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6768
  第48章

  燕翎的書房左右都是打通的,堂屋進來往西是燕翎辦公起居之處,往東則是兩間寬闊的書房,外間擺著平日裏常看的書冊,往裏則是長公主與燕翎搜集來的珍本,滿牆的書架一直通到房梁,入目的是浩瀚如煙的書海,墨香撲鼻而來。

  當中也擺了兩排高高的書架,東南邊琉璃窗下設了一太師椅,旁邊是一架嵌翡翠蘭花圖的黃花梨木隔扇,若乏累了,躺在上頭歇一歇也是極舒適的。

  廊廡外的燈光從琉璃窗映了進來,漫天飛舞的雪花清晰可見,寧晏仰頭立在窗下,隻覺那雪花似要朝她麵頰潑來,這裏頭比起西書房要冷多了,寧晏提著玻璃燈開始尋書籍,每一個書架外頭都貼有標簽。

  寧晏是第一次來書房,以前甚少見到燕翎的字跡,無意掃了一眼,標簽上的字跡格外好看,秀挺瀟灑,極有風骨,筆鋒雖細,卻非常犀利,寥寥幾行字可感受到撲麵而來的肅殺之氣,該是燕翎所寫。

  寧晏循著標識,找到了地方誌那排書架,就著燈火望見最上一架有《泉州誌》一書,頓時興趣大起,隻是那架子極高,憑寧晏踮著腳也夠不著,四處望了望,連個錦杌也沒有。

  燕翎在書房等了許久,不見寧晏回來,有些不放心,將狼毫擱在青花瓷的筆洗上,用濕巾淨了淨手,擱下,大步往東書房走,因屋子裏有堆積如山的書冊,平日此處並不點燭火,隻有一張用玻璃框柱的小燈隨手使用,燈芒並不明亮甚至有些昏暗,越過幾排書架便見寧晏踮著腳在夠最上一排的書籍。

  她的鬥篷留在外書房,此刻身上就穿著那件桃紅的緞麵長襖,軟銀輕羅的百合裙,纖白的玉手已露出一截,明明十分沉靜穩重的人兒,此刻氣喘籲籲的,跟個夠不著玩具的小女孩似的,還能聽到她懊惱的略帶委屈的哼哼聲,燕翎平日也不是愛捉弄人的,今日便背著手站在她身後,就看著她平白折騰自個兒。

  寧晏想了想沒法子,便掏出袖下的羅帕,擱在地上,搬一些書籍墊在羅帕上,褪去繡花鞋,站在書冊上去夠,就在差點要夠著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極低的笑,唬了寧晏一跳,她回眸,對上了燕翎含笑的眼。

  她從未見過他笑得這麽自在,平日裏威嚴冷峻的臉,此刻是鮮活的,眉梢如歇了春暉,格外好看。

  他在笑話她。

  寧晏不高興了,直愣愣站在書堆上,鼓著麵頰覷著他,

  “世子,您不幫我,卻笑話我,是何故?”

  眼神濕漉漉的,跟個小貓似的有點凶巴巴的可愛。

  燕翎背著手慢悠悠走了過去,“我這不是剛來嗎?”他麵不改色撒謊。

  寧晏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燕翎想看她著急惱火的樣子,他親眼見到她與淳安在一起時捧腹大笑,在他麵前卻從來沒有過,這會兒就起了逗她的心思。

  寧晏看著麵前挺拔的丈夫,又瞥了一眼那高高的書架,心裏想,燕翎既然來了,她就不用辛苦去夠,畢竟不是什麽文雅的姿勢,等了一會兒,卻見他手依然背在後頭,一動不動,便有些傻眼。

  “世子,你幫我呀。”眉梢揚起,麵頰沾了粉霞一般,已經有了些氣鼓鼓的模樣。

  燕翎不敢真惹惱了她,抬手將那卷《泉州誌》取下來了。

  因封皮上有灰,燕翎也沒給寧晏,而是擱在中間那層書架。

  寧晏滿意了,扶著書架要下來,羅襪是用杭綢做的,極軟,踩著書冊邊角時,腳下一滑,下意識去抓身側的燕翎,還真就拽住了他肩頸處的衣裳。

  燕翎毫不猶豫撈住了她的腰身,速度太快,那股強力將她往回一帶,寧晏就這麽撞在他胸口,額角貼著他唇瓣擦過,胸膛的熱度沁過來,從未貼過這麽緊,幾乎毫無縫隙,燕翎雙手穩穩扶在她腰身,四目相對,是極其曖昧的姿勢。

