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對你好

  臥房之中, 熏香嫋嫋。

  顧青昀手肘撐在貴妃榻上，讓原本柔軟的氈墊，都凹陷了些許。

  兩人四目相對, 情緒無聲暗湧。

  蘇玉音一手被鉗製住, 試著掙開, 卻沒成功，她秀眉一蹙：“放開放開！”

  顧青昀難得這般近距離看蘇玉音，她膚色雪白, 麵頰泛起酒後的紅暈, 像一個飽滿的水蜜桃, 綿軟又討喜。

  顧青昀淡笑著開口：“夫人, 你如今這樣‘看不慣我，卻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也很有趣。”

  蘇玉音：“……”

  這男人怎麽還學會一報還一報了！？

  蘇玉音心思轉得飛快, 霎時擠出了一臉委屈，道：“疼……”

  這聲音可憐巴巴的，配合水光波動的眼睛，讓顧青昀微微一愣。

  他下意識鬆開手，隻見蘇玉音雪白的手腕上, 泛著一塊紅。

  顧青昀詫異一瞬，道：“很疼嗎！？”

  他明明沒有使勁，怎麽這麽紅？

  蘇玉音膚色太白, 隨便壓一壓都會出現個紅痕, 看起來嚇人, 其實一點也不疼, 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但到了這種情景下, 卻成了拿捏顧青昀的籌碼。

  蘇玉音委屈地看著顧青昀，道：“這才成婚多久啊，你就對我動手了……”

  這聲音還帶著哭腔，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顧青昀暴打了她一頓。

  顧青昀茫然地看著蘇玉音的手腕，方才的笑意蕩然無存，正色道：“我去找些藥來？”

  蘇玉音氣鼓鼓地開口：“不要！”

  顧青昀見她似乎生氣了，下意識用指腹摸了摸她的手腕，道：“府中應該有大夫吧？我去叫翠珍請大夫……”

  說罷，他便要走，蘇玉音哼了一聲，忿忿道：“你到底會不會哄姑娘啊？”

  顧青昀疑惑地看著她：“你說什麽？”

  蘇玉音理直氣壯地抱怨：“你弄疼了人家，當然要先吹吹啊！”

  顧青昀：“……”

  說罷，蘇玉音便將手腕伸到顧青昀麵前，命令道：“快，晚了就不靈了。”

  再晚，紅痕都要消了！

  顧青昀瞧著眼前瑩白的手腕，仿佛一截鮮嫩的蓮藕，還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行吧。

  他無言地湊近了些，輕輕吹了下。

  照做之後，顧青昀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心情。

  一方麵覺得沒什麽，她細細的手腕，又白又香……

  另一方麵，他又覺得自己很傻。

  但蘇玉音就不同了，她看著顧青昀這般聽話，心底暗暗高興。

  顧青昀平日在下屬麵前，總是一板一眼，而與她說話時，也是恪謹自持，從未逾矩。

  但蘇玉音這個作精，偏偏喜歡挑戰別人的底線。

  蘇玉音眨眨眼，手又伸了過去：“還要！”

  顧青昀：“……”

  雖然有些無語，但他又鬼使神差地吹了下。

  覺得自己更傻了。

  蘇玉音見他滿臉直男糾結，忍不住笑了起來。

  “夫君，我困了，想睡覺。”

  蘇玉音眉眼輕彎，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顧青昀聽了，下意識鬆了口氣，道：“那好。”

  蘇玉音又道：“你不送我去榻上麽？”

  顧青昀以為自己聽錯了：“送？”

  這貴妃榻離床榻，撐死了不過十步距離。

  蘇玉音一本正經地開口：“你弄傷了我，自然要負責到底。”

  顧青昀失笑：“夫人的意思是，我弄傷了你的手，所以你連走路都不能了？”

  蘇玉音順理成章地點頭：“當然啦，你是我夫君，我受傷了，照顧我不是應該的嗎？”

