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溫書梨沈厭      更新:2022-12-23 18:23      字數:4609
  第86章

    京城的十月仲秋, 落葉枯黃凋謝,寒風一卷,吹在人身上像是被千萬根根銀針紮進血肉, 痛感綿密,凜冽而刺骨。

    單憑現在的溫度本質, 等同於雲夏的寒冬。

    換季感冒頻發, 甚至見怪不怪。在適當的季節穿衣單薄, 對從來沒在北方有過生活經驗的南方人來說,給了他們一個吃痛的“教訓”。

    生了病,好像全身都沒力氣。

    沈厭也是如此。

    酒吧二層的台球區,明明是密閉性良好的空間, 帶不起風, 卻使得他的手心隱隱泛冷。

    沈厭沒管, 或者說,想裝酷硬撐。這種不適以掌心為起點,隨之沿骨骼脈絡向四肢百骸伸張, 如密網似的, 抵達神經係統時,他才後知後覺感到眩暈。

    但隻有一點點,勁頭散下去,又恢複平常,一小陣一小陣的。

    不顧後果便是感冒聲勢的囂張, 所以, 沈厭生病了。

    在台球區,沈厭被溫書梨雙手捧臉試探溫度的時候, 他長睫倏然顫了顫, 心也跟著顫。

    少女身上的花香淺淡, 沁入鼻息,沐著風,驅散桎梏他心髒跳動的霧靄。

    沉溺於她,想再度牽起她的手。

    想法與行動並行,沈厭也這麽做了。

    修長的指節扣住她的,繼而移向自己臉側,肌膚相貼,他笑了,嗓音卻有點發啞:“梨梨。”

    沒說什麽,隻是叫了她的名字。

    溫書梨回過神。

    剛聽到前方的司機師傅憨聲說了句:“好嘞姑娘。”

    意識被寸寸拉走,側眸,看向倒在她肩膀一側的沈厭。

    少年黑發散落額間,半遮住眉宇,雙眼閉著,臉上的紅暈越發可見,薄唇翕張,第二次叫她:“梨梨。”

    “嗯,我在呢。”她應聲。

    也不知道是酒精成分的推進,還是發燒的“副作用”,平時酷拽散漫的沈厭,沒想到私底下也有如此黏人的一麵。

    好乖好乖,也很溫順。

    大抵知道他在索求什麽,溫書梨伸出另一隻手和他貼貼,用隻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放低語調:“阿厭,你好乖呀。”

    苦酒入腹,沈厭沒醉,思緒依舊清晰。

    他自然能分辨出她的誇讚,睜開眼,懶懶“反駁”:“我不乖。”

    還說自己不乖。

    什麽事情都順著她,心口不一。

    靜默須臾,透明的玻璃車窗倏爾點綴幾道傾斜雨絲,在兩側路燈暖黃的映襯下,車流馳騁,加之雨勢漸漸變大,匯聚形成一幅水畫,外界景象被模糊不清,勾勒入眼的隻有棱角消減的高宇輪廓。

    “下雨了,好像還不小。”溫書梨輕歎一聲,纖纖玉指仍拂著他側臉。

    繼而,欲想開口,天空震動劇烈,雷聲轟隆隆的,要吞人的氣勢。

    “這和上次不一樣吧?應該不是極端天氣。”她打開手機天氣查看,視線自上而下地認真瀏覽,“預報說是大雨,但好在下不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持續一個小時。”

    她說話的聲音小了點,司機師傅可能聽到些許,接話道:“姑娘,你不用擔心,京城的預報天氣很準確的,基本上說下多長時間就下多長時間。”

    “以前的北方七月八月多雨,今年不知道怎麽回事,九月開始雨就一直下,我估計入了秋冬,雨雪比往年更多,感冒的人也越來越多。”司機講起話來滔滔不絕,“你看你男朋友,不就感冒了嗎,年輕人還是要多注意身體,是藥三分毒。”

    溫書梨微笑著點了點頭,“多謝師傅關心。”

    她原本想解釋一下沈厭發燒的原因,但司機也沒問,從頭到尾說明情況倒有些多此一舉。

    又是一聲“轟隆”,雷陣無盡綿延。

    隻不過,這一聲雷似曾相識。

    奇怪,雷聲大同小異,怎麽會感覺到相似?

    溫書梨想起來了,激起她腦海裏“塵封已久”的記憶。她隱隱蹙眉,溫吞地說:“阿厭,你還記得我上次去校外找你那次嗎?”

    校外找沈厭那次,天空也是落下瓢潑大雨,狂風呼作。

    下了出租車,她一個人跑著,在扯滿警戒線的車禍現場周圍焦急尋找他的身影,誤以為他出了事故,看到人沒事,她懸著的心才著陸。

    她生氣了,他以吻來哄她,吻得又重又深。

    而在這之前,有件事情被她無意忽略。

    溫書梨做了“噩夢”,夢裏的主人公是小男孩,也是青少年。那個夢像是分鏡,雖然不在同一畫麵,卻將故事緊密連接。

    聞言,沈厭直起身,輕聲問她:“記得,怎麽了?”