  太近了,近到能看透彼此的內心,寧晏不自在地躲開。

  她站在疊起的書冊上,高度與他相近,額角殘留著那片溫涼,久久不退。

  玻璃燈置在他身後的架子上,他逆身於半明半暗之間,沉湛的視線壓過來,他辨認出她如菱角般飽滿又粉潤的唇瓣,這會兒腦海有個衝動,就想去親她,去含住那嬌豔欲滴的小嘴,,

  他沉重不穩的呼吸,攪動了這一方靜謐。

  寧晏渾身繃緊,玉指捏皺了他的衣裳,身子輕顫著,在他鼻翼擦過她眉心時,垂眸下來,雙手也漸漸從他肩膀滑下,柔聲道,

  “世子,這是書房,,”

  燕翎從未親過她的嘴,寧晏沒往那快想,他眼神幽深,身體又那麽燙還帶著侵略性,隻當燕翎想做那樣的事,他們熟悉彼此身體的反應,勝過於捕捉對方的心思。

  燕翎那不由自主的舉動被打斷後,自己也愣了一下,旋即扶著她下來,幫著她將書冊搬回去,寧晏撿起繡帕將那本《泉州誌》擦了擦,跟在燕翎身後回了西書房。

  兩個人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一個往矮塌上靠著翻書,一個重新回到了桌案後,燕翎繼續清點衛所屯田的賬目,大約兩刻鍾過去了,揉了揉發酸的雙肩,抬眸朝妻子看去,寧晏看得入神,雙腿不由自主晃動著,如同踩著浪花般,一點都不老實。

  也不知看到了什麽,她情不自禁牽起嘴,兩個小酒窩深深的嵌著,杏眼明亮又清媚,仿佛意識到不妥,慢慢舉起書卷遮住了那張俏臉,頓了片刻,書卷依然豎著沒動,偷偷地從側麵露出一張俏臉來。

  視線堪堪撞在了一處。

  被燕翎逮了個正著。

  寧晏鬧了個大紅臉,唇角那抹漣漪一收,漂亮的臉蛋又躲了回去,修長筆直的腿一點點縮回鬥篷裏,小聲道,“對不起,,”

  過了一會又道,“我還是回去吧,,”含著些沮喪,第一次來書房就打攪到了他,以後不敢來了。

  窗外寒風叩動窗欞,屋內氣氛怡然,他第一次看到妻子俏皮又可愛的模樣,心裏熨帖極了。

  “回明熙堂。”

  ===第63節===

  寧晏以為他趕她,抿著嘴慢吞吞合上書卷,小心抱在懷裏,趿著鞋下了塌,“這書我可以帶回去麽?”

  燕翎沒回她,仿佛她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已起身從書案繞出,自然而然將她拉過來,寧晏這才知道,他這是要陪她一道回去,抿起的唇角微微一鬆。

  回到明熙堂,燕翎徑直折去浴室,寧晏坐在梳妝台前任由如霜替她拆卸釵環,屋內早被地龍烘得暖和和的,她褪去長襖,就穿了件家常的杏色褙子,懶洋洋地歪在椅子上,任由丫鬟服侍。

  燕翎在宮中住了三日,這會兒洗得有些久,寧晏等得瞌睡都來了,終於聽到動靜,連忙示意如霜退下,炭盆早就準備好的,燕翎掀簾進來,一眼看到寧晏那雙昏懵的眼,還有微微鬆開的領口,明明裏麵還有一件雪白的寢衣,偏生這般憊懶的模樣嫵媚迷人,他喉結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幸在他沉得住氣,這會兒什麽都沒說,徑直坐在了備好的高足圓凳上,寧晏便站在他身後替他絞發。

  窗外風雪簌簌而響,屋內溫暖如春,角落裏高幾上熏著景泰藍描金的香爐,思緒漸漸混沌,腦海裏全部是她妖嬈的模樣,她比以前隨意一些了。

  寧晏力道不輕不重,一根根發絲牽動著他的神經,勾起他的心弦,等不到頭發全幹,他驟然抽離,粗粗束起,俯身彎腰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寧晏嚇了一跳,“世子,,”本能地攀住了他的脖頸。

  他眼神幽黯地如同墨汁,濃烈地化不開。

  人被放在被褥下,柔軟的腰身握在他手裏,玲瓏肌骨纖細脆弱,隨時可擰斷似的。

  燈火未熄,她趴在枕巾上,迷離的目光瞥著後窗,不知是眸光在蕩漾,還是雪影婆娑。

  一夜鵝毛大雪,辰時放了晴,明晃晃的天光長長射進來,寧晏不情不願睜開了眼,醒來時,枕邊已一片冰涼,燕翎早就離開了,琉璃窗布滿了霧氣,外麵的一切是模糊的,卻能感受到那綿長的冬陽與白花花的雪色。

