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4899
  第34章

  燕玥從未受過這等恥辱,一股腦子衝回了繡樓,撲在被褥裏放聲大哭,婢子們怕她遷怒,也不敢狠勸,又探得國公爺身心俱疲,自回來後便沒出門,擔心被容山堂斥責,最後隻得悄悄告訴了秦氏。

  秦氏哪裏是真病,不過是擔心二房請她去幫忙,故意推脫而已,卻不成想反被寧晏將了一軍,斬斷了她一條臂膀,秦氏嘔了一肚子血,偏生今日國公爺一直待在容山堂,秦氏不敢去尋徐氏討主意,傍晚便與小姑子商量如何對付寧晏,今日皮貨一來,秦氏也紅眼,往年是什麽陣仗她是親眼見過的,今年比往年還多了兩箱,秦氏光想一想心頭澎湃,眼下聽說小姑子哭著回了繡樓,便知事兒沒成,秦氏惱得不是一點半點。

  這個寧晏,當真是可惡。

  她這一嫁進來,闔家連肉兒都沒得吃了。

  好說歹說勸了一會兒,哄得燕玥睡去了,秦氏又悄悄地去了容山堂。

  這會兒國公爺去隔壁靈堂坐一坐,看看道場,秦氏終於得了機會,屏退了下人,跪在徐氏跟前,“還請娘幫幫我,那寧氏是個狠角色,今日午時將老劉家的給趕了下來,讓陳會當了總賬房的管事,他是世子的心腹,我一時想不到法子尋他的錯處,娘,咱們總不能就這麽被人欺負了吧?往後日子還怎麽過?”

  秦氏妝都哭花了,抹額也扔了,不再裝腔作勢。

  徐氏手裏正在給國公爺打腰帶的絡子,手算不得靈巧,卻是慢條斯理的,給人賞心悅目之感。她不曾瞧腳跟下的秦氏,隻淡聲道,

  “同舟共濟方是長久之道,你非要掙個你死我活做什麽?你以為自己把持了一輩子?還是你掂量著欺負寧氏,能逼得燕翎與咱們分家,搬去長公主住?”徐氏緩緩勾出一根繩,漠然看了一眼秦氏,“你問過國公爺的意思嗎?”

  秦氏不甘地癟癟嘴,她做不到像婆母這般心如止水,咬著唇不吱聲。

  徐氏見她淚滿於睫,長長歎了一聲,“知足是福,你與其想著如何給老劉家的爭一口氣,還不如想一想那些賬目如何收場?”

  秦氏渾身抖了個激靈,她這兩年手裏沒少做假賬,倘若被寧晏查出來,她便是滅頂之災,慌忙站了起來,“謝娘提醒,兒媳這就去想法子,”語畢,匆匆退了出去。

  徐氏看著她焦急的背影,搖了搖頭。

  次日燕玥起得晚,窩在被褥裏不想起床,心腹丫鬟敏娟進來催促,“姑娘,老夫人派了人來催您去容山堂。”

  燕玥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反而往被褥裏陷得越深,“不就是寧氏送了皮子來嘛,讓母親幫我挑幾件便是,”沒有孔雀翎,其餘的她便興致缺缺。

  敏娟苦笑道,“大少夫人並未往容山堂送東西,老夫人是讓您一道去西府吊喪。”

  燕玥聞言臉色一變,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你說什麽?那寧晏沒送皮貨給母親?”

  敏娟搖頭,尷尬著道,“沒呢,大少夫人一清早便去了西府,據奴婢打聽,榮嬤嬤也一早從針線房喊了幾位嬤嬤去明熙堂,看樣子是打算給大少夫人做皮襖,”

  燕玥這下臉色白一陣紅一陣,險些喘不過氣來,這是一件都不打算給?

  她慌了,那麽多好東西呀,比往年都要多呢,寧晏一個人穿的過來嗎?