    “我知道你那天很害怕,沒有下次。”他做出保證,“相信我。”

    溫書梨淺淺搖頭,說不是這件事,她娓娓道來:“找你之前,我做了一個夢,夢的內容好像不太好。”

    沈厭說:“是不是嚇到你了?”

    嚇到?應該沒有。

    沒嚇到?她確實出了冷汗。

    意識輾轉之時,溫書梨盡量把夢複述清楚,“我不知道,但我夢裏的那個人不是我,是個男生。雖然不能胡亂下定義,可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傷心,他……”

    他好像失去了最愛他的人。

    話沒說完,司機師傅停車,提醒道:“姑娘,目的地到了,趕緊帶男朋友去醫院看看,感冒發燒可不能耽誤。”

    溫書梨置若罔聞,還沉浸在夢境的飄忽感裏,差點沒反應過來,“啊好的,謝謝師傅。”

    司機師傅心善,停車的地方在醫院正大門不遠處的公交站牌,下了車也不用擔心被淋濕,能擋雨。

    關上車門,兩人站在站牌底下觀望。

    雨水嘩嘩,肆無忌憚地淌,瀝青路被徹底浸濕,水漩渦混了路麵塵土,略顯渾濁,急湍地流向地底隧道。

    大雨沒有減小的趨勢,溫書梨打算先去買傘,但沈厭還在發著燒……

    沈厭把外套脫下,搭於他們頭頂,“走吧,梨梨。”

    溫書梨猶豫:“阿厭,你在發燒啊,最好別脫外套。”

    關於“噩夢”的話題,就這麽心照不宣地跳了過去。

    “沒事兒。”沈厭牽著她的手,“到醫院了。”

    治病要緊,再糾結時間來不及。

    溫書梨這才點頭,“好。”

    ……

    醫院內,行人來來往往,大多數來治感冒。

    果不其然,和司機師傅說的一樣,盡管京城人抵禦嚴寒的意識隨時戒備,卻耐不住病魔先一步掠奪。

    體溫計試了溫度,沈厭的確發了高燒,三十九度五,快四十度。

    聽到這個結果,溫書梨的心猛地一緊,好似被鐵質的枷鎖緊緊牽製、束縛,連帶著呼吸,也有點悶。

    去大廳掛號、辦好手續、繳費,護士小姐姐盡責地幫沈厭紮針輸液。

    因為這項藥有刺激性作用,護士調慢輸液速度,不經意瞄了溫書梨一眼,開口安慰說:“小美女,用不著擔心哈。高燒很容易下去的,不好治的是低燒,來回反複,不僅折磨病人,還折磨醫生呢。”

    “這袋藥不要下太快,餘下還有一袋。”護士反向按了下油性筆的彈性筆帽,在天藍色文件夾本上記錄輸液時間,“等會兒你跟我去藥房拿點藥,配上藥,好得更快些。”

    “好的,謝謝您。”溫書梨應聲,又問了句:“大概多長時間呢?”

    護士目光下移,伸手看了看手腕處的細帶迷你表盤,“十五分鍾吧,到時候我過來叫你。”

    溫書梨點點頭,“好的,麻煩您了。”

    護士擺手,笑著說:“不麻煩,我的工作就是這個。”

    人走後,溫書梨望向點滴袋裏各種試劑與葡萄糖混合的透明藥物,一點一滴的,不由得讓她萌生出一種時間過得特別慢的“錯覺”。

    也不是錯覺,非常慢,很慢很慢。

    “無聊嗎?”沈厭的聲音低沉。

    高燒引發蝴蝶效應,頭疼,喉嚨也疼,說話時嗓音像含了煙,喑啞得厲害。

    溫書梨為他接了杯溫水,慢慢遞給他,“阿厭,喝點水緩一下吧,你盡量別說話,我來說。”

    她說起了那個未講完的夢。

    由於時間的衝刷,夢的畫麵變得混沌、朦朧,想到什麽,溫書梨便講述什麽。講完她自認為最完整的版本,可能還是遺漏了重要信息,沈厭的表情並沒有太大變化。

    “阿厭,我感覺那個男生應該很孤獨。”溫書梨垂下眼睫,喃喃道。

    她不想用“可憐”來加重對夢中男生經曆的形容,受到良好的思想教育,無論對熟人、還是陌生人,她都會保持尊重。所以,那個關於沈厭為什麽暗戀她,怕嚇到她的傷疤,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問出口。

    細心些會發現,上了大學之後,溫書梨沒有停下靠近沈厭。

    剛入校的第一天晚上,她知道他的夢想和物理有關,想力所能及地幫助他,是感謝,也是雙向奔赴。

    “阿厭,試著依賴我吧,好不好?”

