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8048
  第82章

  淳安公主這一離開,寧晏鬱鬱寡歡,晚膳都沒吃上兩口,燕翎瞧在眼裏,怕她悶壞,便道,“隨我去書房坐坐?”

  寧晏怔怔點頭,先去內間拿了一件銀色的披風出來,裹在身上跟著他往書房走,細雨如煙,點點黃桂散落石徑間,涼氣刺骨,幸在他掌心是溫暖的,能衝淡心頭少許離愁。

  入了書房,風被隔在外頭,溫暖許多,寧晏將披風解下,掛在角落裏的高架,扭身來到北邊的桌案旁彎腰去倒茶,修長的脊身彎下,將那纖細柔軟的腰身給烘托出來,燕翎看了她一眼在桌案後坐下。

  寧晏先給他遞一杯熱茶,自個兒抱了一杯往羅漢床上一坐,燕翎剛將邸報的匣子取出,見她穿著白襪的玉足往腿側收著,擔心她冷,

  “我拿件薄衾給你蓋著?”

  寧晏怎好勞動他,趿鞋下來,“在哪兒,我自己去拿。”

  “在內室。”

  寧晏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掀簾而入,裏麵果然有一間內室,想必他不回明熙堂時便宿在此處,內室並未點燈,借著外頭朦朧的光色可見長塌上有一薄衾,她很快抱了出來,外頭卻不見燕翎,正疑惑著,卻見燕翎從東書房拿了兩冊書給她,

  “你翻翻看。”

  寧晏瞄了一眼書封,皆是與泉州和海貿有關的書冊,甚合心意。

  寧晏道了謝,重新往羅漢床上一歪,燕翎開始專心處理公務。

  大約半個時辰後,雲旭匆忙推門而入,也不敢進來,隻立在博古架一側,語氣急切,“主子,上回您不是安排底下鋪子暗中存糧平抑物價嗎,京城受淮南糧荒影響,糧價高出平日兩倍,姚管事吩咐南陽那邊運糧到京城,剛剛小的收到消息,負責這樁事的吳管事被霍家的人給抓了。”

  燕翎眉心一緊,“吳平被抓了?”

  寧晏聽得這話,連忙直起腰身,將被褥往旁邊一擱,端端正正坐起,輕聲問道,“會牽連世子嗎?此人知不知曉錢莊的底細?”

  雲旭露出愁色,“他是世子手下二等管事之一,知曉不少隱秘,他人骨頭硬,大約是不會背叛世子,但重刑之下,難保萬一,倘若他把咱們都供出來,屆時便與霍家正麵對上。”

  “中秋那一日,三皇子主動請纓接手糧荒一事,現在不少朝官暗中走霍家的門路,霍家勢頭正盛,於咱們不利。”

  “世子,咱們要不要想個法子救人?”

  “救人?”燕翎眼尾輕輕挑起,露出一絲輕慢的笑,“救人隻會打草驚蛇,繼而順藤摸瓜查到咱們頭上,我正愁尋不到霍家操縱糧荒的證據,你想個法子遞消息給吳平,告訴他,讓他趁此機會打入敵營,霍家現在還不知我在查他們,他們無非就是想要這批糧食,讓吳平自認囤積居奇,再借著機會攀上霍家,任霍家驅使。”

  雲旭神色一亮,“小的明白。”立即退了出去。

  寧晏一麵佩服燕翎的城府,一麵心存憂慮,“這個吳平可靠嗎?”

  燕翎輕輕捏著狼毫,神色不變,“吳平跟隨我多年,他妻兒都在老家,不會背叛我,我底下這幾人都是狡兔三窟,他們一時查不到我頭上來。”

  “他明麵上是什麽身份?”

  “行走在京城與荊州一線的行商。”

  寧晏頷首,“原來如此,”忽的語氣一頓,“對了,世子剛剛說,是霍家操控糧荒?這是怎麽回事?”

