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些人都是有功夫的，這個餃子館絕嗶不恁麽簡單。

  崔旭篤定。

  這個結論並不是崔旭答應光頭老板去後廚和餡兒之後才發覺的。

  早在昨天中午，崔旭下定決心吃霸王餐以致被這些人一路揍到國道上的時候，就已經看出許多端倪了，這些人，都是有功夫的。

  崔旭摸了摸還在隱隱作痛的肋骨，篤定的想，隻是當時有心魔在旁窺視，並不好說明罷了。

  不信你看，那砧板下刀作活也是有套路的，不管圓蔥是好是壞，是圓是扁，到最後切出來都是月牙似的彎兒，三分寬，一寸七分長，不長不短，不寬不窄，三五七千的都不走樣。

  這些月牙彎兒到了水台手裏，雙刀並舉，咄咄百十聲之後，便碎成半分長短寬窄厚薄的臊子，像是在盆子裏灑了一蓬石榴子，細細碎碎的一般大小，晶瑩剔透。

  食材整治得如此精細，怕是和餡兒的手藝再爛也難吃不到哪裏去，難怪可以隨便抓一個人來頂缸。

  崔旭默默的眼觀下巴頦，下巴頦杵肚子，不言不動……反正餡兒和完了，主廚也沒有讓自己給別人幫忙的意思，有道是言多必失，禍從口出，悶聲才能發大財，和這幫讓鑄鐵大勺後空翻一千零八十度還能穩穩落在灶上並且一滴熱油都不灑出來的高廚相處，必然是低調一點才好。

  一早上活餡兒，抽空拿大廚們練手的圓蔥炒雞蛋對付了早飯，崔旭一天的活計眼瞅著完了，這工錢賺的，良心不安吖。

  崔旭在後廚生坐了小一個時辰，實在坐不住了，正想著找什麽借口出去鬆鬆腿，後廚的門簾一挑，探進一個腦袋來……不是那個大鼻子小眼的光頭。

  “前頭有客人可問了啊，問今兒是誰和的餃子餡兒，看模樣兒可瞧不出個悲歡離合來，咱是不是得出去罩亮罩亮去？”

  崔旭聽了一個別扭，這服務員話裏話外跟擰著一根別了勁的彈簧似的，陰陽怪氣，忒別的不友好。

  “是他。”

  主廚頭也不回，抬手朝後，指向後廚角落裏正要站起身的崔旭。

  “喲，是哥哥您呐。”服務員吧唧一下變了張臉，捯幾個碎步近前去，聲音也軟糯起來，“怎麽個情況這是？您怎麽，妹走啊？”

  崔旭站直身子，“老板說和餡兒的SHI了，讓我幫襯兩天。”

  “哦對，和餡兒的是SHI了。”服務員哦了一聲，好像剛想起來似的，“您……嗐，有老板呢，我還是跟您說前邊兒的事兒。前邊有個小媳婦兒來館子裏吃餃子，吃著吃著就不吃了，問是誰和的餡兒。既然今兒是您幫著忙活的，那您就出去再幫忙應付一回。不用緊張，小媳婦兒問什麽您照實答什麽，咱們的東西保證幹淨衛生，頂多咱認了手藝不行，她要是實在矯情，店裏不收錢就是了，最多擱您工錢裏扣點材料費，沒什麽大不了的。”

  崔旭聽得直拿毛巾擦汗，和個餃子餡兒而已，要不要這麽凶險吖，還得扣錢？

  崔旭心情複雜的出了後廚，順著服務員手指的方向過去，一張桌邊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個據服務員判斷是小媳婦兒的小媳婦兒，小媳婦兒身材窈窕，微微垂著頭，光是一張側臉便要顛倒眾生，難怪服務員胳膊肘朝外，又是送餃子又是扣錢的。

  崔旭湊過去站定，拿毛巾再擦擦額頭上的新汗，不等說話，那小媳婦兒先開口了。

  “我爹說了，你是這館子裏最有天賦的一個，單從每天花椒麵和老抽比例的隨意增減卻不減餡料絲毫滋味，便能看出其中不拘巢窠的跳脫巧思。所以我爹讓我每天過來吃頓餃子，揣摩借鑒變化無方之妙，也好……本來一直吃的好好的，為什麽今天的餃子餡兒突然就沒了半點章法？你……你誰呀你？！”

  小媳婦兒一抬頭，被眼前的居然陌生人嚇到不清，崔旭也被小媳婦兒一嗓子嚇到不輕，倆人都嚇得不輕。

  “我……我是和餡兒的。”崔旭下意識的答道，兩隻眼睛從手巾板兒的邊兒上上下偷瞄這個漂亮出挑的小媳婦兒，越看越覺得眼熟。

  “你是個錘子和餡兒的！”

  小媳婦兒氣急敗壞的站起身，擰著顫巍巍的腰肢，快步走向餃子館的門口，半路還停下身子，鄭重其事的剜了一眼站在門旁邊賠笑的服務員，出門左轉，終是消失不見。

  嗬，小七妹子還是辣麽辣，跟她們家麵館的涼拌菜似的……崔旭這般的念頭剛起，突得轟隆一聲，仿佛有一道霹靂在腦殼裏轟然炸響。

  雖然，我知道這個小媳婦兒叫小七家裏是開麵館的有老公爹媽她們家的涼拌菜各個紅彤彤連熗拌土豆絲都賊拉辣，但是，我是怎麽知道這個小媳婦兒叫小七家裏是開麵館的有老公爹媽她們家的涼拌菜各個紅彤彤連熗拌土豆絲都賊拉辣的？

  “嘿，幹嘛呢？眼珠子都掉出來了，這小媳婦兒是有主的，她老公可厲害的緊，你就別瞎花心思了。”

  服務員湊過來推推呆若木雞的崔旭，算是好言相勸。

  “沒事兒，我先回去了。”

  崔旭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腮幫子，轉過身，卻又轉回來，“哦對了，這餃子我得端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咋還給人吃急眼了呢。”

  說著，崔旭端起桌上一盤幾乎沒動的豬肉圓蔥餡兒的蒸餃，回了後廚。

  回到後廚，所有人都各忙各的，沒人搭理崔旭，崔旭找了料理台邊的一個角落，放下餃子，搬把了椅子，抽了雙竹筷子，在自來水龍頭接水接了大半杯子，萬事俱備，崔旭開始專心致誌的鑽研業務。

  適才聽聞小媳婦兒言說，花椒麵和老抽比例隨意增減卻不減餡料絲毫滋味，這裏的滋味，應該是好味道的意思。

  崔旭覺得，這絕對不能夠。

  不是覺得好味道不能夠，而是覺得按照已知條件，既然前任可以隨便放調料而不傷味道，那麽，同理可證，這盤出自現任的豬肉圓蔥蒸餃的調料配比，必然無限趨近前任無數次隨意調料配比中的某一次，且應同樣不失味道。

  換句話說，小媳婦兒這次吃餃子吃到急眼，實在是沒有道理。

  崔旭擰著眉頭，喝了口水清清口，拿筷子夾了一個蒸餃放進嘴裏嚼著。

  當下頜骨向上往複六次還是七次之後，崔旭放下筷子，把嘴裏的混合物吐到旁邊的泔水桶裏，又喝了一口水漱口。

  經過實踐，崔旭終於確定了，自己的調料配比肯定不在SHI掉的前任和餡兒的任意一次隨意調料的範圍之內……在嚐到了自己和的餡兒料之後，自己還能穩穩當當的活著坐在椅子上，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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