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118】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2-12-20 22:01      字數:86228
  蘢蔥二月,戎狄草原依舊積雪覆蓋,放眼望去,一片荒蕪蒼涼的枯黃。

  “夫人,再往前二十裏就到日丹城了。”侍衛長恭敬的向馬車裏稟報。

  “我知道了,在此處歇息一炷香再趕路。”宋清盈回道,伸手接過寶蘭遞來的熱奶茶,喝了一口胃裏也暖和不少。

  她們現在都是一副邊境商人的打扮,穿著窄袖長袍,頭發盤在腦後,頭戴皮毛帽子。因著戎狄氣候幹燥,宋清盈兩頰有些泛紅,她隻顧著趕路,也沒心情去搞什麽水膜之類的,就由著它去。

  護膚保養什麽的,等見到霍致崢再說。

  喝完一杯熱奶茶,吃了幾塊糕餅填肚子,馬車繼續向前行駛。

  日落之前,馬車趕到了日丹城。

  巴雅爾,也就是阿斯諾的舅舅,早已在城門恭候。

  “收到阿斯諾的來信後,我一直期盼著夫人的到來。”巴雅爾客氣的與宋清盈打招呼,這個長相俊美的男人講得一口流利的漢話,“一路舟車勞頓,夫人辛苦了,美酒佳肴已經備好……”

  宋清盈有些心急,“我想先見見他。”

  巴雅爾一怔,旋即笑道,“他並不在城內,在天闊山腳下,與羊群們在一起,在阿蘇的牧區裏。我們得騎馬去找他……”

  他瞥向宋清盈身後的隨從們,“不過你的人太多了,為了不引起巡防兵的注意,你最多隻能帶兩個人。”

  他說這話時,始終是笑著的,那眼神好像是在問“你敢不敢”。

  說實話,人生地不熟的,宋清盈心裏多少有點慌,但轉念一想,她人都已經到戎狄了,還怕個毛線。

  “好,兩個人就兩個人。”

  宋清盈點了侍衛長和副手跟隨,寶蘭及其餘人都留在城內,尋了個驛所安頓。

  巴雅爾也是個痛快人,見宋清盈辦事利落,他翻身上馬,在前頭帶路,領著他們往牧區去。

  半個時辰後,天幾乎全黑。

  在那一望無際的黑暗裏,亮起的火堆像是指引路人的燈,給予人繼續前行的希望。

  “是那裏嗎?”宋清盈的嗓音忍不住顫抖,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被草原二月的寒風給凍得。

  巴雅爾扭頭看了她一眼,馬車旁掛著的燭燈搖晃,光灑在她的臉上有些斑駁。他常聽人說中原女子柔弱嬌氣,現在看到這個昭妃,倒不像傳言那般,還是挺有膽氣能吃苦的。

  大燕皇帝能遇到這樣一個真心為他的女子,真是好福氣。

  “是的,他就在那裏。”巴雅爾答道,“這裏位置偏遠,他在這裏養傷比較安全。”

  “他的傷……很嚴重嗎?”

  “是,阿蘇撿到他的時候,他隻剩下一口氣,身上被紮了好幾個血窟窿,渾身都是傷,血人一般。我們都以為他活不下來,沒想到他竟然撐下來了……這簡直就是奇跡。”

  每每想到大燕皇帝當日的慘狀,巴雅爾都忍不住感慨人的生命力怎能頑強到如此地步?

  一開始阿斯諾認出大燕皇帝並且想搭救時,他之所以沒去阻攔,也是抱著“這肯定救不回來了,不如就讓孩子做件善事”的心態。可後來,見那大燕皇帝在努力恢複、進食,嚐試著起身、走路,他倒真的對這男人的堅定意誌多了幾分敬佩。

  “不過你別擔心,他現在的情況還好。”

  凜冽的寒風吹過宋清盈的眼睛,她的眼眶幹澀得有些疼,勉強扯了下嘴角,“嗯,活著就好……”

  越靠近那個帳篷,宋清盈的心跳得越快,莫名有幾分近鄉情怯的緊張。

  隨著馬蹄聲接近,帳篷裏有人走出來。

  是個拿著長叉的壯實男人。

  見著巴雅爾,那男人才放下警惕,將長叉擱在一旁,上前幫巴雅爾係馬。

  巴雅爾用戎狄語與他交流了一通,又伸手指了指馬車這邊。

  宋清盈雖然聽不懂,但猜測應當是說她來找霍致崢了。

  “這位是阿蘇,是他撿到了你夫君。”巴雅爾介紹著。

  宋清盈上前,與阿蘇彎腰道謝。

  巴雅爾又指著帳篷後麵的一個小木屋,“走吧,他住在那木屋裏。”

  宋清盈點點頭,跟在巴雅爾和阿蘇後麵。

  夜裏空氣濕潤,草地泥濘,宋清盈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剛走到那小木屋門口,就聽阿蘇朝裏頭喊了一句。

  木屋的氈簾被掀開,裏麵出來個矮小的人。

  因著光線太暗,宋清盈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看那豐腴的身形,是個女人。

  一刹那,她的心裏“咯噔”一下,大腦也嗡嗡嗡的,以十倍速閃過一出一出“男人重傷失憶,異族女孩不離不棄照顧”的狗血大戲。

  救命!她可頂不住這個!

  估計會連夜扛馬車逃跑。

  巴雅爾似是看懂了宋清盈的表情,掀唇道,“這是阿蘇的妻子,烏古麗。”

  還好還好。

  宋清盈那顆吊在嗓子眼的心慢悠悠的落了下去,等烏古麗走近,她也看清了烏古麗的樣子,是位麵相很和善的大姐。

  烏古麗不會說中原話,朝宋清盈靦腆的笑了笑,又伸手指著屋子裏,重複道,“霍,霍……”

  宋清盈朝她點點頭,“多謝你。”

  幾人給她讓出一條道,宋清盈攥緊手指,抬步朝著木屋一步步走去。

  不要哭,不要哭。她暗暗給自己鼓勁。

  重新見麵是好事,得高高興興才是,對,得笑,他最喜歡看她笑了。

  她努力揚起嘴角,伸手掀開氈簾,彎腰走了進去。

  屋裏有種難以言喻的氣味,黴味,悶悶的臭味,混雜著苦澀的藥味,羊皮的腥膻味……

  木屋很小,小到一眼可望見全部,一半堆著高高的柴火,一半擺著一張十分簡陋的床,床上鋪著羊皮縫製的毯子,一邊有個小桌子,上麵擺著一碗水,半張餅,一盞小小的油燈,這便是屋內全部。

  而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側躺在床上,身上裹著一條薄被,隻留一個背影給她。

  宋清盈臉上的笑容繃不住了,這樣艱苦的環境,她真笑不出來,勉強都勉強不來。

  他背對著她,是睡著了,還是……不想見她?

  心尖劃過一抹濃重的苦澀,宋清盈緩步朝床邊走去,“陛下?”

  床上的背影微僵。

  縱然他長發淩亂披散,形容憔悴,宋清盈還是認出他來。

  那棱角分明的側臉線條,她曾經最喜歡用手指描摹,一遍又一遍,仿佛印在骨子裏。

  她不會認錯的。

  是他。

  “你還活著,太好了!”

  塵埃落地般的喜悅湧上心頭,宋清盈趴在他身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還活著就好。”

  她哭得動靜這樣大,外麵的幾人嚇了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侍衛長都握緊了刀,走到門邊一看,又尷尬的將門給合上了。

  他轉身對巴雅爾等人道,“幾位先回帳篷裏歇息吧,夫人與主子應當有許多話要說。”

  巴雅爾識趣,與阿蘇和烏古麗說了兩句,幾人先行離開。

  侍衛長與副手一左一右的守在門口。

  屋內,宋清盈眼圈通紅,氣悶的看著床上的男人,“你別跟我說你失憶了,不認識我了?我可不信。”

  “……”

  “你幹嘛不轉身看我?難道你就一點不想我嗎?”

