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4712
  第30章

  燕翎懷疑今日出門沒看黃曆,怎麽個個跟他過不去,也沒太把崔玉的話當回事,他行軍多年,亂敵軍心的事信手拈來,崔玉就是嫉妒他罷了,回到衙門處置軍務,申時初刻雲卓給他遞訊,說是戚無忌讓他去一趟戚府。

  燕翎早早下衙來到戚無忌的院子,戚無忌喜靜,在府內西北角單獨成院,又開了一個角門,燕翎平日從此處出入,初冬的院子,四處破敗,唯獨戚無忌此地卻因藩籬做繭,溫泉纏繞,鳥語花香,進了廳堂,便見戚無忌席地而坐,身後靠著憑幾,前方擱著一炭盆,每到冬日,他傷腿發寒,日日離不得火。

  燕翎褪鞋走上台樨,坐在他對麵,“出什麽事了?”

  戚無忌從身側的木架上掏出一卷軸遞給他,“陛下千秋節在即,蒙兀正在議定來使人選,我猜大約是烏日達。”燕翎接過來攤開,一目十行掃過,眉峰微微銳利了幾分。

  戚無忌受傷後,依然常年待在邊關,他雖不上戰場卻承擔著繁重的軍務,排兵布陣,出謀劃策,一樣都沒拉下,當年他與燕翎悄悄安插了一支行商進入蒙兀境內,如今這些商戶遍布三國,便是二人情報來源,這些遊梟探子都掌握在戚無忌手中,別看無忌公子生得一張無害的麵容,手起刀落殺人於無形,這些年與燕翎珠聯璧合,立下汗馬功勞。

  燕翎擅長統軍作戰,戚無忌便是幕後軍師。

  燕翎看完,將那卷軸扔入炭盆中,語氣淡淡,

  ===第40節===

  “陛下千秋節正好是除夕,我們隻有兩個月準備的時間。”

  戚無忌臉色凝重,看著他冷雋的眉眼,“我父親去年重傷,往後上陣殺敵是不太可能,朝中能與蒙兀一戰的,隻有程王爺與燕國公,程王爺陛下不放心,燕國公一旦去了,你就不能去,你去了,燕國公就不成,這麽好的機會,蒙兀必定不會坐視,如果我猜的沒錯,此次三皇子烏日達來訪,必定有所圖謀。”

  燕翎神色不變,“我心中有數,不過眼下最頭疼的是軍需,國庫並不充盈。”

  戚無忌問道,“陛下將軍屯交給你,你打算怎麽辦?”

  “我原想慢工出細活,裏裏外外整治一番,隻是蒙兀虎視眈眈,容不得我拖延,我打算槍打出頭鳥,先將最難的骨頭給啃了,其餘必定望風而影從。”

  戚無忌麵露憂色,“你打算動程王爺?”

  “這太冒險了,”戚無忌不讚成,“在這個節骨眼上動程王爺,軍心不穩,你想過後果嗎?”

  燕翎眸光沉浮不定,“是危也是機,我沒有萬全的把握不會動手。”

  戚無忌不做聲了,歎息一聲,替他斟了一杯酒,二人無聲喝了幾杯,沉重的國事壓在兩個年輕人脊梁,當年二人縱橫疆場時發過誓,以身為刃,護大晉安寧。

  默了片刻,戚無忌忽然看著他笑道,“燕翎,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朝務永遠忙不完,你別隻顧著公務,忽略了弟妹,弟妹非攀權附貴之人,不是你位置坐的越高,她便越以嫁你為榮,你小心後院失火。”

  燕翎掌心轉動著小小的銀盞,疑惑道,“你不曾見過她,如何曉得她品性?”

  戚無忌失笑,眼底略有一抹深意,“淳安公主喜歡的人,必是不俗之人。”

  燕翎先是唇角彎彎,漸漸的覺得邏輯不對,他搖搖頭,“不是,是她太好了,過於出眾,故而連淳安公主這樣不學無術的人也招惹來了,”

  戚無忌手中酒盞一頓,漆黑的眸一點點蓄起寒意,“是嗎?”

