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啟程
作者:鈍書生      更新:2022-12-21 17:06      字數:3787
  第30章 啟程

  馮玉貞被問得愣一愣,她驟然明白過來他的用意,又低下頭躲開那雙定定看過來的眼睛:“太趕了,這兩個月肯定是不成的。”

  崔淨空把視線從她臉上收回來,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思忖片刻道:“那便待我回來。”

  他像是已經開始著手此事,將一些細枝末節都力圖考慮周全:“鎮北離得遠些,一進的宅子便足夠我們二人住。”

  馮玉貞對鎮上的住所一無所知,她沒預料到崔淨空竟然已經把這件事提上日程,手下把饅頭掰成小塊,言語裏不乏窘迫:“可空哥兒,我還未攢夠銀錢,你……”

  崔淨空語氣淡淡:“自然是我出,總歸沒有旁的人,嫂嫂倘若真覺得過意不去,不若搬進去慢慢還我便是。”

  他的意圖很簡單,黔山村對他而言已經弊大於利,這裏愚鈍的村人和熟悉的一草一木都像是無形間隔在他和寡嫂間的屏障,再加上她接二連三往山上跑,無意間每每提醒他是她亡夫的親弟弟。

  唯有盡早搬離,馮玉貞才能卸下背德的重負,從所謂的“人倫”束縛中解脫出來。

  馮玉貞沒有做聲,隻是有些疑惑,她隻知道崔淨空上輩子一直住書院,沒有往返村西這樁事發生的,他偶爾會抄書送去鎮上,但也不過換點碎銀,這輩子崔淨空從哪兒來的銀錢呢?

  更何況,這幾天一切都發生太快了,搬遷這種大事他一人下決定也未免有些專橫。

  像是洞察到她些微的不情願,青年聳下肩:“嫂嫂還是不願和我搬去鎮上嗎?”

  “不是,”馮玉貞見他這副情狀,忙解釋道:“我隻是覺得有些……太快了。”

  “可分明哥哥和嫂嫂也不過隻相處了半年,便情深意重至極,”他抬起眼瞧她,聲音低沉:

  “自今年年初,我與嫂嫂朝夕相伴已五個月之久,嫂嫂前兩日才鬆口,也不過隻答應同我先試一試,同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嫂嫂一碗水端不平倒也罷了,何故對他如此偏心?”

  他本是逢場作戲,然而越說越覺得平日怯懦的寡嫂很有些不公,假裝的不甘都落實了三分,眼底翻湧上一片深深的鬱色。

  是呢,都是親兄弟,憑什麽五大三粗的崔澤同她盲婚啞嫁,拿著幾根破簪子輕輕鬆鬆奪她癡心,自己處心積慮、為她排憂解難,她卻仍不情不願?難道隻憑崔澤他運氣好,先行走在前頭一步嗎?

  她一聽到這話隻覺得心頭揪緊,直接釘殺了一直逃避的兄弟共妻事實,馮玉貞支起一手遮住眼睛:“澤哥兒人都走了……你莫要說了,我搬就是。”

  隻聽見一些響動,一隻手將她的手臂輕拽下來,崔淨空見寡嫂眼睛都紅了,知道方才的話說重了,伸手為她揩去欲墜不墜的淚珠。

  屋外雨停,隻聽見屋裏青年近乎歎息一樣的話語:“求嫂嫂寬恕,我由你打罵,隻是……求你抬起頭,偶爾看一看我罷。”

  天氣燥熱,秋闈臨近,書院裏的氣氛也漸漸扭緊。

  然而實際此番僅有四人參與秋闈,其中兩個由家裏來的仆從接送去省府,剩下兩人,崔淨空和鍾昌勳,則由鍾府管家領隊前去。

  這樁事本該由鍾濟德親自帶,尤其他同此次朝廷派來豐州的考官為故友,在對方麵前很有幾分薄麵,一些事麵對麵也更好商議。

  可他到底年歲漸長,經受不住幾天下來的舟車勞頓,怕折騰下來偷雞不成蝕把米,半條命折進去,遂無奈讓勤勤懇懇的管家代勞。

  出發前一天,鍾濟德將崔淨空單獨叫到身前,前兩句還照樣是同幾日並無差別的勉勵,可接著話鋒一轉,令人不解其意起來:

  “我剛得知太和縣劉奉誨與武安府的方轅都要來,你雖天資聰穎,可到底識字太遲。他們都是自小就叫人口口稱頌的神童,背後又有世家底蘊,倘若此番不慎落榜,不必求全責備。”

  “學生謹聽夫子教誨,自當全力以赴。”

  崔淨空對他轉變的原因一清二楚,隻在心裏冷笑,麵上卻半分不顯,一副謙虛受教的模樣。

  落榜?誰落榜還不一定呢。

  臨行前還有一件事要做,崔淨空轉了一圈才在馬廄尋到人,身著一身檀色騎裝的阿繕直挺挺仰躺在那匹黑馬上,雙手枕在腦後,不知道睡著沒有。

  他開口問道:“今日為何不跟著二姑娘?”

  半晌,躺著的阿繕才語氣不善回道:“你管這麽多做什麽?”

  崔淨空心下了然,知道這人大抵是又被二姑娘嫌棄他力道大,說好給她按揉肩背,恐怕一下用力捏疼細皮嫩肉的二姑娘了,鬧著將他趕出門,這才悶悶不樂躺馬上。

  阿繕神出鬼沒,他一眨眼功夫就翻身下馬,來到崔淨空跟前,摟著手臂問:“你一走要將近一個月,帶藥沒有?”

  崔淨空正是為此而來,他從胸口掏摸出黃紙藥包道:“額外添兩包,另有要求:我不在的這個月,你多去村西那處巡兩圈,把冒出來的蒼蠅老鼠消殺掉。”

  阿繕把藥包拿過來,放在手裏顛了顛重量,俄而瞟他一眼:“怕那破房子叫人偷了?”

  崔淨空不動聲色答道:“不關房子的事。”

  “那就是房子裏你那個寡嫂吧?我若是沒記錯,上回借馬也是為了她?”

  阿繕感到奇異,想不通往日來找他共謀害人殺人的劊子手也有此種柔腸,繞著他轉了兩圈,見人臉上還是那副雷打不動的漠然,突覺無趣,他扭過身道:

  “偶爾我去看一看,附近的盜匪我會解決,但你若要我常去盯著是不可能的,我還有二小姐要陪。”

  “理應如此。”

  崔淨空吩咐完事,衝他點了點頭便走了。阿繕估計時間,想小姐大概也要消氣了,打算走回去給她煎藥。

  崔淨空這人一攤上他那個寡嫂便屬實有些蠢笨了,嘴上口口聲聲的有利可圖,實際上鞍前馬後不說,走開大半個月,把人單獨放家裏都不安心。

  這樣想著,剛打開門,坐在床邊的少女見他,眼眸彎彎,伸出手臂跟孩童似的撒嬌:“要阿繕抱。”

  他心口一軟,什麽事都拋之腦後,親手為他的二姑娘把鞋穿好,再穩穩抱下床。

  八月初五利出行,是個好日子。

  馮玉貞為給明天啟程的崔淨空踐行,特意宰了一隻老母雞,取“展翅高飛”的寓意,等晚上崔淨空回來,已經放鍋裏咕嘟咕嘟燉了一個時辰,端出來湯汁濃白鮮香,雞肉嫩滑,牙齒輕輕一咬便整個脫骨了。

  吃完飯,崔淨空的行囊早兩日打理好了,又清點一遍以免遺漏。之後,馮玉貞便把這兩個月加緊攢的兩串錢遞給他,語氣溫和:“明日你該啟程了,不知盤纏夠不夠,這點空哥兒便拿著吧,萬一用得著呢。”

  崔淨空伸手接過,倒也沒客氣推阻,他先問馮玉貞有沒有給自己留夠這個月的開銷,得到肯定回複之後,又隻字不提錢財一事。

  他連荷包口都沒打開,隻在燭光下把上麵以金線用心勾出的鯉魚躍龍門紋樣細細端詳一遍,又翻過來見上麵繡著他的大名,頓覺滿意道:“謝謝嫂嫂贈予,我十分喜愛。”