  洗漱梳妝,收拾停當,匆匆趕去議事廳,方才坐下喝一口茶,管外事的二等管事進來道喜,“少夫人,韓國公府傳來消息,說是府上的二少奶奶今日醜時生了。”

  屋子裏的人都跟著說了喜慶話,寧晏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好生招待韓府的客人,下午我過去一趟。”

  寧晏上午料理了家務,給徐氏請了安,又與她商量韓國公府道喜的事,想起雲蕊之饞家裏的糕點,吩咐廚房的梨嫂子備好。

  昨夜雪雖下得狠,今日清晨起來,官道上卻被兵馬司的官兵清掃幹淨,原本各府前的巷子是不管的,兵馬司的指揮使有意討好燕翎,連帶燕家跟前的道兒都被清理幹淨,管事的也靈清,請將士們到門房歇響喝茶,上了點心果子。

  燕翎清晨回到官署區,卻聽說了一樁大事,原來昨夜兵部尚書齊繕回去時,踩著雪摔了一跤,這一下摔不得好,將腿給摔斷了,齊繕已是六十高齡,當場昏厥過去,消息稟到內閣與奉天殿,炸開了鍋。

  齊繕本是內閣輔臣,又是兩朝元老,眼下蒙兀女真虎視眈眈,萬國比武在即,正需要他這個兵部尚書總攬全局,又在年關這個節骨眼,無異於雪上加霜。

  皇帝急火攻心,醜時醒來,連著摔了幾波茶盞。

  齊繕是霍家的姻親,是霍貴妃的姐夫,本是三皇子的強勁助力,驟然出了事,最急的是三皇子與霍家。霍貴妃一麵盯著太醫院派人去齊家救人,一麵遣三皇子去霍家商議對策。

  燕翎趕到內閣時,廳堂內是一片沸然。

  “太醫院掌院過去了,遞了話出來,說是命勉強能保住,但半年內別想下床行走。”

  “這還了得,咱們等得起,朝廷等不起,得請陛下拿個主意。”

  “那麽多使臣在京城呢,真是亂了套。”

  大家喋喋不休,怨聲載道,

  “兵部已經亂套了,”

  內閣首輔程鑲遣人去司禮監遞了好幾撥消息,直到巳時初刻,小嶽公公姍姍來遲,請三品以上各部堂官趕赴奉天殿廷議。

  何為廷議,有重大兵戎,大案,或人事變動時進行廷議。

  輔臣們相視一眼就明白了,皇帝這是要當庭擢選兵部尚書。

  年底所有事撞在了一塊,皇帝不可能將這麽重要的位置空著。

  大家整冠理儀,心思各異趕往奉天殿。

  數十位三品大員鬧哄哄跨進奉天殿,濟濟一堂的緋袍裏,獨燕翎一人長身玉立,靜默不語,他神色冷雋立在一側,眉心微微蹙起,思量著昨日從烏日達處得來的情報,這位蒙兀郡王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皇帝一將議題拋出,殿內先是一陣安靜,漸漸的各人開始庭推,陸陸續續有些官員被推舉出來,大家爭相辯論,甚至相互拆台,誰也不服誰。三皇子因無實職,並不在奉天殿,太子卻在。

  總共推舉出四人,三皇子一黨的人提議戶部左侍郎調任兵部尚書,旁人卻嫌這位左侍郎精於算計,缺乏經驗,不能總兵戎之事。

  又有人提出讓現在的兵部左侍郎接任尚書之職,可惜如今兵部的兩位侍郎,一人一根棍子下去沒個聲響,辦事是把好手,兵部各項政務手到擒來,偏生缺了一張好嘴皮子,震懾不住各方勢力。另一人常年以提督軍務奔赴戰場,經驗是足夠,就是性子過於急躁,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三皇子一派巴不得將戶部左侍郎推上去,太子一黨自然不肯就範。

  來來去去,總沒個合適的人選。

  皇帝被大臣們吵得腦仁疼,撐額靠在龍椅,眼睛一刻都不想睜。

  就在局麵僵持之際,吏部右侍郎慢悠悠抖了抖官袍,不聲不響來到殿前,

  “陛下,人選是有的,就是怕陛下舍不得任。”

  皇帝一聽炸了毛,龍目瞪過去,“有合適的人選,朕還能舍不得?毛雲勵,你最好給朕把話說全了,不然朕割了你舌頭。”這位吏部右侍郎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平日鮮少有人能拽住了他的尾巴。

  毛雲勵從容一笑,拱手道,“此人身經百戰,在邊關威名赫赫,為蒙兀女真等諸國所懼,他雖是武將,卻是進士出身,身兼文武之職,性情堅韌,辦事老辣又沉穩,有他調任兵部尚書,所有問題迎刃而解,隻可惜有一樁難處。”

  “什麽難處?”

