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能去哪兒？”白梔音道。

  　　韓玉澤想了想：“他總不能回自己家吧？他電話也沒帶。”

  　　白梔音看韓玉澤手裏郭天翼的手機，心裏升起難言的不好的預感。

  　　“你們兩個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麽？”

  　　韓玉澤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沒有說什麽，一年沒見麵了，我本想著等你續命後我找個機會跟他見一見聊一聊，結果就碰上墨白把他劫持，接下來的事你我都知道了。”

  　　白梔音略感沉默。

  　　自從把郭天翼從墨白手裏救出來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韓玉澤跟他說話他倒是會說兩句，但也能看得出他心不在焉。

  　　“他修為被廢，我知道他肯定非常難過，所以我更怕他想不開。”韓玉澤急道。

  　　“你應該了解你的徒弟，當不是如此軟弱之人。”白梔音鏗鏘有力道。

  　　韓玉澤皺了皺眉，不在說什麽。

  　　兩人開車出去，先回了郭天翼的家，又去了趟道門的議事廳，連藏書閣頂層都去了，他平日裏經常去的就這幾個地方，可現在卻都沒有他的痕跡和氣息，就像蒸發了一樣。

  　　兩人找了一上午，韓玉澤越發煩躁氣餒。

  　　白梔音想了想，道：“要不，報警吧，讓道門的人一起找。”

  　　“你是在說笑麽。”韓玉澤道。

  　　白梔音看著他：“我認真的。如果他有心躲你，我們再怎樣也找不到，你我不是人，說走也就走了，可他是人界的長老，道門敬重，華國出名，就這樣不見了，總要給個說法，再找不到，就報警吧。”

  　　韓玉澤閉了閉眼，煩躁的揉頭。

  　　突然，韓玉澤像想起什麽似的頓住，隨後抬起頭瞪著白梔音，眼睛都亮了：“孤山。”

  　　“去孤山？”白梔音明白了他的意思。

  　　孤山她也去過，陳樂允就是死在了那裏。

  　　那上麵有道觀，還是百年前韓玉澤創建的。

  　　“說不定就在那，走。”

  　　兩人說完後，縮地成寸三秒後便出現在孤山的山頂。

  　　破爛的旗幟依舊飄揚，道觀就在台階之上。

  　　兩人抬步向上走去。

  　　一陣陣渾厚的鍾聲敲響。

  　　白梔音和韓玉澤對視一眼，這是道觀的鍾聲，這裏早就沒人住了，又有誰會敲鍾？

  　　兩人趕緊奔上了觀裏。

  　　一粗布麻衣，鶴發雞皮的老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搖著繩子敲鍾。

  　　雖然他佝僂不已，但韓玉澤依然一眼認出了那就是郭天翼。

  　　“小翼！”韓玉澤大步跑過去，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聲音有多麽顫抖。

  　　郭天翼身形一僵，他放下了繩子，一瘸一拐的轉了過來。

  　　韓玉澤又氣又擔心，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你現在這個樣子不在家裏養傷，瞎跑什麽！沒事跑這裏敲什麽鍾？跟我回家！”

  　　說著，韓玉澤牽起郭天翼皺皮拉嗒的幹枯的手。

  　　郭天翼一動不動，甚至縮回手。

  　　韓玉澤不解的看著他：“你到底還在鬧什麽？”

  　　郭天翼輕輕一笑，聲音蒼老又渾濁：“師父，我是在給自己敲鍾呢。”

  　　韓玉澤心頭一翻：“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郭天翼垂首一笑：“師父，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韓玉澤臉色慢慢地變了：“你什麽意思。”

  　　郭天翼抬頭看了看不遠處靜靜凝視他們的白梔音，再看看擔憂不已的韓玉澤，他道：“我記得一百五十年前，我快餓死的時候在乞丐堆裏搶吃的，卻差點被乞丐打死，是師父救了我。”

  　　韓玉澤眼圈漸漸紅了，他就那麽看著郭天翼。

  　　郭天翼支撐不住，他就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師父你說我長得好看，身量骨量甚至命相都適合修道，就把我撿了回去，做你的徒弟。”

  　　韓玉澤微微啟唇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

  　　郭天翼繼續道：“從那時候起，我就告訴自己，要做師父最驕傲的徒兒，絕不辜負師父的教養之恩。在人界，我也算天資聰穎，十八歲駐顏，修了一百多年，在華國，已經是頂尖的存在，我也一直以為，我是師父的驕傲。”