  燕翎俊臉浮現一抹怒色,“早在數月前,霍家暗中從江州一帶收購糧食,營造糧荒的局麵,後來波及越來越廣,影響到淮南,恰恰淮南發生水災,情況愈演愈烈,雖然太子明麵上不是霍家害死的,但若非霍家設此毒局,太子不會憂心糧食,自然也不會去什麽農田,不會遭遇意外。”

  寧晏聞言心頭有些情緒說不上來,“就這麽讓霍家得逞,實在是便宜他們了。”

  燕翎頷首,“此事一經發生,我便安排人去搜集證據,隻是霍家做的隱蔽,又轉了幾道人手,為免打草驚蛇,我的人終究不敢追得太緊,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太子已死,霍家便會放開手腳,隻要吳平順利取得霍家的信任,咱們就有辦法揪住他們的辮子。”

  “三皇子此人我先不論,霍家如此陰險下作,決不能讓他們橫行霸世。”

  寧晏聽了這話,悄悄給自家夫君鼓了鼓勁。

  燕翎近來多著素衫,襯得他俊雅翩然,寧晏不由多看了幾眼,燕翎正埋頭寫信,餘光注意到小妻子盯著自己,頭也未抬,

  “瞧什麽?”

  寧晏雙手撐著床榻,裙擺晃蕩著,明眸輕眨,“夫君好看,”

  燕翎手一頓,將筆擱了下來,看著她。

  寧晏雙頰鼓鼓的,略有幾分不好意思,往羅漢床上一縮,“我不說話了,,”

  小烏龜縮了回去。

  燕翎想起那日在浴室的滋味,這會兒眼神炙熱了幾分,她腰身兒往一側歪著,上身擱在桌案上,托得那胸脯鼓囊囊的,燕翎慢吞吞挪開視線,逼著自己沉下心來寫信。

  寧晏看了一會兒書,脖子僵硬,便下來走,晃了幾步晃到燕翎附近,發現他正在用左手寫字,

  “你平日用左手嗎?”

  燕翎搖搖頭,挪了挪筆下的宣紙,“我慣用右手,必要時為免被別人發現痕跡,便用左手寫。”

  寧晏眨眨眼,“這麽說下回我也可以幫你?”

  燕翎停下筆來,饒有興趣道,“你會左手?”

  “會!”

  寧晏少時無聊,經常左手右手同時畫圈習字。

  燕翎幹脆將位置讓出來,“你抄寫一遍。”

  寧晏興致勃勃坐了下來,對著燕翎新寫的信,用左手抄了一遍,燕翎負手立在她身後,看得她端端正正一筆一畫寫得很認真,她左手的字跡與右手鮮見不同,沒那麽秀氣,還真能用上。

  “我這多了一名女諸葛。”

  寧晏寫完後,燕翎看了很滿意,把自己原先寫得那封給撕毀,將寧晏寫得這封塞入一個羊皮製的筒子裏,又有蠟漆封好,交給門外的暗衛。

  寧晏沒料到他就這麽用了自己的信,又興奮又忐忑,“沒關係嗎?”

  “無礙的。”燕翎將她抱了起來放在桌案,握著她雪緞般的手問,“你還有什麽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寧晏靦腆地咧了咧嘴,“沒有了,,”

  燕翎捧著她麵頰吻了起來,“若是被我發現你還有本事瞞著我,下回便要罰你,,”

  他吻得很用力,片刻寧晏隻剩半口氣吊著。

  又過了兩日,雲旭告訴燕翎,吳平已被霍家接納,幫著霍家把那批糧食投入市麵。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燕翎吩咐雲旭暗中配合吳平行事。

  太子停靈一月,於九月初二出殯,皇帝深念太子功勳,以帝王規格下葬太子,百官身著縞素護送靈柩葬於燕山。

  太子安葬後,民間除服。悶了一月,銅鑼街一帶喧囂達旦,逐步恢複往日的熱鬧。

  三皇子近來奉旨處置糧荒一事,時不時便往京城各處的平準署視察,依著霍家的安排,三皇子召集各地糧商,平準均輸,平抑物價。太子突然離世,於三皇子與霍家而言簡直是天賜良機,隻要把這檔差事當好,定能收攬人心。

  ===第102節===

  寧宣因給太子守喪,悶了好長一段時日,這一日借口回娘家探病,順帶到了明宴樓對麵的茶樓喝茶,自三皇子領了糧荒的差事後,寧宣的地位水漲船高,近來已有不少宦官夫人明裏暗裏給她送禮,寧宣收禮收到手軟,她自忖這是否極泰來,終於要揚眉吐氣了。

  她心心念念想見寧晏一麵,好耀武揚威一番。

  不知是老天爺要成全她,這念頭一起,就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明宴樓踏了出來。

  “咦,那不是三小姐嗎?”寧宣身側的侍女道。

  寧宣頓時心潮澎湃,二話不說將新買的玉鐲往手腕一套,趾高氣昂下了樓。

  自寧晏能在公務上幫到燕翎後,燕翎大膽培養她,讓她沒事便去市集轉一轉,了解平準均輸的動靜,穆家亦有人常年行走江南與京城這條線,寧晏暗中指使一名管事響應官府號召,參與到平抑糧價的計劃中來,替寧晏打聽一手消息。

