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吃醋

  遼河岸邊, 水流汩汩，沉默地翻騰著。

  鳥船逼近岸邊, “咚”地一聲響, 終於下錨。

  下船木踏板伸出，林凇然三步並做兩步下了船，來到顧青昀身邊。

  顧青昀見到他，並沒有說話。

  而後, 蘇玉音的身影也出現在了甲板上, 她見到顧青昀, 秀眉微挑：“夫君什麽時候來的？”

  顧青昀沉默一瞬, 道：“剛剛。”

  蘇玉音笑著點頭，她正要下船, 但岸邊光線微暗，木板也有些搖搖晃晃, 蘇玉音一腳踩上去，身子便有些不穩。

  葛雲天站在蘇玉音後麵，一見此景, 便伸手來扶：“顧夫人小心……”

  可就在他的手指, 即將接觸到蘇玉音之時，蘇玉音忽然感覺腰肢被人一攬, 足尖離地了片刻, 然後, 穩穩落到了岸上。

  蘇玉音側目看去，引入眼簾的, 是顧青昀冷峻的側臉。

  她這才發現, 顧青昀的發和衣裳都濕了不少——恐怕在這裏站了不止一會兒。

  葛雲天的手扶了個空, 頓時有些尷尬, 隻得幹巴巴笑道：“原來這位就是顧大人，失敬失敬！”

  顧青昀一個眼神也沒有給他，隻看向蘇玉音，問：“去哪兒了？”

  蘇玉音對方才的男友力還有些意猶未盡，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道：“我們坐船去麗縣了，我買了好多東西呢！”

  說罷，她抬手一指林凇然和翠珍她們，每個人手上都拎了不少東西。

  顧青昀看向林凇然：“是你帶她去的？”

  這句話聽起來平靜，但不知為何，林凇然總覺得背後發寒，他忙道：“我本來隻是為玉音找船，也沒想到會去麗縣，這麽晚才回來……讓姐夫擔心了！”

  錢蔚兒幫腔道：“顧大人，是蘇玉音看上了葛公子家的船，非要去麗縣轉轉，你可別怪林公子！”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便覺得顧青昀的神色，更冷了幾分。

  葛雲天立在一旁，他本來還想同顧青昀認識認識，好為日後開展陸運生意做準備，但眼下，總覺得有點心虛。

  林凇然是個通透人，他連忙開口，道：“哎呀，這麽晚了，我們還沒用膳呢，葛兄，錢小姐，你們餓不餓？不若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錢蔚兒一聽林凇然約她吃飯，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一般：“好啊好啊！”

  葛雲天也總覺得這一塊氣壓很低，也忙配合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蘇玉音笑道：“那正好啊，我也餓了，一起吧……”

  “不了不了！”林凇然連忙擺手，道：“姐夫都來接你了，你們還是早些回去吧，我們下次再聚，下次！”

  說罷，林凇然便拉著錢蔚兒和葛雲天走了。

  蘇玉音看著他們著急忙慌的背影，有些疑惑：“怎麽說走就走了？就這麽把我丟下，真是太沒良心了！”

  翠珍和明珠對視一眼，小姐……應該不太懂什麽是良心。

  蘇玉音見林凇然他們漸行漸遠，便回頭看向顧青昀，道：“夫君，我們回去吧？”

  顧青昀一言不發地撐起傘，帶著她上了馬車。

  馬車向顧宅行駛，蘇玉音有些累了，便靠在車壁上休息。

  顧青昀一路無話。

  待馬車到了宅院門口之時，顧青昀才叫醒蘇玉音。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顧青昀麵色依舊有些沉，他將蘇玉音送到了門口，便要轉身去縣衙。

  蘇玉音一把拉住他，笑道：“夫君淋了雨，先回去沐浴更衣罷。”

  顧青昀語氣淡淡：“不必了。”

  蘇玉音不放手，對翠珍道：“去備水。”

  翠珍立即會意，趕忙奔了進去。

  顧青昀神色微動，卻沒再說什麽，跟著她入了芷蘭苑。

  顧青昀之前都住在縣衙裏，說是府衙一體，但實際上陳設簡陋。

  他才到芷蘭苑不久，水就備好了。

  翠珍引著顧青昀到了湢室。

  芷蘭苑的湢室十分寬敞，裏麵有一方大大的水池，足夠能容納五六個人。

  湢室一旁的木架子上，放著不少花瓣、香油等沐浴用的物件，就連隔斷處的屏風，都出自大家之手。

  翠珍道：“姑爺若有什麽吩咐，隨時喚奴婢就好。”

  說罷，就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顧青昀走進湢室，寬下衣衫，將自己泡進水池裏。

  池子裏水溫正好，他靜靜靠在池壁上，神思漸漸飄回了今日下午——

  顧青昀去巡查築橋隊施工，盧嚴和張乾正在岸邊。

  張乾一見到顧青昀，便欲言又止。

  顧青昀察覺不對，追問之下，張乾才支支吾吾地透露：“顧大人……夫人同人遊船去了，您知不知道？”

