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薩費力的拎著一桶滿登登的泔水，塌著腰向後廚的門口蹭。

  走到半路，手勒得實在受不住了，放下鐵皮桶，準備換一隻手拎。

  剛直起腰，就看見顛勺翻炒一份香酥脆脊的巴頓橫過來狠狠的一眼。

  巴薩歎了一口氣，不敢和他爹對視，拽起垃圾桶出門到了後巷。

  把垃圾倒進後巷更大的一隻塑料桶裏，巴薩兩手在皮圍裙上蹭了蹭，從上衣兜兒摸出半包皺皺巴巴的大紅門，蹲下身子，再摸出打火機，哆哆嗦嗦的抖著手點著了煙。

  煙頭火亮，兩道白煙從鼻孔裏急促促竄出來，被上唇半寸多長的胡茬子切得細碎，散成一團青白色的霧，緩緩騰起，模糊了巴薩一張木訥灰黑的瘦臉。

  兩個月前的一段時光，是巴薩前半輩子最高亮的歲月。

  搭車炒贏了江北皮草的股票，剛出道的巴氏私募聲名鵲起，老爹南崖島的四星大酒店拆遷，家裏轉眼又是幾百萬的進項。

  巴薩還不到三十，春風得意成這個德行，不膨脹都有點說不過去了。

  趁著大好的年華和時機，事業蒸蒸日上才是正經事。買房買車算什麽，等功成名就之日，買幾個番邦海島，配幾架遊艇飛機才是人生贏家，旅遊不是去海底就是上月球，怕不方便的話自己攢個私人火箭玩兒，想啥時候上天就上天。

  誰說中洲出不了比爾巴特菲？！我巴薩就要做中洲的巴特菲，做第二個比爾。

  結果，事實證明中洲真的沒有巴特菲，隻有殺死比爾。

  半個月就能賠到掉褲子，巴薩也算金融奇才，等後一個月，連他爹的拆遷款和新買的房子都未能幸免，比耍錢輸的還痛快。

  最後歸攏算算，該還的借債不提，每個月的利息都要兩萬八，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巴薩投青羅江的心思都此起彼伏了四回。

  巴頓老爺子那麽壯實的身子骨都被氣的四肢酸軟，心慌無力。

  拿手指著巴薩的鼻子破口大罵：叫你能！有倆錢不知道咋得瑟好了，那是咱平頭百姓能玩得轉的嗎！還杠杆還短貸，這回好了吧！

  我就說咱家也大幾百萬的存下了安安穩穩的過小日子就行。你特麽的好，非不滴！還蒸蒸日上，還不靠你爹……你是不靠爹，你這是把你爹給靠了！

  巴頓氣的甩了釣魚竿，蹬翻了鳥籠子，從後屋裏翻了把菜刀，拎著就出來了。

  巴薩啪嚓一聲就給跪了，仰著頭一臉的悲戚。

  巴頓上去就一腳，蹬兒子肩膀上，大吼道：擺個毛的臉子！起來跟著，給老子拎泔水桶去！

  個忘八犢子，你老子這輩子沒好托生，幾百萬的財命，臨到了還得給你掙月薪三萬去！

  巴薩趕緊抹了把臉爬起來，腦子鏽得透透的了：爸，是兩萬八。

  巴頓氣的揚起菜刀差點砍死這個不成器的，你特麽的還能有點追求不？本錢不用還呐？早還早完，你還指我死撐著棺材板給你找錢去？

  這家南崖島大酒店是巴頓遷出南崖島，來江東郡山陽定居後隨手租下的。

  幹了大半輩子的飯店，雖說發達了，但一時半刻的也割舍不下這門手藝，花不了幾個錢，就當是業餘愛好了。

  等房子賣了，這地方且得住下了……巴老爺子拎著菜刀義無反顧的重操舊業，巴薩也兩眼無神的看了看招牌，灰溜溜的跟了進去……

  一根煙燃盡，扔了煙頭，巴薩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掏出手機，提著心，點開了APP界麵。

  就跟哐一下給人揍了，巴薩的背脊更見佝僂，手機屏幕上慘慘一片墨綠。

  巴薩主投的坦秘玻尼幣比昨天又跌了23%，市值已經跌到巴薩當時入手價的千分之二十七了……這連一張手紙都買不下來了。

  完犢子了，認命吧，安安心心掙那兩萬八吧……巴薩狠狠的摁向關機鍵，手指剛搭上，就被一聲突兀的手機鈴音嚇了一哆嗦。

  是誰？！

  韓三？

  巴薩張著嘴想了半天……不記得有什麽聯係呀，我跟他借過錢嗎？

  遲疑的接通了電話，巴薩“喂你好”了一聲。

  “我韓三，你挺好噠？最近忙什麽呢？”

  “挺……挺忙……在飯店幫工。”

  “怎麽現在餐飲比金融好賺了？咋了？”

  “賠了，全賠了。把我爹都賠進去了，幾百萬都填不上窟窿，賣房子都還差老鼻子的錢，現在一個月光還利息就兩萬八，完犢子了……”

  巴薩莫名的倒了一堆大實話，沒什麽多餘的想法，就是正好找到個人能說說話，把心裏的絕望一塊一塊的吐點兒出去，別紮得那麽難受……韓三的電話來的算是時候，不然巴薩都準備抱著泔水桶哭一場了。

  “你跟你爸開飯館還債？你咋不出去找事做，多賺一份薪水？”

  “找了，沒人要我。這回太敗人品了，都跟看災星似的看我，躲遠遠的都還來不及。”

  “那你來江都吧，我正好用你這樣的。”

  巴薩咧嘴苦笑，“別開玩笑了，這年頭都往家請招財貓，你再任性也不能請個衰神回去吧？不怕實話告訴你，我最近背到家了，剛才拎一桶泔水都能把手腕子掰了。”

  “沒開玩笑，我最近打算帶幾個親戚朋友發財，雞犬升天麽，不能吃獨食讓人戳脊梁骨丫。不過人一多了就得有規矩，別好事變壞事可惜了我一片心……”

  “所以呢，我就想起你來了，你幹過，內行啊。現在聽你說的情況我就更得用你了。”

  “欠了那麽多錢你都沒想著跑路跳樓，老實兒的拎泔水桶還債，這是啥？這是誠信和堅持啊，好品質啊同學，你就放心來吧，我給你報火車票，”

  巴薩有一點動心，死灰一般的心思隱約複燃，遲疑地說道，“那，那我就去你那看看？”

  “來吧來吧，我等你哦。”

  巴薩放下電話，愣在後巷足有五六分鍾，忽的奮力扒下身上的皮圍裙團成一團，轉身就朝屋子裏麵跑，一邊跑還一邊喊，“爸！我有救了，我找著工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