  大晉富商背後多有權宦做靠山,寧晏也沒藏著掖著,是以三皇子知道穆家有一商隊參與其中。寧晏外祖穆家的事,三皇子從霍家那也有耳聞,這一次拿到霍家遞上來的名單,便格外對穆家這名管事上了心。

  恰巧今日召集商戶在市署聽差,三皇子要去明宴樓用膳,路上撞上這名管事,三皇子端得是平易近人,那管事惶恐交加,戰戰兢兢回著話,三皇子隻道自己是寧晏的姐夫,表示自己知曉對方底細,也是存著親近的意思,管事受寵若驚。

  二人恰恰行到明宴樓附近,三皇子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將寧晏拉扯到無人的巷口,語氣十分囂張,

  “原先你急於與寧家一刀兩斷,現在後悔了吧?我告訴你,你就是想沾光也輪不到你!”

  寧晏原本要回嘴,餘光瞥見三皇子麵色陰冷立在寧宣身後,刻意將姿態放謙卑了些,

  “我早說姐姐是有福氣之人,姐姐偏生不信,平白折騰出那麽多事來,姐姐若看得起妹妹,妹妹自然樂得沾姐姐的光,姐姐既是視妹妹如眼中釘,妹妹以後自退百裏,絕不招惹姐姐。”

  寧宣聽了這話,心口憋著的那股氣順了,下巴往前戳著,“你想沾我的光是沒門,你想我放過你就更沒門。”

  寧晏越發低眉順眼,“我不知何處惹姐姐如此記恨,還請姐姐大人大量饒了我。”

  寧宣看著她那張豔若桃李的臉,目光淬了毒,“你不該生得這麽美,你不該嫁給燕翎,,”

  話落,身後傳來一道寒聲,

  “是嗎?不若本王現在休了你,你改嫁燕翎如何?”

  寧宣聽了這話,脊背一涼,急忙轉身,對上丈夫陰冷到極致的眼神,打了個寒顫,旋即搖曳多姿扭了過去,牽著三皇子的衣袖,語氣軟了幾個調兒,“殿下您誤會了,妾身的意思是該讓二妹妹嫁給燕翎,三妹妹這樣忘恩負義的人,不配沾寧家的光。”

  三皇子臉色稍稍好看一些,卻也沒好看多少,寧宣這副小人得誌的嘴臉令他厭惡,難怪當初燕翎答應得爽快,可見燕翎早看穿了寧宣的德性,心中不喜,可恨自己瞎了眼,被她蒙騙。

  當著寧晏的麵,三皇子也未多斥責妻子,隻溫聲與寧晏道,

  “你那名管事已在運糧的名單中,你放心,我已吩咐霍家照看他。”

  參與的人越多,他籠絡的人心越廣,他現在不缺機會,不缺人手,更不缺銀錢,缺的就是百官的信任。京城的商戶與各官宦世家牽扯甚深,他樂得賣人麵子。

  寧晏連忙屈膝道謝,又借口告辭,三皇子也未留她,隻視線一直追隨她,目送她上了馬車,寧宣見丈夫目光凝著寧晏不動,頓生警惕,“殿下,,”她柔聲撒著嬌,擠出一行眼淚,“您是不知道,這寧晏麵上和軟,暗地裏卻惡毒得很,她以前在寧家嫉妒祖母喜歡我,總是使絆子害我,,”

  三皇子涼涼看著她,“是嗎?”

  摔袖上了馬車,寧宣心慌意亂跟了上去。

  三皇子一路撐額假寐,根本不理會寧宣,腦海浮現的是寧晏那張臉。

  當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他若早些遇見寧晏,又怎麽會跟燕翎搶寧宣,燕翎真是好命,甩了寧宣這門親,轉背娶了寧晏這樣的大美人,他暗中嘖了一聲,無不遺憾地搖搖頭,逼著自己拂去雜念。

  待回了王府,寧宣依然淚水漣漣,絞盡腦汁編排寧晏試圖博取三皇子的同情,三皇子耐心告罄,扭頭一巴掌呼在她臉上,將她掀翻在地,“寧宣,本王警告你,我現在急需獲得燕家的支持,你若再得罪寧晏,這個三王妃你也別做了。”

  寧宣聽得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維護寧晏,忍無可忍,捂著臉恨道,“殿下,您是不是看上寧晏了?”