  這一下午，顧青昀總有些心神不寧。

  到了傍晚，築橋隊散去之後，他索性留在了河邊。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

  此刻，湢室內熱水氤氳，溫熱地包裹住他，顧青昀在雨中染上的涼意，終於漸漸褪去，半刻鍾之後，他才從浴池中離開。

  ，

  待顧青昀回到臥房之時，八仙桌上，已經鋪滿了蘇玉音今日買的東西。

  上麵有各式各樣的點心，還有些胭脂水粉，以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蘇玉音一抬眸，正好對上顧青昀的眸子，他長發未幹，用發帶隨意攏在身後，僅著了件素色單衣，鬆鬆垮垮地係著，鎖骨下，露出一小片肌膚，看著十分結實。

  蘇玉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看起來很結實的樣子，手感應該不錯……

  顧青昀注意到蘇玉音的眼神，道：“夫人。”

  蘇玉音連忙斂了斂神，露出笑意：“你覺得身上的衣衫如何？”

  被蘇玉音這麽一說，顧青昀才垂眸，仔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長衫。

  長衫柔軟，卻不失挺括，很是合身，襯得人氣度不凡。

  顧青昀低聲問：“這是……為我準備的？”

  蘇玉音笑著點頭：“當然啦！”

  這件衣服看起來素雅，但製作工藝卻不簡單，蘇玉音一直有些猶豫，要不要推成主打款，畢竟這樣的衣衫，要穿得好看……太挑臉了。

  但顧青昀這張臉，偏偏禁得起考驗。

  顧青昀見蘇玉音滿臉欣賞地看著自己，唇角也微微勾了下，道：“這些東西，都是你今日買回來的？”

  “是呀！”蘇玉音興衝衝地將顧青昀拉到桌旁，道：“你瞧，這是麗縣賣得最好的茶點。”說罷，便拿起一塊遞給顧青昀：“快嚐嚐！”

  顧青昀笑著接過，緩緩送入口中，片刻之後，俊秀的眉毛微微蹙了起來。

  蘇玉音睜大眼睛問：“怎麽樣，是不是很難吃？”

  顧青昀眼角微抽：“……”

  知道難吃，為什麽還要給他？

  顧青昀有些無語地看著蘇玉音，道：“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買回來？”

  蘇玉音一笑，道：“夫君，這你就不懂了！麗縣盛產茶葉，但本地人卻沒有品茗的氛圍，我們身邊有這麽好的產茶地，我便在想……能不能在孟縣開個茶樓，做些特色的香茗和茶點，吸引外來客。”

  “茶樓？”顧青昀若有所思，道：“以前主街隔壁倒是有兩家，但聽說，都已經關門了。”

  蘇玉音道：“孟縣貧瘠，之前也沒有這個環境，但不代表不能營造……你可知道，江州那些日進鬥金的人，最盼望的是什麽？”

  顧青昀思忖片刻，看向蘇玉音：“休息？”

  蘇玉音重重點頭：“不錯！在江州那種地方，大多數人都疲於奔命，就算有充足的銀子，也很難停下來，好好休息一番……所以，每年我祖父和祖母，都會離開江州一段時間，找一處農莊或者別的閑適地，全當散心。”

  顧青昀淡笑了下，道：“可是，隻有茶樓，恐怕難以吸引人來孟縣，除非……有很多特色的鋪子，能讓來客遊覽盡興。”

  蘇玉音眼前一亮，道：“你同我想到一處去了！”

  蘇玉音說罷，便興致勃勃地將顧青拉到了旁邊的堪輿圖麵前，道：“你看這兒——”

  她指向了遼河邊上，道：“日後，這裏是橋，橋頭下來，走上一炷香的功夫，便臨近我們孟縣的主街了。如今的主街上，已經有了錦繡閣、錢氏珍寶行、林氏當鋪……我們幾家目前的規模雖然不大，但在江南也算是響當當的鋪子，以後，我不僅要開茶樓，還要邀請更多人來孟縣做生意！從橋頭到主街這一段，我要打造成最繁華、熱鬧的街道！”

  雖然如今的孟縣一文不名，但隻要從一處開始繁華起來，便能以點帶麵，慢慢帶動發展。而這種類似“商業中心”的想法，她前世已經成功地實踐過了，是極好的顧客引流方案。

  顧青昀側目，靜靜看著蘇玉音，她方才說得神采飛揚，好似錦繡繁華就在眼前一般，令人心神為之蕩漾。

  顧青昀眸色加深，認真道：“若真有那麽一天，那孟縣便能徹底脫貧，百姓們才能真正過上好日子。”

  兩人相視一笑。

  蘇玉音信心滿滿，到了那一天，不但百姓們能過上好日子，銀子也一定多到賺不完！

  蘇玉音又道：“對了，白夫人和周夫人已經回信了，她們願意來孟縣做客，她們會帶些朋友過來，我打算看看其中有沒有對做生意感興趣的人……到時候將船開過去，直接接她們。”