  大哥哥怎麽這麽狠心。

  眼淚在眼眶狠狠打轉,交織著心酸與憂懼,半晌也沒落下來。

  她此刻又怒又悔,哪怕不給孔雀翎,其他的給兩件也成呀。

  她不想穿去年的舊襖子,馬上到除夕,開年又有元宵燈會,她也想穿得美美的去參加燈會,,燕玥委屈地直掉眼淚。

  這會兒半點吊喪的心情都沒有,直往被褥裏一蒙,

  ===第45節===

  “幫我跟母親回稟,就說我病了,不方便出門,”

  敏娟無奈地退了出去。

  喪禮持續了七日,燕琉到底是小輩,又是病死的,不興大辦,國公爺這幾日均告假在府上,二少爺燕瓚與三少爺燕璟也不敢出門,侍奉在左右,五少爺燕珺也從書院回來了,唯獨燕翎公務繁忙,隻每日抽空去靈堂坐一坐。

  冬月初十這一日,葬禮結束,寧晏也卸去一身疲憊,吩咐如霜備水,好好在浴桶裏泡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湖藍色的香雲紗出來,榮嬤嬤來稟,“老夫人傳話,讓您去容山堂用晚膳。”

  寧晏趕到時,燕翎也剛從西府回來,夫妻二人在抄手遊廊遇見了,燕翎輕車熟路握住了她柔軟的手,牽著她邁進了容山堂明間,其餘人都到了,除了燕玥。

  國公爺這幾日身子不舒服,頭疼發作,徐氏隻顧著照顧丈夫,夫妻倆也沒理會燕玥之事,燕玥今日送葬時露了臉,後來借口不舒服早早退場回了院子,這會兒徐氏派人去喊她用晚膳,卻不見蹤影。

  國公爺總算想起這樁事,臉色有些沉,“她這幾日是怎麽回事?”

  徐氏還沒答話,二少夫人秦氏神色灰敗起身解釋道,“父親,這幾日妹妹身子不爽利,故而不敢露麵,”燕國公理解為是女孩子家的小日子,沉悶地嗯了一聲。

  徐氏看了一眼他的臉色,招呼婆子上菜。

  這幾日寧晏絲毫不提皮貨的事,徐氏不可能開口去問,秦氏等人心裏再想要,當著國公爺的麵也不敢吱聲,一頓飯吃得悶聲不響。

  宴畢,國公爺坐著喝茶,他沒開口,誰也不敢離開。

  他想起寧晏這幾日操持葬禮,又是頭一回,需好好鼓勵一番,便道,“老大媳婦辛苦了,葬禮辦得很妥帖,我很滿意,你年紀輕,又是頭一回操持,可見是費了大功夫。”

  寧晏神色溫順起身施禮,“幸得母親提點,嬸嬸嫂嫂們幫襯,還有幾位能幹的婆子細心協助,方不至於出大錯。”

  “嗯,,”國公爺還要開口說什麽,瞥見燕玥在門口忿忿不平揪著手帕,一點點挪了進來,他眉心一皺,“你這是怎麽了?”

  燕玥聞言滾燙的淚水一瀉而下,支支吾吾來到跟前,泣不成聲,“爹爹,女兒在這家裏無立足之地了,,”嚶嚶地哭著,一抽一搭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翎閑閑地看了她一眼,自動屏蔽了她的哭聲,從袖口掏出衛所遞來的軍屯折子,開始在腦海清算賬目。

  寧晏呢,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握著茶杯喝茶。

  國公爺聽了她這話,沒有動怒,也沒有旁的憐惜或心疼的表情,隻平靜問,

  “把話說清楚。”

  燕玥便委屈巴巴往寧晏方向努了努嘴,然後開始長達半刻鍾的控訴。

  將寧晏如何將皮子從她手裏奪走,到召集府上針線房在明熙堂給她單獨製衣裳,再到她在二房恩威並施,廣撒銅錢,惹得長房和二房的奴仆都恨不得在她麵前晃上幾眼,最後將寧晏堂而皇之開除掉家中老管事的事也順帶給說了。