    這句話,溫書梨沒忘,屬於它的記憶格外清晰。

    而沈厭,他做到了,他慢慢開始依賴她。

    物理實驗失敗,他情緒不好會找她求抱。

    以往穿沉色又黯淡的衣服,他會嚐試新的淺色。

    發高燒,他比以往更黏她,會反複叫她的名字,會撒嬌,也會變乖。

    “但夢終究是夢嘛,都說夢是假的。”溫書梨莞爾,“夢和現實相反,我相信那個男生一定會很幸福。”

    藥物作效,沈厭聲線不再啞,恢複了些許,附和她的話,“會的,你說會,他一定會。”

    溫書梨眉眼彎了彎,“可我不是神明,也沒有決定別人命運的權力,我希望每個人都是自由且熱烈的,展現他們最好的樣子。”

    不想對話“傷感”。

    思及此,她又想到了什麽,“阿厭,我還記得一件事情。”

    “說吧,我在聽。”沈厭說。

    高燒,溫書梨說她也經曆過,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天是高二十班秋遊回來的第二天。

    她吹了海風,著了涼,和沈厭發高燒的原因九分相似,整個人很難受。

    等待輸液的過程中,她第一次見到江辭,江辭手臂受了傷,護士明確和他說不要喝碳酸飲料,但他不聽,偷喝還被沈厭抓住了。

    然後,又等了一些時間,等到大廳隻剩她自己,拔針都沒人幫。

    關鍵時刻,沈厭出現,他蹲下身為她拔針,單膝虛挨著大理石地板,像極了求婚。

    人總是愛回憶往事的,包括溫書梨。

    “阿厭,我們現在還沒到結婚的法定年齡。”她的明眸斂著澄澈白光,尤為動情,聲線放慢、放軟:“但我隻接受你的求婚,隻接受你的。”

    說完,溫書梨意識到自己說得過於長遠,抿了抿唇,等待他的下文。

    行人來往,人影不斷穿梭,此時的他們好似青春電影裏的男女主角,表達愛意,僅對彼此。

    有一段時間,沈厭不喜歡笑,不愛笑。

    可人生中出現能讓他一眼定情、至死都愛的女孩子,說不清從哪天起,他笑的次數平方般遞增。

    沈厭的長相偏冷,眼尾狹長似利刃,與常人對視無一絲溫度,但與喜歡的人目光交匯,深邃的黑瞳比清泉還要溫柔。

    眼底藏了她,也藏了黎明。

    他不笑的時候,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倨傲、不好相處。

    以至於,有女生喜歡他隻敢寫情書表白。在下課間,他出去打籃球,或者被老師叫到辦公室的空閑,小心翼翼地把情書塞進他桌肚裏。

    “梨梨。”

    第一次說出這個稱呼,沈厭就愛上了,無法抵抗自己內心的叫囂,隻能再愛,“梨梨,我隻會跟你求婚。”

    僅此一秒,時間滯緩,每個人的動作仿佛被按下暫停鍵,一幀一幀的畫麵瀕臨定格,美好又安靜。

    少年視線下落,落在她的瑩白耳垂。

    是害羞嗎?

    為什麽泛了紅?很大麵積的紅。

    “小美女,跟我來吧。”

    護士剛來,沒有聽到他們說的什麽,對溫書梨招手示意,“藥房配好藥了,我帶你去。”

    溫書梨慢半拍地“嗯”了聲,說了句好。

    “那我拿藥去啦,你在這等我。”

    她心情雀躍,跟在護士後麵蹦蹦跳跳的,險些撞到人,還不忘對沈厭揮手。

    ……

    又是他自己一個人。

    沈厭抬眸看向天花板,想到溫書梨的笑意,還有她的可愛虎牙,驀然也跟著笑。

    又想到剛才的事情,她耳垂紅也有可能不是害羞,或許是……過敏,耳朵過敏。

    於是,他推著輸液架,也朝藥房走去。

    藥房在三樓,需要乘電梯。

    拐角到無人長廊,沈厭聽到身後有人叫他,是一道沉重、冷淡的男聲——

    “沈厭。”

    少年回頭,看清楚是誰後,他抵了下腮,鼻腔溢出一聲哼笑。

    京城大到能裝下不計其數的高樓大廈、成千上萬的人,為什麽總是那麽巧。

    “你難道還在記恨我嗎?”男人冷笑,開口道:“你母親……”

    “閉嘴。”沈厭沉聲打斷,不留任何情麵。

    他的黑眸睥睨而下,冷若寒霜,似是融不化的冰,堅不可摧。

    停了片刻,又不屑嗤聲,字字刺他:“你沒資格提她。”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