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永恒
作者:狐狸不歸      更新:2023-01-05 17:18      字數:5098
  第77章 永恒

  寒山城之站的結果, 早已八百裏加急地送回了上京城中。

  皇帝、世族、文臣武將,甚至連各個商會,都有各自的消息來源, 費金亦想要隱瞞, 是不可能瞞得住的。

  長公主已經啟程回京,在等待他回來的時間裏, 朝堂上的氣氛愈發壓抑。

  世族本想趁著長公主去寒山城和親, 撕毀賑災時簽下的約定, 崔桂卻將這件事看做重中之重, 主持大局, 硬是將賑災的事平穩安排了下去。

  而現在長公主將要回來,世族也不敢再有異動,老老實實地照著辦了, 很有些討好新君的意思。

  九月的最後一日,早朝也一如既往地早早結束,費金亦近日對外稱作頭痛疲憊,於政務上力不從心, 將一幹政事都交給了大臣。

  一下了朝, 費金亦就回了禦書房, 桌案上的折子堆積如山, 他卻沒有翻看任何一本。

  袁白是在驛站中起事, 明野和容見也沒打算將結果遮掩下去, 驛站便快馬加鞭,將消息傳到了費金亦這裏,這是還未在朝堂上傳開。

  自此以後, 費金亦的脾氣就越發陰晴不定, 喜怒無常。

  他又讓人連夜快馬加鞭, 將自己的命令傳到幾個心腹手中,一旦長公主途經此地,立刻派兵直接圍殺,交上容見和明野人頭者,賜萬金,一等世襲公爵。

  費金亦以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隻要自己還是皇帝,就可以掌握局勢。沒料到他的命令還在路上,又有新的消息傳來,說是長公主舍改頭換麵,不知何時從驛站離開,車馬嫁妝,都留在了驛站中,連護衛都兵分幾路,去往不同的方向。

  回京之路,經過的何止一城一府。容見舍棄了公主的儀駕,就如同泥牛入海,再也尋不著蹤跡了。

  費金亦毛發悚然,又不由後悔自己還是太過心軟,沒在容見出上京城的時候就殺了他,才釀成現在的苦果。

  門很輕地被人推開,費金亦一抬頭,張得水走了過來,袖子裏藏了幾張密報。

  費金亦接過密報,隻略瞥了一眼,就氣急敗壞地將東西摔在地上:“廢物!都是一群廢物,這麽多人,竟然連個人都找不到。”

  “說什麽明野尤善隱匿行蹤,無能之輩,隻會苟且偷生。”

  朝堂上的局勢也很差,世族雖不願容見登基,但是當一切不可逆轉之時,他們隻會轉而投奔討好容見,此時又有了兩邊押寶的念頭。

  費金亦咒罵道:“都是見風使舵,沒有半點用的廢物。”

  張得水在一旁看著,隻得硬著頭皮道:“這幾個逆賊即使到了上京,也不過任由陛下擺布……”

  之前的數十年裏,費金亦從沒有在任何人麵前失控,他似乎永遠運籌帷幄,將戲演得很好,但容見與明野正一步一步把他逼到絕境。

  而此時費金亦一聽到張得水的聲音,猛地抬起頭,陰沉沉地注視著他。

  一提起明野,費金亦就想起當時張得水為明野說的那些好話,便隨手拿起硯台,朝他的腦袋砸了過去。

  張得水是不敢躲的,任由硯台將自己砸的頭破血流,也不敢發出聲響。

  禦書房裏沉默到近乎死寂,外頭的門卻忽然響了一下。

  小太監不報而能來內室的人隻有一個,就是費仕春。

  張得水像是得了救命稻草,慌慌張張地將費仕春請了進來。

  費仕春朝費金亦行了一禮,稱呼他為父皇,臉上毫無血色,精神不振。

  自從聽聞了寒山城的消息,得知明野也從邊疆趕回來了,費仕春就惶惶不得終日,每晚都夜不能寐,做夢都是長公主回到上京城,查出了他與費金亦之間的關係,叫人一刀結果了自己。