  三皇子邁開數步又折了回來,俯身捏住她下顎,用力往上一挑,眼中冷氣滲人,“若是我早些見到她,哪裏輪到你做這個三王妃。”

  三皇子鬆開她,居高臨下看著,吩咐管家道,

  “看好她,沒有本王準許,不許她隨意出門!”

  再讓這蠢貨在外頭橫行霸道,他到手的太子之位怕是又要飛了。

  寧宣呆如木雞。

  太子下葬後,朝中漸起儲君之議,以禮部尚書施源為首的老臣堅持立太子嫡子為皇太孫,霍家一黨的朝臣以“國賴長君”為由,提議改立三皇子為太子,朝野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皇帝並未表態,隻在某一日被炒得頭疼了,掀了禦案,吼道,“太子屍骨未寒,爾等便急著議儲,你們是一點都不惜念太子,還是盼著朕死?”

  至此,誰也不敢在明麵上提起立儲之事。

  這段時日,寧晏日日都要去燕翎書房點卯,倒也沒別的,她全靠從燕翎這裏得到邊關的消息。

  燕翎時刻記著淳安離開時蠱惑寧晏的那句話,不許寧晏藏心事,生怕她不高興,處處哄著,若真走了怎麽辦,這小烏龜是個極有本事的,指不定那天就將了他一軍,是以寧晏問什麽,他答什麽。

  說來自淳安隨兵出征,大晉將士深受鼓舞,士氣高漲,戚無忌此人行軍詭異,不按常理出牌,其路子比燕翎還要野,烏日達被他牽著鼻子走,最後幹脆按兵不動。

  烏日達幾番請韃靼大漢舉兵南下,合力攻打大晉,可韃靼大汗見大晉隻派了個戚無忌迎戰,那戚侯,燕國公與燕翎均不見蹤影,擔心大晉暗中有詐,不敢輕舉妄動。

  這麽一來,戰事陷入僵持。

  十月初一這日夜,寧晏擰著食盒到了書房門口,聽得燕國公在裏頭,原本要走,燕翎發現了她,喚她進來,寧晏大方邁進書房,給燕國公行了禮,將煮好的銀耳蓮子湯盛入碗裏,給他們父子倆各人一份。

  隻聽得燕國公喟然長歎,“若是能發一筆橫財,在短時間內充盈國庫便好,否則無忌撐不了多久,,”

  燕翎也憂心忡忡,“淮南水災,賦稅必減,江南因霍家攪動風雲,江州一帶疲敝不堪,我已與程首輔商議從湖湘撥糧北上,待軍屯秋收上來,無忌那頭的軍糧能供上,但是到了明年開春,怕又要遭遇新一輪的糧荒,,”

  寧晏一麵邁著步子往外走,一麵嚼著他們的話,

  發橫財,橫財,,

  那些沉積在腦海深處的字眼忍不住往腦門竄,她扶在博古架,步子遲遲邁不動,眼神閃爍著慌亂,心裏的念頭被抽絲剝繭的勾出來,漸漸變得清晰,

  她曾親眼目睹千帆競流,她曾看到百肆同興,白花花的銀子跟流水似的湧入市舶司,一張張銀票輾轉流通在掮客,海商,百肆貨主與朝官手中,那時的泉州四衢八街,人聲鼎沸,車馬穿梭不息,一派盛世景象,可惜啊,隨著一紙禁海詔令傳來泉州,一夜之間所有百肆關了,海船回不來了,港口被封,穆家夥同好幾位海商派去南洋運貨的大帆被迫在海上盤旋,後遭遇暴雨,全船覆沒無一生還,,

  私船屢禁不止,膽大的海商買通市舶司的官員,私自與南洋商人交易,所得銀錢一半被市舶司的官員私吞,一半入了幾手,根本沒有繳稅到朝廷。

  不是朝廷掙不到銀子,是朝廷不願掙啊。

  寧晏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波雲詭譎,無情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漫過鼻息,她窒息了,又深深吸著氣。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她雙目漫著血紅,雙頰發燙,扭過頭來,緊張到打顫,

  “我有法子,有法子讓朝廷在最短的時間內,掙到最多的銀子,源源不斷的銀子,,”

  從來穩重自持的人兒,淚水如溪,綿綿滾了下來,迎著他們吃驚訝異的神色,將壓抑多年的念頭,條清縷析地說出來。

  ,,,

  燕翎已不知多少次被這個小姑娘給驚豔,她才十七歲,見識廣博,眼界高闊,她像是從岩縫裏開出的一朵嬌花,柔韌而有生命力。

  燕翎從未去過泉州,對海貿雖有提綱挈領的了解,卻遠遠不如寧晏親身經曆來得深刻,

  “你的法子很大膽,但我覺得可以一試,父親您說呢?”

