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哀之榮
作者:馬天明      更新:2023-01-05 12:56      字數:3212
  第三十九章 哀之榮

    政委肖建平親自送別張浩,肖建平不無動容的和張浩的父親張棟梁握手道別,把他們送上回家的車。鍾亮任慶負責護送張棟梁和張浩的骨灰到老家安葬。馬天明雖然被停了職,但他還是跟著去了。

    掛著張浩遺像的中巴在高速公路上飛奔,張棟梁抱著張浩的骨灰,一路上都在默默流淚。下了高速,上了省道,又拐進丘陵中的水泥小路,三個多小時後,終於到了張浩的家鄉。這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鄉下村落,在斜陽之下,偶爾幾聲狗叫穿過田間地頭傳到村口。

    村頭一群人在靜靜等候,一位白發老人也站在其中,他是張浩的爺爺。

    張棟梁抱著骨灰盒下了車,任慶和鍾亮左右攙扶著,馬天明抱著張浩的遺像跟在後麵。

    白發老人看到張棟梁,掙脫了攙扶,顫抖著腳步應了上去,雙手撫摸著骨灰盒,淚如泉湧,嘴巴抖動幾下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渾濁的眼裏淚花打轉。他又看到馬天明手中張浩的遺像,一雙顫抖的手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奪過遺像,緊緊的抱在了懷裏,轉過身朝村裏走去。村頭迎候的眾人也隨著白發老人佝僂的身影轉頭超村裏走去,如同一個蒼老的龍頭拖著一副長長的身軀。

    張棟梁抱著骨灰跟在老人身旁,“爸,小浩是小輩,這不合適。”

    “他是我親孫子,人死為大,合適。”

    說完繼續往前走。

    “爺爺,我來帶六哥回家吧。”這裏依然有同宗論輩排序的習俗,這個年輕人是張浩的堂弟,老人是他們共同的爺爺,他們的爹都是親兄弟,各家有了孩子統一按出生先後排行。

    老人看了看自己的九孫子,鬆開了手。後麵又有一個年輕人上前,從張棟梁手中接過了骨灰,他排行老十三。

    “接六哥回家了。”

    “接六哥回家了。”

    老九、老十三和同輩的人高聲喊著,一行人迎著夕陽的金光,朝著家的方向緩緩而行。

    村子裏的學校已經放學了,十幾個小學生迎麵走來,有人認出那位白發老人是老校長,看到老人悲傷的樣子,有的小學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有的默默矚目,舉起了手行少先隊禮,有本家的孩子跟上了人群一起走,邊走邊喊,“接六叔回家了。”

    張浩家門口已搭起靈堂,當隊伍即將抵達時,隨著兩聲鼓點響起,鐃鈸陣陣,笙笛嗚咽,引來一聲清脆的嗩呐對天悲鳴,頓時笙鐃急促聲聲呼喚,女眷家屬中響起了抽泣的聲音,整個村子跟著悲愴起來。

    一個年輕女人泣不成聲,已經抱不住懷裏一兩歲大哭嚎著的孩子,旁邊女眷接過孩子連聲安慰,她正是張浩的妻子,懷中抱的正是張浩的孩子。

    白發老人要為孫子親寫挽聯,筆墨白紙早已備好,老人落筆遒勁有力:一縷忠魂歸故裏,半抔黃土葬親孫。橫批,浩氣長存。

    寫畢,幾人拿起挽聯貼在靈棚上,墨跡未幹,順勢流淌,如同黑色的血淚。

    馬天明已被停職,沒有穿警服,他對著張浩遺像跪下,熱淚奪眶而出,心中滿是不舍與自責,鍾亮任慶見狀,脫下警帽,交給旁邊的村民,也跪了下去,一起麵向????????張浩的遺像三叩首。

    旁邊有人喊,家屬答禮。

    白發老人帶領張棟梁和張浩的妻兒向馬天明等人鞠躬致謝,幾個晚輩向馬天明等人叩首跪謝。起身後,馬天明帶領鍾亮任慶又齊齊的向老人和家屬敬禮,向張浩遺像敬禮,含著淚轉身離去。馬天明轉過身後,也灑下兩行無聲的熱淚。

    背後的靈堂上,張浩的同輩晚輩輪流叩拜,村裏不少年長者發出哀傷的歎息,張浩的兒子和妻子哭啞了嗓子……

    馬天明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哪怕自己已經被停職,哪怕豁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抓住真凶,給張浩一個交待,給他的家人一個交待。

    然而,此時負責偵辦張浩被殺案的,是他曾經的部下樓韋傑。

    專案組剛成立,樓韋傑就帶著人到華陽區派出所。派出所長宋濤已經在派出所門前等候。

    樓韋傑神情嚴肅,目光炯炯。

    “歡迎樓支隊,歡迎歡迎。”宋所長低頭哈腰和來人一一握手。

    “我們是來提人的,通知接到了吧?”樓韋傑問道。

    “額,接是接到了。不過……”

    “不過什麽?”