  “……”

  “好,裝死是吧。那算了,你不轉身就不轉,就當我一片真心錯付了,我走就是了!”

  她氣得起身,袖子又在一瞬被抓住。

  感受到手邊的阻力,宋清盈咬唇,還有些氣,但那氣也消了一大半,隻是嘴還硬著,“拉什麽拉,我不遠萬裏來找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還拉個什麽勁。”

  “小沒良心的。”

  磁沉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還有幾分艱澀。

  宋清盈一聽到這聲熟悉的聲音,淚水又差點沒繃住,她吸了下鼻子,“你才沒良心,我要真沒良心,知道你的死訊,我就該捐款逃跑,火速改嫁……對,還得帶著新夫婿給你上香,就跟你對著幹!”

  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無奈的笑。

  “你還笑得出來,你這人……”宋清盈無語的轉過身,當看到男人的麵容時,剩下半截話直接卡在了嗓子眼,“你……”

  隻見他英俊的右臉多了一道疤痕,那疤痕大概七八厘米長,自眼下橫向耳側,已長出新的皮肉。

  像是上好的玉璧上多了一道裂痕。

  “不好看。”霍致崢抿唇,將臉側過去,黑眸低垂,“從坡上滾落時,被石頭割破了。”

  宋清盈一怔,表情變得不知是哭還是笑。

  她重新在床邊坐下,朝他伸出手。

  霍致崢下意識躲開,不想讓她碰。

  宋清盈一把按住他另一隻手,明明想裝出凶巴巴的惡霸模樣,可張嘴的聲音卻軟軟的,還帶著哭腔,“你哪裏我沒碰過,現在摸個臉都不讓了?”

  霍致崢語塞。

  宋清盈的手再次朝他伸去,這次他沒躲。

  纖細的手指輕落在那道凸起的疤痕上,宋清盈嘴巴一撇,鼻音更重了,“疼不疼?瞧我問的蠢話,肯定很疼的……”

  霍致崢眼波輕閃,“不疼了。”

  “你開始不肯看我,就是因為這道疤?”

  “……怕你嫌醜,不喜歡了。”

  宋清盈氣得瞪他,臉頰也鼓鼓的,“我是那樣的人嗎?”

  霍致崢平靜抬眸,認真的眼神似乎在無聲答:你是。

  宋清盈,“………?”

  她剛想反駁她才不是這麽膚淺的人,話還沒出口,她忽然想起曾經有一回,他問她,他變醜了,她是不是就不喜歡他了。而她的猶豫,害得她被懲罰得第二天險些下不來床。

  啊這……

  宋清盈心虛的摸了下鼻子,在霍致崢說話之前,朝他懷裏鑽去,牢牢地抱住了他,“不醜,一點都不醜,還是很好看的,顯得很威猛,看起來更不好惹的樣子,嗯,很有男人味……總之,我喜歡,很喜歡!”

  感受著懷中柔軟馨香的身軀,霍致崢遲疑片刻,也抬起手臂,抱住了她,“真的?”

  “真的,比真金還真!”她依戀的蹭了蹭他的胸膛。

  原來,真的愛上一個人,外貌就沒那麽重要了。

  隻要他還是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霍致崢輕輕拍了下宋清盈的背,“外麵還有人?”

  宋清盈這才記起這檔子事,依依不舍的從他懷中出來。

  她坐直了身子,將朝中如今的局勢,與戎狄大戰的結果,以及如何從阿斯諾那裏得知他的下落,如何從京城尋到這裏的事,通通與他說了一遍。

  “母後、蓉兒和福寶他們都在宮裏盼著你回去團圓。”她握緊霍致崢的手,嘴唇微揚,漆黑瑩潤的水眸含笑望向他,“陛下,我們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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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119】

  夜路難行,宋清盈原打算在小木屋裏將就的睡一晚,“真的沒事,你都住了這麽久,我住一晚也沒關係。我又沒那麽嬌氣,先前我們山洞都住過了,這情況還能比那差?”

  可霍致崢不願。

  他難以啟齒,屋裏味道重,他身上的味道更重,草原上條件艱苦,尋常人冬天洗一次澡都費力,何況他身上傷痕累累,最開始一個月翻身都難,整日像具屍體般躺在床上苟活著,活得毫無作為人的尊嚴。後來傷勢稍微好轉,他能動彈,但傷口不能碰水,條件也不允許他能痛痛快快洗漱一番。

  上次沐浴,他記不清是半月前還是多久,在這木屋裏活得日夜顛倒,語言不通。所謂活著,也隻是活著而已。

  這般狼狽不堪,他不想讓她見到。

  “你去馬車上睡一晚。”霍致崢握著她的手,溫聲道,“明日一早,我們回去,嗯?”

  宋清盈抿了抿唇,眼睛定定的望著霍致崢。

  她從霍致崢躲避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小時候因為住在破房子裏,跟著奶奶翻垃圾桶撿垃圾,有小朋友要找她玩,她卻自卑不敢上前,怕小朋友聞到她身上會有垃圾的味道……

  他,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

  宋清盈鼻頭一酸,手指緊掐著掌心,努力平息著胸腔跌宕翻滾的情緒,甕聲甕氣道,“好,那我去馬車上。你……你先休息吧,我還得去跟巴雅爾他們道句謝謝。”

  說完這句話,她“唰”得一下站起身,也不看霍致崢的表情,腳步匆匆的離開屋內。

  不能再繼續待下去。

  她怕再待下去,眼淚會控製不住的掉下。

  然而一出屋子,幹燥且透著涼意的寒風迎麵抽來,宋清盈的淚水“啪嗒”的往下掉。

  她再也忍不住,掩麵哭了出來。

  站在門邊的侍衛長與副手麵麵相覷,最後選擇默默站遠,眼觀鼻鼻觀心。

  屋內,聽著外頭夾雜在呼嘯寒風中的低低嗚咽,霍致崢修長的手指一點點的攥緊,深邃的眼眶泛著微微的紅。

  哭了一陣子,宋清盈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她抬起袖子擦了下眼淚,整理好表情,朝著那燃著火堆的帳篷走去。

  巴雅爾他們正在帳篷裏喝奶茶,烏古麗見著宋清盈進來,轉身也給她倒了一杯。

  宋清盈接過,朝她笑了笑,卻沒什麽心情喝。

  巴雅爾見她哭過的模樣,心思轉了幾輪,最後隻問,“見過了?接下來夫人怎麽打算?”

  宋清盈道,“天黑路難行,今晚先在這住一晚,明日一早我帶他回日丹城,找大夫給他仔細檢查遍傷勢。”

  “若夫人相信我,大夫我替你們找。你們也不用另尋住處,我給你們安排……戎狄與大燕戰事才停,那些巡城兵見著漢人麵孔,總會查得更嚴。日丹城我熟,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幫了你們一回,也希望你們能善待我外甥阿斯諾。”

  宋清盈挺喜歡與這個巴雅爾打交道的,他說話爽快,也不隱藏他的目的。

  利益交換,有時比情感牽絆什麽的,來得更可靠。

  “那就麻煩你了。”宋清盈朝他感激一笑,又問,“那你今晚……住在這?”

  巴雅爾攤手,“這可沒法住,我總不能將阿蘇夫婦趕出去。再說了,我妻子還在家等著我,我待會兒就騎馬回去,昭夫人你放心,明日一早我會派人過來接應你們。”

  “那就麻煩了。”

  宋清盈應下,喝過一杯奶茶,沒多久巴雅爾先行離開。

  阿蘇和烏古麗想讓宋清盈住帳篷,宋清盈也不好打擾別人,連忙推辭,自己鑽進了馬車裏。

  草原的夜空分外遼闊,星辰如寶石般璀璨閃耀。

  夜深了,帳篷裏的火滅了,萬籟俱靜,隻偶爾聽得幾聲清脆的蟲鳴。

  霍致崢躺在床上,難以入眠。

  倏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

  有人輕輕推開木門,刻意放輕的腳步一點一點朝床邊靠近。

  床上鋪著的毯子陷下去一些,一個柔軟的身軀很快鑽進薄被中,又迅速鑽進了他的懷中。

  霍致崢的身子一僵。

  靜了片刻,懷中傳來個小小的聲音,“馬車裏冷,我睡不著。”

  像是怕他拒絕,她抱緊他的腰,急急道,“抱著你睡暖和,你別想趕我走。好了,我睡著了,呼呼呼……”

  她閉著眼睛,故意發出打呼嚕的聲音。

  霍致崢哭笑不得。

  稍頃,他道,“別打呼嚕了,仔細嗓子疼。”

  宋清盈,“……”

  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那我要跟你一起睡。”

  霍致崢失笑,人都已經鑽進被窩裏了,他還能說什麽呢?

