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麵，湯清麵靚。

  六塊益智牌大小的牛肉，骨肉勻亭，各具儀態，半浸在明黃色的湯中，明黃色的麵上，毫不掩飾的驕傲著店家殫精竭慮的巧思。

  兩塊牛肉肥腴，兩塊牛肉精壯，一塊棗紅的牛腱上帶著玉色的蹄筋，剩下一塊玉色的蹄筋上帶著棗紅的牛腱……隻要是吃得下牛肉的，店家都照顧到了，不管麵和湯合不合口味，單衝著這充滿人文情懷的牛肉，就萬萬不必擔心有被退貨的風險。

  所以，這是方圓三裏偽白領的聚居地，通常都打著這間我從小吃到大啦或者這家老字號一直是我童年記憶啦的名號到這裏趾高氣昂且心安理得的吃著麵館老板無欲無求真正有所懷念所以才十幾二十年都沒漲價幾塊錢的牛肉麵以及涼拌菜。

  不過，可能是偽白領人數過眾，人設散布毫無節製的緣故，這家巷子深處的小麵館的客戶成分漸漸變得不恁麽純粹，三五不時總有些花領子和黑領子且不恁麽夠班的俗辣唐突亂入，把原本麵館裏好端端的假模假式摻雜進了絲絲縷縷的野蠻和低俗。

  於是，第一次走進麵館的崔旭理所當然的有所不幸，很不湊巧的便遇到了這種偶爾和三五不時。

  準確的說，這是一幕正反派雙主角的短片段。

  除了崔旭，另一位主角是個極度標配的花格子襯衫留下領口以下三個紐扣不係且露出一大截真假莫辨俗稱坦克鏈的金鏈子的莫西幹發式青年。

  說了是短片段，當然劇情簡短。

  直到很久以後，崔旭都認同這個片段的寫實和合理性，隻是對金鏈莫西幹為什麽偏偏找上自己這一結果百萬分的存疑。

  在得不到確實真相的情況下，崔旭隻能捫心自問，從儀表儀態，到眼神動作，最後，崔旭隻能把片段之所以成為片段的成因，歸結為自己在點菜上的疏忽和隨意，如果當時點得是一素兩葷，也許就不會有那種雖然轉瞬即逝卻完全沒必要發生的事情了吧。

  現在，讓我們負責任的來回顧那十幾分鍾裏發生的事，幫忙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一素兩葷的鍋。

  客觀而論，當時，崔旭點的拍黃瓜以及豬耳朵和拌肚絲已經擺在桌上了，隻有那碗標配六塊諸品質俱全的牛肉麵還在後廚的鐵鍋裏沸騰。

  崔旭當時正猶豫著，一不小心點了這麽硬的菜，是否應該嚐一杯店家櫃台上號稱泡了五毒的高度數散酒。

  就在這個時候，另一位男主金鏈莫西幹挑開簾布，按照劇本分秒不差的走進了麵館。

  今天是金莫西剛剛步入職業生涯的第三天，通過就職前期資深培訓師的言傳身教，金莫西對自己的第一次獨立上崗操作充滿了信心。

  就是懷著這樣的信心，金莫西氣質昂揚的走進麵館，麵色冷峻的掃視了一眼麵館裏低著頭吃飯或是在擺弄手機的食客們。

  並沒有什麽紮眼的服色，於是金莫西的信心更足了，抖肩晃腿的幅度更大了些，徑直走到了麵館深處的櫃台前。

  “jio哥讓我來的。”金莫西努力的在自己低沉的嗓音中添加磁性。

  “新人？你來早了。”

  “少廢話，快拿出來！”

  金莫西有些心虛的瞪圓了眼睛，確實來的有些早了，可是沒辦法呀，實在是壓抑不住自己對工作的熱情了呀。

  “真的來早了。”包著頭巾的店東拿毛巾擦了擦手，從櫃台下麵拎出一個扁扁的鐵皮盒子，從裏麵抓出一把紙票子。

  店東把紙票子從大到小捋一遍，在櫃台上墩整齊，正著查了一遍，又反著查一遍，隨手一折，遞了過去，“一共就六十五塊，說了你來早了。”

  金莫西咽了口吐沫，強自壓抑著手足無措的下意識，並不去接店東遞過來的錢，隻是站在櫃台前發愣。

  店東看了他一眼，把錢放在櫃台上，什麽都不說，轉身走開，挑簾進了後廚。

  金莫西咬著嘴角，眼神開始漫無目標的遊弋，扭回頭，再一回打量店裏三五桌上的食客。

  門口邊桌有個戴眼鏡的女孩，小碗素麵搭著一碟海帶絲，手上筷子百無聊賴的一根根的挑著細麵，眼睛卻隻管看戳在桌上的手機。

  隔一空桌，是個把皮包放在手邊的青年男子，麵前一碗紅彤彤的刀削麵，沒有配菜，就恁樣辣麵硬吃。

  再一桌，兩個看上去挺職業的女性，居然是在分一個大份的炒麵在吃，而且看上去都是這樣也吃不完的樣子。

  事情不妙吖，金莫西有點煩惱，店門口也沒有客人進來，看起來，自己確實是來得太早了。

  金莫西憂鬱的目光飄搖到了最靠近櫃台和自己的最後一桌，忽然變得閃亮，真是上天好生不亡瞎家雀兒吖。

  這一桌上坐著的，是個頭發有些淩亂，有些稀疏，麵色灰敗，眼神渾噩，甚至連衣著也透著些潮腐氣的中年男人。

  金莫西顧不得去深究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生經曆造就出了這樣頹敗的一個人，隻是有些欣喜的看著這個男人桌上的牛肉麵、拍黃瓜、豬耳朵，還有拌肚絲。

  “這位朋友，商量個事兒唄。”金莫西橫移兩步，站到了男子的桌前。

  “啊？”崔旭把目光從散酒上拉回來，眼神仍有些恍惚。

  “商量個事兒。”

  “什麽？”

  “能把賬先結一下麽？”

  “呃……”崔旭挪開目光，看向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走過來的店東，“他……說讓我先結賬……”

  “哦，您要是方便的話先結了也成。”店東放下牛肉麵，說道，“本來沒這規矩，我送您一杯酒，謝謝您幫忙……看您望了老半天了，是好酒，放心嚐。”

  “沒什麽不方便的。”崔旭麵無表情的說著，掏出錢夾在裏麵抽出一張百元鈔。

  這麽順利的乜？金莫西喜出望外，一時間被工作熱情再次衝昏頭腦，竟是搶先接了過去。

  “呃，倒錢，倒錢。”看崔旭和店東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涼涼的，金莫西嘟囔著避開眼光，去看牆上的菜牌。

  “牛肉麵，拍黃瓜……嘿，正好六十五……給！”

  金莫西竄出兩步，抓起櫃台上的一疊票子，急匆匆返身回來，把錢拍在了崔旭的麵前。

  崔旭和店東仍舊目光冷冷，卻不像之前純粹，七分的涼意裏混著兩分的鄙視，還有一分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