  他緊緊握著妻子冰涼的手,輕輕揉著她的掌心,試圖安撫她。

  燕國公還沉浸在寧晏描繪的畫麵,感慨萬千,“我竟不知在南洋港口,百肆方興,百姓農閑之時便去工肆當小工,這麽說女子也能掙銀子?”

  寧晏的心久久平複不下來,她雙手依然在發抖,卻借助丈夫的熱度勉強尋到知覺,“是的父親,不僅有短工,還有長工,有些百姓田地被豪強占領,他們便跑來百肆打下手,一年也能掙不少銀子,回去買些田地,供一家老小吃喝,”

  “更有婦人聯合開個小作坊,專做小褂,您不知,那南洋諸國極熱,他們的百姓不著長衫,最愛穿小褂,每年我外祖父都要捎不少小褂送給南洋的客商,對了,不少中原人也在南洋定居,原先他們往來南洋與中原,海禁施行後,他們叫苦不迭,隻得通過官府走市舶司朝貢的途經,才能換一些所需的物品回去,可這些遠遠不夠他們日常所需,,”

  寧晏說起來意猶未盡,仿佛是泄閘的洪水,滔滔不絕。

  燕國公也是聞所未聞,極為震撼,稍作思忖便與燕翎道,“此是國策,你即刻入宮,將此議稟報陛下,若陛下首肯,你不妨親自去一趟泉州,你且想一想,如今朝局詭譎,形勢並不明朗,東宮與三皇子都盯著你,與其左右為難,還不如避風南下。”

  燕翎眸色一振,“兒子正有此意。”

  事不宜遲,燕翎連忙換了官袍入宮,寧晏回到明熙堂,側臥在床榻,心如擂鼓般,咚咚地要蓬勃而出。

  燕翎這一去便是三日三夜,一麵爭取皇帝同意,召集內閣廷議,一番唇槍舌劍取得百官首肯,拿到開禁詔書,又立即回到兵部安排諸務,待十月初四日傍晚,他方趕了回來,見得妻子慵懶臥在塌上不動,覆身過去,將她半抱起來,綿綿親吻她,“晏兒,對不起,我又要離開了,此去泉州,興許要半載功夫,你答應我,在家裏好好的,等我回來,,”

  寧晏眼神無光,像軟塌塌的木偶任由他擺布。

  她也不知為何,自說出那個念頭,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精神氣,她的心已飛了,,如今聽得燕翎要走,去她最想去,最惦念的地方,身子越發像被巨浪載著,飄忽不定。

  燕翎目色繾綣逡巡著她,眼尾也泛了幾分紅,

  “你別難過,我會幫著你外祖家重振家業,盡力實現你的念想,,”

  寧晏忽然坐起來雙手蜷緊了他的脖頸,螓首埋在他肩頭,輕輕抽搭了一下,沒有做聲。

  燕翎不知是她是難過穆家的遭遇,抑或是舍不得他,耐心安撫片刻,吩咐榮嬤嬤替他收拾行囊,告訴寧晏,他連夜就要出發。

  寧晏抱膝坐在床上,雙目泛紅盯著他,一言未發。

  燕翎匆匆用了些晚膳,又回來抱了她許久,“別怕,我盡量早些回來,,”

  寧晏就這麽看著他掀簾而出,腳步聲一點一點走遠,直至徹底消融在夜風裏,她忽然下了塌,都顧不上趿鞋,奔入梢間,尋來一個布囊,將換洗衣服,香膏,防身的匕首,銀票等,一物一物塞入囊中,她眼神清冷,冷靜到近乎麻木,待她收好行囊,提筆與國公爺和徐氏寫下一份告罪信,喚來榮嬤嬤等人,三言兩語交待去處,也不給眾人反應的機會,將行囊往身上一係,裹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掩上兜帽徑直尾隨燕翎而去。

  待她行至側門,卻見雲旭送完燕翎回來,手裏正捧著一發燙的紅薯,剛剝開皮,吃了一口熱乎乎的肉,撞上寧晏清淩淩立在門口,他大吃一驚,雙手一扔將紅薯給扔至牆角,又在衣裳擦了擦手心,連忙朝寧晏施禮,“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麽?”