  蘇玉音總是這麽有道理，鬧得顧青昀哭笑不得。

  但蘇玉音就算再作，畢竟是個美人。

  顧青昀俯下身，將她打橫抱起之時，心跳還是比平時快了一些。

  酒瓶被衣袖一帶，從小桌滾落到貴妃榻上，暈出一片香濃的酒漬。

  蘇玉音沒管酒瓶，反而鬆鬆攬上顧青昀的脖子，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服務。

  顧青昀沒說什麽，他一步步向前，最後，將蘇玉音放到床榻之上，她長發散下，鋪成一片柔軟的墨色，麵色愈加嬌媚。

  顧青昀定定看了她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蘇玉音小聲嘟囔：“燈太亮了。”

  顧青昀“嗯”了一聲，便走到桌前，俯身吹燈。

  房中陡然暗了下來。

  片刻之後，顧青昀忽然想起……這裏不是孟縣，也沒有縣衙府邸，隻有一張寬闊的床，和一張濕了的貴妃榻。

  成婚之後，他一直住在縣衙。

  而蘇玉音住在芷蘭苑。

  兩人各睡各的，誰也沒有改變過。

  周遭一片黑暗，顧青昀摸了摸濕漉漉的貴妃榻，猶豫著要不要叫人進來收拾。

  “沒地方睡了吧？”

  蘇玉音的聲音傳來，似乎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顧青昀道：“……”

  蘇玉音輕輕笑了起來，道：“上來呀。”

  顧青昀頓了頓，片刻之後，抬步走向床榻。

  蘇玉音往裏麵滾了半圈，勻出一部分被子給他，道：“一人一半，你可不許搶我的被子！”

  顧青昀：“……好。”

  蘇玉音說罷，便打了個哈欠。

  她今天一大早就起來了，從孟縣往江州趕，不但參加了春耕農桑會，還手撕了羅姨娘……又飲了酒，實在太困了。

  待顧青昀寬了外袍，躺下之後，身邊的人居然沒有聲音了。

  顧青昀側目看去，她背對著自己，縮成了一團，一動不動。

  被子搭在手臂之上，半個身子露在外麵，僅著了單薄的中衣。

  顧青昀下意識伸手，想為她蓋被。

  蘇玉音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熱度，便順勢翻了個身，改成麵對他。

  顧青昀眸色微滯。

  她五官輪廓優美，呼吸平靜而清淺，看上去有幾分乖巧。

  顧青昀唇角微勾，拉過被子，將蘇玉音的肩膀蓋住，輕輕掖了掖。

  月色溫柔，顧青昀靜靜看著蘇玉音的睡顏，緩緩閉上了眼睛。

  ，

  房中逐漸安靜下來，但翠珍和明珠，卻還守在門口。

  明珠是習武之人，耳力驚人，此時卻趴在門上，凝神傾聽。

  翠珍有些著急，道：“你聽見什麽沒有？”

  明珠搖搖頭：“沒有！”

  翠珍有些奇怪，她小聲問：“不對呀……”

  小姐和姑爺頭一回在一起……難道不該有點兒動靜麽？

  明珠皺起了眉，道：“小姐之前一直和姑爺分開住……你說，小姐會不會不情願？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萬一小姐不肯圓房，她說什麽也要將小姐救出來！

  “你傻呀！”翠珍忙道：“按照小姐的性子，若是不願意，早將人趕出來了！如今姑爺還在裏麵……說不定已經成了！”

  明珠想了想，道：“有道理……”

  翠珍笑逐顏開，道：“今兒可真是個好日子啊！”

  ，

  一夜過去，蘇玉音倒是睡了個好覺。

  繡花枕、衾被都是她熟悉的，再加上飲酒微醺，自然睡得很沉。

  就是當醒來之時，見到顧青昀的臉，錯愕了一瞬。

  蘇玉音推了把顧青昀：“你怎麽在這兒？”

  顧青昀被蘇玉音一推，差點跌到了床下，他本能地撐地而起，清醒過來。

  顧青昀茫然地看著蘇玉音：“不是你讓我上來的麽？”

  蘇玉音滿臉疑問。

  她努力回憶起昨晚的事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蘇玉音見他有些狼狽，忍不住心虛，道：“哦……我、我忘了……”

  顧青昀：“……”

  罷了。

  顧青昀沒說什麽，轉身穿衣。

  蘇玉音一搖床鈴：“翠珍——”