  國公爺聽完,瞠目結舌。

  他忍不住打量起寧晏,而這個時候,寧晏已一聲不響地站了起來,低眉順眼,一副請罪的模樣。

  國公爺是真的驚到了。

  以他多年叱吒疆場的眼光,這老大媳婦是個中好手。

  你以為她是個秀才,她不聲不響當了一回兵,你以為她軟弱可欺,人家早早鋪了路,果敢堅決地撤掉不稱手的屬下,你以為她不懂人情世故,她偏生握著財權,輕而易舉拿捏人心。

  你說她城府深嘛,人家生得貌美如花,人畜無害。

  這樣的人物在戰場上是最厲害的對手,你根本料不定她下一步棋是什麽。

  恍惚想起兒子在戰場的作風,可知這對夫婦般配得很。

  這一瞬間,他忽然慶幸,當初那寧宣與三皇子不清不楚,以至換了一門親,對於燕家來說,何嚐不是一場幸事。

  燕翎見國公爺盯寧晏盯得有些久,抬眸朝他看來,父子倆交換了眼色,燕翎繼續垂下眸,麵色無波無瀾。

  燕玥信心滿滿等著父親責罰寧晏,卻見父親眼神淡而無波挪到她身上,問道,

  “你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覺得你嫂子的五箱皮貨該給你,是嗎?”

  燕玥被戳破心思,將頭埋下,小聲嘀咕道,“也不是都給我,至少也得大家分一分嘛,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不好嘛,”她篤定自己抓到了父親的軟肋。

  國公爺頷首,“沒錯,是該其樂融融,爹爹記得當年你外祖母過世時,將她妝匣了那套點翠頭麵給了你,既如此,你將頭麵拿出來,贈給你嫂嫂,如何?”

  燕玥愣住了,睜大眼睛望著父親,不可置信道,“爹爹,你什麽意思嘛?”

  國公爺不鹹不淡道,“你想要人家的東西,也得將自己的東西給人家,禮尚往來,不是應當的麽?”

  “不是,我的是我的呀,那皮子不一樣,”燕玥語無倫次,急得要哭。

  國公爺麵無表情看著她,“那皮子怎麽不一樣了,皮子是你哥哥店鋪的東西,就是你嫂嫂的,你嫂嫂不想給別人也是理所當然,你憑什麽認為,別人都要讓著你?你哥哥是跟你過日子,還是跟他媳婦過日子?”

  “人家給是情分,不給是本分,換我,你這麽氣勢洶洶的搶東西,我也不會給,為何?倘若我在你的脅迫下給了你,你會覺得原來搶東西是對的,以後接著搶,而我這回不給你,你長了教訓,以後便不敢輕易冒犯我,”

  燕玥神色呆呆的,無話可說。

  國公爺粗糲的手指最後輕輕敲打著桌案,警告道,

  “你別做第二個戚無雙。”

  燕玥身子一晃,往後踉蹌了兩步。

  女人家之間爭風鬥嘴在燕國公這裏如同家常便飯,他原先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可如今他忽然意識到,是時候管教燕玥了,他虎目橫掃一圈,包括燕翎在內,所有晚輩都恭敬地站了起身。

  國公爺語氣沉冷,“四小姐燕玥,不敬兄嫂,以下犯上,去祠堂跪經三日,”

  燕玥猛地抬起頭,雙目駭然,拚命搖頭,“不,爹爹,女兒不服,”

  “七日!”國公爺冷冷截斷她的話,飽經風霜的麵容仿佛刀斧般淩厲深刻,虎目更是如千鈞壓在她身上,他在軍中向來說一不二,從來沒有人敢跟他頂嘴。

  燕玥也在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父親曾是統帥三軍的主帥,一身的威壓撲過來,她大氣不敢出,燕玥嚇得眼淚一收,身子一軟,跌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正要替她說情的秦氏也後怕地將步子收了回去。

  其餘人戰戰兢兢皆不敢言,唯有三少夫人王氏事不關己地閉上了眼。

  國公爺起身時,朝燕翎看了一眼,燕翎跟在他身後出了容山堂。

  父子倆沿著長廊往前院書房方向走,國公爺扭頭整暇打量著兒子,

  “你這媳婦是隻小狐狸。”

  燕翎無奈一笑,眉目怔怔望向長空,薄月被雲層覆住,隻微露出一圈光影,讓他瞧不真切,“她哪裏是小狐狸,她分明是隻小烏龜,”