  “陛下,你剛才睡著了嗎?還是我把你吵醒了?”

  “沒睡著。”

  “好巧,我也沒睡著。”

  宋清盈一開始鑽進被窩裏還有點受不了那怪味,這會兒待久了,反倒察覺不出什麽異味了。她覺得這事和臭豆腐、螺螄粉是一個道理,習慣了就好了。

  這會兒她的神經還有些亢奮,小嘴叭叭的與霍致崢說著宮裏的事,還不忘埋怨他,“你知不知道收到你遇害的消息,我和母後多傷心,感覺天要塌下來了……對了,你掉下山坡後發生了什麽,你怎麽被救的?”

  “當時我並不知穆雲朗會帶兵趕來。被箭射落於馬下,滾到山坡後昏迷了一陣。等醒來時,便想著要盡快脫身,不能留在原地,以防阿赫舍帶兵來搜尋屍體時,再次遇險……鎧甲太重,我失血過多,身上沒力,隻能解下鎧甲逃生。當時也不知道是在什麽位置,隻能看日頭往南邊走……走了一段,實在撐不住,就在路上暈了過去。”

  一想到霍致崢渾身是血的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宋清盈心裏就像是被針紮般疼。

  霍致崢的嗓音低而平靜,像是在敘述著旁人的故事,“等我再次醒來,就已經在這個木屋裏。之後,阿蘇和烏古麗夫婦一直照顧著我……”

  宋清盈的聲音有些哽噎,將他抱得更緊,“陛下,你受苦了。”

  寬厚的大掌輕撫過她纖薄的背,他低聲道,“都過去了,不苦了。”

  隻要人還活著,再多的苦也不算什麽了。

  這一夜,他們說了許多的話,像是要把這幾個月的分別都補上。

  說到最後,還是宋清盈先頂不住困倦,窩在久違的溫暖懷抱中,沉沉睡去。

  床板硬,薄被髒,比不得昭陽宮的軟床錦被,可她卻睡得格外安穩——大概是她這大半年來,睡得最好的一回。

  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

  她醒來時,霍致崢正懶懶的望著她,笑容帶著幾分無奈,“你可算醒了,我肚子都等餓了。”

  宋清盈一愣,後知後覺發現她始終抱著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那你把我叫醒嘛。”

  霍致崢道,“看你睡得香,不舍得。”

  宋清盈被他看得臉頰一紅,連忙從床上起身,穿戴好衣袍後,她道,“我先出去洗漱,順便找些吃的回來。”

  頓了頓,她看向霍致崢,遲疑的問,“你……你現在能自己起身嗎?”

  霍致崢點頭,“可以。也能下地走路。”

  就是不能走太久,也不能劇烈運動,還是得靜養。

  宋清盈鬆了口氣,朝他笑,“那好,我先出去,待會兒拿吃的回來。差不多收拾收拾,我們就離開這。”

  烏古麗是位很熱情淳樸的大姐,雖然不會說中原話,但她臉上永遠帶著清澈的笑容,看得人心裏暖洋洋的。

  她給宋清盈準備了洗漱的水和杯子,還有用來刷牙的某種葉子,放在牙齒裏擠壓摩擦,會有清涼刺鼻的汁液流出來。刷牙的時候有些接受不了,可漱完口後,嘴裏會有種淡淡的、類似於薄荷葉的清香。

  洗臉也就是拿水隨意抹了一把臉,宋清盈從馬車裏拿出寶蘭給她備上的護膚香膏,自己挖了一點上臉,剩下的一大罐全送給了烏古麗。

  烏古麗擺手不肯要。

  宋清盈塞給她,朝她笑。

  烏古麗這才靦腆的收下,朝宋清盈做了個感謝的手勢,又給宋清盈盛了兩杯奶茶還有些燉肉和麵糊之類的食物,指了指小木屋,示意她給霍致崢送去。

  用過一頓簡單的早飯後,巴雅爾的人也到了。

  宋清盈扶著霍致崢,與阿蘇夫婦道了謝,給他們留了一筆錢,便上了馬車。

  看著不斷往後倒退的藍天白雲及羊群,宋清盈心想,這放在現代,估計還能包裝成一個深度旅遊體驗項目。

  直到看不見那對夫婦的身影,宋清盈才放下車簾,隨口說了一句,“其實戎狄人挺好的。”

  “不論哪裏,都有好人與壞人。大多數的老百姓,都是向往和平,不願起戰火的……”

  宋清盈想了想,點頭,“也是。”

  她將毯子往霍致崢的腿上拉了拉,看著他氣定神閑靠坐在馬車上的模樣,打趣道,“待會兒看過大夫,好好洗個澡,再刮個胡子,你這般像個拾荒的老頭子。”

  霍致崢也笑,“是該好好拾掇,不然你要瞧不上我了。”

  宋清盈嬌嗔的瞪了他一眼。

  約莫一個時辰,馬車停在了一片帳篷外。

  這些帳篷可比阿蘇那邊的要豪華寬敞得多,裏頭物品一應俱全,宋清盈他們一下馬車,就有仆人給他們奉上熱毛巾和飲品。

  巴雅爾派來接應的管家道,“這是我們家主的一處領地,兩位是家主的貴客,請將這裏當做家裏歇息。大夫稍後便到,我們家主晚些也會來探望倆位。”

  宋清盈道了聲謝,扶著霍致崢先進了帳篷,又讓人準備剃刀和熱水等。

  很快就有仆人抬進盛滿熱水的浴桶,香胰子、精油,以及幹淨的衣物……

  宋清盈本想自己先洗個澡,可看到破衣爛衫宛若流浪漢的霍致崢,她頓時覺得熱水應該讓給更需要的人。

  “陛下,你先洗吧?”

  霍致崢沒拒絕,他也有些受不了他現在這副模樣。

  宋清盈本來都溜達到了門口,掀簾的一瞬間,她想起霍致崢身上的傷,又折返了回去。

  霍致崢剛準備脫衣服,看著半路折返的女人,解腰帶的動作停住。

  宋清盈麵皮發燙,抬手放到嘴邊,輕咳了一聲,“陛下,我幫你洗吧?”

  霍致崢怔忪片刻,也有點不大自在般,低聲道,“不用。”

  萬事開頭難,最難開口的口已經開了,宋清盈的臉皮就厚了起來,儼然一副混不吝的女流氓模樣,虛張聲勢的拔高了聲音,“嗐,沒事沒事,咱們都這麽熟了,你哪裏我沒看過。你身上有傷,我幫你洗,也能避開些。”

  她上前就去扒霍致崢的衣服。

  霍致崢有一瞬間的恍惚。

  一種柔軟而鮮活的力量朝他襲來,像是在那段不見天日的歲月裏滴下彩色,他蒼白虛弱的靈魂被注入鮮活的力量,她的出現告訴他,那段掙紮著苟活的日子已經過去,他能像從前般好好的活著了。

  他恍神的時候,宋清盈已經解開他的腰帶,脫下他的衣袍。

  當看到他胸膛上一道道猙獰而可怖的傷口,宋清盈的手指開始顫抖。

  有兩道箭傷,離心髒那樣的近,穿透了他的身軀。背上的傷口不比胸口少,新傷疊著舊疤,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沒事,現在一點都不疼了。”

  他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故意與她開玩笑,“好了,轉過去,褲子我自己脫。當然,你想看也不是不行……”

  宋清盈又好氣又好笑,“誰要看了!”

