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歲謠臨翡      更新:2022-12-28 19:38      字數:4837
  第61章

    忽而,一道淩厲的劍氣從遠處襲來,虛幻的劍影化成無數道細密的白色箭雨,簌簌落在入魔的弟子身上。

    站在樹上的歲謠向遠處眺望,看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禦劍而來。

    青年麵若冠玉,青絲垂肩,半挽著的發髻上橫插一支純色木簪。他的麵容清瘦冷淡,眼皮收斂,掩去了眸中的光,更顯得清冷難以靠近。

    他落地收劍,用一條附有靈力的繩索捆住一旁入魔弟子的手,才皺眉抬眼看向樹上的歲謠。

    歲謠坦然任由他打量,直到對方略帶不滿的聲音傳入她的耳蝸。

    “穗穗,還不下來。”

    歲謠維持原身的人設,足尖輕點,飛身下樹。

    來人正是劍宗掌門的大弟子明懷瑾,與穗穗自幼定下婚約的未婚夫。

    為了對付入魔弟子,江輕兒和茯苓身上都受了不少傷。歲謠沒有下樹加入戰局,自然毫發無損。

    說話間,明懷瑾已經從腰側的靈袋中掏出了一瓶丹藥。他捏著瓶塞輕輕一拔,然後往另一隻手心裏倒出兩顆烏黑的藥丸。

    “這是我親手煉製的療傷丹,你們先行服下,可以暫時緩解傷勢。”他依次將托著藥丸的手心遞到江輕兒和茯苓眼前。

    江輕兒麵露喜色,輕快的從明懷瑾掌心捏起藥丸便直接塞進嘴裏。吃完,還不忘挑釁地朝對麵的歲謠挑了挑了眉。

    要知道,大師兄不僅在劍術上出類拔萃,在丹藥一門上也頗有造詣。隻不過他並不會將自己煉製的丹藥贈人就是了,她雖身為明懷瑾的師妹,卻也是第一次收到大師兄親手煉製的丹藥。

    茯苓跟著接過藥丸,卻沒有第一時間服用,“多謝大師兄,待我打坐調理過氣息後,再用它。”

    明懷瑾聞言隻是淡淡點了點頭,並未說什麽。

    倒是一旁的江輕兒顯得有些懊惱。

    大師兄親手煉製的療傷丹甚至得到過煉丹長老的誇讚,在劍宗弟子中更是一丹難求,她怎麽就如此草率的直接吞了下去。

    她也應該先調理好氣息再服用才是,如此才能最大程度發揮丹藥的效用呀。

    都怪她,方才隻顧得意想著當麵氣氣穗穗,江輕兒思來想去,幹脆把過錯的源頭歸結到穗穗身上,好像這樣才能讓自己更好受些。

    然而歲謠本人對自己暗中招恨的事情卻渾然不覺。

    她正在偷偷觀察穗穗的這位未婚夫到底是怎樣的人,模樣倒是周正,但是她看多了師姐、臨翡以及謝小崽的臉,審美早就被養得刁鑽了。

    此時再看對方,也隻覺得普普通通,一般好看罷了。

    至於說其他……

    歲謠很快對他有了初步的認知。

    “你不該追到這裏。”明懷瑾冷冷道,“我們此行是有任務在身,你不該如此任性,甚至不分場合不分時機。”

    “往日牽連我也就罷了,但是旁人沒有義務去照顧你。”

    歲謠很快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認為她的存在拖累了江輕兒和茯苓二人,所以才會害她們受傷。

    所以,他方才給她們藥,是因為要替她收拾爛攤子?

    歲謠的心情十分複雜。

    江輕兒站在明懷瑾身後,在聽到他第一句話時,嘴角幾乎咧到了眼角。然而越聽到後麵她的臉色越掛不住,最終竟紅成一片。

    她雖然不喜歡穗穗,但是驕傲如她,還不至於搶占一個散修的功勞。她不屑於靠著這樣的事情讓大師兄對她另眼相待,卻讓他誤會穗穗。

    江輕兒偷偷看向歲謠,本以為會看到她像往常一樣被斥責後失魂落魄,結果卻令她意外。

    對方看起來並不傷心,倒是充滿了不可理喻的疑惑,似乎隨時都要嘔擼起袖子來同對方好好理論理論似的。

    這可與往日不同,以前穗穗最愛在大師兄麵前裝可憐了。

    怎麽會露出這般恐怖駭人的表情。

    連江輕兒看了歲謠此時的臉都忍不住吞口水,實在是太嚇人了,她的臉都歪了。

    歲謠可不會由著人亂扣帽子,況且,她更不想承明懷瑾的情。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覺得你可能誤會了。”

    她用手指著眾人身後依舊動彈不得的入魔弟子,“她們身上的傷可不是因我拖累所致,反之,她們倒是應該感謝我。”

    明懷瑾皺了下眉,就聽歲謠繼續解釋道:“難道你覺得控製這位入魔弟子的定身術是她們二人使出來的麽?”