  那樣的夢太真,加上按照腳程計算,長公主回來的時日逐漸逼近,他想來和費金亦商量個對策。

  沒料到一進屋就是這麽個場景,費金亦坐在位置上,似乎是發了一同大火,禦前總管張得水頭破血流,堂前的地麵飄著幾張白紙。

  費金亦沒出聲,費仕春就低下身,從地上拾起密報,上麵是地方心腹報上來的機密情報,說是找不到長公主的蹤跡,怕是不能阻止了。

  費仕春越看越心驚肉跳,他的膽子本來就不大,兩年多前敢對容見下手,隻是仗勢欺人罷了。現在費金亦眼看著要倒台了,什麽心思都收了,戰戰兢兢地叫了句:“父親。”

  良久,費金亦站起身:“春兒,怎麽了?”

  費仕春上前走了幾步,禦書房的門窗緊閉,幾乎見不到外頭的光亮,一派陰沉死寂的景象。費金亦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他的耳邊傳來費仕春驚恐的聲音:“父皇,父親,她會殺了我們嗎?她一定會知道那些……然後殺了我們的。”

  他已經嚇得神誌不清了。

  費金亦斥責道:“你在胡說什麽?”

  費仕春哀求道:“趁他沒有回來,我們趕緊逃走吧。逃離這裏,逃出大胤,沒有人會知道,日後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費金亦終於無法忍耐,三兩步走到費仕春麵前,將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也一腳踹倒。

  他神情偏執,厲聲道:“容見不知道,也沒有證據。這是一場戰爭,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她沒有贏,我也還沒輸。”

  費仕春躺在地上,捂著胸腹,哀哀地懇求著。他沒有父親那樣的自信,在皇權之戰中,沒有中間選項,不是贏就是死,費金亦熬死了容士淮,殺死了容寧,現在卻沒有能力結果容見,就隻會因對方而死。

  費金亦強自鎮定道:“她要以公主的身份登上皇位,在道德上就更不能有瑕疵,不可能背負弑父的名頭。還有時間,就有轉圜的餘地。”

  費金亦抬頭,看著這個房間裏的每一個布置。

  前朝的名家大作,各種珍稀孤本,數十年才能燒成一個瓷器,這些隻是權力的很小一部分的附庸。

  費金亦絕不可能離開這裏,為了這個位置,他付出了自己的一生,怎麽可能就這樣舍棄?

  ===第100節===

  沒有必要害怕。

  費金亦安慰自己,將事情往好處想了想,世族還會繼續抵抗下去,他們是自己最後的依靠。

  *

  十月三日,容見重回上京。

  借由萬來商會的遮掩,一路上走得還算輕鬆,沒再出現任何意外。

  因沒有公主儀駕,也不好就這麽去往太平宮,到時候再被攔下來,十分不妥。

  容見便派人先去了崔桂的府上,遞了封信,蓋有他的私印。

  崔府管家急忙入宮將消息告訴崔桂,說是公主的意思,讓首輔做些準備,要在黃昏時回宮。

  時不待人,也容不得過多修整,容見換了一身繁複的宮裝,裝點了很華美的首飾,馬車暢通無阻,駛入了太平宮門。

  甫一進去,門口的寬闊大路上就等了數十名官員。

  明野先一步下馬,走到了馬車邊,伸出了手。

  一隻手搭在了明野的臂彎上。

  容見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剛一落定,便是浩浩蕩蕩地請安聲。

  崔桂一貫古板嚴肅,此時卻情難自已,泣不成聲。

  明野陪在容見的身側,久違地回到宮中。離開上京時,他雖然已是錦衣衛中的後起之秀,但畢竟隻是皇帝近臣,對朝堂局勢起不了太大作用。而現在卻不同了。

  他是長公主身後最強有力的支柱。

  容見向前走了幾步,先是扶起勞苦功高的崔桂,又隨意地點出禮部尚書,不緊不慢道:“陛下怎麽沒來,不應當來恭賀兒臣平安歸來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敢作聲了。

