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若詩安軒      更新:2023-02-11 08:53      字數:3089
  第1章

  慶豐三年,帝京。

  天邊卷著火燒雲,映紅了整個帝京,正曦宮宮殿大門泛起層層漣漪,大門上端的琉璃瓦綴著千絲萬縷的光暈,遠遠看去,像是攏了層氤氳的薄紗。

  此時的正曦宮裏靜寂無聲,宮人們步子放得很輕,似是生怕打擾了寢殿裏沉睡的人兒。

  風吹來,透出窗欞縫隙流淌到寢殿裏,卷起帷幔一角,漂浮間隱隱能看到榻上人的容顏,肌若凝脂,眉目如畫,即便是睡著,也不能遮擋她的美。

  驀地,有宮人捧著剛摘的果子緩緩走過來,步子重了些,旁邊大宮女出聲提醒:“慢點,小心別驚擾了皇後。”

  寢殿裏側臥而眠的那位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皇後,蘇暮雪。

  宮人放緩步子,悄悄回身看過去,見榻上人沒有任何反應,提著的心微微放下,視線剛收回,榻上的人翻個身。

  蘇暮雪時常做一個夢,夢裏,少年因謀逆罪被牽連關入廢棄的皇家別苑,她陰差陽錯也被關了進去,為了護少年安虞,她屢次身陷險境,身上的傷從未斷過。

  某日,太監總管給他們送吃食,臨走時放進來一隻獵犬,餓了幾天的獵犬看到他們瘋狂亂竄,一副要吞掉他們的樣子。

  王公公彈了彈肩上的雪,噙笑說:“八皇子未免你夜裏寂寞,咱家送個玩物陪你玩玩。”

  半人高的獵犬張著嘴吐著舌,虎視眈眈睨著他們,發出狂吠聲:“汪汪汪。”

  那夜,是他們過得最驚心動魄的一夜,四下逃竄,避無可避,絕地反擊,蘇暮雪從來沒有殺過生,金簪插進獵犬脖子時,血濺了一臉。

  少女白皙的臉上淌著血,睫毛尖上也是,眼睛通紅一片,直到獵犬徹底不動她才鬆開手。

  事後,她對著臉色慘白的少年說道:“殿下別怕,有我呢。”

  後來,她說的最多的便是這句話。

  再後來,又是一年冬日,風寒肆虐,蕭安辰染了熱病,一病不起,蘇暮雪找不到銀兩,隻得把金簪送給守門的侍衛,求他們找太醫來給蕭安辰醫治。

  那隻金簪是她母親的遺物,她自小便戴著。

  隻是她沒想到,守衛收了金簪卻不想辦事,把她晾在大雪裏整整一夜,她腿都跪麻了,還是沒等到人來。

  蘇暮雪不甘心,扒開狗洞前的雜草,爬了出去,那夜很驚險,她差點死在箭矢下,不過好在,帶了藥回來,怕被人發現,藥都是偷偷煎熬的。

  蕭安辰昏迷了三天,她三天未眠,衣不解帶的守護著他,蕭安辰清醒後,看著她憔悴的臉,和幹涸的唇,跪地起誓,倘若能活著出去定不負她。

  這年,是她在皇家別苑伴他的第三年。少時一麵之緣她傾心於他,後又陰差陽錯陪他進了這皇家別苑,蘇暮雪凝視著少年俊逸的臉,柔聲說:“我也定不負君。”

  ……

  蘇暮雪醒來時,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她看著燃了一截的紅燭,神色有些憂鬱,今日睡得比昨日更久了。

  最近她很嗜睡,且一日睡得比一日久,太醫診了脈,隻說她是體虛並無異樣。

  蘇暮雪眼睛很慢的眨了下,眼皮太重,再次進入了夢鄉,這次夢到的是個雨夜。蒼穹如墨,大雨傾瀉而下,他們被黑衣人暗殺,她為了救他,腿上中箭,誰知箭有毒,沒有解藥,刀口化膿,她很冷,人像是在冰川上行走。

  痛苦難耐之際,有人喚醒了她,輕聲細語道:“娘娘,娘娘。”

  是明玉的聲音。

  明玉、明霞是正曦宮的兩大宮女,宮裏大小事務都歸她們二人管。

  蘇暮雪緩緩睜開眸,映入眼前的是女子擔憂的神情,明玉握著她的手,問:“娘娘方才是不是夢魘了?”

  夢魘麽?

  算是吧,暗無天日的那三年確實過的很辛苦,幾次險些喪命。

  不過,此時又有多好呢。

  蘇暮雪在明玉的攙扶下坐起,隔著窗欞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淡聲道:“陛下呢,可有來過?”