  他抬起酒盞與燕翎碰了碰,涼涼道,“我忽然明白為何弟妹不待見你。”

  燕翎臉色黑了,他被淳安與崔玉奚落就算了,怎麽連戚無忌也來懟他幾句,他招惹誰了。

  “你什麽意思?”

  “你眼神不大好,,”

  燕翎無語看了他一眼,將酒盞擱下,轉身離開了。

  他策馬回了府,平日極少這個時辰點回來,今日實則是擔心淳安公主真的賴在燕府,打算想個法子把人轟走,到了明熙堂卻見堂中無人,一問小婢,得知二人在小廚房,悄無聲息趕到後罩房,裏麵傳來銀鈴般的笑聲,與行宮那夜一般無二,燕翎下意識皺了下眉,湊近一瞧,隔著窗紗望見不大的廚房內,煙霧繚繞,淳安公主罩了一件舊衫,手裏擰著鍋鏟毫無章法地在鍋裏亂舞,那模樣兒仿佛在經曆一番磨難。

  目光尋了一圈,瞥見西北角角落裏,立著一身著粉裙的美人兒,她身姿修長秀逸,捂著腹笑得花枝亂顫,烏發草草挽了個隨雲髻,一隻碧玉簪子斜斜插著,笑得發髻微鬆,一抹發梢垂下來,平添了幾分嬌俏嫵媚,整個人鮮活得若染著朝露的春花。

  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燕翎兀自注視片刻,瞥了一眼桌案上捆好的大閘蟹,想起崔玉所言,搖了搖頭離開了。

  今日上午,寧晏與淳安公主便耗在廚房裏,寧晏親自替她做了一桌閘蟹盛宴,清蒸了五隻澄湖大閘蟹,單獨挑出油燦燦的蟹黃給她包了一籠蟹黃包,又配了鍋料,炒了一盤香辣蟹,蒸了一小盅蟹黃豆腐,再配以薑油茶。

  每一道菜分量不多,卻讓淳安公主嚐到了螃蟹各式各樣的吃法,吃到最後,飄飄欲仙,午後歇了半個時辰,淳安公主決心親自下廚替皇帝做一道菜。

  “昨個兒我鬧得有些凶,父皇大約也猜到了,心中對我定有不滿,如若我親自替他做一道菜,他必定是被我哄得熨熨帖帖,這盅蟹黃豆腐看似最好做,晏晏,你教我吧。”

  於是,二人一道來了廚房,寧晏先教她切蔥剁蒜,淳安公主蔥沒切幾根,倒是先熏出一汪眼淚來,兩位姑娘耗在後廚兩個時辰,總算勉強做出一道菜,淳安公主馬不停蹄,心肝寶貝抱著食盒趕回皇宮。

  燕翎打聽到淳安公主已走,便信步來了後院。

  寧晏送走淳安公主回房沐浴,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出來,燕翎已經坐在明間,

  “爺今日怎麽回來這麽早?”

  燕翎抬眸看她,細細觀察,她眉眼笑盈盈的,氣色明媚,薄薄的臉皮兒嬌豔欲滴,捏著繡帕緩步走過來,裙帶當風,蓮步輕移,處處都美極了。

  這模樣,哪像是沒把他放在心上的。

  寧晏今日心情極好,與淳安公主廝混一日,無拘無束,神態間慵懶隨意,沒了往日那份束縛內斂,瞧見燕翎時,還來不及收斂,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來。

  燕翎滿意了。

  寧晏過來給他倒茶,燕翎一手接過茶盞,一手下意識便握住了她,寧晏愣了一下,

  “晚上還要出去一趟,先回來看看你。”他語氣前所未有溫柔。

  寧晏便任由他牽著了,婢子悄悄退了下去,明間就剩他們夫妻二人,屋子裏落針可聞,燕翎捏著她軟乎乎的玉指,隻覺太軟了,軟得他心裏有些發癢。

  偏生這樣軟柔的掌心,也略有些手繭,想起寧晏會騎射又愛下廚,手中有繭子也不奇怪,反而覺得有趣似的,便不輕不重揉捏著。

  指腹輕輕摩挲過繭尖,微微的顫麻滑遍全身。

  燕翎有些後悔碰她,卻又舍不得鬆手。

  他時而捏她的手指,時而穿插與她相扣,這還是二人頭一回有這等類似情人間的親昵,寧晏耳根泛紅,她低垂著眉眼,尋找話題,“既是晚上有事,那我早些傳膳。”

