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己曾經的神國，福爾瑪尼還留有一點淺淺的印象。

  環形的大海，正方形的海岸，筆直的河流，平整的陸地，圓形的廣場，八角形的噴水池，平行的樹木，躺著的長方形和站著的長方形房屋，還有房屋間，棋盤一樣縱橫筆直的寬闊街道。

  街上的人不多不少，禮服筆挺，裙袍飄曳，兩人成行，三人成列，儀態大方，風度翩翩的走在步行道的右側。

  行人臉上都掛著八顆牙的笑容，路過不是此行目標的商鋪店家卻熟識的，步履不停，在行進間很禮貌的送一朵笑容過去，並伴著輕聲細語的親切且簡短的問候。

  每個人都熟知規則，腳步舒緩有致，從容自在，隨心隨性卻毫不逾矩，右轉或左轉的步法爐火純青，教科書一般，有著完美的節奏和律動，直到抵達目的地，回到或是來到相對私密的公共空間或者純粹的私人空間。

  在寬闊的街路中心，有高等級的虔信者才能駕乘的馬車，車行快慢不一，張弛有度，卻都謙遜的一批，沒有哪匹馬會被命令超越同伴，即便是在最重要的神殿禮拜日的啟幕儀式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

  隨著出行目標的重要程度，更多虔信者選用提早出發的方式來規避遲到這種嚴重風險。提前三天，甚至在兩個禮拜日之間就住在馬車上……

  “有病吧？！”埃沃德瑪亞把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怎麽了？哪裏不好嗎？”福爾瑪尼是真的疑惑埃沃德瑪亞發現美的能力，多完美和諧的一個世界啊，還有比規則和秩序之神的神國更完美的摹板嗎？

  “我寧可下地獄。”埃沃德瑪亞擺擺手，“還是我自己來吧，你的經驗毫無借鑒的價值。”

  “這麽成熟穩定的神國架構你居然說沒有價值！？你，算了，你還不是神，get不到很正常。”

  “恁樣兒的神國瘋子才會向往，也對，你不是靠信徒吃飯的，無所謂了。”

  福爾瑪尼沒話說，埃沃德瑪亞說得對。

  複生的神樹已經開始抽出翠綠的枝條，枝條上吐露無數嫩綠的葉片，層層疊疊，小小的，圓圓的，映出粼粼的光亮。

  所有的鵝卵石都被投進了神樹的樹洞裏，如果走近些，可以隱約聽到樹洞傳出來微不可查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唱歌，又很像吵架，有點興奮的味道，也有點煩躁的味道。

  做為上神的代言人，埃沃德瑪亞的靈魂當然可以自由的穿梭往來這個自己建造在樹洞裏的靈界空間。

  接近七十萬的達吉爾達先魂都在樹洞空間裏，這是一批最虔誠上神的力量，埃沃德瑪亞十分看重。

  做為交換，埃沃德瑪亞要為這些交出累年信仰之力的達吉爾達先魂提供更寬裕的活動空間和活動內容。

  陽光，海灘，山丘，森林，原野，河流，湖泊，城市……按照大多數先魂的意願，埃沃德瑪亞用神力轉生靈質，在空間裏建造出來擁有這些元素的一座足夠寬敞的島嶼。

  到城市為止，先魂們的聲音開始雜亂，即便是身前都沒見過什麽世麵，但那些臆想出來的城中景象還是很難在一座城市裏一一具現出來，十座也不行。

  於是，埃沃德瑪亞跟福爾瑪尼討主意，結果理所當然的毫無裨益。

  要不要殺伐果斷一些呢？對於這些出籠小鳥一樣絕大多數把心思從祈禱開始轉向無節製放任的達吉爾達先魂，是不是應該盡早的套上枷鎖呢？會不會被埋怨卸磨殺驢呢？會不會被告狀呢？

  這就是職業經理人的短板了，尤其埃沃德瑪亞還是個強行自主創業的職業經理人，考慮到最壞的後果，把事情做好是唯一的退路。

  不能再這麽耽擱下去了，先要有話語權，總得讓他們畏懼點什麽，工作才好開展。

  想到這裏，埃沃德瑪亞出現在了數十萬達吉爾達先魂聚集的空地上空，這裏是待建城市的地址，埃沃德瑪亞一聲輕輕的咳嗽，聲音傳遍四麵八方。

  “這裏不是神國，你們也沒有永恒的生命。仔細想想，你們是如何超越界限和規律而存在的，還有，現在這些愚蠢的爭執於你們的代價是什麽。都來看看吧，這或許會讓你們清醒一點。”

  埃沃德瑪亞抬起手臂，在更高的天空上輕輕劃過，一幅森暗的景象立刻出現在了天幕之上。

  漂浮在空間中的島嶼，下麵，島之暗麵。

  無數蒼白的靈魂虛弱的趴伏在滿是鋒利棱角的岩石堆上，即便已虛弱的無法起身，蒼白靈魂還是竭盡全力的向著巨大石堆的最高處一分一毫的挪動攀爬。

  岩石鋒利的棱角輕易的在蒼白靈魂上撕扯開長長的傷口，靈魂痛苦的嚎叫，一遍遍的呼喊上神之名，超越一切甚至存在的無比虔誠。

  隨著不停爬行中的痛嚎和稱頌，靈魂上的傷口不斷的出現和消失，生生滅滅不息，去往最高處的路卻遙遙望不到終點。

  總有絕望的靈魂，被恐懼吞吃了最後的信念，帶著滿身的傷痕，像一隻破布口袋，翻滾落下，填住岩石間的罅隙，再也不見能動上一動。

  逝去意念的靈魂慢慢的化作岩石，靈魂上扯開的傷口化作岩石上鋒利堅硬的棱角，成為失信之人的最後歸處。

  “我覺得這些偽信者還算幸運，至少有一點機會去求得上神的寬容。不像那些空空如也的鵝卵石，沒能力去努力，連走出鵝卵石的機會也等不到。”埃沃德瑪亞漸漸淡去天幕，微微俯身，“你們更幸運些，隻要珍惜幸運，自然更多機會。請牢牢記住，這裏並不是終點，隻是一顆更大一點的鵝卵石，其實一切都和之前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當然，前路已近。”

  嘈雜的聲音終於低落下去，聚積在一起討論建築美學和供排水係統的達吉爾達先魂漸漸散開，有的麵朝大海，有的盤膝樹下，有的側臥假寐，有的以棍擊額，無數純淨的聲音在樹洞空間裏漸漸響起，匯聚，無比虔誠，無比宏大，無比莊嚴。

  埃沃德瑪亞看著重新開始躍升跳動的數字，悄悄的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