  這是暗指她贈他荷包。

  馮玉貞兩手攥著,她臉皮薄,說不出什麽硬氣的話,究其原因,她算不上心無雜念,男女之間贈香囊之類的物件本就是曖昧十足的示意。

  她本是覺得直接把錢攤在明麵上一來一回不好看,想著隨意給他縫一個兜物方便罷了,哪知越繡越細致,崔淨空這三個字她話本裏見得多熟悉,僥幸識得,鬼使神差加上去,最後就成這樣了。

  崔淨空明早出發,馮玉貞不欲打擾他今晚休息,早早回廂房去了,那身今天下午整理衣物時才從箱底翻出來的月牙白袍還疊放在她床上。

  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了,那天晚上自崔淨空張嘴嚇到她,為了不引起對方更深的誤會,她才把這身已經裁好的長衫暫時擱置。

  今日偶然翻到,這件衣裳正好是夏衫,他風塵仆仆趕去考試,沒一身拿的出手的體麵衣服,總歸是容易叫人輕視的。

  第二日清早,鍾家的馬車來村口接崔淨空,馮玉貞便去送他一程,兩人到村口時馬車還沒到,馮玉貞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當麵告知他一聲。

  “空哥兒,包裹裏除了你原來的衣裳,我給你又做了一身,今早放裏麵了,我約莫著量的尺寸,不知合不合身,你若是嫌棄……”

  ===第25節===

  她垂眸不去看他,一股腦吐露出來,崔淨空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再三確認道:“專為我做的?隻給我?隻有我有?”

  “嗯。”盡管聲音小,可對生性保守的馮玉貞而言,再把這件當初藏起來的衣物送出去,無異於直接承認她對小叔子有意。

  崔淨空先是彬彬有禮地道謝,緊接著輕笑一聲,他的目光描摹著她臉上浮動的羞意,隻覺得嗓子發緊,他有什麽話很想對她說。

  於是聲音低下來,跟她說悄悄話似的:“隻要是嫂嫂為我做的,我都歡喜得緊。”

  仗著寬大的袍袖遮擋,崔淨空肆無忌憚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去勾她的指頭,忽地捉住了馮玉貞的,那隻手臂一瞬間的微顫,任由對方把自己牢牢放在掌心揉捏。

  她忽地輕輕回握了一下,細白的手指撫過他的手指,很快如同一條小魚似的滑出來。

  馮玉貞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耳垂,那處都發燙了,好似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隻道:“一路順風,早去早回。”

  崔淨空彎起唇角,麵上往日的冷淡不翼而飛:“待我回來,到時我們便搬去鎮上住。”

  馮玉貞匆匆點頭,隻聽得傳來車軲轆碾過泥地的聲音,鍾家的馬車到了。

  崔淨空朝她提醒兩句晚上關緊門窗之類的話,又瞧了她兩眼,這才扭身上車。

  “空哥兒,你……你此去,諸事小心。”見他上車,馮玉貞心懸著,她知道這回秋闈崔淨空將無功而返,又不能脫口,隻得這樣不明不白喊一聲。

  “我明白。”

  崔淨空從車窗裏招招手,示意她回去。

  馬車又起步,坐在崔淨空對麵的鍾昌勳還扒著窗戶,往村口人影那兒伸長脖子看得起勁。

  卻被一隻從旁陡然鑽出的手一把扯下帷裳,遮住車窗外的景色。鍾昌勳嚇一跳,險些蹦起來,轉頭便見崔淨空那張本就冷清的臉如同結了一層冰,盯著他一言不發。

  “那個女人就是那個誰?哦,就是你那個跛腳寡嫂是吧?”

  他還要再附和兩聲嘲笑,對麵的人姿勢端正地坐在昏暗車廂裏,辨不清神情,然而那雙眼睛極冷,一點光澤都無。

  烏黑的眼仁沉沉的、直勾勾地望著他,那是一種好似下一刻就要發動,露出利齒,將他整個扒皮拆骨的眼神,不似人,反而狀若妖魔,鍾昌勳毛骨悚然,猛地感受到了恐懼。

  於是乖乖閉上嘴,他背上冷汗都浸透衣物,心想,姐姐說的分毫不差,這個崔二和他那個寡嫂肯定是有一腿。

  不過……

  他極快瞥了一眼崔淨空那張可怖的玉麵,心中不無得意,惡狠狠地想:這回你再神氣,恐怕也沒有料到會名落孫山。

  而高居榜首的,將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