  她轉過身,直到聽到後麵響起的水聲,她才回過頭,拿起一旁的巾帕替他擦洗起來。

  擦洗過程中,她的目光控製不住的往那些傷口看。

  作為一個膝蓋磕破皮,她都要跑去奶奶跟前撒嬌的人,實在無法想象身體被射穿的痛苦,光想想她就頭皮發麻。

  “陛下,你真了不起。”宋清盈由衷道,換做是她,中了那麽多箭,肯定就躺平等死,再不想動了。

  霍致崢輕輕睜開眼睛,深邃的黑眸定定的看向她,“是你了不起。”

  宋清盈,“……?”

  霍致崢朝她輕笑。

  他無比清楚的記得,在他高燒不斷,快要撐不下去時,腦子裏都是宋清盈的模樣。

  在那仿若夢境的意識中,她一遍又一遍的與他說,你要回來,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否則我怎麽辦,你說過要陪著我的。

  她在等著他回去。

  這個信念,讓他熬過一場又一場的高燒與痙攣,最終枯木逢春,再發新生。

  一個澡洗下來,桶中的水都變成了灰色,宋清盈又讓人換了一大桶的熱水,給他衝洗一遍。刮了胡子,修剪了發,霍致崢整個人都精神起來,就連臉上那道疤痕都遮不住他的英俊與英氣。

  宋清盈上下打量著他,很是滿意的點頭,“不錯不錯,還是帥的。”

  “好了,該你沐浴了。”霍致崢伸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可要我幫你?”

  “我又沒受傷。你繼續留著,也不怕一激動,傷口崩掉。”宋清盈紅著臉將他推出去,“大夫已經來了,你趕緊讓大夫給你瞧瞧。”

  霍致崢也沒繼續打趣她,先離開了帳篷。

  宋清盈抓緊時間洗了個澡,換了幹淨的衣服。

  等梳洗完畢,她出門去找霍致崢,他已經與侍衛長他們商量著明日啟程回京之事。

  當日夜裏,巴雅爾前來探望,霍致崢道謝並提出告辭。

  翌日晌午,一行人到達日丹城,與寶蘭等人匯合後,便馬不停蹄的往京城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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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120】

  因著霍致崢的傷,趕路的速度較為緩慢。

  途中,霍致崢還收到來自閩州的軍報。

  穆雲朗的軍隊與叛軍成水火之勢,兩方僵持在扈山磯已有半月,不分上下。按照閩州的範圍和兵力,遠不足以與朝廷對抗如此之久,全因那幕後軍師謀略多端,奇招頻出,才拖延至此。

  霍致崢當即回信,讓穆雲朗試探那幕後軍師的身份,查明是否為傅容景。

  等一行人回到京中,穆雲朗的回信也送至。

  有了懷疑的對象,他著手調查也省事許多,倒真確定了幕後軍師就是先前詐死的傅容景。

  霍致崢將這消息跟宋清盈說,宋清盈半點不驚訝,隻是單純想不通傅容景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難道她在看小說的時候,隻注意到男女主的愛情線,忽略了傅容景在事業上的野心?

  唔,倒也不是沒可能。畢竟她屬於看小說不帶腦子,甜就完事的那種。

  馬車上,霍致崢將書信疊放好,隨口問她,“你先前說,你派兵將傅府圍住了?”

  “是啊,我當時覺得不對勁嘛,就派人將傅府給圍了,主要是看住他家老太太。”宋清盈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水喝,見霍致崢嚴肅的表情,沒底氣的問了句,“難道我做得不對?”

  “做得對。有人質在手,多了分拿捏他的把柄。”

  “陛下,你打算將傅老夫人押去閩州?”

  “傅容景若還有良知,就該及時罷手。”

  霍致崢不再討論此事,而是掀開車簾往外看,淡淡的說了一句,“到京城了。”

  宋清盈的心情也被即將團聚的快樂所籠罩,她眼眸如波,笑意清澈,“母後他們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霍致崢薄唇也掀起一抹弧度,黑眸中透著期待。

  馬車秘密進入皇宮,先回了紫宸宮。

  福祿總管一見到霍致崢,“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邊哭邊磕頭,激動得語無倫次,“陛下……陛下您可算回來了……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平安就好……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霍致崢虛扶他一把,“起來吧,朕如今不是好好的。”

  福祿總管擦著眼淚,不住地點頭,“是,陛下您真龍天子,福澤深厚,萬壽無疆!”

  宋清盈噗嗤笑出聲,朝他使了個眼色,“福祿總管,趕緊伺候陛下更衣梳洗吧。拾掇精神些,我們還急著去給太後請安呢。”

  福祿總管一聽,忙笑著應下,“是是是,老奴這就去,陛下、娘娘,你們先坐著歇息。”

  說罷,他抱著拂塵,一溜煙就下去安排了。

  在紫宸宮梳洗休整了一個時辰,霍致崢和宋清盈洗淨風塵,換上錦衣華服,又變為燿若春華、豐神冶麗的帝王與皇妃。

  宋清盈在鏡前左右照了照,感歎道,“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樣一打扮,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你怎樣都是好看的,天生麗質難自棄。”霍致崢從梢間走出來。

  宋清盈被誇得臉燙,嘴上說著“哪裏哪裏”,心裏美滋滋的。

  她笑著朝霍致崢看去,隻見他身著一襲紫色暗雲紋錦袍,烏發用玉簪固定,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氣宇不凡。

  “還是瘦了。”宋清盈走上前,張開手環抱住他的腰身,看著那稍顯寬大的衣袍,有點心疼,“現在回來了,得多吃些,多長些肉。”

  她不喜歡那種白斬雞般的瘦弱身材,還是喜歡霍致崢從前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健碩身材。

  “好,都聽你的。”霍致崢將她耳側的碎發撩到耳後,“你也多吃些,下巴都尖了。”

  “你別擔心我,隻要你養好身體,接手政務,我回昭陽宮吃吃喝喝,肉很快就能長回來。”

  當鹹魚還怕長不胖?未免小瞧她膨脹的速度了。

  說笑一番,倆人便往慈寧宮去。

  自從宋清盈出宮尋人後,霍蓉兒就帶著福寶搬去了慈寧宮,住在一塊兒熱鬧些,悲傷也能減淡些。

  聽到宮人通稟著“陛下駕到,昭妃駕到”,秦太後和霍蓉兒都呆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她們的耳朵。

  “你聽見了嗎?”秦太後啞著聲音問。

  “聽見了。”霍蓉兒咽了下口水,“好像是……回來了?”

  秦太後嘴裏呢喃了兩聲“回來了”,像是打通任督二脈般,猛地回過神,一把放下手中的針線,呆滯的目光也有了光彩,“回來了!快,快去前頭!”