  雖然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費金亦的謀劃,是他通敵叛國,但也明白是正中皇帝下懷。

  所以長公主才會去的那麽急,甚至連回來的時候都不算順利。

  但長公主平安歸來,甚至刻意在大庭廣眾之下露臉,就是為了公告天下,告訴朝堂之上的人這個事實。

  局勢變了,費金亦的這個皇帝,大概是真的做不了多長時間了。

  容見隻是隨口一問,也不是真的要等人回答。

  他偏過頭,巍峨的宮牆下,殘陽如血般覆在地麵上。

  離開的時候是清晨,容見沒有想太多。但做一件那樣冒險,很有可能有去無回的事,心緒難免有些起伏。

  而回來的時候,明野就在他身邊,即使知道要麵對費金亦,這個做了十幾年皇帝、心狠手辣,在《惡種》原文中也算是大反派的人,容見卻沒有絲毫害怕。

  容見扶著明野的手,在眾人麵前,沿著大路,一路向宮內走去。

  這本來是於禮不合的。他們沒有定親,不能有這樣親密的舉動,但在場之人,無一敢提出反對。

  顧之平站在人群最後,偷偷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

  以他的官職,本來是沒有資格來的,還是求了師長,說是曾在長公主身邊任職,很放不下公主的安危,才被允許來了這裏。

  那日長公主雖然將顧之平趕了出去,不允許他再在自己身邊伺候筆墨,但到底沒說太多,是以翰林院的人也不知道其中關係,也沒有對他苛責。

  得知長公主要去往寒山城和親的時候,顧之平驚慌失措,但內心隱秘之處還是又些許竊喜。長公主再怎麽金尊玉貴,有再多人的支持,還是要去和親,並為此付出一生。那個在長公主口中,自己不能與之相比的大將軍明野,也做不了什麽。

  顧之平明知自己不該這麽想,卻無法抑製這個卑劣的念頭。

  直到長公主回宮。他逆光站在明野身邊,半垂著眼的神態看起來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矜貴,令顧之平馳魂奪魄,一時不能言語。

  長公主似乎永遠不會改變,是他的品格在這個名利場中變了,連誌向也丟失了。

  顧之平愧疚難耐,他想拾回自己的初心。

  *

  回宮之後,容見依舊不能休息,離開上京的這麽長時間,雖然在崔桂的主持下,朝堂勉強維持運轉,但很多事等著他決定,又與內閣閣老商酌了諸多事宜。

  到了第二日,容見起得很早,忙著批閱折子,好不容易解決了大半,窗戶處傳來響動。

  容見本來還沒太留意,直到明野走到他麵前,才反應過來,傻傻地問:“怎麽不走正門?”

  經過昨日的事情後,誰都直到他們倆之間的關係,明野已經可以很自如地出入長樂殿,不會有人會攔住他。

  連周姑姑都不會。

  周姑姑和旁人不同,知道容見是個男孩子,而明野毋庸置疑也是個男人,兩個男人在一起,其中一個還裝成女孩子……這麽複雜的戀愛關係,一旦容見的真實身份被揭穿,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周姑姑非常擔憂,抽了個空,找容見說了這件事。

  片刻的遲疑後,容見解釋道:“姑姑別擔心,他知道的。”

  周姑姑吃了一驚,但也沒再說什麽,默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本來還想著容見恢複真實身份後,娶妻生子,現在已經不想這些了。和明野在一起,不是最壞的結果,她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

  容見回過神,明野已經坐在了他的身側,握著他的手,漫不經心道:“走慣了。”

  頓了頓,繼續說:“我以為殿下會在窗台那裏等我。”

