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7568
  第65章

  燕翎找到手感,彈了一曲《春江花夜》,此曲宛轉悠揚,意境幽渺,燕翎彈起來少了幾分纏綿迷離,多了幾分疏闊空曠之韻。

  曲子很動聽,寧晏更疑惑的是麵前這個人,他舉手投足與平日有些不同,原先收斂的疏狂輕倦之氣幾乎展露無疑,這讓她想起去歲在行宮,他幫著她掠陣投球,那一撩一推,輕狂驕恣,甚至隱隱有一抹少年意氣,這樣的脾性就仿佛是在冷雋內斂的外表下敲開一絲縫,裏麵一抹驚異的霞光一閃而逝,快到讓人捉摸不及。

  這樣的他,莫名讓人少了一分距離感。

  夫君脾氣雖硬朗,這副皮貌是沒得說的。

  賞心悅目。

  三道菜被她吃得七七八八,待燕翎一曲演畢,卻發覺小妻子麵前的盤子空了,當真成了她的“下酒菜”,燕翎沉默一會兒,也沒說什麽,回到八仙桌旁,開始用膳。

  寧晏笑眯眯給他斟一杯酒,“世子琴藝高超,意境悠遠,實乃助興之雅樂。”

  燕翎筷箸一頓,幽幽看著她,“那以後都給你彈?”

  寧晏咽了一口茶水,她就是想氣氣他,不成想他不接茬,“倒也不必。”

  燕翎出身尊貴,從來隻有旁人討好奉承他,他鮮少為人折腰,更不可能輕易展露手藝,眼巴巴給她彈了一曲,大約是為冷落她三月而致歉。寧晏對丈夫並無太多要求,燕翎知錯就改便好,她也不會揪著不放。

  夫婦二人一道回府,昨夜燕翎隻歇了兩個時辰,有些疲倦,在車塌小憩片刻,待送寧晏回了府,他方折去皇宮。

  榮嬤嬤也從如霜處得知燕翎回京的消息,心疼自己養大的姑娘,咬牙教導寧晏,

  “姑娘得好好晾一晾世子才行,否則他今後都當您是好欺負的。”明熙堂每一個下人都無比義憤填膺,這三月,她們可是親眼看著寧晏如何將國公府的爛攤子擔起來,隔三差五替燕翎進宮盡孝,陪著皇太後嘮家常,這樣完美的妻子滿京城找不出第二個來。

  燕翎居然還晾著她,太不知好歹了。

  寧晏懶懶地倚在榮嬤嬤懷裏撒嬌,閉著眼往她胸口蹭,

  “嬤嬤,我哪有功夫與他置氣,生下一個嫡子方是正經,還計較那些作甚?”

  她是八月進的門,再有三個月便是整整一年,肚子一直沒動靜,寧晏雖談不上焦急,卻也盼著早日懷上孩子。

  況且燕翎不是那種,妻子玩些花樣手段,他便乖乖俯首之人,寧晏沒必要做無用功。

  榮嬤嬤聽了這話,揉了揉她發梢,心疼地摟著她,“你越好,世子越不懂得珍惜。”

  寧晏乏了,要去沐浴,俏生生推著榮嬤嬤往裏邊去。

  珠簾門口,如霜捧著茶盤凝望寧晏尋思,“咱們姑娘什麽時候能這般與世子撒嬌?”

  如月聽了這話,猛地咳了幾聲,“怕是不太可能吧,姑娘可是嬤嬤摸著腳板養大的,姑娘最是依戀嬤嬤,世子能跟嬤嬤比?”

  如霜睨了如月一眼,“這不一樣。”端著茶盤出去了,

  燕翎這廂到了禦書房,皇帝果然隻簡單問了幾句,隨後就嘮起家常。

  “太後每日都要誇上你媳婦幾句,你媳婦不知打哪弄來了一瓶藥水,太後用著甚好,你不在這段時日,她每隔三日入宮,替你在太後跟前盡孝,日子暖和後,太後都去禦花園逛過幾回了,這都是你媳婦的功勞。”

  “原先朕便要賞她,念著你遠在邊關為國操勞,冷落了嬌妻,怕她吃你埋怨,今個兒賞賜都備好了,由你給她帶回去,權當是你這個做夫君的替她掙來的,她心裏便熨帖些。”