  嬤嬤也如夢初醒,趕緊去扶著秦太後,“太後,您慢些。”

  霍蓉兒年輕手腳快,提著裙擺就往前頭跑。

  當看到庭院裏那兩抹熟悉的身影時,她的腳步驟然停住,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

  霍致崢也不言語,靜靜的回看著霍蓉兒。

  還是宋清盈忍不住提醒道,“蓉兒,你還傻站著做什麽,你皇兄回來了。”

  霍蓉兒眼眶中淚水打轉,粗著聲音喊了一聲“皇兄”,就撲向霍致崢的懷中。

  “嗚嗚嗚嗚皇兄你總算回來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多擔心你,嗚嗚嗚……”

  “好了好了,都是大姑娘了,哭得像花臉貓似的。”

  霍致崢安慰著,眼角餘光看到秦太後顫顫悠悠走了出來,他輕拍著霍蓉兒的背,鬆開了她,整理衣袍,大步走到秦太後身前跪下,“母親,不孝子回來了。”

  “快,快起來。”秦太後一把扶住他,喜極而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上下打量了霍致崢一番,當看到他右臉那道疤痕時,呼吸一窒,手指顫抖,“這、這臉上的疤……”

  霍致崢雲淡風輕的笑,“隻是小傷。”

  怕秦太後再問,他道,“母親,一路趕來,兒子有些餓了。”

  秦太後一頓,一疊聲稱是,“瞧我高興的,快,快進屋來坐。”轉臉又吩咐嬤嬤去傳膳,多添幾道菜。

  幾人一同進屋,霍蓉兒和秦太後圍著霍致崢噓寒問暖。

  霍致崢避重就輕,隻說戎狄那邊食物吃不習慣,語言不通這些,對於他身上的傷隻草草帶過,並未多提。

  等到膳食送來,福寶和桑桑也被太監接了過來。

  倆人見著霍致崢和宋清盈歸來,也歡喜得像過年一般。

  私下裏,桑桑還小聲咕噥著,“原來那個阿斯諾真的沒騙我,他真的知道陛下的下落誒。”

  福寶聽到她提阿斯諾,不大高興,“戎狄人沒安好心,桑桑,你以後離他遠些。”

  桑桑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可是……我答應要跟他做朋友的,他沒騙我,我也不能食言的。”

  福寶小大人般,皺著眉頭,那個狡猾的家夥,三言兩語就把傻乎乎的桑桑騙得跟他做朋友了。

  “這回他叫你跟他做朋友,下回沒準就把你哄回戎狄,給他做媳婦去了。你想去戎狄嗎?去了戎狄,你就要離開你爹爹、你二叔、三叔,也再見不到我,見不到我小嬸嬸了……”

  “啊?不要!我不要去戎狄!”桑桑小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被他騙的。”福寶給她塞了塊糖糕,抬手拍了拍小胸脯,“我會保護你,不讓人欺負你的!”

  “嗯!”桑桑彎眸笑了,“阿淮哥哥最好了!”

  午膳很是豐盛,一大家人圍坐圓桌前,歡歡喜喜吃著遲來的團圓飯。

  用過午飯,霍致崢陪著秦太後說話,宋清盈則是拉著霍蓉兒去一旁說悄悄話。

  “你和衛承昭還鬧別扭呢?”

  “誰跟他鬧別扭了?我跟他根本就不熟!”霍蓉兒噘著嘴,一臉傲嬌。

  “……真不熟?”宋清盈故意拖長聲音,“我在路上還與你皇兄提了你們的事,想著等閩州戰事平了,給你們挑個好日子定下婚事呢。看來是我誤會了,今兒個晚上我跟你皇兄解釋一下,這事還是作罷吧。”

  霍蓉兒“哎”了一聲,有些急,但又不知道想到什麽,也不急了,隻悶聲道,“隨便吧,反正他都那個態度了,我也無所謂了。”

  “他那是心裏自責,沒臉見你。”宋清盈安慰道,“你且放心,現在你皇兄回來了,他的心結也能解開了,你就等著他來給你賠禮道歉吧。”

  霍蓉兒嘴上說著“我才不稀罕呢”,可眉眼間分明洋溢著幾分雀躍。

  在慈寧宮坐到申時,霍致崢先回紫宸宮召見大臣,宋清盈則回昭陽宮,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

  霍致崢回來了,天有人頂了,她可以繼續當條快樂的鹹魚了。

  翌日一早,霍致崢身著袞服,頭戴冕旒,回到闊別已久的朝堂。

  見著健康平安的帝王,百官不勝歡喜,還有激動到當場落淚,高呼萬歲的。

  皇帝宣稱,此次重病,多虧昭妃尋得良藥,他才得以痊愈。

  百官齊呼昭妃賢德,立了大功。

  皇帝順水推舟,下旨封昭妃為貴妃,代執鳳印,統領後宮。

  百官鴉雀無聲,直到丞相白晁起了個頭,讚同皇帝此舉,官員們才紛紛附議讚成。

  這幾月來,昭妃隨秦太後上朝,不驕不躁,舉止有度,善於納諫,於穩住朝堂局勢有功,稱一句“賢淑”不為過。何況她又尋得良藥,救了皇帝的性命,雖不知這事幾分真幾分假,但皇帝親口說的,那就是真的——這可是大功一件,封個貴妃並不過分。

  即使有一部分官員對昭妃的身份還有所芥蒂,但他們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惹皇帝不痛快,隻得閉嘴當啞巴。

  天子重回朝堂,並晉昭妃為貴妃的消息,不到三日就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皇帝死而複生本就是件稀奇事,現下又出了昭妃尋藥之事,百姓們對於這種奇聞趣事有超乎尋常的熱情,各大茶樓書鋪也看準商機,編纂著各種話本戲劇。

  牡丹公主的故事又出新續集,說這公主本是天上的牡丹仙子轉世,來到人間與皇帝定情,皇帝遭到賊人暗算,仙子為了救夫,不惜違犯天規,前往蓬萊仙島盜仙草,這才救回了皇帝。

  宋清盈聽到寶蘭轉述的續集時,差點沒被雞腿嗆到。

  盜仙草,這不是白蛇傳的橋段?

  離譜,就很離譜。

  白蛇娘娘會不會半夜來告她侵權?

  寶蘭笑道,“娘娘,您是不知道,《牡丹仙子盜仙草》可是如今京城最時興的故事了,書鋪裏的書一擺出來,不到半日就會被搶光。”

  “是嘛。”宋清盈聳肩攤手,“他們高興就好。”

  瑞香那邊掀簾走進來,笑道,“娘娘,尚服局的人來給您量尺寸了。”

  “讓她們在外間等一會兒,我這邊吃完再量。”

  宋清盈加快啃雞腿的速度,嘀咕道,“陛下也真是的,升位份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其實當昭妃也挺好的,貴妃還得重新做禮服,多麻煩。”

  寶蘭和瑞香麵露尷尬,接不上話。

  宋清盈:呃,好像有點凡爾賽?

  她訕訕笑了兩下,不再說話,啃完雞腿就出去量尺寸了。

  貴妃冊封典禮定在五月初九,在那之前,衛承昭主動請纓,增援穆雲朗。

  大理寺已經查出內奸龔恩是受傅容景的收買,才幹出叛國之事,衛承昭對霍致崢有多愧疚,就對龔恩、傅容景有多恨。

  不殺了傅容景這個奸佞小人,他無顏再見皇帝,更別提迎娶公主。

  霍致崢看著衛承昭那張倔強又充滿鬥誌的年輕臉龐,沉吟片刻,答應下來。

  戰線拉得太長,疲倦萎靡,是需要新鮮銳氣的力量去衝一衝。

  臨出發前,衛承昭跪別霍致崢,立誓道,“閩州不平臣不歸。”

  霍致崢拍著他的肩,容色肅穆而親和,“好,朕等你立功回來,當朕的妹婿。”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辰玖35瓶;Serenityolo26瓶;4676503620瓶;li9瓶;無花果5瓶;野肆、白雲似紙鳶、ONL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21、【121】

  閩州,桐城。

  今年春天來的早,才將三月就有幾樹桐花競相開放,太守徐萬昌認為此奇景好兆頭,宋步安卻不以為然。

  他還是太子時,曾經與父皇信任的那個國師打過幾次交道。

  那道士說過,花開太早,乃是早衰之兆,不吉。

  從前他不怎麽信那國師的話,可現在他卻覺得那國師是有些道行的——他曾斷言,宋清盈命格奇特,一旦出嫁,有礙國運。

  現在可不就印證了!

  自從宋清盈成了霍致崢的女人,自己的複國大業屢屢受阻,想來都是宋清盈那個不忠不孝、忘恩負義、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的女人給克的!

