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拿到房間裏來吃的。

  白晶晶從黑漆托盤上，依次端下兩菜一湯。炒棠菜心，肉醬拌茄瓤，鮮蝦蘿卜絲燉豆腐，還有一碟銀絲卷，兩小碗雜糧飯。

  分了碗筷，兩人對坐……老趙點的是炸雞啤酒，這難免讓韓三懷疑，兩邊是不是拿錯了菜單。

  “股票賣了，到賬上是一千二百萬。”

  “唉，現在有錢人都流行吃這個了？”韓三挑了一筷子棠菜心，送嘴裏沒滋沒味的嚼著。

  “我看名字不錯，碧海青天，白玉龍須什麽的，哪知道是這些東西。”合著晶晶姑娘也吃不慣。

  “要不出去整點夜生活？找個地攤擼串去？”

  “好啊，出門不遠就有，我下午溜達的時候見過，咱們……”

  剛說的有些興致，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晶晶姑娘的話。

  韓三起身開門，門外站著客棧的服務生，白生生的一身褲褂，顯得精明利落，“韓先生，櫃上有客人找。”

  韓三皺了皺眉，跟晶晶姑娘交代兩句，轉身跟著服務生走去客堂。

  客棧的大門進來，右手邊一趟齊胸高的長櫃，左邊擺幾套方桌條凳。

  朱曉常摩挲著兩手，在櫃台和桌椅間的水磨石過道上走來走去，不時抬頭來回的望。

  等看見了韓三，朱曉棠快步迎上去招呼，“三哥，王大龍的律師找上門說要調解，我，我就帶他來了。”

  看韓三臉色不好，朱曉常越說聲音越低。

  “這都幾點了？明天不行？一會我跟你嫂子出去宵夜，你請客啊。”

  “哎，好好，我請，當然是我請。”朱曉常長出了一口氣。

  一根黑漆的木柱之後，方桌邊坐著一個人。

  白襯衫灰西褲，白襪子黑皮鞋，一個鼓囊囊的公文包擺在桌邊，不大的一雙眼睛正朝著韓三這邊看。

  韓三徑直走到了桌子前，朱曉常溜溜的跟在身後站著。

  “韓先生？您好，我是王大龍的代理律師，您先請坐。”

  小眼睛律師站起身打招呼，韓三瞅瞅不說話，坐下等著他的下文。

  “韓先生，據我所知，您現在是文道傳播發展促進會的執行理事，文道吳郡分會的會長，中洲叁基金管理委員會的副理事長……”

  “你可以照著念，別落下了。”韓三從腰包裏甩出一厚本名片扔在桌子上，很不客氣的打斷了小眼睛律師的開場。

  小眼睛律師一笑，上身微微的前傾，“韓先生，您是一位有著很高社會地位的人。但是，在一場觀者人數眾多的籃球競技中，您傷害了一個孩子，卻一走了之，連一個字的歉意也沒有留下。我覺得，這種行為對您的聲譽會有很負麵的影響。”

  “你覺得？那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那個孩子需要一個道歉，正式一點，誠懇一點。”

  站在韓三後麵的朱曉常憋不住了，指手畫腳的衝著小眼睛律師吼，“這特麽就是你說的調解！？！？吔屎滯咗了咩！你回去跟王大龍說……”

  “沒問題。”

  韓三笑著截住了朱曉常的話頭，“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嘛。emmmm，就這個周五吧，下午三點，我在那個籃球場上向他道歉。他現在恢複的還好吧，要是不方便，還得麻煩擔架抬過去，我覺得在那裏是最有誠意的了，就這麽說定了。”

  小眼睛律師，眨巴眨巴的好半天沒說話，等看到韓三站起走人了，這才有反應，“韓先生好氣量，咱們一言為定。”

  韓三向後擺了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上大二也得小二十了吧，還孩子孩子的，爹媽也是太慣了。”晶晶姑娘哢吧哢吧的嚼著一串脆骨，含糊不清地說，“你剛才說，你三哥要是江都大學的學生也就沒這種事了吧，規矩夠古怪的。”

  “可不是麽，嫂……姐。”

  朱曉常被他妹子在桌底下踹了一腳，齜著牙趕忙改口。

  “真錯了，道個歉也沒什麽。可按你說的沒錯呀。”白晶晶把簽子輕巧的扔在桌上，伸手去拿紮啤杯，“這算不算內什麽適用不當？”

  “可不是麽，姐。”朱曉常總算說的順溜了。

  朱曉棠笑眯眯的看她哥跟白晶晶聊天，正要摻和兩句，就看見韓三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韓三跟大夥點點頭，摸出手機，塞上耳麥，低著頭忙忙碌碌的一副樣子。

  “三哥，你忙什麽去了呀，快吃點東西。”小姑娘攥了一把串摞到韓三的盤子裏，堆得跟小山似的。

  “沒什麽，我待會再吃，先給你趙大爺。”韓三抬頭掃一眼，又低頭看手機。

  老趙一手撫著肚子，另一隻手上捏著的排骨串都涼透了，指指點點的抱怨，“下次早點說不行麽？我剛放下杯子就讓你們帶這來了。”

  這是桃林間的一塊空地，早年枯死的百十株桃樹都被鋸了去，隻留下尺半高下的百來個桃木墩。

  找合適的位置，在桃木墩中間擺上小桌，或是索性在墩子上釘一張桌板，就成了大排檔的一張席麵。

  幾十張桌麵，九成坐滿了人，四周林木茂盛，並不怕人聲傳的遠，所以場麵上氣氛濃烈，肆無忌憚的聲浪喧囂，勸酒的罵街的比比皆是。

  幾個人選的位子偏僻，倒還能忍得，場子中央圍著烤爐的上座C位，因口角叉架，已經抬出去三四個人了。

  韓三戴著耳機，認真的看著手機屏幕。旁人見他實在專注也就不多打擾，意態散淡的吃串喝酒，聊天閑談。

  外人看來，韓三的手機屏幕上都是一行行一段段的數據文字，像是一份財務報告之類的樣子。

  實際上，韓三在看的，是某個命運道標的音像畫麵，在畫麵的上角還有一幅小小的畫中畫，卻是道標地圖在這個命運道標上空的俯視景象。

  燈火輝煌的街頭，彩光遍染的一家夜店門口，豪車往來，絡繹男女。

  打扮清涼的小妹子，衣著火辣的老阿姨，大金鏈子小金表的漢子，慘綠少年，富家子弟，形形色色三五成群，在門口處攪成一團，夜店流光溢彩的轉門張大了喉嚨，把嘴邊這些躁動的活體，一口口的吞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