  “就是太年輕了,,”

  這話一落,數十道視線不約而同朝燕翎身上聚來。

  原先沒有人想到他,隻因他年紀太輕,大晉從無三十以下的官員入閣。

  這下堂而皇之被人推出來,大家不免思量這種可能性。

  老一派的官員自是不肯。

  都督府右都督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那可不行,燕世子太年輕了,難以服眾。”

  大理寺卿懟了過去,“兵部尚書總攬兵戎,能震懾住敵國便成,要服什麽眾?再說了,他哪裏不能服眾了?說到軍功,他怕是比你這個右都督更能服眾吧。”右都督給噎住了。

  禮部右侍郎也跟著搖頭,“即便如此,燕世子可是武官,兵部尚書是文職,豈能文武相混?”大晉文武分流,所有軍職隻能軍戶擔任,而軍戶是世襲下來的,若哪家是軍功起家,後輩若不能走科考一途,隻可能繼任軍職,而不是文職。

  毛雲勵扭頭冷笑駁過去,“閔大人,本官剛剛說的很清楚,燕世子乃進士出身,天禧年的狀元,哦,我忘了,那一年閔大人的孫子也科考,沒能考上吧?”

  禮部閔大人給氣了個飽,悻悻閉上了嘴。

  首輔程閣老依然搖頭喟歎,“即便如此,世子年紀還是太輕了,大晉從無而立之下的官員入閣,若開這個先例,怕百官不服,再說了,世子雖是能幹,乃後輩之翹楚,兵部尚書一職尚需城府曆練,不若晚幾年。”

  禮部尚書施源瞅了一眼上方的皇帝,見他眼神幽深,顯然是在認真思索此事,便知皇帝已意動了,平日也就施源的資曆能駁程首輔幾句,今日也不例外,

  他側目看著程鑲,“程閣老,您是吏部尚書,當知臨危之際,該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再說燕翎年紀雖輕,但他這些年功勳卓著,文武出眾,當年陛下讓他出任都督僉事一職,目的便是整頓軍屯,清肅軍中綱紀,如今軍屯已迎刃而解,軍中綱紀也大有改觀,世子也該功成身退改任他職。”

  “至於閣老所說曆練一事,說句實在話,您常年侍奉陛下身側,難道還不明白嗎?陛下但有犯難之處,第一個就推給他,這些年他執掌之事早已超出都督僉事的範圍,連齊尚書也曾誇他,說是有朝一日待他老人家致仕,要舉薦燕翎繼任。”

  “當然,程閣老還有更好的選擇,當我沒說。”

  這是程鑲真正愁難之處,他沒有更好的人選,拋開資曆,眼下隻有燕翎能平衡各方利益,精通兵政,並震懾住敵國。

  皇帝經大家這麽一吵,思緒豁然開朗,慢騰騰坐直了身子,龍袍一抖,眉色頓開,

  “諸位愛卿之慮,朕心中明白,然朕思量再三,眼下之局麵,他最合適,就他吧。”

  皇帝寵幸外甥又不是頭一日,大家見他一錘定音,反而就釋然了。燕翎持身中正,不偏不倚,三皇子與太子兩黨都無話可說。

  再看燕翎,卓然矗立,來時是什麽神色,眼下還是怎般,不卑不亢,不驕不躁,忽然間覺著,這等嶽峙淵渟般的氣度,舍他其誰。

  至於都督僉事,再從底下擢一名有威望的悍將接任便是。

  因事出緊急,內閣當庭擬旨,司禮監披紅,最後交由皇帝蓋璽。

  皇帝帶著燕翎進入禦書房,吳奎將聖旨攤開,把印璽獻給皇帝,皇帝懸著印璽,要蓋不蓋,望向燕翎,午後陽光熾熱,燕翎就立在門庭處,一束光照射進來,將他眉梢染上一層光暈,皇帝看著賞心悅目的外甥,笑眯眯問,

  “翎兒啊,朕千秋在即,何時能吃一盤東坡肘子?”