  翠珍和明珠早就候在了門口，她們二人聽到傳喚，連忙端著熱水進來。

  翠珍笑吟吟地看著蘇玉音，道：“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明珠也難得主動伺候起了顧青昀，道：“姑爺，奴婢服侍您洗漱吧！”

  顧青昀一向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沒有讓人服侍的習慣，便接過了水，道：“我自己來。”

  明珠忙道：“那怎麽行？”

  說罷，明珠主動搶過了熱水，幫他擰起了毛巾。

  顧青昀有些疑惑。

  這兩個丫鬟，都是蘇玉音自小使喚到大的，一直隻聽蘇玉音的話，也隻服侍她。

  今日怎麽突然對自己這麽熱情了？

  但他自然不會問出口。

  不一會兒，兩人便收拾妥當，廖叔過來催促：“小姐，姑爺，家主等二位過去用早膳呢！”

  蘇玉音點點頭，道：“知道了。”

  於是，蘇玉音又帶著顧青昀去了飯廳。

  羅氏已經連夜被送回羅家，而蘇槐身子不適，蘇玉嬌在照顧他，於是兩人都沒有來。

  至於蘇文揚，一大早便出去忙生意了。

  飯廳之中，唯有蘇老太爺、蘇老夫人和蘇文博。

  蘇文博平日都穿著不起眼的灰色衣裳，今日卻換了一身略鮮亮的淺藍色，看著人精神了不少。

  他不如蘇文揚長得俊秀，但也還算端正，他見到蘇玉音和顧青昀進來，便乖順地見了個禮。

  “姐姐，姐夫。”

  蘇玉音瞧了他一眼，笑道：“今日沒去學堂？”

  蘇文博垂下眼簾，道：“聽說父親身子不適，我放心不下，便向學堂告假了。”

  蘇玉音點了下頭，便坐到了蘇老夫人身旁。

  蘇老夫人笑容慈愛地看著蘇玉音，道：“這些都是你愛吃的，不著急，吃飽了再走。”

  蘇玉音乖乖點頭。

  下一刻，蘇老夫人將一個小碗放到蘇玉音麵前。

  蘇玉音低頭一看，居然是一碗濃鬱的參湯。

  “祖母，一大早喝參湯，會不會太補了啊？”

  蘇家家底厚，也不是喝不起……隻不過，蘇玉音覺得沒有必要，且參湯也沒有多美味。

  蘇老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雖然還年輕，但也要學會愛惜身體，平日裏要早些睡……”

  蘇玉音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這才端起了參湯。

  蘇老夫人又將一碗參湯，放到了顧青昀手邊，道：“顧大人也喝。”

  顧青昀連忙起身道謝，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

  昨天，羅氏的所作所為，在府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蘇老夫人聽說蘇玉嬌去找了蘇玉音麻煩，便特意派了丫鬟去水雲閣，想看看蘇玉音的情況。

  誰知，丫鬟去的時候，翠珍和明珠正趴在門邊聽響兒！

  丫鬟機靈得很，立即回了東院稟報。

  蘇老夫人聽了，忍不住偷笑起來……如今這年輕人啊，一日都不得閑！

  此刻，蘇老夫人笑眯眯地看著兩人，孫女嬌美可人，孫女婿高大俊逸，真是天生一對，若是生個曾孫子抱出去，定然會羨煞旁人！

  蘇老夫人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在牌友麵前耀武揚威的樣子了！

  “來，多喝點兒！多吃點兒！”蘇老夫人不住地給兩人布菜。

  蘇玉音隻喝了兩口參湯，便道：“這裏麵放了什麽？味道怪怪的。”

  蘇老夫人道：“放了補血的當歸，你可要好好調理身子，好早些為顧家和蘇家開枝散葉啊……”

  蘇玉音嗆了下：“咳咳咳……”

  蘇老夫人連忙拍了拍她的背，道：“這孩子，這麽大了怎麽還毛毛躁躁的……”

  顧青昀將手帕遞給蘇玉音，問：“燙到了沒有？”

  蘇玉音搖頭。

  蘇玉音將碗推開，蹙眉道：“祖母，我不想喝了……一點也不好喝。”

  蘇老夫人歎了口氣，但她知道蘇玉音一向嘴挑，便道：“罷了罷了……你瞧顧大人，喝得多好！”