  明玉眼神有些閃躲,伺候著蘇暮雪喝完水後,柔聲回:“陛下正在紫宸殿會見大臣,應該要晚些時候才能過來。”

  蘇暮雪視線再次落在窗外,氤氳光線中,她看到了廊下那隻盆栽,裏麵的海棠花開的很旺盛,花枝招展,廊下火紅的籠光映在上麵,染了一片絢麗的色。

  這是昔日她和帝王一起栽種的。

  彼時他剛登帝位,朝政不穩,國庫空虛,又有敵軍來犯,群臣束手無策,大殿之上父親請纓帶兵出征。

  一走近三載,捷報連連。

  那日他親送大軍出征,回來後便同她一起種下了這株牡丹花,床笫之間他還曾許諾,隻要她誕下麟兒,便立為太子。

  他的諾言猶在,隻是……

  蘇暮雪掩唇輕咳,明玉急忙上前,輕輕拍撫她的後背,“娘娘莫思慮,陛下前朝事忙,忙完會來看娘娘的。”

  蘇暮雪勾唇若有似無輕笑,人都說帝王無情,當年出嫁前夜,爹爹和她促膝長談,言辭間諸多對她不放心,她笑著安撫,說蕭安辰不同其他帝王,他們有三年相伴的情誼。

  她曾為他屢屢身陷險境,他也曾承諾,不會負她。再者,他能順利登基,還多虧蘇家軍,蕭安辰會好好待她的。

  隻是沒想到,諾言猶在,可人似乎越來越遠。

  蘇暮雪想起了他們剛大婚那會兒,兩人夜夜簇擁而眠,無論多忙,他都會陪她用膳,還會叮囑她,照看好自己。

  眸光遊走,蘇暮雪又看到了那片蝴蝶蘭,當年,他知曉她喜歡,便連夜命人種了滿園的蝴蝶蘭。

  花還在,可人呢?

  蕭安辰有多久不曾來她宮殿了?

  十天?半月?月餘?

  時間太久,蘇暮雪有些記不清了。

  明玉見她神情憂鬱,輕哄道:“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

  蘇暮雪有幾日未出寢殿,還真有點懷念秋風拂麵的感覺,輕點頭,“好。”

  明玉找來披風,又著明霞找來暖爐,安排妥當後,才攙扶著蘇暮雪走出去。

  夜晚的秋風有些涼,蘇暮雪有些不適,絲帕掩唇輕咳了幾聲,明霞見狀,忙道:“我去藥膳房看看湯藥熬好了嗎?”

  她前腳離開,後腳有人跟了上去,小墜子跟在明霞身後叭叭了一路:“聽聞幾個大臣去了慶和殿,和之前一樣,諫言陛下納妃,王相還言明,要是陛下不納妃,那他們這幫老臣隻能衣解還鄉,告慰先帝在天之靈。”

  帝後大婚那夜,蕭安辰曾許諾,今生隻娶蘇暮雪一人,永不納妃。當時寢殿裏尚有宮人在,他說的話,悉數被聽了去。

  後來這話還多次被人拿出來講,都道帝王對皇後娘娘寵愛有加,世間絕無僅有。

  可惜再多的寵愛,都敵不過歲月的蹉跎,還有那句:“皇嗣最重要。”

  小墜子不服氣道:“他們莫不是忘了,當年是誰陪在陛下身邊三年,是誰以血喂食,讓陛下得以脫險,是咱們皇後娘娘。如今娘娘身子不適,也是三年裏落下的病根,他們怎麽能?”

  明霞轉身朝四周看了看,臉上含著慍怒,“誰讓你亂嚼舌根的,小心給皇後招來禍事。”

  小墜子氣得臉漲紅,明霞忍不住又叮嚀道:“陛下皇後伉儷情深,你看殿裏那些吃食,哪個不是陛下讓人送來的。陛下隻是前朝事忙,最近來的少了些,你別在娘娘麵前亂說。”

  明玉說這話時,心莫名虛了下,算算日子,陛下已月餘不曾來正曦宮了。

  這是最久的一次。

  “可——”小墜子有句話沒說出來,他聽聞,陛下同意了王相的奏本,決意納妃。

  “行了,這話以後不許再講。”明霞沉聲道,“小心被人扒了皮。”

  宮裏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稍有差池便會喪命,明霞不放心叮嚀了幾句端著藥碗折回殿裏。

  蘇暮雪從花園回來,見明霞手裏的湯藥,眉梢蹙到一起,“不喝。”

  明玉接過明霞手裏的湯碗,笑著走上前,“娘娘,鄭太醫改了藥方,這次的藥不苦。”

  黑乎乎的湯藥,怎麽會不苦。

  蘇暮雪手帕掩唇,擺了擺手:“拿走。”

  “娘娘,是奴婢們熬了好久才熬成的。”明玉噙笑道,“我給您備了蜜餞,你喝完藥給您吃。”

  明玉跟了蘇暮雪三年,知道蘇暮雪的脾性,她最見不得她們這些人為難。

  “又是陛下叮囑的。”蘇暮雪放下手,去端藥碗。

  “陛下也是為了娘娘好。”明玉柔聲說,“陛下對娘娘的喜愛,奴婢們都看在眼裏。”

  喜愛?

  蘇暮雪垂眸看著手上的湯藥,腦海中浮現那夜太醫和年輕帝王的對話,她依稀記得,鄭太醫說,這藥隻是治標不能治本,這樣下去身體會拖垮的。

  當時蕭安辰說了什麽?

  他好像說,朕自有安排。

  他在安排什麽?

  蘇暮雪凝視著黑乎乎的湯藥,忍不住打了寒顫,眼睫半垂,眸底閃過一抹異樣,剛要說拿走,眼前出現一隻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

  緩緩抬眸,她看到了一張俊逸的臉,五官棱角分明,劍眉星目。頭戴金冠,身穿龍行圖紋袍服,腰間束著玉帶,是年輕的帝王,蕭安辰。

  蕭安辰接過湯藥,遞到蘇暮雪麵前,唇角淡扯,“阿雪,又聽不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