  皇帝想的十分周到。

  燕翎久久沒吭聲,他知道寧晏入宮頻繁,卻不知她入宮主要目的是見外祖母而非淳安,他離開三月,並非是為了冷落寧晏,他起先是想逼著自己對這段感情心如止水,隻是有些東西如酒,越釀越醇,回程時以為偽裝得很好,直到望見她那一刻,思念如潮水湧來,他不得不認命,他就是喜歡她,眼下越發懊惱沒早些認清現實,害他們夫妻平白生了三月嫌隙。

  燕翎又去了一趟慈寧宮,太後正睡著,他不敢打攪,吩咐雲旭將賞賜先送回府,自個兒回了一趟內閣,又在兵部忙到半夜方歸,換做以往,他剛回京,衙門公務堆積如山,他必得住在衙署,這回將緊急要務處理完畢後,連夜開了宮門騎馬回府。

  念著時辰晚,先回書房沐浴,換了一身幹淨的玄色直裰悄悄行往明熙堂。

  夜色染了花香,暖風吹進屋子,蟬鳴院靜,燕翎進來時,並未驚動任何人,內室靜謐無聲,猜到寧晏已睡著,將將撩起珠簾,床上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拔步床的簾子被拉開,一道身著軟煙羅裙衫的女子趴在床榻,烏黑的墨發鋪在枕巾,遮了她的模樣,卻見那窈窕誘人的身段,如一尾擱淺的美人魚。

  寧晏迷迷糊糊睜眼,撐起半個身子往珠簾方向探望,風乍起,廊廡燈盞搖晃,送進來一束耀眼的光芒,堪堪照亮她清媚的眸眼,鴉羽輕眨,如靜水微瀾。

  軟煙羅的料子極軟又貼身,抹胸襦裙鬆鬆垮垮掛在她身上,柔軟凝膩的天鵝頸往下,天青的石花紋裙衫托出飽滿的弧度,一片傲人的陰影若隱若現。

  燕翎素了有三月有餘,驀地瞧見這活色生香的一幕,喉結猛地一抽,艱難地將視線挪開,手心不知不覺掐出一把汗。

  寧晏懵了一瞬,慢慢醒過神,帶著懶洋洋的柔聲,“回來了,”已好長一段時日沒與他共寢,穿著姿態皆是隨意,眼下正主回來,後知後覺失態,連忙撫了撫衣裙,跪坐起來,墨發從肩頭滑落,遮住胸前的旖旎風光,連著那雙杏眼如撥雲見月的明珠,變得湛湛清澈。

  她看了一眼燕翎的衣裳,是家常的直裰,可知他沐浴過,便往裏挪了挪身子,“時辰不早,您快些來歇息。”

  燕翎狀若無事地點了點頭,吹了角落裏的燈,信步上了塌,轉身將簾帳擱下,密閉的空間內二人的呼吸纖毫可聞,燕翎平躺下來,雙手枕著腦後勺,閉上眼盡量讓自己平複心情。

  寧晏睡了一覺,精神尚好,燕翎躺進來,她便拘束不少,四月底的夜還沒那般炎熱,她胸口搭了一條薄衾,膝蓋微躬,露出白玉般的小腿來,她又彎腰將裙擺扯了扯,往腳踝處一扔,稍稍遮掩了下又尋了個舒適的姿勢躺下。

  燕翎閉上眼,將她動作聽得清清楚楚,身內的躁意跟火似的亂竄,他稍稍側身,遮掩下身體的異樣,抬目看著她,適應昏暗後,二人幾乎都能看清彼此的雙眼。

  “除了戚無忌與外祖母的事,你還有什麽事瞞著我?”他嗓音如許久不曾撥動的古弦,又澀又啞。

  寧晏撐首支起半個身子,胸前的柔滿軟軟往下墜著,秀發垂落在她耳梢,訝異問,

  “你知道了呀,”

  難怪今天表現這般詭異,原來是知道戚無忌傷勢大好,心裏感念她。

  “世子不必掛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咱們夫妻一體。”她嗓音輕快鎮定。

  換做以前,燕翎定自滿一句,瞧他娶了多麽得體溫婉的妻子,如今嘛,聽得心裏格外不是滋味,每每想到自己在她眼裏是夫君而不是燕翎,心口便酸酸脹脹的。

  他又問,“還有別的事瞞著我嗎?”