  一想到前頭不容樂觀的戰事,宋步安哪裏還有賞花的興致,滿心隻想著該怎麽擺脫傅容景這個孤注一擲的瘋子,尋一條自保的後路。

  與傅容景相處的這幾月來,宋步安越發清楚的意識到,整個軍隊都隻聽命於傅容景,自己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傀儡罷了。

  如若大業能成,他撐死是個在傅容景手下討生活的傀儡皇帝。若不能成,他毫無疑問會被傅容景推出去送死。

  與虎謀皮,自尋死路。

  這個道理,他活了兩輩子,現在才明白過來。

  宋步安想逃,於是他趁著傅容景不注意,偷藏了一筆錢。這筆錢,足夠他逃去海外——

  他想好了,他要逃去海上的柔佛國,不過在那之前,他要找到林瑤霜,帶她一起去。

  按照宋步安的設想,憑著剩下的糧草,傅容景應該能與朝廷軍再僵持一兩個月。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朝廷新增派的衛承昭,比穆雲朗這個殺神還要勇猛,在戰場上跟不要命似的,年紀雖輕,殺起人來卻半點不手軟,弄得軍隊裏人心惶惶,一聽是衛承昭領兵,一顆心都要抖三抖。

  眼看情況愈發不妙,趁著傅容景在戰場上分身乏術時,宋步安喬裝打扮,混在難民堆裏溜了。

  “那就是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竟然鑽狗洞跑了,哪裏還有半分男兒血性?!”徐萬昌隻覺得心裏窩了一團火,“等把他抓回來,就該打斷他的腿,關進地牢裏。”

  傅容景語氣平靜道,“他若往外跑了,還算他有點腦子,知道留後路。可這個蠢貨,這個節骨眼上還往京城跑,簡直是自尋死路。你也不用派人抓他了,他活不了多久的……”

  徐萬昌乍一聽到這話,還以為傅容景是指宋步安會被官府抓住。然而抬頭看到傅容景眼中的冷意時,他恍然意識到什麽,“你……你難道早猜到他會逃跑?”

  傅容景並不否認,淡淡的“嗯”了一聲,“他身上的慢性,毒,藥,應該能支撐他回到京城。”

  想到宋步安七竅流血的模樣,傅容景嘴角微牽出一抹瘋狂又殘酷的弧度。

  背叛他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宋步安如此,林瑤霜如此,宋清盈也是如此。

  反正都是要死的,多拉一個人陪葬,黃泉路上也能熱鬧些。

  時值四月,春意融融,京中不少世家公子貴女們也都穿著簇新的春裝,紛紛出門踏春賞花。

  林瑤霜也不例外,盛裝一番,與家中堂姊妹以及那個依舊留在府中享受小姐待遇的假千金林詩雨,一同去登高賞桃花。

  對於代替自己位置多年的林詩雨,林瑤霜的心情很複雜。爹娘一開始是想將林詩雨送走的,無奈祖母喜歡林詩雨,非得將她留下。

  林瑤霜雖有心與林詩雨和平相處,但對方時不時地找茬,弄得她很是煩心。

  經曆與傅容景那檔子事後,她看淡了許多,不想再過這表麵錦繡內裏勾心鬥角的疲憊日子,她隻想安穩度日,就像在巴郡外祖家那樣,平淡而自在,

  一行人到了山上,賞花賦詩,觀景作畫。

  在山莊用過午飯後,林瑤霜正準備小憩片刻,林詩雨忽然找上門,約她去後山下棋,似是有意與她和解。

  林瑤霜思忖片刻,應約而去。

  她怎麽也沒想到,林詩雨並不是要與她和解,而是要送她去死。

  “瑤霜,你還是太善良了,你怎麽能輕信林詩雨那種惡毒的女人呢。唉,你這樣單純,要我怎麽放心的下……”

  搖晃顛簸的馬車上,林瑤霜滿臉驚恐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宋步安,他不是在閩州嗎,怎麽會出現在這?

  不對,自己怎麽會在馬車上?

  他這是要帶她去哪?!

  無數的疑問湧上心頭,她暈倒前的最後畫麵,是林詩雨那張含笑的臉龐。

  “瑤霜,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不會傷害你的。我隻是帶你去一個安靜平和的地方,就我們兩個人……我想明白了,你說得對,富貴王權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應該珍惜當下才是。”

  宋步安和氣的安撫著她的情緒,可林瑤霜此時恐慌到極點,哪裏還聽得下去。

  “唔唔唔……”她睜大了眼,想發出聲音,可嘴裏被堵得嚴嚴實實,手腳也都被捆住,壓根動彈不得。

  看著林瑤霜閃著淚光的眼眸,宋步安皺起眉,“你想說話嗎?”

  林瑤霜重重點頭,一雙楚楚可憐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帶著懇求。

  宋步安盯著這雙美眸,心尖一軟。

  他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眼,確定還在荒郊野外,這才拿出林瑤霜嘴裏的布團,“你別喊,這個地方你喊也沒用,隻要你乖乖聽話……”

  “你想做什麽?這裏是哪裏,你要帶我去哪?約我去後山下棋,是你和林詩雨串通的嗎?!”

  她連珠炮似的問出這麽一串,宋步安極有耐心的,輕聲道,“是,我一找到林詩雨,她就答應與我合作,讓我把你給賣了,賣得越遠越好,最好是那種最下賤的窯子裏……”

  見林瑤霜害怕得瑟縮,他語氣放得更加柔和,“你放心,我怎麽會害你呢?我找林詩雨,隻是想見你一麵,帶你走罷了。至於林詩雨那個蛇蠍賤人,她多次欺辱陷害你,我已經替你報仇了……”

  林瑤霜聲音顫抖,“你、你把她怎麽了?”

  宋步安很是平靜,“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林瑤霜心頭猛地一跳,“你把她賣了?”

  “她那種人,不值得同情。善良是好事,可太過善良……就不那麽好了。”

  宋步安伸手,拿掉她發髻上不小心沾到的雜草,態度溫柔的像是對最親密的戀人,“瑤霜,你放心,在這世上,我是唯一不會負你的。等我們到柔佛國安頓下來,我就和你成親……”

  林瑤霜幾欲尖叫,呼吸都變得急促,“柔佛國?成親?你在說什麽?你瘋了嗎!”

  她實在不明白她怎麽招惹上了這個男人。

  她自問與他接觸以來,一直都是克己守禮,從未流露出半分情意。可從他們第一次見麵,他就對她表現出一種出乎尋常的熱情,她完全不能理解這種熱情的來源,甚至覺得可怕……

  “我沒瘋,我一直都想與你成親,想擁有你,讓你成為我的女人。”

  “宋、宋公子……我覺得我們之間可能有誤會,我們根本就不熟,我根本就對你沒有半點情意,我……”

  “閉嘴,閉嘴!”宋步安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一般,臉色陡然變了,雙手死死地捏住林瑤霜的肩膀,咬牙道,“你對我沒有情意,難道還念著那個傅容景嗎?哪怕他將你當個替身,對你棄如敝履,你還念著他?”

  “不,不是……”

  林瑤霜搖著頭,試圖辯駁,可宋步安像是瘋魔般,完全陷入他自己的思維之中,壓根聽不進旁的話,自說自話,“他到底有什麽好,我哪裏比不過他?!上一次你也是選了他,哪怕他傷你那麽深,你還是原諒了他……瑤霜,你就不能看看我嗎?這世上,隻有我是一心一意對你的。”

  林瑤霜完全嚇住了。

  她覺得宋步安應該是瘋了,不然他怎麽會說什麽上一世之類的話,她完全都聽不懂。

  “瑤霜,抱歉,是我失態了,我太激動了。”

  林瑤霜偏過頭,避開宋步安伸來的手,她想尖叫,想要大聲呼喊,可理智告訴她,現在得冷靜,不能激怒跟前的人,得想個合適的辦法逃脫才是。

  “你……你先讓我靜一靜,你別碰我……”她強裝鎮定的對他道,“我不會喊叫,我都聽你的,隻要你別傷害我。”

  “好,好,我不碰你,你別怕。”宋步安應下,隻癡迷的、靜靜地看向林瑤霜。

  林瑤霜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低著頭,努力忽視著那種不適感,大腦飛快的想著對策。

  不知道在道路上奔波了多久,直到夜幕降臨,馬車才到達一個小鎮。

  宋步安卻連投宿都不敢,隻買了些幹糧和水,就回到馬車裏,摸黑趕路。

  林瑤霜整個人渾渾噩噩,她好想回家,好想爹娘……

  也不知道逃了幾日,宋步安的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虛弱。

  在宋步安又一次咳血時,林瑤霜咽了下口水,勸他,“不然還是找個醫館看看吧?”