  燕翎默默看他一眼,將眼神撇開,一副愛蓋不蓋的模樣。

  皇帝拿他沒轍,勠力蓋了一戳,將聖旨扔給吳奎,揮揮手示意燕翎快滾。

  燕翎接過聖旨,四平八穩行了個禮,徑直去了內閣。

  皇帝嫌棄地看著他背影,嘖了一聲,“夫妻倆一個德性。”

  吳奎攏著袖笑嘻嘻道,“陛下,這叫夫唱婦隨。”

  消息傳開時,寧晏正在韓國公府二房正院的廳堂坐著。

  雲蕊之醜時生了孩子,人還在睡著,產房安置在東廂房,誰也不敢挪動她,韓二少爺守在身旁,孩子被乳娘抱著在耳房裏哄,隱隱能聽到一些哭聲。

  明間內坐著十來位婦人,皆是府上姻親女眷,大家說著恭維客氣的話,韓夫人坐在上首,卻笑得有些勉強。

  寧晏年紀輕,坐在末尾的位置,手裏握著茶盞,眉宇稍有幾分冷色,她也是今日過府才得知,雲蕊之生了個女兒,嫁過來頭一年雲蕊之便生了位嫡長女,二胎又是一個女兒,韓夫人臉色便不那麽好看,寧晏悄悄問過雲蕊之貼身女婢,雲蕊之產後心情不是很好,懨懨睡了過去。

  寧晏很是擔心,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生個心肝寶貝女兒,好好寵著護著,絕不讓女兒吃自己的苦,當然,燕翎家大業大,兒子也是要的,她也喜歡,無論兒女,都是至親骨肉,都合該疼著的。

  韓夫人這會兒擺著一張臭臉,寧晏很看不過眼。

  廳堂裏的婦人都在說女兒怎麽好,韓夫人聽得頭疼,便不耐煩打斷道,

  “蕊之還年輕,咱們韓家也不是缺銀子的人家,養好身子,總歸還要是生的。”

  寧晏明白韓夫人想要孫子,怕是雲蕊之自個兒也是打算再生個兒子的,但眼下兒媳婦剛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做婆婆的沒說幾句疼人的話,就直接放話還要生,太寒心了。

  寧晏平日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雲陽長公主尚在病中,不能來探望女兒,雲蕊之又是燕翎的表姐,燕翎算得半個娘家人,她今日若在這兒露了怯,以後韓夫人越發氣盛。

  寧晏依然是那副不動聲色的語氣,說起話娓娓道來,

  “我常聽家裏婆母提起通州魏家是一門顯貴,人人道魏老夫人甚有福氣,上頭連著生個五個女兒,直到最末方得了一兒子,每年魏老夫人大壽,五個女兒女婿爭相將人間至寶奉與老太太塌前,供老太太品評玩耍,羨煞旁人,魏家門檻更是被京城權貴踏破,求婚者絡繹不絕,哎喲,我沒記錯的話,韓夫人正是魏老太太的第二個女兒吧?”

  韓夫人臉色一變,話哽在喉嚨裏,十分地不痛快。

  寧晏這話明麵上在誇她娘家,她又如何分辯,但凡她再說雲蕊之一雙女兒不好,便也是在埋汰她自個兒。

  京城傳言這位燕少夫人厲害,名不虛傳。

  韓夫人這些年在國公府養尊處優,脾氣是有幾分的,不恁被寧晏這般懟,便道,

  “將來這樣的福氣給燕少夫人,你要不要?”

  “我要,”寧晏將茶盞擱下,語氣從容,“我不僅要,我還要將自己兒女一個個教導好,莫要學那些眼皮子淺的人家,輕賤自個兒,也輕賤家裏骨肉。當然,若我真生了這樣的女兒,那幹脆摁死算了,省得她丟我的臉。”

  韓夫人肺腑都氣出了煙。

  屋子裏其他婦人紛紛執帕輕輕掖著嘴角,悶聲看熱鬧。

  恰在這時,韓家一管外事的婆子掀簾進來,立在門檻內施了一禮,笑融融道,

  “夫人,衙門傳來消息,陛下臨時廷議,百官推舉燕世子調任兵部尚書一職,如今外頭都在傳,燕世子要成為咱們大晉最年輕的閣老呢。”

  眾人茶不喝了,繡帕也不捏了,視線紛紛投向寧晏,這下是又吃驚又豔羨。

  聽聞這位世子夫人方才十六,這麽年輕就已經是閣老夫人了,這才叫羨煞旁人。

  韓夫人還想說什麽,也不得不全部噎回去。

  ===第64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