  寧晏搖搖頭,“沒有了,”她也不是故意瞞著他,誰叫他離開這麽久。

  ===第81節===

  夏蟬輕鳴,掀起他胸膛的躁意,燕翎特別想過去抱一抱她,但他沒有,他怕自己忍不了,血氣方剛的身子,不可能不想要,但他不能要。

  那件事情終究是他心裏的疙瘩,他沒辦法毫無芥蒂與她行房,總歸得她心甘情願,心意相通才好,不,或許她是心甘情願的,隻是定是為了子嗣。

  再等等,燕翎闔目淺眠。

  寧晏愣愣看著他,等了半晌不見他過來,悄悄轉了個身。

  她其實做了一番準備,小別勝新婚,以他此前那豺狼虎豹的架勢,三個多月未碰她,還不知饞成什麽樣,她特意早早睡一覺,便是為了精精神神應承他,結果他毫無動靜?

  興許是久別未歸,一時還不適應。這種事她也不能催他,顯得她多焦渴似的。

  她覆上小腹,又看了一眼壓著求子符的床腳,耐心地閉上眼。

  連著三日,燕翎一聲不響,寧晏便有些坐不住了,雖說他這幾日格外忙,每日回來有早有晚,可對著她總是格外溫和,又仿佛恢複到了元宵前的融洽,昨夜人都被他摟在懷裏了,以為他該要做點什麽,依然是雷打不動睡下了。

  她並非硬要跟他睡,實在是子嗣一事耽擱不起,她今年已十七,連著皇太後都問過兩回,府裏內內外外都盯著她肚子,好不容易把人盼回來,他偃旗息鼓?

  若還生著氣,他能給她彈琴?

  饒是寧晏聰慧,一時也摸不準燕翎心思。

  燕翎雖是下定決心追求她,奈何他不是花言巧語之人,說不出那等甜言蜜語哄人,故而寧晏未能發現端倪。

  榮嬤嬤給寧晏出了個主意,

  “給他煮幾碗羊肉腰子湯,他必定現行。”

  是夜,腰子湯是煮好了,寧晏卻來了月事,她捂著發疼的小腹,窩在羅漢床上翻書,燕翎準時在亥時初刻回了府,內閣輔臣可比原先的都督僉事忙多了,忙歸忙,燕翎給自己定下規矩,若非遇重大要務,亥時初刻必須回家。

  原先二人商定,一旦她來了小日子,燕翎便回書房睡,寧晏沒想到要留他,便笑著道,“世子,我身上不便,您就回書房歇著吧。”

  燕翎徑直往她身側錦杌坐著,

  “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裏陪著你。”話落,撩起冷雋的眼尾,目光如灼,“以後也是,”

  寧晏:“,,”丈夫突如其來的親昵讓她很是疑惑,她漸漸的得出一個結論,燕翎最近有些怪怪的,燕翎都這麽說了,她也不會將他往外趕。

  隻是她小日子來了,人會憊懶一些,無心應承,便溫聲道,“世子爺,我身子不舒服,難免有不周全之處,您若住在明熙堂,那得擔待些。”

  燕翎有些頭疼地看著她,“不是說好不用敬語了嗎?”

  寧晏沉默了片刻,“好,,”

  恰巧如月捧來一盅羊乳給寧晏,熱氣騰騰的,喝了暖腹,燕翎正好坐在寧晏跟前,擋了如月的去路,她端著紅纏枝紋漆盤站在那裏朝寧晏眨眼,寧晏讓燕翎讓一讓,坐到炕床上去,燕翎卻抬眸朝如月伸手,“給我。”

  如月稍愣,遲疑地看著寧晏,寧晏也有些傻眼,燕翎要做什麽。

  燕翎見如月不動,直接將那盅羊乳給接了過來,語氣略有不快,“你身邊的人我可一個都使不動。”

  如月一聽,抱著漆盤趕忙跪了下來,“世子恕罪。”悄悄地朝寧晏遞個委屈的眼神。

  寧晏瞧著燕翎慢騰騰地替她攪拌瓷勺,笑道,“世子惱我便罷,欺負我婢女作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燕翎手指一頓,抬眸看著她,他發現了,寧晏護起犢子來很不講道理,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這些人於她而言是可以豁得下去賢妻臉麵的親人。

  那麽他呢?