  兩個人神情都雲淡風輕,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做好了嗎?”燕翎親眼見到寧晏在後廚,必定是替他備了晚膳的。

  寧晏有些不適應這樣帶著挑逗的動作,不著痕跡將手抽離,柔聲笑道,

  “我去廚房瞧一瞧,”

  手中募的一空,燕翎唇角牽了牽,一言未發。

  片刻後,寧晏回來了,見他撐著額在明間假寐,當他疲倦了,便沒打攪他,輕聲吩咐婢子們,

  “將膳食擺在明間。”也省的燕翎移去西次間,冬日裏冷,人一旦坐定了便不太想挪動,寧晏也是如此,便能體諒燕翎。

  燕翎微微睜開眼,她張羅著一桌菜,袖子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她骨相極是好看的,眸光流轉掛著笑,笑容清淺明亮,晃入他眼裏。

  “世子爺,您過來吃吧。”

  燕翎起身挪去桌後,掃了一眼滿桌菜肴,臉色微微一變。

  下午回來時明明瞧見小廚房捆著大閘蟹,這會兒桌上怎麽一隻蟹腿都沒瞧見。

  他並非要吃螃蟹,隻是覺著奇怪,明明廚房有閘蟹,寧晏難道就沒想給他留一隻?

  腦海不可控閃現崔玉說的話。

  “她不在乎你,”

  這時寧晏用熱水燙好一雙銀筷,遞給他,“爺,別愣著呀,快些吃。”他總是那麽繁忙,冬夜寒涼,寧晏也希望他早些辦好差早些回來歇息。

  她聲線是溫柔的,稍稍撫慰了他心中的疑竇。

  罷了,他是個男人,哪能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與妻子計較,遂將雜念拂去,接過筷子用膳。

  今日的螃蟹是她從明宴樓臨時調來燕府,給淳安公主享用的,剩餘那幾隻也給公主挑出蟹黃做了一盅蟹黃豆腐獻給皇帝,晚上的膳食是大廚房送來的,燕翎對飲食不在意,寧晏也懶得為他大費周章。

  這一夜,燕翎到子時方回來,除了外間留了一盞瑩玉宮燈,內室已是黑漆漆的。

  寧晏先睡下了。

  榮嬤嬤那頭悄無聲息將該準備的都備好了,燕翎去浴室洗漱,動靜比平日都要小,入了內寢,角落裏留有一盞纖弱的琉璃燈,燕翎吹滅,屋子裏徹底陷入昏暗,輕輕掀開簾帳要爬上榻,模模糊糊的嗓音傳來,

  “世子爺,您回來了,”她撐起半個身子,隱約可見窈窕的輪廓。

  燕翎愣在那兒,忽然意動,

  “你睡裏麵去。”

  他平日回來的晚,起得也早,睡在裏麵總是吵醒她,他夜裏也不需要她伺候,沒得連累她睡不好。

  寧晏聽了這話,腦子漸漸清明。

  這可太好了。

  她出嫁之前向來都是窩在裏側睡的,她懼冷,睡在外頭偶爾風吹簾動,有風漏進來,再者,燕翎進進出出著實吵得她心煩,偏生世家都是這樣的規矩,妻子睡在外側好侍奉丈夫,寧晏也不能說什麽,今夜燕翎開了這個口,寧晏毫不猶豫抱著被褥往裏麵挪去,又將他被子給拉扯出來,笑吟吟道,

  “謝謝你,世子。”