  寧晏臉不紅心不跳,麵無表情吩咐,“背馬,我要去追世子,我有要事告訴他。”

  雲旭悄悄覷了她一眼,將她心思猜了個透,燕翎此去泉州少說也要半年,寧晏舍不得,要跟過去也在情理當中,總之先追上,讓不讓去是主子自個兒的事,眼下他沒資格攔寧晏,麻溜給備了一匹快馬,護著寧晏往城門駛。

  燕翎已離開半刻鍾,他快馬加鞭,又是輕車簡行,早已出了城門。

  寧晏馬速比不得燕翎,帶著雲旭到城門口,被盤查一番又耽誤了些功夫,雲旭見夜風寒涼,幾度勸寧晏侯一侯再出發,寧晏不肯,倔強的姑娘咬著凍紅的唇,一聲不吭往南邊追去。

  後來雲旭無奈,隻得放出一信號箭,提醒燕翎稍候。

  燕翎不明所以,卻還是在一顆樹下暫時歇了下來。

  隨行有十來名暗衛,有人生了火堆,拿出幹糧果腹充饑。

  燕翎背靠樹幹立著,掏出酒囊抿了幾口,夜色明淨,寒風如刀,他胸膛被烈酒灼著,火辣辣的,想起臨走時她的模樣,水汪汪的杏眼,跟個小獸似的盯著他,仿佛想咬過來,就那麽恨他?

  可憐又可愛。

  若這會兒在麵前,便讓她咬,再親回去,,

  一聲清脆又細長的“駕”撕裂寒風撞入耳簾,燕翎的眸色一瞬間幽黯到了極致,他頓在那裏,聽得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三步當兩步衝到路邊,幾匹快馬化開朦朧的霧色疾馳而來,

  冷風呼呼獵著她兜帽,看不清她的模樣,也不知是駛得太快,駕馭不了馬兒,還是被凍僵了,她如風雨中俏立枝頭的花朵,在夜色裏搖搖晃晃,及近了,她似撐不住,就這麽從馬背上跌了下來,往前奔了兩步,踉蹌來到他跟前,將兜帽給掀落,露出一張如珠似玉鮮活無比的顏來,瓊鼻被凍得通紅,雙目盈盈的含著嬌怯,鬢角的碎發被冷風呼來刮去,她顧不上打理,嗆著寒風磕絆地開口,

  “你此去泉州,天高路遠,諸務不熟,底下的官員或許會絞盡腦汁蒙騙你,那些掮客海商都極為狡猾,想要獲取他們的信任不容易,底下百肆更是盤根錯節,沒有知根知底的人兒跟著你,你會要多吃一份力,我可以幫你的,,”

  “我可以幫你算賬目,我可以幫你搜集海商名目,我可以幫你組建商會,我還可以給你聯絡百肆,走訪民間,,我穿上男裝,你就把我當小吏使喚,跟班也成啊,總之,我能說會道,我能寫能算,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寧晏哆哆嗦嗦數了一堆自己可效力之處,若是早早提出跟他來,他一定設法把她撂在家裏,眼下隻能中途追上他,憑著這股無賴勁惹他幾分憐惜。

  燕翎在寒寂的風中立著,說不上心中是何滋味,隻知道腦門跟蒙了一層霧障似的,又怒又氣,還仿佛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酸溜溜的歡喜溢出來,從初一那夜她的激動到今夜離開時她的木然,一切的不對勁到此時落了實處,原來她想去,她想去泉州。

  “你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還不如一句來的管用。”他負氣道,

  寧晏趕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路,雙腿被磨蹭的疼,又凍又累,已是強弩之末,懵懵懂懂地問,“什麽話?”

  燕翎眼神幽深複雜,尾音被夜色浸出幾分涼,“你舍不得我,”

  寧晏愣了一下,眸眼如破霧而開的明珠,從善如流道,“沒錯,我就是舍不得你,我不想離開你,一年半載的,我一人獨守空房多麽無趣,我就想跟著你去泉州,夫君,你別丟下我,,”

  ===第103節===

  燕翎:“,,,”

  明知她說的是假話,卻拿她沒有法子,抬手撥開那被風拂亂的發梢,揉了揉她通紅的瓊鼻,嗓音含著無奈及寵溺,

  “你料定我吃你這套,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