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5169
  第94章

  寧晏懵懵懂懂不知自己接了何等禍水,反而拉著淳安詢問她在戚家的情形,

  “那侯夫人與戚無雙待你如何?”

  淳安回道,“挺好的,暫時也沒看出什麽不對,我打算在戚家住幾日便搬回公主府,回頭舉辦菊花宴,你幹脆收拾行囊來我府上住它三個月,好叫那燕翎嚐一嚐獨守空床的滋味。”

  二人有說有笑,一路到了皇宮。

  回門宴擺在清羽殿,三皇子與寧宣以兄嫂身份在殿內宴客,去年三皇子處置糧荒一事頗得人心,眼下在朝中也算炙手可熱,舉手投足甚是春風得意,今日皇帝吩咐三皇子主持回門宴,他立在清羽殿的廊蕪下,遠遠瞧見淳安公主挽著寧晏從白玉石橋走來,寧晏自打泉州回來,氣色越發的好,氣質也更添了幾分隨性大方,走在人群中幾如耀眼的明珠,十分奪目。

  三皇子有些挪不開眼,寧宣見狀,鄙夷地冷笑了笑,“殿下,這麽多人瞧著呢,”

  三皇子看她一眼,立即收回了目光。

  公主回門宴,當朝三品以上大臣奉旨赴宴。

  席間氣氛十分融洽,酒過三巡後,一名喚袁貞的東宮老臣忽然舉杯朝皇帝施禮,

  “陛下,今日淳安殿下回門,老臣本不該說話,實在是太子過世已一年有餘,老臣深受其恩,日思夜省不敢忘,太子仁厚敦孝,自十五歲始便協助陛下處理朝政,朝野聲譽頗佳,為諸皇子之楷模,”

  “太孫雖隻有三歲,臣授書於他,觀其言,察其行,皆有太子遺風,無論家規禮法,他皆是儲副不二人選,陛下春秋正盛,足有大把時間來教導太孫,並撫養其成人,陛下,老臣的意思是,望您早日正社稷,清朝綱,以安人心。”

  話落已是老淚漣漣跪了下來。

  袁貞本是太子恩師,時任詹事府詹事,過去一年,三皇子一黨羽翼漸豐,他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再這麽下去,太子之位不是三皇子的也會是他的了,今日他當庭直諫,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

  老先生顫顫巍巍跪下來,將頭頂烏紗帽取下,擱置手心,雙手奉上拜在前方。

  殿內倏忽靜如無人。

  皇帝臉色沉了下來,發木地盯著袁貞,換做旁人在淳安回門宴上提國儲之事,他定著錦衣衛拖下去杖責繼而罷黜,但袁貞不一樣。

  那滿頭稀疏的白發是他為朝廷效力的最好見證。

  袁貞身形佝僂跪在下方顫抖道,“二十餘年前,太子時方三歲,陛下牽其手將他交於老臣手中,要臣教導出一位德才兼備的儲君,臣日日懸心,深怕辜負聖恩,辜負社稷,孜孜教導其為君之道,便是太子臨行前亦與臣言,‘民以食為天,農為政之本’,若非這顆心係天下之心,太子也不至於罹難。”

  皇帝聞其哽咽之聲閉了閉眼。

  袁貞忽而扭頭尋到殿中的三皇子,語氣鏗鏘道,“三殿下,可記得少時你與太子同寢同食,你半夜溜出皇宮玩耍,為陛下所察,陛下欲杖責你,是太子趴在你身上替你攔下廷仗,你為了一名宮女險些與貴妃娘娘爭執,又是太子教導你勿要忤逆尊長,殿下現在不該站出來,為自己的親兄長說一句話嗎?”

  三皇子緩緩從席上起身,俊臉窘迫通紅,修長的手指顫著蜷緊,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鴨子。

  這時,坐在皇帝一側的霍貴妃雙手合在腹前下來台階,朝皇帝屈膝道,“陛下,袁老先生是太子之恩師,也曾授業於晨兒,臣妾與晨兒皆是感恩在心,太子駕去,晨兒亦是十分心痛,這一年來,時不時去東宮探望太孫,何嚐不是對兄長的懷念與感恩。”

  “隻是立儲一事,既是家事也是國事,晨兒豈可妄言?此事最終得陛下拿主意,再說了,今日淳安回門,不宜論朝事,陛下,依臣妾看不如遣人將老先生攙起送回府歇著,”