  燕翎聽出來她的歡喜,心裏熨帖,順著躺了下去,麵朝她枕著手,

  “以後你都睡在裏麵,我回來晚了你睡你的,不必管我。”

  隻要她高興,有些規矩就不是規矩。

  別看是一樁小事,卻決定著寧晏睡眠質量。

  寧晏怔怔望著他,廊廡的光芒從窗欞映了進來,暈黃的光與昏暗交織,他眸若點漆,仿佛是暗夜深處的黑曜石,清湛幽亮,平心而論,燕翎已算不錯的丈夫,無不良嗜好,意識到問題能立即糾正,這樣的日子也有盼頭,“好,”

  兩個人雖沒有很深的感情,卻有了不錯的默契,一個眼神幾乎就猜到對方想要什麽。

  燕翎傍晚捏了她的手後,今夜就沒忍住,寧晏也很配合,雙手拽住了腦後的拔步床欄杆,高窗外的燈芒在晃,雙眼漸漸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眼角是嫣紅的,在她快受不了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

  “晏兒,,”

  寧晏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噓噓喘著氣,眼尾泛紅楚楚望著他,“世子爺,”

  “你叫我什麽?”他幽黯的眼神壓下來,過於清明沉湛,差點讓她忽略他在做什麽。

  “什麽?”她懵懵懂懂的,不明所以,,

  兩個人在這個時候從來沒說過話,今日很突然,寧晏所料不及,更摸不準他心思。

  燕翎喉嚨滾動,嗓音跟黏住似的,腹腔仿佛積聚了一股邪魔,壓不下去,湧不出來,心底那不可言說的失望,最後化作一抹陰鷙,埋葬在深處。

  翌日寧晏在日上三竿方醒,昨夜結束後一覺睡到自然醒,燕翎什麽時候走的她一無所知,果然睡在裏側舒服,昨夜燕翎的異樣很快被她拋諸腦後,她穿了一件丁香色的厚褙子,外罩大紅織錦的鶴氅趕往容山堂請安,她今日起得晚,少不得要跟徐氏告罪。

  到了容山堂門口,卻見門庭外比往日多了一倍的婆子,瞧著有不少生麵孔,個個神色有異氣氛低迷,正想問發生了什麽事,屋內傳來此起彼伏的哭聲。

  “琉哥兒怎麽這麽命苦,生來身子不好,泡在藥罐裏長大,如今說沒就沒了,二嫂已經哭暈過去了,二房無人掌事,能否請嫂嫂安排個人過去幫襯著,將琉哥兒的葬禮操持妥當,全了這孩子最後的體麵,”

  寧晏聞言神色大驚,早聞二房老太太褚氏有一幺子,今年十七歲,卻是一直身子不大好,平日鮮少露麵,這是驟然過世了?寧晏與如霜交換了個眼色,心頭沉甸甸的。

  這時,裏麵傳來徐氏含悲的歎聲,

  “前個兒我剛去探望了他,他還與我說笑了,今個兒人就沒了,果然世事無常,,至於三弟妹說的話,我心裏有數了,我已派人去請國公爺,待國公爺來做主。”

  三老夫人一聲輕蔑的笑,“大嫂,您就是性子太好了,什麽事都要問國公爺,這是後宅事務,您拿主意便好,我看哪,老二媳婦精明能幹,讓她過去,保管事兒辦得敞亮。”

  徐氏心裏苦笑,二房哪裏缺人主持局麵,二房家裏老大媳婦就是個不錯的,之所以讓長房派人,實則是想長房出這葬禮的銀子,這可不是一筆小的開支,徐氏心裏是不肯的,隻是國公爺一向好麵子,平日又格外照顧兩位弟弟,保不準是一口應下來,公中餘糧不多了。

  三老夫人見徐氏不吭聲,忽的雙掌一拍,

  “對了,我倒是忘了個人,這事該翎哥兒媳婦辦哪,她是燕家長媳,未來的宗婦,哪家的宗婦不主持婚儀喪禮的,我看就翎哥兒媳婦了。”

  徐氏勉強笑了笑,“理是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