  趕幾天的路,她連向路人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宋步安心中猜到或許是傅容景對他動了什麽手腳,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去找個醫館抓些藥。

  他將林瑤霜捆在馬車上,又堵了她的嘴,命車夫看好她。

  林瑤霜心如死灰,這要她怎麽逃?

  可沒多久,馬車外就傳來一陣尖叫聲,“死人了!!!”

  林瑤霜心裏“咯噔”一下,想去看外頭的情況,可車窗卻被緊緊鎖死。

  她隻能拿身子和頭用力撞著車壁,發出響聲,試圖引起外頭行人的注意。

  “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車簾猛地掀開。

  是那個趕車的車夫,他一臉驚恐,伸手扯開林瑤霜嘴裏的布條,“你男人死了,不關我的事。”

  說完,他轉身就跑了。

  林瑤霜一頭霧水,等她大喊救命,被路人從馬車裏放出來時,她看到十米開外,宋步安倒在地上,七竅流血,死狀可怖,手中還提著幾大包藥材。

  宋步安死了?

  他就怎麽死了?

  林瑤霜雙眼茫然,大腦一片空白。

  那逃跑的車夫也被人逮了回來,哭著喊著說不幹他的事,又伸手指著林瑤霜,字字鏗鏘,“肯定是她害的。這個女人攀高枝,跑到京城裏偷漢子,是被她夫家逮回來!肯定是她懷恨在心,謀殺親夫!”

  各種目光四麵八方的投來,林瑤霜的頭頂仿佛炸起一聲驚雷。

  她呆立原地,百口莫辯,一陣頭暈目眩後,直接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g

  ,

  改了個書名,取名廢ORZ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喵喵咪咪40瓶;望生池20瓶;納什男爵9瓶;蕭雲晞8瓶;晶晶晶5瓶;阿靜今天暴富了嘛、野肆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22、【122】

  安寧侯府一日丟失兩位千金的消息不脛而走,鬧得京中人心惶惶,大好的四月天,貴女們卻再不敢出門走動。

  京兆府的官員們也都焦頭爛額,加班加點的調查這樁案子。

  宋清盈聽到這八卦時,已經是三日之後,此時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有了分曉。

  “聽說那林詩雨被賣去最下等的窯子,當天晚上就被糟蹋了,現在人已經瘋了,見人就喊‘我才是侯府的千金,我才是真的’,瘋瘋癲癲,被侯府送去莊子上養病了。至於那林瑤霜,是被安寧侯親自從大牢裏接出來的,倒沒受什麽傷,就是經此一劫,受了不小的驚嚇,哭著喊著不想呆在京城。”

  霍蓉兒從琉璃盤裏拿起一枚黃澄澄的枇杷果,一邊剝著,一邊歎息,“這林詩雨是活該,害人終害己,不值得同情。就是這林瑤霜,也忒倒黴了點,被林詩雨算計不說,還莫名其妙跟宋步安這亂黨扯上關係。原本她就因著從前跟傅容景那事,名聲不大好,現在又是被宋步安擄走,又是進了大牢……唉,這閨譽算是徹底毀咯。”

  宋清盈驚愕許久,她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麽一個走向。

  原書裏宋步安對林瑤霜關懷備至,是個標準癡心付出的溫柔男二設定,怎麽會幹出這種事。這不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存心毀人清白嗎?

  “不過話說回來,小嫂子,你說宋步安身上的毒,是不是林瑤霜下的啊?如果真是她下的,那她也算是立了功了。”

  宋清盈回過神,輕輕搖頭,“這個我不清楚,但……應該不是吧。”

  林瑤霜那麽善良一人,應該幹不出下毒這事。宋步安這毒,很大可能是傅容景下的手。

  “也是,那種情況下她想下毒也難。”霍蓉兒這邊唏噓了一陣,吃了兩顆酸酸甜甜的枇杷,又換了語調,輕鬆道,“不管怎樣,宋步安死了,叛軍沒了主心骨,也囂張不了多久。”

  宋清盈心說,宋步安算是哪門子的主心骨,頂多一吉祥物,傅容景才是這幕後的大反派。

  她轉移話題,笑看著霍蓉兒,“等平了叛軍,衛承昭也能回來娶你了。我可聽說他在閩州屢立奇功,軍中將士還送他一個諢號,叫做玉麵修羅呢。”

  霍蓉兒臉頰羞紅,腳尖輕點雕花地磚,嗓門也變小了,“誰說要嫁給他了。”

  “真不想嫁他?你皇兄可說了,他這樣拚,都是為了多掙功績,好上門跟你提親呢。”

  “哎呀,小嫂子你怎麽又說到我身上了……對了,你快嚐嚐這枇杷,可甜了。”

  霍蓉兒塞了兩枚枇杷到宋清盈手中,宋清盈笑著接過,也不再打趣她。

  姑嫂坐著品茗吃果子,直到傍晚,福寶和桑桑倆孩子下學歸來,霍蓉兒才起身離開,去慈寧宮陪秦太後用晚膳。

  福寶每日都會跟桑桑一起上學放學,因著桑桑暫住昭陽宮,福寶晚上都留在昭陽宮吃晚飯。

  福寶長得清秀,眉眼可見長大後的英俊,桑桑自是不用說,洋娃娃一般精致,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叫人心都化了。兩個孩子一起看書做功課,一起蕩秋千擼富貴兒,倒真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宋清盈看著他們兩小無猜的嬉戲,有時都忍不住在心裏磕cp,青梅竹馬什麽的真是太萌了!

  不過她也就偷偷磕,畢竟還是倆孩子,萬一倆人處著處著,處成兄妹情了呢,長大後的事情誰又能知道。

  這日夜裏用過晚膳後,桑桑和福寶留在宮裏做功課,宋清盈則拉著霍致崢去散步。

  這個時節,禦花園的花兒開得繁華絢爛。

  吹著溫柔的晚風,宋清盈與霍致崢聊起宋步安的事。

  “陛下,我打算明日派個禦醫去安寧侯府看看,那林姑娘怪倒黴的,好好踏個青,卻遭此無妄之災。”

  “這些你安排就好。”霍致崢拉著她的手,“今日接到軍報,叛軍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最多七日,便能平息叛亂,天下太平。”

  宋清盈眼睛亮起,語氣透著驚喜,“真的?那太好了!”

  經曆過戰爭,她越發珍惜和平的生活。

  “是,總算可以太平了。”霍致崢心情也不錯,捏了捏掌心柔軟的小手,“你也能安心準備你的貴妃冊封禮。”

  說到這,他停下腳步,幽深的黑眸一錯不錯的盯著宋清盈,認真道,“你會不會怪我,隻給你貴妃位?”

  “嗐,這有什麽。”宋清盈擺手,“我知道我的身世有諸多麻煩,貴妃位已經很好了,再說了,隻要你對我一心一意,咱倆和和美美的過日子,貴妃和皇後不過一個名頭,沒多大區別。”

  如果霍致崢封她當皇後,保不齊朝野又要鬧出什麽風波,宋清盈覺得沒必要。

  知足常樂,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霍致崢見她這樣豁達,抬手揉了揉她的發,心頭卻始終缺憾。

  她可以不爭,他卻想給她最好的。

  從她千裏迢迢推開小木屋的門,張開雙臂抱住他的那一刻,他就下定決心,要給她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值得。

  是夜,月朗氣清,萬籟俱寂。

  宋清盈慵懶的窩在霍致崢的懷中沉睡,在清香安神的龍腦香裏,她昏沉沉做了個夢。

  她夢到了奶奶,奶奶手中拿著一捧鮮花,慢悠悠的在路邊走。

  金色的陽光灑在她花白的頭發上,她看著花輕笑,嘴裏似乎喃喃說著什麽。

  宋清盈湊近,想聽奶奶到底在說什麽。可還沒等她走近,麵前的一切變成一片濃鬱的黑色。

  她皺起眉頭,好似在半夢半醒之際,耳邊冷不丁傳來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男主已死亡。”

  宋清盈一怔,猛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微暗的光線,模模糊糊能看出床帷的樣子。

  “怎麽了?”霍致崢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剛醒來的性感沙啞。

  宋清盈仰頭,額發蹭過男人的下巴,輕聲道,“沒、沒什麽。”

  剛才那個聲音是她的錯覺?還是她在做夢?