  他不動聲色頷首,揭過這個話題。

  寧晏擔心燕翎遷怒如月,示意如月出去,廊廡外的丫鬟們聽了裏麵動靜,連忙都躲得遠遠的,生怕燕翎發作她們。

  燕翎很認真攪動羊乳,待著它慢慢涼下來,一麵漫不經心道,“我在這明熙堂,也犯不著要你伺候什麽,備衣裳備熱水是下人的事,你好生坐著,無需勞動你,所以,”他尾音拖得長長的,抬起那雙清雋的眸子,眼神依然是冷清的,話卻令寧晏有些害躁,

  “別將我往外趕。”

  話落,他舀好一勺遞到她嘴邊,溫聲道,“試試燙不燙?”

  寧晏:“,,,”這廝果然變了。腦子裏一麵細細推敲他的行徑,一麵輕輕蠕動了小嘴去試溫度。

  燕翎目色就落在那雙飽滿的菱形小嘴上,水豔豔的光色,跟覆了一層珍珠膜的櫻桃似的,自然又想起木屋那回將他推開的事,他至今不能忘,當時吻上她時心裏綿綿溢出來的悸動,就仿佛驟然從高處跌落,那一瞬間的失重令他無法自持。

  燕翎眼尾壓下來,眸色漫倦,神情鮮見地低落幾分。

  寧晏嚐了一口覺得溫度適中,趁著他出神之際,幹脆將粥碗從他手裏奪過來,往羅漢床上挪了挪身子,靠著引枕自顧自喝。

  燕翎看了她一眼,也沒攔著,回身往一旁高幾尋到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熱氣竄上來,氤氳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握著茶盞坐在茫茫燈色下,許久沒說話。

  夜裏燕翎洗好澡上床,寧晏正捂著湯婆子往小腹上擱著,小臉煞白煞白的,她的手掌小,握不住整個湯婆子,左放右放都費勁,燕翎靠了過去,從後麵摟住她,溫熱的手掌覆上去,握住那湯婆子在她小腹輕輕貼著,又時而上下挪動,“躺好,我來。”

  每每月事的頭一個晚上,她渾身冰冷直冒虛汗,一夜難熬得很,今日身後倚著個火爐,源源不斷的熱浪渡過來,他手掌覆得緊緊的,她小腹也很暖和。

  人在虛弱時,睡得一動不動,意識也沉沉的,燕翎起來洗了兩道冷水澡,寧晏全然不覺。

  翌日清晨燕翎出門時,吩咐雲旭將太醫院掌院請來給寧晏看診,她昨夜身上冷得令人心悸,燕翎心裏突突地不放心。

  寧晏這廂剛用了晚膳,便聽得院門口有男子聲音,不一會見榮嬤嬤麵色欣喜領著一白發蒼蒼老太醫進來了,

  “主子,世子擔心您身子,請動太醫院院使來給您把脈。”

  寧晏從那身官服辨得出,來的是太醫院掌門人,連忙從塌上起來行禮。

  老太醫笑起來慈眉善目,惹人好感,給寧晏把完脈,便道,

  “少夫人有些宮寒,是以腹痛。”

  寧晏纖指一緊,“這麽說有礙子嗣?”

  老太醫撫須一笑,寬慰道,“也不能完全這麽說,宮寒毛病十分常見,也能自然受孕,不過穩妥起見,老夫給少夫人先開一劑方子,就這幾日服用,驅寒下滯,月事結束一旬後,再開一劑平日服用的藥,如此三月,可痊愈。”

  寧晏緩了一口氣,“多謝您了。”

  榮嬤嬤送太醫出門時,特意細細問了這毛病嚴不嚴重,老太醫隻道此病婦人十之八九都有,莫要大驚小怪,榮嬤嬤才放下心來。

  夜裏燕翎回來,寧晏特意將病症告訴他,燕翎掛記著這樁事,午膳抽空去過一趟太醫院,老太醫已原原本本將女人這毛病與他說道清楚,老太醫告訴他,女人最忌勞累,心寬體胖養身子是最好。

  於是便交待寧晏,“身子是大事,好好養著,府上的事能放手則放手,沒有你天也塌不下來,上頭還有當家主母,為難的事讓她去拿主意。”

