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掃愁帚，亦號釣詩鉤。

  一千五百塊錢喝下肚，崔旭什麽也不想了，也忘了按鈴服務，親自起身倒第二輪酒。

  李家明的情緒也上來了，這還魂酒喝下肚果然神效，腦袋也不疼了，舌頭也不短了，說話的水平倒是沒有進步，不過叭叭叭說個不停，總能蒙出一兩句戳心窩子的名言警句。

  李家明攥著兩支帝王蟹鉗，一手為陰，一手為陽，看那架勢好像練過幾天似的，“……我出身農村家庭，小時候家裏窮，一個星期才能吃上一頓肉，穿的衣服也破，上小學三年級了才有自己的第一件衣服，在那以前都是撿我姐的衣服穿……

  崔旭眼神耿直，認真的點評，“哦，那你家不窮，隻是重吃不重穿，是你爹媽消費取向的問題。

  “可能吧，記得我小時候，擱小朋友麵前，連一件拿的出手的玩具都沒有，小零食就更別想了……就因為是甜了吧嗦的味兒，我小時候偷止咳糖漿喝，喝到上醫院，這你敢信？！

  “……

  “我記得真真的，出院那天是我八歲生日，我終於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塊波板糖，在回家的路上，我是哭著吃完的……從那一天起，我就跟我自己說，衝這塊波板糖你以後就必須要好好孝敬爸媽，而且還得更有出息，才能有錢給自己買不同口味兒的波板糖，這個涼颼颼綠綠的，實在不怎麽甜……

  “……你這理想，挺甜呐。

  “是啊，自從立下了這個誌願，我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點燈熬油的下死力氣去學習，成績也提升的飛快，從小學到大學，各種考試我從沒掉出過年級前一百五十名去！

  “那你能考上大學還真挺幸運的。崔旭琢磨著，家明上小學的時候，整個年級才能有多少人啊，家明真是挺幸運的。

  “確實挺幸運的。

  家明也很感慨，“我高考那年，理科題普遍偏難，但是我數理化是長項，考試的時候又超水平發揮，最後高考下分數，我在我們縣高中應屆考生中排到了第八十九名，穩穩的考進了一所郡內都很知名的雙非二本高校。

  “呃……

  崔旭畢業好久了，孩子也小，很長時間都沒有關注過高考報誌願這方麵的信息了，不過，一個普通二本，還需要加上雙非這樣的定語咩？

  “進了大學，我戀愛了。

  家明輕輕放下蟹鉗，用手指撥弄著一朵擺盤的蘿卜花，眼光溫柔的回憶。

  “嗯，這段兒倒是可以展開，詳細說說。

  “我記得，應該是接新的時候吧，我坐長途客車倒985路再換乘211路公交到了學校，背上行李下車，就在學校大門口的人來人往中，一眼便看見了她，仿佛命中早已注定一樣。

  “這是緣分呐。

  “客觀的說，也不一定。

  佳明輕輕的皺著眉頭回憶，“現在想起來，我應該是先看見迎接企管係新同學的橫幅，然後才看見站在橫幅下麵的她。

  “……也是緣分，不然你報機電係就沒這回事兒了。

  “是啊，緣分啊。我遠遠的站著望她，足足有五分鍾。後來實在是背上的行李太沉了，有一隻暖水壺忒別的硌腰，其實硌腰不算事兒，我主要是想走近點兒看看她……哥你不知道，我那時候的眼鏡戴的忒別不舒服，看東西模模糊糊的，估計是度數低了，後來換了一副新眼鏡，看東西就清清楚楚的了，我這才知道原來的眼鏡果然是度數低了。

  “……那你走近點兒看是對的。

  “等我走過去，她特別熱情的迎了上來，我想，她也一定注意到我看她好久了……

  家明摩挲著半滿的酒杯，眼神朦朧……

  她說，同學你是企管係的新生吧？

  我說是。

  她說，我也是。

  我說，嗯？

  她說，她早兩天就過來了，手忙腳亂的才安頓好，所以，她想幫幫後來的同學。

  當時我想，你這是想進學生會吧？

  我正想著，

  她衝上來拽我的行李，

  因為我正想著，

  所以沒有反應過來，

  等到我想起，

  怎麽能讓一個女孩子幫自己拿行李呢？的時候，

  果然，

  她被行李拽了一個趔趄，我的暖水壺也從行李中掉了出來，砸中了她的腳。

  本來是沒什麽大事的，一個暖水壺也不值什麽錢，她賠給我一個新的暖水壺或者賠給我錢，我都會接受的。

  壞就壞在，我的那個暖水壺裏是裝滿了水的，萬幸是從家裏一路帶過來的，不燙。

  她捂著腳倒在地上，很痛苦的哭了，後來送醫院說是趾骨骨折，所以，她當時也就沒什麽心思去想賠我暖水壺的事兒了。

  於是，上大學的第一個月，我把爸媽給的八百塊錢生活費，記得給的是倆月的，還有姐姐給的五百塊，花得隻剩六百塊，足足花了七百塊。

  我不敢跟爸媽說，怕爸媽比我還心疼，隻偷偷告訴了姐姐。

  我把一個月花了七百塊錢的事兒告訴了姐姐，姐姐第一句話就問我，談戀愛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戀愛，應該不算吧，我隻是給她打了幾次飯，買了幾次水果和牛奶，但是姐姐說算，你這就是談戀愛了，不然你為什麽給女孩子打飯買牛奶買水果？關鍵是人家女孩子還接受了，這很關鍵，對你沒有戀愛的意思，人家女孩子會接受你獻殷勤嗎？所以，這就是戀愛。

  是的，我隻是跟姐姐說了花錢的事，並沒有跟姐姐說為什麽花錢的事。

  因為這件事情已經變得有點說不清楚了，如果我再堅持真相，她就變成碰瓷兒的了……雖然她善良的一直都堅稱自己低估了行囊的重量和忽略了行李卷裏的暖水瓶居然會是裝滿水的這種極小概率事件的發生。

  她和我一樣，沒有把事情告訴家裏，而且在彼此的堅持下，共同負擔了打石膏的費用和痛苦，以及一點小安慰……她躲過了這所雙非二本高校以嚴苛馳名的新生軍訓。

  一個月裏，其實我忒別開心總有機會和她見麵，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愈發覺得她的出眾。

  客觀的說，她其實都不漂亮的，隻是在那一段日子裏，我感覺她愈來愈白皙細嫩的臉龐和皮膚，相比同寢甚至同係的絕大多數女生，甚至是太耀眼了……

  等軍訓結束之後再多看看，你大概就不會是這麽感覺咯，崔旭輕輕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