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敬麵色安然，不疾不徐的走進宅子。

  打正房門裏蹦跳著出來一個綠褲白衣的小丫鬟，抬頭正看見自家公子來，忙斂起花兒樣的笑容，側身站到一旁垂頭行禮。

  “夫人起了沒？”韓元敬緩了緩腳步，偏頭問這個小丫鬟。

  “剛起，汐兒姐姐陪著說話呢。”

  點點頭，韓元敬腳下不停，撥開細細的竹簾邁步進房。

  繞過一麵紗屏，穿過前堂，再轉一道曲廊，進了正臥外間的茶廳。

  聽見簾子外的腳步聲，白晶晶收了話頭，撐著腰從緩緩站起，佟文汐身子便給，早跑到門口搭開簾子去瞧。

  等到自家夫君進門，白晶晶招呼汐兒搬座倒茶，上前拉住韓元敬的手，有些擔心的問，“相公，戰事可還把握？”

  韓元敬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溫言安慰，“娘子無需多慮，方衲不過烏合之眾，僥幸得些天時，趁勢作亂，必不得長久。今日我陣前觀瞧，紅巾匪眾都是些凶妄怯勇之輩，貪利忘義，當不得我棲霞精銳一擊。”

  “如此就好，似那等桀虐寡恩之人，實非生民之福。”

  白晶晶輕聲應和，似放下心思，搭著桌邊慢慢坐下。正要在說些什麽，卻見自家相公的臉色變化，一對劍眉緩緩蹙起。

  “相公？”見這般變化，白晶晶的心又提了起來。

  “不是什麽大事。”韓元敬站起身形，拍一拍白晶晶的肩，“北邊有船來，我去迎一迎。”

  佟文汐端茶進來，聽了這一句，不由出言問道，“北邊？是東夷的船還是大秦的北洋水師船？怎沒半點消息來？”

  佟文汐掌管韓元敬在南崖島上的幾支步話機，現下也是個丫鬟轉妾室預備役兼機要秘書的重要角色，對自己居然不是先知這種極是重大的海事消息，覺得十分意外。

  “還未過大清河口呢，你照看好家裏，我去去就回。”

  白晶晶微微昂首，輕輕牽了下相公的袍袖，“隻擔心是惡客臨門，相公要多加小心。”

  韓元敬點點頭，道聲無妨，邁步出門，尋了個僻靜處扔下伏地魔，一路趕往南崖島北方的海上。

  半山原東，十七八裏外的海麵之上，一支船隊，借著此季少有的東風破浪南行。

  數月艱難往來籌備，原山左郡琅琊殘軍在北洋水師步卒的接應下，終是囫圇著退向東北的青台海岬。

  大寇楊聰急著拿下琅琊，至少在名義歸山左於一統，使手下各部對琅琊圍三闕一，特意放開山左殘軍的北路，等到常家兄弟終於有勇氣自琅琊撒腿外逃，又遣追兵應付了幾十裏，撿拾些丟棄阻路的輜重財貨。山左流亂自此告幕，楊聰廣聚親信，所有心思暫且都放在籌備一場隆重的開朝登基大典上。

  山左郡軍與水師匯於青台，不兩日便得出南下的決議。糧財兵甲裝了四五十船，青台所存八十五艘大小艦船全數開拔，借著離岸十數裏的一股洋流，緩緩南下。

  這股洋流經過半山原外海，途經一處島礁，星星點點灑落海麵上百來座。韓元敬收了摩托艇，登上最邊沿上的一座，抬頭北望，一點帆影已然在海天盡處顯露出來。

  船來甚速，且無先行的信船，單此一點，即是來者不善。

  數月間，偶有北船南來，借著籌糧求援的名義窺視棲霞，元敬曾有言教下，稱難婉拒，示之以弱。到今日，北師全軍而來，氣勢凶盛，雖不知其是途經棲霞亦或登占，但國師大人已經不打算輕鬆放過了。

  韓元敬最看重的還是水師裏打熬百戰精熟水事的大批士官軍卒，若能收到麾下，棲霞的水營將瞎眼可見的戰力飆升，縱橫四海隻等閑爾。

  除開這些官卒，似水師統領、常家兄弟一類的高管，韓元敬是萬萬不想要的。

  若留下，一是總要給些官做，難免攪亂現下半山係良好的管理體係運作。二是這些人經多見廣，都是官場裏打滾渾身不沾半點泥腥的老把式，萬一哪個不安分的想起來鼓動朱曉常轉正履新，雖傷不了根基，也挺惡心人的，到時候還要費力收拾一番手尾。可別說吳王世子忠貞不二不會聽信奸佞之言什麽的，人心不能考驗的道理元敬還是懂得的。

  若不留，這些人經營多年，手下定有嫡係，處理上一個閃失，物傷其類兔死狐悲，甚或心懷怨望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不收其心，何來戰力可言。

  有些難辦啊，水師這一趟若是攻打棲霞還好操作些，若真是路過，該挑個什麽由頭給它留下來呢…………

  “以前沒注意，這人咋恁墨跡呢。”

  “深思熟慮也沒什麽不好吧？總比你浪費階段進度標記點的概率低。”

  宓蜜盤膝斜倚在一張花裏胡哨的飛毯上，看著韓元敬的後腦勺，頗為嘉許，“而且聽話，很能領會意圖，思路和行為完全是按照構想的副本流程來執行的。尤其對大老婆小老婆都很體貼溫和，也不亂開什麽玩笑，像你就一點正經也沒有。”

  “你也覺得……他不是我？”

  韓三在半天裏，搭著花裏胡哨的飛毯邊沿坐，晃蕩著兩條腿，俯視韓元敬苦苦思索的後腦勺。

  “別這麽想，他就是你。”

  宓蜜少見的拍了拍韓三的肩，“如果你是一百塊，他就是三四毛錢的你，沒了他的三四毛，你就不是一百塊的你了。”

  “那南崖島上的白晶晶，還有孩子……”

  “說前世是不是好理解一些？”宓蜜說道。

  “嗯。”韓三指了指韓元敬苦苦思索的後腦勺，“不過，也太不像了點。”

  “一樣的。人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小時候很可笑很愚蠢很討厭，但再可笑再愚蠢再討厭那也是你。沒有那時候很可笑很愚蠢很討厭的你，就沒有現在你自認為不那麽可笑不那麽愚蠢不那麽討厭的你了。”

  宓蜜收回了手，“你就當他是小時候的你，鼻涕流的再長吃飯吧唧嘴的聲音再大，那也是你。”

  “好啦，放心走吧，對你自己還不放心嗎？”宓蜜笑著指了指韓元敬仍在苦苦思索的後腦勺。

  “好吧，我再幫他做個決斷就走，這也太墨跡了。”韓三透過韓元敬的目光望了望越來越近的帆影，再把伏地魔祭了出來，一路變化，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