  霍貴妃侍奉皇帝多年,對皇帝性情摸得十分熟稔,這番話說到皇帝心坎上。

  皇帝臉色稍微和緩,正待應下,隻見皇後緩緩撫裙而下,“陛下,貴妃所言極是,立儲既是家事,也是國事,今日恰巧三品以上朝官在此,宗親皇戚在側,臣妾與老先生之意同,希望陛下早日定國儲,以安社稷。”

  皇帝眯起了眼,將酒盞重重一擱。

  皇後垂眸跪了下來。

  袁貞既然沒打算活著離開皇宮,也就不顧及君臣之禮,他扭頭掃視全殿,揚聲道,“程首輔,施尚書,燕國公,韓國公,戚侯,淮陽侯,你們還要當縮頭烏龜到何時?”

  禮部尚書施源滿臉苦澀,他為了立儲一事已數次得罪皇帝,皇帝一再警告他莫要再多嘴,否則就要罷黜他,施源也是進退兩難。

  燕國公等人皆垂首靜默不言。

  霍侯見狀振身而起,低喝一聲,“袁貞,你太放肆了,今日是公主回門宴,你卻在這裏鬧事,你居心何在?”

  袁貞等得就是霍侯這句話,他嘶牙冷笑,起身來,負手而立,猶如一顆曆經風雨而不折腰的老鬆,“霍侯啊,去年糧荒一事是何底細,我想霍侯比誰都清楚,今日陛下在上,霍侯不如將你在江州囤糧的事給交待個幹淨?”

  霍侯喉嚨驀地一哽,心下駭浪翻滾,怎麽突然牽起這樁隱秘,是何人查到了江州,還摸到他頭上,袁貞一個詹事府老臣,桀驁不馴的讀書人,他有什麽本事查到江州去,他狐疑地掃視一周,懷疑朝中已有人盯上了霍家。

  寧晏雙手搭在膝蓋,悄悄看了一眼燕翎,卻見燕翎眉目平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隻悄悄覆在她手背,讓她安心。

  也對,這樁事燕翎肯定不便親自出手,交給東宮老臣最合適不過。

  霍侯很快回過神來,搖頭失笑,“袁大人為了給在下潑髒水,還真是什麽謊話都能扯。”

  袁貞撫須一笑,“潑髒水倒不至於,在下有一學生,便是在江州任推官,他前幾日入京,送得一些密信給我,我正要轉交給都察院,”

  霍侯手心拽緊,麵上不動聲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夫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先生查。”

  “是嗎,那霍侯當著陛下的麵,以你霍家滿門的性命起誓,你沒插手糧荒一事?”

  霍侯險些一口血吐出。

  霍貴妃見情形不妙,冷聲斥了袁貞道,“袁大人莫要咄咄逼人,您也是皇子們的恩師,您要指認誰也得拿出證據來,在這清羽殿逼著朝臣發誓,不該是您這樣的翰林老臣做出的事!”

  皇後適時接過話,“陛下,貴妃所言極是,還請陛下派人徹查當年江南糧荒一事,拿出證據以振朝綱。”

  霍貴妃與皇後視線慢慢相交,心忽的一凝。

  原來東宮今日的目的不是議儲,而是牽出糧荒一案。

  冷汗不住地從後背滑下來。

  不,她不能自亂陣腳,當年參與糧荒一案的人全部被滅了口,若東宮查到了證據早就遞去了三法司,何至於今日在這清羽殿鬧,他們一定是想逼著霍家自亂分寸,好給他們可乘之機。

  東宮啊東宮,即便太子故去,還有一幫效死之臣,不可小覷。

  霍貴妃神色平靜下來,朝皇帝溫柔一笑,“陛下,原來今日皇後娘娘聯絡朝臣擺的是鴻門宴,虧得臣妾還心心念念替淳安高興,想著她得嫁如意郎君,宸妃妹妹在天之靈也該安息了,”

  宸妃永遠是皇帝心中最軟的肋,霍貴妃很擅長察言觀色轉嫁矛盾。

  她這話也是暗指皇後結交朝臣,皇後麵色鐵青,“霍貴妃,”

  “閉嘴!”皇帝目若刀斧喝了她一聲,他可以容忍別人議儲,卻不能容忍別人在淳安回門宴鬧事。

  所有人悉數跪了下來。

  皇帝看著烏泱泱的人頭,一字一句出聲,“議儲一事,朕乾綱獨斷,誰也別多嘴。”

  大家應聲,並陸陸續續起身。

  袁貞卻跪著未動,他老神在在開了口,“陛下,議儲之事可以不提,但霍家是否操控糧荒陛下必須給臣民一個交代,您且想想,江州本是魚米之鄉,無緣無故卻發生糧荒,波及淮南漸而震動朝廷,您可以擇任何人為儲君,卻決不能讓那些攪動朝綱,欺君罔上的悖徒禍害社稷!”