  明野的語調平靜,似乎隻是客觀地陳述事實,沒有指責的意思,容見卻平白心虛起來。

  以往窗戶一傳來動靜,他都會停下手中的事,打開窗戶,接明野進來。

  這是他們之間隱秘的樂趣。

  這次一來是太忙,二就是潛意識覺得明野會從正門進來,就沒有留意。

  容見伸出另一隻手,搭在明野的肩膀上,嗓音放得很軟,臉頰也靠得很近,吻了吻明野的下巴:“對不起,太忙了,折子看得我頭痛。”

  明野垂著眼,就在容見以為他不為所動的時候,又被抱住腰,吻了好一會兒才鬆開,他說:“我幫你念折子吧。”

  容見對於古代的行文還是不太熟悉,送上來的折子依據個人習慣不同,有時有很多繁瑣的地方,容見看的時候,光是找重點內容,都要頗費一番功夫,明野這麽說,意思就是幫他省去這一步。

  有了明野的幫忙,批閱的進度就快多了,容見很快就將折子批複完了。

  房間裏沒有別人,容見也不想讓人進來,自己捧著折子出去,周姑姑坐在外頭,忙不迭結果他手中的折子,看了好幾眼,疑惑地問:“殿下的嘴唇怎麽這麽紅?是屋子裏太熱了嗎?”

  容見不太好意思地躲開他的目光:“……嗯,太熱了。”

  剛送出去沒多久,明野的親衛又過來了,隨身帶了好幾十本要處理的要務。

  周姑姑正納悶呢,她一直待在外間,也沒瞧見大將軍,就見明野從容見的寢殿推門而出,說道:“姑姑把折子給我吧。”

  周姑姑嚇了一跳,不由地問:“大將軍什麽時候來的,我竟不知道。”

  話一出口,就知道不該問的,幸好明野和容見不同,神色平常地笑了笑,也沒回答。

  周姑姑在外麵愣著神,想起容見方才的神情,內心感歎,原來男大也不中留啊。

  又覺得這件事不能細想,細想得想到兩年前……還是算了。

  周姑姑念了句非禮勿視。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明野都在處理要務。

  容見的精力不足,很容易困,中途伏在明野的腿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掀開帳子看到明野還在桌子邊,旁邊堆著的很高一遝折子。

  外麵的天都黑了。

  明野對周圍的動靜都很敏銳,偏過頭,手中還握著筆,朝容見笑了笑:“醒了?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睡不著了。”

  可也沒把容見叫醒。

  明野很清楚什麽是好,什麽是壞,但在容見身上,總是會放任。

  容見走下床,床邊沒有鞋,他就沒穿,走到明野身邊,微微蹙眉,輕聲問:“你累不累啊?”

  四處來往的密信戰報很多,不僅有北疆各處的,寒山城裏的,還有商會上的消息。

  明野對一切都顯得遊刃有餘,好像不知疲憊,什麽都能很好地處理,不會出現絲毫偏差錯誤。

  他也不能出錯,因為後果是別人難以承擔的。

  容見卻覺得他也會累。依靠明野而活的人很多,依賴明野的人隻有一個。

  明野攔腰抱住了他,回答道:“還好,不算累。”

  容見在他的懷裏放鬆下來,連心髒的跳動也變得和緩,聲音悶悶的:“如果你累了,”

  他的話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似乎接下來的話很難開口。

  明野一怔,低頭看向懷裏的人,容見也正看著他,對視的時候,明野能看到容見眼中純粹的、天真的愛意:“可以停留在我身邊,靠在我的膝蓋上休息。”

  好像是很幼稚的話,但容見真的是那麽想的,也會為明野提供這樣用於棲息的港灣。

  那是無法褪去也無法遮掩的東西。

  明野也很認真地點了下頭。

  對於明野而言,和容見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都可被稱作永恒。

  時間擁有了真正的意義。

  因為容見。

  作者有話要說:

  可以準備澀澀了(。

  上一章是送給追更讀者的1jjb番外,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哦!

  感謝追文,評論抽二十個紅包!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