  燕翎與徐氏相處多年,把繼母的心思看得很透,為人麵麵俱到,比誰都會躲懶,哄著秦氏操持兩年家,又私下貼了五千兩,籠絡了人心,自個兒得了舒適日子過,燕翎不希望妻子被她拿捏。

  寧晏聽得丈夫這話,百感交集,心頭跟著和軟下來,扭頭與他遞了個笑眼,“我明白的。”燕翎一直沒太把中饋當回事,大約是寧晏要管他支持,不管他也無所謂,寧晏卻不敢苟同,燕翎畢竟是外男,不懂得內宅的門道,上頭是嫡親的婆母,她樂意躲懶,偏生是位繼母,各人都有私心,寧晏一旦讓一步,對方就能將她蠶食得一丁點兒不剩,她如今是局麵大好,不能放權。

  又轉移話題道,“先前之所以未能懷上孩子,大約是宮寒所致,眼下老太醫給我調理身子,等三月後便無大礙了。”

  燕翎聽了這話,眸色重重,她一心要孩子,等有了孩子,心思定挪到了孩子身上,越發沒了他的地兒,久而久之,也不知是何光景,他更期望二人在情投意合時再要孩子,父母心有隔閡對於孩子來說不是好事。

  寬大的手掌替她暖著小腹,俯首啄了啄那骨細豐盈的肩頸,以解幹渴,

  “孩子的事不急,,”

  寧晏隻當他寬她的心,在他懷裏轉個身,麵朝他,“怎麽能不急,你今年也二十二了,”

  燕翎心頭一哽,見她明眸皓齒,嬌靨如花,瑟在他懷裏,似枝頭染了朝露的骨朵兒,“我等得起,”末了指腹將她發梢撩開,嗓音在夜色裏繾綣,“我想等我們再好一些,,”

  寧晏心頭微震,再好一些,,,她明白了,他還在介意那樁事,

  她目光垂下,眼眸漸漸覆著一片蒼茫。

  非得她含著他親一口,事情才能過去?

  寧晏用了老太醫的藥,小腹果然沒先前那般繃緊,身子也跟著鬆乏不少,午膳過後便在院子裏散步,每每來了小日子,她便不出門,徐氏那頭遣人告罪,議事廳的事由管事們操持,遇疑而不決的大事方來尋她,她不會傻到像當初的秦氏那般,月子裏還強打精神管理家務,如今落個年紀輕輕生了眼紋的後果。

  何管家夫婦出事後,寧晏讓秦氏的那個心腹婆子管著府上刑罰,提拔丁婆子管采辦,又從燕翎底下那些管事中,擇一成熟賬房巡視莊鋪收益。

  寧晏掌家的時限雖不長,可她規矩立得好,以本事服人,底下的管事們都是見風使舵的主,以前秦氏外強中幹,事無巨細過問,他們麵上奉承著,私下憊懶不堪,事事讓秦氏去拿主意,到了寧晏這裏,大家反而小心謹慎,譬如這三日,寧晏不曾在議事廳露個麵,隻立下規矩,但凡有人在她歇息時偷雞摸狗,從重處罰,底下人的一聲不吱,服服帖帖當差,哪怕遇著問題了,大家商議著解決,等閑之事不敢去煩她。

  燕翎一片果莊送來幾車果子,有葡萄,蜜瓜,黃桃,李子等,寧晏吩咐雲旭分成幾簍子,往各房送一些,餘下留一點好果子給公主和雲蕊之送去。

  如月這個小機靈鬼悄悄帶著人先去挑,這會兒三個小丫鬟各自摟了一籃果子回來。

  如月瞥見她在廊廡曬太陽,蹦蹦跳跳抱著籃子過來,用手帕擦了一個李子遞給她,“姑娘,您嚐嚐,這李子皮薄水嫩,好吃得很。”

  寧晏月事還未幹淨,吃不得酸果,往籃子裏覷了一眼,吩咐如霜給她切一盤蜜瓜和黃桃,如月將籃子塞給如霜,抱著寧晏胳膊說起了八卦,“姑娘,奴婢剛剛在前院看了一出好戲。”

  “什麽好戲?”