  霍貴妃擅長揣摩皇帝心思,袁貞何嚐不知一位帝王最不能碰的逆鱗是什麽。

  相比一位公主回門宴,若有人背著皇帝操控朝局,才是皇帝真正不能容忍的。

  皇帝沉默片刻,當庭下旨,著新任刑部尚書姚力和僉都禦史彭川調查此案,霍貴妃一黨冷汗涔涔。

  不過今日袁貞犯顏直諫,也為皇帝所不能忍,當場罷了袁貞詹事府詹事之職,將他逐回老家。

  經這麽一鬧,這場回門宴也少了興致,宴畢,淳安和寧晏一道去給太後請安,走出清羽殿沒多久,皇後追了上來,她滿臉愧色拉著淳安,“今日實屬無奈,母後與你道歉了,”

  淳安不在意道,“兒臣也不願意看見有人以百姓為棋子,攪風弄水。”她私心也不希望三皇子登基,隻是她這人看著大大咧咧,卻知道什麽該摻和什麽不該摻和。

  皇後深以為然,見四下無人,又悄悄問了一句,“駙馬洞房無礙吧?”

  淳安公主腳步一頓,笑得比哭還難看,“還請父皇和母後放心,駙馬好得很。”

  寧晏在一旁掩嘴輕笑。

  皇後放心下來,對著寧晏她就更有耐心了,眼下朝中暗潮洶湧,太孫方才三歲,除了一幫老臣,真正肯輔佐太孫的人不多,燕翎成了皇後與太子妃最後的希望,皇帝麵上雖準許三皇子參與朝事,卻也沒過於寵幸,私下對太孫又格外愛重,別說是朝臣,就是她這位發妻也摸不透皇帝心思。

  皇後隻能將主意打到太後這裏來,太後不喜寧宣,連著也不太待見三皇子,若能說動老人家為太孫說話,事半功倍,霍貴妃聽得皇後去慈寧宮,也匆匆跟來,這不兩夥人撞到一處。

  ===第116節===

  挨到傍晚,太後乏了,皇後拖著霍貴妃離開慈寧宮,淳安回了自己寢殿去拿舊物,寧晏便陪著太後說話,太後問寧晏,

  “太子妃是不是去過燕家?”

  寧晏沒料到太後突然問起此事,鄭重點頭,“是的。”

  “翎兒怎麽說?”

  寧晏苦笑搖頭,“世子至今一字不提。”

  太後不說話了,寧晏更不敢多問。陪著太後用了晚膳,便是華燈初上之時,一宮婢擒著一盞風燈送她出宮,行到慈慶宮附近,忽然聽到一道咳聲從角門傳出來。

  她立即止步,抬目望去,一身玄色王袍的三皇子雙手撐在角門,他似乎是喝醉了酒,正在此處吹風,他眼尾微挑,眼神迷離而沉醉,隱隱透著幾分頹喪與隱憂,經內侍提醒,三皇子也發現了寧晏,昏暗的光色中美人衣袂飄飄,容顏如畫,三皇子倏忽失了神,

  寧晏真正折服他的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泰然寧和的氣質,仿佛無數塵煙從她周身漫過卻撼動不了她絲毫,這一年,底下的人猜得他的心思,私下也曾替他尋過,卻無一人能得寧晏半分氣質。

  “三妹妹,,”他嗓音低沉,目光癡癡凝在她身上。

  寧晏心神一凜,當即淡淡屈膝,“見過殿下,世子還在宮門處等侯,臣婦先行告退。”疾步越過角門離去。

  三皇子扶額望著她漸行漸遠,那纖細的身影很快如蹁躚的蝶,沒入甬道深處。

  身旁的內侍目若鷹隼般睨著她離開的方向,“殿下,袁貞今日鬧事,實則是想逼著霍家自露馬腳,那個所謂的學生未必不是餌,您出宮可千萬要告訴霍侯,莫要上當,還有,奴婢已買通東廠的劉公公,他告訴奴婢,陛下吩咐東廠介入糧荒一案,奴婢讓他順道查清楚,是何人盯上了霍家。”

  三皇子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

  三日後,淳安那件厚禮被人送到燕翎的書房,彼時燕翎剛從衙門回來,瞥見書房博古架旁擱著一個厚重的漆盒,皺眉道,“這是何物?”