  　　說到這裏，郭天翼抬起頭，山頂的風吹亂他的蒼蒼白發，他注視著韓玉澤，就是注視著他的神明。

  　　韓玉澤溫柔的垂首道：“你的確是我的驕傲，是我唯一的徒弟。”

  　　郭天翼自嘲一笑，道：“師父對我好，我都知道，我對你的心思，你也都清楚，即便我做下那樣的錯事，師父也沒把我怎麽樣，後來我被魔尊抓走，師父還和白前輩趕回來救我，我便知道，你心裏有我。”

  　　韓玉澤唇瓣輕顫，想說什麽，可是喉間哽咽，他說不出話來。

  　　郭天翼落下淚來，哽咽道：“我何其有幸，何德何能，能得九天上神親自教養，可惜，是我不爭氣，變成今天這幅樣子，還要拖累師父，麻煩白前輩，浪費諸多靈藥。”

  　　“你別胡說，不過是些身外之物，怎麽能說是浪費呢？你安心養傷，靈藥再稀有，有你白前輩呢，讓她去煉，多金貴她都會，你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韓玉澤蹲下來握住椅子，安慰郭天翼。

  　　白梔音抿抿唇，韓玉澤是在自欺欺人，她作為旁觀者卻看出了郭天翼的心如死灰。

  　　郭天翼笑著搖頭，道：“師父，別白費力氣了，我知道我廢了，身體能重塑，靈脈難再造，也算魔尊給我提了個醒，告訴我我和師父，和白前輩，乃至魔尊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在眾神麵前，我卑微如螻蟻。我所看重的修為，在神界不過彈指一揮間，說舍棄也不會心疼的那種。”

  　　韓玉澤再次垂下頭去，心痛如刀割。

  　　他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郭天翼的心氣兒沒了。

  　　“所以師父，”郭天翼顫巍巍的牽住韓玉澤的手，道：“別再我身上浪費時間靈藥，我已經做好打算了。”

  　　韓玉澤聲音沙啞：“你想做什麽。”

  　　郭天翼靜靜注視著韓玉澤，平靜如湖水：“讓我留在這裏吧，我守著道觀，如果我肉身死了，那便讓我元神重新修煉，直到能位列仙班，直到……我配得上走到你身邊。”

  　　韓玉澤震驚的看著郭天翼，神色複雜至極。

  　　“我心裏有你，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再拖累你。”郭天翼說了許多，最後平靜的道。

  　　白梔音旁聽許久，她還是開腔道：“其實，我不受九重天管轄，我可以渡你成仙，免去你許多麻煩，你也不用和韓玉澤分開了。”

  　　韓玉澤眼前一亮，他看了看白梔音，又回頭用希冀的目光看向郭天翼。

  　　郭天翼淒然一笑，搖頭拒絕了：“謝謝白前輩願意為我考慮，但是師父，我若不能靠自己成仙，便永遠會成心魔，我也就不配和你站在一起。”

  　　韓玉澤眼前的光逐漸變成一潭靜水，“我明白了，小翼，我不再勉強你，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既然你想自己成仙，那我便在神界，等著你。”

  　　郭天翼終於對韓玉澤溫柔的笑了。

  　　最後，兩人一步步離開了道觀，離的遠了，韓玉澤回首看去，郭天翼單薄的身影立在夕陽彩霞下，格外令人心酸心痛。

  　　韓玉澤不忍再看，他冷下臉，加快腳步朝山下走去。

  　　直到徹底看不到韓玉澤和白梔音了，郭天翼才一瘸一拐的又坐回椅子上，看著銅鍾，唇邊溢出血跡來。

  　　早在韓玉澤上山之前，他就已經采了山上有毒的藥草吃了下去，所以他敲鍾，是真的在送自己，不過原生態的毒草藥效慢，才拖到韓玉澤走後才毒發。

  　　郭天翼盯著昏黃的天，不停地嘔血，可他笑的開心，笑的殘忍。

  　　這幅殘軀，要來何用。

  　　他從來就不是心性軟弱之人，他要以退為進，要韓玉澤永遠忘不了他。

  　　他要脫離凡體，以元神修仙。

  　　他要靠自己位列仙班，重新站到韓玉澤身邊。

  　　他要打敗魔尊，讓魔尊永遠都不能覬覦韓玉澤。

  　　郭天翼仰天一笑，終於閉上了眼睛。

  　　一抹柔和的光芒從他頭頂而出，轉而鑽進山林之中。

  　　下山後的韓玉澤突然眼前一黑，哇的吐出血來。

  　　“你沒事吧？”白梔音給他遞紙。

  　　韓玉澤搖頭，他知道，郭天翼已經死了。

  　　他要選這條最艱難的路，他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