  顧青昀拿著勺子的手指頓了頓……這參湯的味道……真的很怪。

  但他這碗，放的應該不是當歸。

  雖然不好喝，但好歹是蘇老夫人的一片心意，顧青昀還是一勺一勺地喝完了。

  吃完了早膳，蘇老太爺和蘇老夫人親自將顧青昀和蘇玉音送了出來。

  蘇老夫人依依不舍：“顧大人，玉音，你們有空就多回來看看！”

  說罷，便塞了兩封大紅包給他們。

  蘇玉音笑嘻嘻地收了，顧青昀推脫不掉，也隻得先拿著。

  顧青昀道：“二老若得空，也歡迎來孟縣轉轉……孟縣雖不及江州繁華，但民風淳樸，山野寂靜，也有放鬆的好地方。”

  蘇老太爺笑著點了點頭，道：“好。”

  兩人上了馬車，蘇老夫人和蘇老太爺目送他們離去。

  待馬車消失後，蘇老太爺忍不住道：“今日的參湯，可真難喝！”

  蘇老夫人輕哼了聲：“誰讓你喝了？那可是特意給玉音和顧大人熬的！玉音那碗有當歸、黃芪，顧大人那碗有鹿尾、虎鞭……可都是好東西呢！”

  ，

  馬車一路飛馳，很快到了城門附近。

  城門東邊，還停著一輛華蓋馬車，似乎在等人。

  馬車車簾一掀，錢蔚兒露出一張俏臉：“蘇玉音，等你好久了，怎麽才來？”

  錢蔚兒一大早便趕車去了林府，接上了林凇然。

  如今，林凇然也在她車上。

  蘇玉音也撩起車簾，一揚手中的紅包，道：“我祖母舍不得我走，便多留了我一會兒，非要塞銀子給我，唉……”

  她說起來勉強，但又透著一股子說不清的驕傲感。

  顧青昀有些無語：“……”

  錢蔚兒一聽，也不甘示弱，她連忙打開一旁的箱子，道：“我也是一樣！我爹聽說我要走了，非得將最新的釵環首飾塞給我……真是煩人……”

  箱子裏金光閃閃，珠光寶氣刺得人睜不開眼。

  林凇然嘴角微抽：“……”

  兩人攀比完一輪，還沒分出勝負來。

  蘇玉音正要開始第二輪，顧青昀連忙打斷了她，道：“時辰不早了，我們先走吧。”

  林凇然點頭，表示同意，便扯過車簾，把錢蔚兒和蘇玉音隔離開來。

  於是，兩輛馬車並駕齊驅，出了江州城。

  馬車一路向南行駛，蘇玉音坐在車上，百無聊賴，便拆開了蘇老夫人給的紅包。

  蘇玉音點了點裏麵的銀票，笑意盈盈：“五千兩耶！”

  蘇老夫人怕銀票麵值太大，在孟縣花起來不方便，還特意幫她換成了小額的。

  蘇玉音數完了自己的，又盯上了顧青昀的紅包。

  她小手一伸：“拿來我看看！”

  顧青昀老老實實將紅包遞給了她。

  蘇玉音小心翼翼地拆開顧青昀的紅包，數了一遍。

  數完了，她皺起眉頭：“不對啊……”

  她定了定神，又重新開始數。

  顧青昀有些奇怪，問：“怎麽了？”

  蘇玉音沒理他，還是認認真真地數錢。

  第二遍數完之後，她有些泄氣了，一把將紅包扔還給顧青昀，道：“也是五千兩！”

  顧青昀見她神色不悅，便問：“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蘇玉音抬眸看他，道：“我可是祖母的親孫女！她最疼我的！以前給紅包，我都是拿最大的！你才來多久，憑什麽和我平起平坐？”

  顧青昀：“……”

  蘇玉音氣鼓鼓地坐著，雙手抱臂，不說話了。

  下一刻，一個整整齊齊地紅包，遞到她麵前。

  顧青昀的手指白皙、修長，極其好看。

  蘇玉音一挑眉：“給我做什麽？”

  顧青昀輕咳了下，道：“你不是說……不給你銀子的，都對你不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