  雲卓也沒頭沒腦道,“小的也不知,聽說是公主遣人送給夫人的。”

  “那為何沒抬去後院?”

  雲卓苦笑道,“興許是許管家擱在書房門口,小的以為是您的東西便抬了進來。”

  燕翎撫了撫額也沒說什麽,本想讓雲卓抬去後院給寧晏,忽然想起自打泉州回來,寧晏還沒來書房陪過他,便道,“去請夫人過來。”

  他去裏間沐浴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寧晏已到了門口。

  這三日燕翎不在府上,她怪想念的,倚在博古架處懶懶凝睇他。

  “您這三日忙什麽去了?”

  燕翎今日穿了件窄袖長衫,修身利落,袖口的蓮花紋是她親自所繡,原本當練手玩一玩,不成想燕翎還當真穿上了,燕翎聽得她撒嬌的語氣,心都軟了,

  “我這幾日將吳平查到的證據轉交給彭川,為了不被人發覺,費了些功夫,”他走了過來,將她摟在懷裏,那雙瞳仁跟墨似的濃得化不開,

  寧晏眉尖蹙起,“有把握扳倒霍家嗎?”

  燕翎眸色微凜,“大差不差。”

  寧晏聽得心口一鬆,餘光倏忽瞥見那碩大的紅漆雕紋箱盒,“這是什麽?”

  燕翎想起此事悠然一笑,“這是淳安遣人送來與你的。”

  “打開瞧瞧,”

  燕翎掀開箱盒,入目的是一把奇形怪狀的椅子,寧晏十分好奇,示意燕翎給擰出來。

  燕翎畢竟在皇宮生活過幾年,這些年也常出入皇宮,多少有所耳聞,幾乎一眼就看出這椅子是何物,他遲疑地看了一眼寧晏,將椅子擰了出來。

  寧晏彎腰下來,搖了搖,“咦,還能晃呢,”

  等等,她想起淳安說此物有助受孕,再聯想這椅子的形狀,登時領悟,她發燙似的退開一步,臉已紅彤彤的如同煮熟的蝦子。

  燕翎抿嘴低笑,雙手環胸靠在博古架睨著她,“這是你尋淳安要來的寶貝?”

  “不是,不是,是她幫我從皇帝處求來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臉腮鼓囊囊的,悄悄睇著燕翎,眼巴巴道,“要不,還回去?”

  “那可不行,長者賜不敢辭,收下吧。”

  燕翎說這話時,臉色幾乎沒有半分變化,反而勤勉地將椅子端去內室,去淨室取來水給擦拭幹淨,內室並未點燈,隻有一片微弱的光芒沁過去,燕翎蹲在椅子旁,那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臉若隱若現,她清晰可見那喉結翻滾,吐出二字,“過來,,”

  寧晏雙手扒在博古架上,纖瘦的身子繃緊,大有奪門而出的跡象,“世子,以您之體魄,何須借助此物?”

  那樣的畫麵光在腦子裏想一想,都夠她無地自容。

  “你誤會了,”他拍了拍那扶手,語氣平靜,“它是為了給你省力氣。”

  寧晏叫苦不迭,拿出殺手鐧來,“世子,這是書房,”

  以前二人在書房又不是沒親熱過,每次都能及時收住,因為燕翎從不在書房做那宣淫之事。

  書房?

  燕翎眸眼眯了眯,他這人著實有很多規矩,可如今什麽規矩都比不得她重要。

  高大的身子驟然邁過去,將寧晏雙手從博古架上摳下,輕而易舉就將人打橫抱起,還掂了兩下,眼神往桌案與鳳鸞椅各瞄了下,問道,“你先還是我先?”

  寧晏埋在他懷裏,垂死掙紮道,“還有第三條活路嗎?”

  燕翎果斷道,“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