    明懷瑾愣住了,當時他也覺得古怪,可相較於穗穗這種無門無派,沒有經過正規訓練的散修能使出像定身術這樣的高階術法,他更願意相信此術法是由江輕兒或者茯苓使出來的。

    此刻聽穗穗如此說,他的瞳孔不由地因驚訝而微微放大。

    以前他隻覺得穗穗悟性差,也無心修道,滿腦子風花雪月的纏著他,甚至連話都不會好好說,像一灘軟泥般,恨不得時刻黏在他身上。

    可此時對方眼底一片澄澈,涇渭分明。這樣的穗穗說自己會定身術,他竟也不覺得奇怪了。

    得知真相或許與自己的想法有出入,明懷瑾也並沒有顯出窘迫,而是第一時間看向旁邊的同門求證。

    江輕兒早就想澄清了,但是方才被茯苓扯了下袖子,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便沒有在第一時開口。

    如今明懷瑾剛好看過來,她抿唇略有些不自然的點點頭。她身後的茯苓鬆開攥著江輕兒衣袖的手,表情純然,懊惱道:“讓師兄誤會了,都怪我們被那魔修嚇到了,便忘記在第一時間解釋此事。”

    明懷瑾點了點頭,眉眼間沒有半分責怪之色。事情搞清楚,他隻怪自己對穗穗帶了偏見,倒不會將一切過錯推到師門們身上。

    隻不過,高傲如他,就算知道是自己誤會了穗穗,也不會與人道歉,承認自己方才不該斥責她就是了。

    明懷瑾錯開目光,視線掃過周圍將近一人高的雜草叢,“還有兩個入魔的弟子尚未抓到,大家不要掉以輕心。”

    他抬手指向入魔的弟子,“他既然出現在此處,就表明他的同伴很有可能就在附近,大家一定要小心。”

    這荒山上共有三支小隊,大家的目標就是抓到劍宗入魔叛逃至此的弟子。

    明懷瑾身為此次弟子們的領隊,除了負責抓捕入魔弟子,還要負責眾人的安全。

    好在據宗門給的情報,三名入魔的弟子中隻有一位金丹期修為,顯然就是眼前這位,而其他兩人甚至沒有結丹,實力遠低於此行負責抓捕的弟子。

    他聯絡好其他兩隊,將目前的任務進度告訴他們,又安排了江輕兒和茯苓去其他出搜查。打理好一切,才將焦點重新落在歲謠身上。

    想到先前誤會她的事,明懷瑾心裏過意不去,難得提出:“走吧,我親自送你下山。”

    歲謠雖然不喜歡眼前的明懷瑾,卻沒有在這件事上和他唱反調。

    一來是出於她的確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還不如下山去尋尋謝言景或者臨翡在何處的線索。

    二來則是,比起她,明懷瑾顯然更熟悉這座荒山,有人帶路多省事啊,她沒必要放著方便省事的路不走,偏要靠自己。到頭來那可不是懲罰別人,而是懲罰自己。

    歲謠想得很通透,於是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乖乖跟在明懷瑾身後趕路下山。

    直到兩人在荒山裏走了兩個時辰,眼前仍是一眼望不到頭時,歲謠終於忍不住了。

    她們現在身處的可是修仙界啊!

    為什麽還要腿著呢?

    就算歲謠是金丹期修為,走兩個時辰腿也早麻了,她停下來插著腰看向眼前還在不停趕路的人,“為什麽不禦劍呢?”

    難不成在這裏禦劍犯法麽?

    她記得江輕兒和茯苓離開時也是腿著的,可明懷瑾趕來時分明是禦劍飛來的啊!

    月白色的身影頓住,男子側身,露出半張清冷的臉,以及鋒利的下頜線。

    他看向歲謠的視線透著一股冷漠和失望,“你還是想我禦劍載你?”

    歲謠:?

    倒也沒有要和你共乘一劍的程度,我還怕你壞心眼兒把我從劍上推下去呢。

    明懷瑾一路都覺得古怪,身後的穗穗太安靜了,完全不像尋常的她。

    到她方才張口的那一刻,往日熟悉的感覺才重新回籠。

    她果然還是那個瞄準一切機會,恨不得撲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厭惡的皺眉,也不再看身後的歲謠,隻冷聲拋下一句“休想”,便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了。

    甚至還故意加快了腳步。

    歲謠覺得明懷瑾肯定是誤會什麽了,但是對於他的心理活動,她根本不在意。

    所以隨便他想什麽,歲謠壓根兒懶得管。

    她隻祭出自己的佩劍,捏了一道禦劍法決,整個人坐在劍身上,以最緩慢的速度跟在明懷瑾身後不遠不遠不近,剛好能看清他的身影,且不至於跟丟的安全距離。

    如此又過去三個時辰。

    直到走在前麵的明懷瑾似是察覺什麽猛地回首去尋歲謠身影時,才發現本該小跑跟在他身後的人,正悠然坐在劍身上。

    途徑的小路被丟了一地瓜子皮。

    歲謠抓著瓜子同他擺手,“到了?”

    明懷瑾臉黑的厲害,也顧不得剛要同她說的緊要事,滿眼質問,“你何時學會的禦劍?”