  一提到“船”，顧青昀神色頓了頓，道：“你指的是……今日那艘船？”

  蘇玉音笑著點頭：“是啊，是不是很氣派？那是葛家的船。”

  顧青昀回憶了一瞬，道““他是‘船王’之子葛雲天？”

  蘇玉音有些詫異：“你也聽說過‘船王’？”

  顧青昀在募集造橋的銀子之前，便對江南的富戶做了一輪篩查，葛家雖然比不上蘇家、林家，但在漕運一行，也是名聲在外。

  顧青昀輕咳了下，道：“略有了解……這葛公子雖然擅於經營，但你還是不要同他走得太近為好。”

  若是顧青昀沒記錯的話，這葛雲天還未娶妻，風流之名遠播江南之外。

  蘇玉音笑道：“也沒有走得很近，我不過是同他借船，他答應了……而且，分文不取。”

  “什麽？”顧青昀長眉微攏，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蘇玉音道：“雖然現在分文不取，但我答應他，日後橋築好後，支持他們葛家在孟縣發展陸運，這樣對孟縣也有好處。”

  顧青昀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道：“不可。”

  蘇玉音一愣：“為何？”

  顧青昀輕咳了下，道：“此人風流成性，不堪托付，我不想把孟縣的陸運，交給這樣的人。”

  蘇玉音笑道：“風流歸風流，咱們不過是生意上的合作，隻要他們實力足夠，其他的也不重要……”

  顧青昀麵色沉了幾分，他一想起葛雲天那討好的笑容，和差一點碰到蘇玉音的手爪子，心裏就一陣不適。

  顧青昀果斷拒絕：“總之……我不同意。”

  他平日對蘇玉音說話，都溫和又有耐心，現在態度這般強硬，倒是讓蘇玉音有些奇怪了。

  蘇玉音百思不得其解，她盯著顧青昀看了一會兒，突然道：“夫君……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顧青昀麵色微變，道：“我不過是就事論事。”

  為了證明自己的公私分明，他又補充道：“葛家在陸運一事上，並沒有經驗。”

  蘇玉音見他還是一臉拒絕，便伸出手，拉起了他衣袖一角。

  “夫君，我知道葛家沒有經驗，但我們目前也沒有別的備選，不是麽？眼下，白夫人和周夫人她們都要來了，若是她們願意將銀子投到孟縣，這是多好的機會呀……”

  顧青昀瞧她一眼：“也是賺銀子的好機會吧？”

  蘇玉音噎了下，繼續搖他的衣袖，道：“這兩者又不矛盾，不是一舉兩得麽？人家好不容易借來的大船，若是不用，多可惜呀……”

  顧青昀：“……”

  蘇玉音眨了眨眼：“夫君……你就當幫我嘛……”

  作為一個作精，撒嬌可是基本技能，而且還不用花錢！

  顧青昀的衣袖都被她拉長了，有些無奈。

  顧青昀沉思片刻，道：“這樣吧……這段日子，我和盧嚴他們商量一下，也組一個孟縣商會，後續就讓盧嚴協管。這葛家的對接之事，便交給他吧。”

  蘇玉音一聽，頓時喜出望外：“那太好啦！”

  隻要有大船用，便能早些招商引資，把生意做起來！

  蘇玉音心裏美滋滋的。

  顧青昀見她這般高興，嘴角也不自覺地揚了揚。

  就在這時，明珠和翠珍送了晚膳過來。

  兩人在外麵聽到蘇玉音和顧青昀聊得盡興，一直不敢打擾，到了此時，才見縫插針地敲門進來。

  頃刻之間，美食便擺了滿滿一桌，蘇玉音和顧青昀，便開始邊吃邊聊。

  蘇玉音從未單獨接待過官眷，就白夫人和周夫人來訪一事，又與顧青昀商量了一番，顧青昀便將自己對麗縣和東平縣的了解，詳細告訴了蘇玉音。

  蘇玉音一一記下，囑咐明珠和翠珍，提早做些準備。

  待兩人吃完，翠珍和明珠收了桌，夜已經深了。

  蘇玉音今日出去跑了一天，早就有些累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道：“我困了……”

  顧青昀點了點頭，道：“那好，早些睡吧。”

  蘇玉音揉了揉眼睛，小聲道：“夫君也別太晚了，早些休息……”

  說罷，她便站起身來，向床榻方向走去，一坐到床上，蘇玉音便拉開衾被，鑽了進去。

  顧青昀見她已經躺好，便走到了桌前，俯身吹燈。

  房中陡然暗了下來，蘇玉音隻覺得困意襲來，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就在她快要睡著之際，忽然感覺身旁一暖。

  蘇玉音迷迷糊糊地轉頭，顧青昀的側臉，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