  主仆二人慢悠悠沿著牆根走,

  “大小姐的婚事不是艱難麽?程王世子咬著她不放,今日清晨派人將上門來說親的兩個媒人給打跑了,把國公爺氣得不輕,吩咐三少爺將程王世子給趕走,三少爺敢情好,一麵將人往大街上轟,轉背與程王世子勾肩搭背往明宴樓喝酒去了。”

  “大小姐這會兒氣的直哭,正在容山堂鬧呢。”

  寧晏不由感慨,燕玥自小被驕縱長大,父親威望隆重,上頭還有三個兄長撐腰,原以為她這輩子該是順風順水,不成想婚事遲遲定不下來,可見萬事沒有個十全十美。

  燕翎離開這三月,府上因這事鬧得不可開交。

  韓國公府門楣高貴,三少爺也一表人才,隻是韓家後宅水深,婆母厲害,徐氏擔心女兒受委屈,對韓家並不熱衷。

  淮陽侯夫婦隻有程毅這個獨子,視如命根子,後宅裏也幹幹淨淨,沒有糟心的妾室添堵,侯夫人放話,隻要燕玥嫁給程毅,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徐氏對這門婚事很滿意,偏生燕玥不肯,那程毅愛慕戚無雙多年,以燕玥之心高氣傲又如何肯嫁,徐氏拗不過她。

  再說到霍家,霍玉華的兄長霍玉峰文武出眾,在京城也是個香餑餑,霍家要權有權,家底殷實,祖上乃江南豪門,論底蘊猶在燕家之上,燕玥傾向於霍家,心下對霍玉峰也有幾分好感,偏生國公爺不答應。

  霍家結親燕家,目的便是想將燕翎拉去三皇子一黨,可燕家一向持身中正,不偏不倚,燕國公決不允許自家牽扯入奪嫡的風波中。

  最後說到程王府,老程王有把柄握在皇帝和燕翎手中,鉚足了勁要結燕家這門婚事,想替程王府求得一張護身符,燕玥是國公爺與徐氏唯一的女兒,是個寶貝疙瘩,以國公爺重情重義,絕不可能看著女兒夫家出事,皇帝顧念燕家,定對程家網開一麵。

  程王爺父子大張旗鼓上門求親,世子更是鞍前馬後尾隨燕玥,逼得燕玥整整三月沒出門。後來徐氏沒法子,愣是利用道姑放出燕玥不宜早婚的話頭,勉強將臉麵給遮住。

  可惜程王世子不吃這一套,隔三差五派人給燕玥送禮物,鬧得滿城風雨,連著其餘幾家也望而卻步。

  燕玥為婚事愁眉苦臉,堪堪瘦了一圈,一雙大眼睛被凸顯出來,越發顯得淒楚可憐。

  徐氏摟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兒,心疼地安撫,“玥兒,你聽娘的,以不變應萬變,咱們即便晚出嫁幾年,也不能嫁去程王府,那裴鑫性子乖張,犬馬聲色,你嫁給他隻有苦頭吃,咱們忍一時風平浪靜,你且耐住性子,切莫再折騰自個兒,不能再瘦下去了,,”

  看著女兒巴掌大的小臉瘦得脫相,徐氏心痛如絞。

  燕玥沒徐氏這般沉得住氣,跺著腳嚎啕大哭,“我都十七了呀,我比寧晏還大一月呢,再拖,拖到什麽時候去,我就要嫁給霍玉峰,娘親,您說服爹爹,就與霍家聯姻吧!”

  徐氏卻知丈夫性子,平日最是疼愛孩子,關鍵時刻絕不會拿闔家前程開玩笑。

  徐氏精明一輩子,萬沒想到在女兒婚事上栽了跟頭,

  “你若聽我的,便嫁給你徐家表兄,他雖不算出眾,待你是極好的,成婚前掂量門楣權勢,等嫁了人,夫妻二人和和美美過日子才是最緊要的,你別逞一時之意氣,最後落個後悔的結局。”

  燕玥嘟著嘴就是不應,她出身尊貴,自然要嫁樣樣出眾的夫君,徐家雖是她外家,這些年也落沒了,燕玥心裏瞧不起,隻是當著母親的麵,無論如何不能說實話。

  此外,她不想輸給寧晏。

  母親與嫂嫂們都被寧晏壓得抬不頭來,她必須嫁一出色郎君,幫著母親與哥哥嫂嫂撐場麵。

  如此一來,霍玉峰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