    感情是以為她不會禦劍,又不想禦劍載她才選擇步行的呀。

    歲謠憋不住,直接笑出聲,“在你剛才第三次偷偷加快腳步,我發現自己有點跟不上你的速度時……我就覺得自己,突然頓悟了。”

    明懷瑾牙齒咬的嘎吱作響。

    變故發生在眼前,他已經顧不上糾結歲謠話中的真假。

    他突然雙手掐訣,列出一道陣法,

    作為劍宗最年輕的元嬰期修士,明懷瑾的反應十分迅速,幾乎是察覺到魔氣逃竄的下一秒,他腳下的獵魔陣法就已然成型。

    一束束匯聚滿靈力的白光從他腳下發散開來,齊齊湧向同一處。

    他祭出本命劍,顧不得回頭,隻揚高聲音朝著歲謠喊道:“躲遠些,待我抓了這隻魔。”

    明懷瑾口中的“這隻魔”便是方才荒山上被歲謠用定身術抓住的入魔弟子的同伴,在他看來,入魔叛逃出劍宗的弟子就不再是修士,更不是劍宗弟子,而隻是一隻魔。

    不論是被心魔控製而入魔,亦或是主動選擇墮魔修魔道,既與魔為伍,便沒有了人的本心。

    明懷瑾從不將魔當做人,無論這些人是否曾是他的同門師兄弟,無論對方是否還保留著神智。

    劍氣震蕩,他身後的衣袍翻飛,腳邊的雜草被攔腰折斷向兩邊傾倒。

    遠處躲藏的黑影被陣法所迫才一現身,便被明懷瑾劍尖彈出的劍氣擊中。黑影悶哼一聲,像是不欲對上明懷瑾似的,沒有反抗,隻是掙紮著想要逃跑。

    明懷瑾嗤了一聲,滿眼不屑,“想逃?”

    他腳下靈力匯聚,後腳猛地一蹬,高高躍起。同時,手中的劍氣化為無數道殘影,眼瞧著就要衝那道黑影落下。

    歲謠見識過明懷瑾的招式,方才在荒山上製服那個魔修他便是用的同樣一招。

    分明已是不能動彈不會反抗的人,還要遭數百道劍氣紮進體內,純粹是折磨罷了。

    而那荒山上的魔還是早已失去神智的,嗜血和虐殺成了他的本性,他早已不懂得疼痛,心中隻有無盡的殺戮。

    但眼前這位顯然還理智尚存保留有人性,否則也不至於碰到明懷瑾連反抗都沒有,隻想逃跑。

    多半是他認出同門,並不願與之為敵。

    劍宗清除門內入魔弟子的事與歲謠無關,她雖覺得殘忍不欲再多看,但也沒有到插手去管別人宗門事務的地步。

    於是她乖覺地退到遠處,偏移視線,等明懷瑾抓住那隻魔後好繼續下山。

    隻是,等待的時間比她預想中還要久一些。

    久到歲謠都有些懷疑明懷瑾的實力,怎麽會打不過一個前身還未結丹就墮魔的人。

    “明懷瑾你到底行不行啊?”歲謠忍不住嘀咕道。

    正與魔修糾纏的明懷瑾聞言,腳下步法稍亂。他也沒想到眼前的魔如此難對付,而自己狼狽的模樣還剛好讓旁人看到了。

    男人像是天生就對“行不行”感到異常敏感。

    這句話似乎刺激了他。

    他的雙唇緊繃成一道直線,再出手時,劍氣染上了殺意。

    對麵的魔修似有所覺,麵上露出痛苦掙紮的神色。他的修為不高,但在魔氣的加持下竟意外的能壓製元嬰初期的明懷瑾。

    黑影一麵閃躲,一麵試圖勸服明懷瑾,“大師兄,你別再逼我了,我不願傷你。”

    明懷瑾像是聽了什麽笑話,冷冷牽起嘴角,眼裏的溫度稀薄,“自你入魔那一刻起,便不是劍宗弟子,莫要喊我大師兄!”

    對麵的黑影怔住,眼底一閃而過一絲沉痛。

    明懷瑾趁對方出神的功夫再度與劍合一,旋身刺過去。

    然而沒等他近身,就被對方周身的黑氣猛地彈開。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他的後腰被某種堅硬而冰涼的東西撞了下,恰好得到緩衝。

    待他站穩,才看清是歲謠用劍柄橫著頂在他後腰上,令他不至於摔倒在地。

    一時間,明懷瑾本就難看的臉色愈發冷沉。

    雖不情願,還是黑著臉小聲道了句“多謝”。

    歲謠本意根本不是要救他,方才不過是順手罷了。之所以會衝上前,全是因為看到了與明懷瑾對陣的魔修周身的黑氣。

    他的身後黑霧繚繞,一張蒼白的臉,寫滿困頓。眸子漆黑,竟將純粹和混沌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雜糅在了一起。

    歲謠看向他時,他略顯難堪地將視線移開,鮮紅的唇抿得死緊。

    那些黑氣乍看是魔氣,但仔細分辨,不難看出其與魔氣之間的差別。

    分明是死魂之氣。

    他是謝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