    “各位領導,外麵挺冷的,先到辦公室喝口茶,聽我慢慢給各位領導詳細匯報一下情況。”

    “不用功麻煩了,就在這說吧。”

    “額,是這樣啊,各位領導,市局通知我們的時候,是我們負責內勤的民警接的電話,他不了解情況,沒跟市局領導匯報清楚,額,是這樣,那個郭誌強呢,已經放了。”

    “放了?”樓韋傑一聽頓時瞪圓了眼睛。

    “是,放了。”宋濤陪著笑說道。

    “宋所長,郭誌強是殺警案的關鍵人證,你給放了?你負的起這個責任麽?”

    “領導,冤枉啊,您真是冤枉我了。聽我給您匯報一下。是這樣的,這個郭誌強呢,一到派出所就嚇的尿了褲子,把自己犯的事兒老老實實全撂了,他偷了 3000 塊錢,還有一根金項鏈,他也交出來了,我們聯係了失主,您猜失主是誰,是咱們市法院的林海東科長,林海東說不追究了。”

    “他不追究你就能擅自把人給放了?”樓韋傑怒斥道。

    “領導,領導,別生氣,我還沒給您匯報完呢。根據刑法規定,盜竊者能夠認罪悔罪,退贓,獲得被盜者諒解的,可以不予追究,何況金額又不大。”

    “盜竊罪不追究,就能放了?”

    “不是,還有,還有這個。您看,超級羈押專項治理通知,這可是上頭發的紅頭文件,那郭誌強再不放不就成超級羈押了麽?正在風頭兒上,也沒人通知不能放,我就隻好把他放了。”宋濤一臉無辜,語氣中多少還帶著些委屈。

    市局在事發後集中精力在忙張浩的後事還有楚雨晴的救治,之後又忙著開會研究成立專案組,還真沒有專門給派出所下通知不能放人。但發生如此重大的刑事案件,何況死的傷的又是刑警,這放在全國哪個派出所都不敢擅自放人,誰能想到這個宋濤竟然擅自放人,這裏麵一定有問題。但是,宋濤又搬出了條文和上級紅頭文件,從程序上也能自圓其說。

    “宋濤……”

    “領導,您叫我?”

    “行……有你的。”樓韋傑強忍怒氣。“郭誌強的審訊筆錄給我拿來。”

    “把郭誌強審訊筆錄拿來,全套資料,快點。”宋濤衝外麵喊道。

    一個年近 50 的女警答應一聲,拿來了審訊筆錄。

    樓韋傑認真翻看,記錄清晰,程序規範,記錄內容正如宋濤所說,沒有任何差異。恐怕年度內業考核的時候,資料都不會這麽規範,樓韋傑嘴角現出一絲冷笑。

    “看一下審訊監控和拘留室監控吧。”樓韋傑說道。

    “審訊監控有,拘留室監控,壞了。”

    “壞了?什麽時候壞的?”

    “壞了得有十來天了吧,我們這派出所不比市局,經費緊張,很多設施壞了都沒錢修,報告已經打上去了,正等著上頭批呢……”

    樓韋傑不再跟他廢話,去看了審訊視頻。視頻裏郭誌強供述和宋濤所說基本一致,民警也問了郭誌強認不認識現場行凶的兩個人,郭誌強說不認識,還說他們都戴著口罩也看不清。看似視頻沒什麽毛病,但幹了多年刑警的樓韋傑從郭誌強的肢體動作和語氣中明顯察覺出異樣,從他略微顫抖的胳膊和歪斜的坐姿看,很可能受了傷,究竟是事發時受的傷,還是在派出所被人打了,就得好好查查了。

    “人什麽時候放的?”樓韋傑問道。

    “昨天下午,可這郭誌強不知道怎麽想的,愣是不走,在大廳裏坐了一夜,今天早上天亮才走。”宋濤讓民警調取了大廳的監控,監控裏,郭誌強果然坐了一夜,民警上前勸他走,他也不聽,還多次抬頭看監控。

    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了,人恐怕早就出城了,樓韋傑眼睛死死的瞪了宋濤幾眼,宋濤似乎在躲著樓韋傑的眼神。

    樓韋傑此行一無所獲,沒了關鍵目擊證人,案子怎麽破?樓韋傑心中焦急萬分。樓韋傑狠狠地把宋濤訓斥一頓,帶走了派出所關於郭誌強的所有資料。暗中安排人監視宋濤的一舉一動。

    宋濤在派出所門前送走了樓韋傑一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能不能過了這一關,隻能憑天由命了。宋濤收起了久在基層練就的賠笑本事,換上了一臉愁容。

    幾天前,他突然接到 NSN 集團老譚的電話,請他去洗浴中心洗澡按摩。NSN 集團在正陽乃至整個川東都鼎鼎大名,所在分級機構更是分布在川東各個地市,自然與各個基層職能部門有著密切的聯係。甚至很多基層部門主動想攀上 NSN 集團這棵大樹。宋濤混跡派出所多年,早就是老油條一根,五行八作結交甚廣。老譚的大名自然如雷貫耳,不僅是因為他是 NSN 集團的人,更因為老譚在道兒上小有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