崗又不想讓別人覺得失業,每天一早也學著別人出去上班裝樣子,家裏隻有我和你奶奶三個人。我給你奶奶做飯章洗衣服,還得想辦法進貨去超市賺錢,你就在一邊乖乖寫作業。”

    “那時候媽媽做生意不容易,在外麵跟人吵架,回家控製不住情緒也會說你,但總歸是為你好吧,把你拉扯大了。”

    “現在你長大了,居然會給老婆做飯了,我那會兒可從沒享過這種福分,你爸就曉得護著你奶奶……”

    所以那丫頭憑什麽有呢?

    她李蘭芳受了那麽多苦,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兒子,好不容易媳婦熬成了婆,憑什麽周箐就能心安理得享受一切?

    本來是憶苦思甜的環節,但說到後麵李蘭芳卻恨得咬牙切齒,摘菜時險些把指甲扣進肉裏。

    “林軒”一直在觀察她。脖頸上猩紅的眼珠不會錯過每個細節。

    祂看著女人發紅的指尖,沒有說周箐應不應該享福,而是直接抓住了隱身的那個男人:

    “爸做的很過分呢。”

    從未有過的發展讓李蘭芳一時忘記了言語。她本來隻想讓他說一句“媽你不容易,我和箐箐會好好照顧你”的場麵話。

    畢竟以往兒子從不站在她這邊。

    起初是孩子的不辨黑白。比起嚴格要求自己章總是罵罵咧咧的母親,顯然寬厚和藹的父親更能得到孩子的心。

    後來是男人的惺惺相惜。林軒說著“你又說爸了,雖然是夫妻,但這樣隨便傷害男人的自尊,難怪爸老出去散步解悶。你也別酸他為什麽老和王阿姨聊天,這不是人家好說話放鬆,他能找到價值感麽?”,將無用的父親視為婚姻中飽受壓迫的那方。

    擇偶時,林軒選擇“周箐這樣柔弱需要保護的姑娘”,可以是對母親女性魅力的最大否定。

    但今天不同。

    李蘭芳坐在小凳上,出神地仰視著英俊高大的兒子。

    將排骨放進高壓鍋,燉煮直至軟爛最後幾分鍾加進配菜就可以出鍋。做菜前“林軒”懵懵懂懂隻知道要吃肉,完全沒有想起配套的冬瓜,所以現在還要等菜場配送員的電話。

    怪物倚在大理石台邊,和母親對話:

    “我要結婚了,也懂得了一點事情,是時候和他聊聊了。”

    “爸什麽時候來呢?”

    祂的話語如此含情脈脈,充滿了李蘭芳夢寐以求的理解,但偏偏眼睛平靜得沒有波瀾,那種反差讓李蘭芳感到一種奇妙的震懾。

    兒子的確發生了點微妙的變化。

    但一定是好的那麵。

    李蘭芳這麽說服自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