  殼太硬了,他撬不開。

  深夜的祠堂,燈火惶惶,五排燭火整齊劃一堆在靈位下。

  燕玥一身素衣跪在蒲團,麻木地盯著跳躍的燭火。

  婢子敏娟已端來一碗人參湯,勸著她喝一些,燕玥僵硬地搖了下頭,雙唇黏住,怎麽都發不出一點聲響來。

  須臾,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陣寒風灌了進來,燭火被撲得一滅。

  敏娟朝來人望去,隻見一道巍峨的身影邁著老態的步伐,跨入漸漸恢複亮堂的祠堂。

  敏娟立即退了下去。

  國公爺緩慢來到燕玥身邊,在她身旁一蒲團坐了下來,背對著祖宗牌位,麵朝外頭。

  燕玥這才發現是他,眉睫一顫,委屈喚了一聲,

  “爹爹,您怎麽來了,,”

  國公爺穿著一身褐色的袍子,烏木而冠,梳得還算整潔的發髻間有白發,他常年征戰,身上留下不少暗傷,這麽坐下來,神態間的疲憊已不加掩飾,隻細看,唯有那雙矍鑠的眼依然能窺得當年馳騁山河的風采,

  “你是我女兒,你有錯,是我教導無方,故而來陪你領罰。”

  燕玥聞言隻覺胸膛有一股強大的氣流伴隨著酸楚與懊悔,衝破眼眶,

  “爹爹,對不起,是我惹您不高興了,,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去歇著吧。”她挪著膝蓋,離著他近一些,試圖去攙扶他。

  國公爺搖搖頭,神色間也和煦不少,

  “玥兒,為人莫要好高騖遠,莫要目無下塵,你如今瞧不起你嫂嫂,殊不知你爹爹我當年也不過是行伍出身,可又如何呢?我最終不是封侯拜相,還蒙聖恩迎娶了當朝長公主?莫要欺人少年窮,,”

  燕玥抿著唇含著淚,不情不願點了下頭。

  國公爺神思悠遠,“你再看你嫂嫂,你是今年六月滿的十六歲,她是七月滿的十六歲,她比你還小一月呢,人家走一步算三步,在二房操持葬禮,引得長房奴仆爭相追捧,這叫什麽,聲東擊西,你認識她這麽久,可見她在爹爹與你娘親跟前說過誰的不是?人家凡事不動聲色,比你這種咋咋呼呼的厲害多了。”

  “你盯著幾件皮子,人家不聲不響立了威。”

  “如今有爹爹與娘親給你撐腰,你可以無法無天,待將來你出嫁後,你想讓家裏兄嫂替你說話時,憑你跟你嫂嫂這關係,她會幫你出麵嗎?”

  燕玥一愣,出神地搖頭,“不會,”

  國公爺最後揉了揉她的發髻,語重心長道,“玥兒啊,爹爹終究是會老的,,凡事給自己留一條退路,把別人逼走,便是將自己逼死,明白了嗎?”

  燕玥渾身一震,再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燕翎自意識到寧晏年紀還小,要寵著些,私下便琢磨著該做些什麽,與崔玉同食時耳聞兩日後銅鑼街有一場廟會,他打算帶著寧晏出去玩,省得她在家裏悶壞了。

  從書房忙完回了明熙堂,寧晏坐在燈下腰身筆直地不知在圖畫些什麽,他無意窺得妻子隱私,便在對麵南窗下的炕上坐了下來,

  “晏兒,後日下午我會早些回來,接你去街上看廟會,,”

  寧晏咬著筆頭,一隻玉臂懶懶散散托著腮,明眸如一汪泓泉輕輕流轉,正在盤算明宴樓一年一度的美食盛宴,屆時會給全京城的達官貴人發送請帖,邀請大家競拍珍饈,已經定好了九道菜,還差最後一道菜,腦子裏正閃爍著靈光,隱約聽到燕翎說後日早些回來,寧晏不假思索頷首,“好啊。”

  燕翎褪鞋上了炕,拾起旁邊一本沒看完的遊記,心不在焉地翻著,琢磨姑娘家都喜歡些什麽來著,明日得尋崔玉討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