  “做噩夢了?”霍致崢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耐心哄道,“不怕,我在。”

  “嗯。”宋清盈抱住他,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一顆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應該是幻聽吧。

  她這般想著,很快又昏沉睡去。

  三日後,閩州送來八百裏加急軍報——傅容景死了。

  宋清盈去紫宸宮送八寶甜湯,從霍致崢嘴裏得知這個消息時,險些沒把湯灑了。

  “他是怎麽死的?”

  “逼到絕路,自投於海。”霍致崢將她錯愕的神色盡收眼底,不動聲色的拿過她手中的湯匙,拉著她到身側坐下,檢查著她的手,“燙著沒?”

  “沒燙著。”宋清盈輕笑一下,心裏默默消化著那個消息,忽的想起什麽,又問,“那他是什麽時候死的?”

  霍致崢道,“三日前,穆雲朗與衛承昭半夜帶兵襲擊叛軍,傅容景帶著一隊人馬準備渡船逃跑。衛承昭窮追不舍,將傅容景逼得無路可退。傅容景不願束手就擒,投海自盡了。”

  是在半夜死的。

  宋清盈眼睫輕顫了兩下。

  先前傅容景搞詐死,就是弄了個被棄海域,屍骨無存的幌子。這一回……

  “陛下,能確定他是真的死了嗎?”宋清盈有些擔心傅容景又使詐。

  “你是想他死,還是想他活著?”

  宋清盈“啊”了一聲,詫異的看向霍致崢,忽的意識到什麽,哭笑不得捶了他胳膊一下,“我肯定希望他得到報應啊,你想什麽呢。”

  “那你方才聽到他的死訊那般緊張。”

  宋清盈抿唇笑,舀了一勺甜湯喝,故意搖頭道,“哎喲,太酸了!陛下,你說我明明送的是甜湯,怎麽這樣酸呢?”

  “是嗎。”霍致崢黑眸微眯,“那我嚐嚐。”

  倏然,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宋清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吻了個麵紅耳赤。

  說著正事呢,怎麽一下就又跑偏了。

  不知多久,繾綣的吻結束。

  修長的手指在她微紅的唇瓣摩挲了兩下,霍致崢眼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撒謊,明明是甜的。”

  宋清盈臉紅到不敢看他,論起撩人,她比不過他。

  “衛承昭已再三確認他絕無生還的可能。”霍致崢低頭吻著她的發梢,“放心吧,便是他活著,也再翻不起任何風浪。”

  也不知是因為他的話,還是因為那天半夜突然冒出的那句幻聽,宋清盈心裏的疑慮也打消了。她將甜湯端到霍致崢麵前,“那你快喝甜湯吧,喝完也好處理政事。”

  “你喂我?”

  “你又不是小孩子……”

  “誰規定隻有孩子需要喂?”

  “不喂。”宋清盈臉頰發燙,避開他熾熱的目光,手指纏著他的衣帶,小聲道,“還有人呢。”

  “那我喂你。”

  霍致崢舀了一勺甜湯送到她嘴邊,喝一口湯,停下來親一親,還要故意逗她似的,誇句真甜。

  宋清盈簡直羞得沒臉見人,這種場景放電視劇裏,妥妥的奸妃與昏君白日宣,淫。

  殿內的宮人們憋著笑,紛紛識趣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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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123】

  不出兩日,閩州叛亂已平,前朝餘孽宋步安、叛軍首領徐萬昌、幕後軍師傅容景皆已伏誅的消息,傳遍了京師。

  百姓們歡歌載道,或是讚揚穆雲朗和衛承昭的赫赫戰績,或是痛罵叛軍該死,傅容景棄明投暗的可惡,還有人聊著聊著,提起前陣子被尋回的安寧侯嫡女林瑤霜。

  “這安寧侯家的小姐也不知是犯了哪門子的煞,不但跟那吃裏扒外的傅容景好過,還跟前朝太子有牽扯,這樣的女子,以後哪裏還敢有婆家要?”

  “唉,也是個可憐人,聽說被接回府後,—直臥病在床,現在還沒好呢。”

  “不是說貴妃娘娘派了禦醫給她瞧病?難道病得這般嚴重,宮裏的禦醫都瞧不好?”

  “誰知道呢。不過哪家姑娘遇到這糟心事能這麽快好?可不得好好緩—緩。”

  “說的也是。”

  外人七嘴八舌說著,安寧侯府內,林瑤霜的小院卻格外的寧靜。

  清風吹拂著門簾,窗口潔白的玉蘭花輕輕搖曳著。

  “惡人自有惡報!”丫鬟舀著湯藥吹了吹,覺得不燙了,才送到林瑤霜的嘴邊,“姑娘,那些人都得了報應,再不會來打擾您呢,您盡管放寬心,抓緊養好自個兒的身子最重要。”

  林瑤霜瘦了—圈,臉色蒼白的靠在床邊。

  配合著喝完—碗苦藥後,她呆滯的眼珠微動,看向丫鬟,“你說,他真的死了嗎?”

  丫鬟愣了愣,麵色猶疑,“外頭都是這樣傳的,說是跳海了,屍首都被魚給吃光了。”

  林瑤霜沉默片刻,語氣平靜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丫鬟擔憂的看她一眼,難道自家小姐還對那傅容景有情?她有心再勸,可到底主仆有別,隻好起身先行告退。

  午後的陽光透過紗窗灑進屋內,蓮紋香爐裏升騰起的煙氣在空氣中行跡婀娜。

  林瑤霜的手輕撫上胸口,柳眉微微皺起——

  很奇怪,在聽到傅容景的死訊時,她的心莫名—陣刺痛。

  可她的理智告訴,她並不悲傷,頂多是有些驚愕、唏噓,僅此而已。

  那陣刺痛顯得格格不入,就像……某種身體的自然反應似的。

  手輕輕放下,林瑤霜的頭枕著床柱,瑩潤的美眸盯著那嫋嫋升起的青煙。

  她想起幾日前,隨禦醫一同前來的昭陽宮宮女,替貴妃娘娘轉述的話:“我們娘娘說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林姑娘不要為外界的流言蜚語掛懷,堵不住旁人的嘴,咱就堵好自己的耳朵,安好自己的心,隨他們去說,你隻管過你的自在日子,珍惜你身邊真正關心你的人。”

  林瑤霜不知非親非故的,貴妃為何派人與她說這些,可良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貴妃—番好意,她自是欣然接受。

  再想到貴妃曾經的遭遇,曾經高高在上的公主,—朝亡國,為奴為婢,如今不也熬出頭,搖身一變成了盛寵不衰的貴妃麽。

  與貴妃相比,起碼自己還有家人可倚靠,有父母親的關懷。

  這般想著,林瑤霜忽然有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開朗感。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林瑤霜的思緒被喚回,輕聲說了句“請進”。

  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安寧侯夫人,笑容溫暖,“霜兒啊,今日身子可還好?”

  “母親萬福,女兒今日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安寧侯夫人上前,上下打量林瑤霜—番,見她眉眼間有了生氣,—直繃著的心弦也放鬆下來,“宮裏的禦醫就是不—樣,開的方子管用,我瞧著你的氣色比先前好了許多。”

  “這段時間女兒讓母親費心了。”

  “什麽費心不費心的,隻要你好起來,—切都值得。”

  母女倆寒暄兩句,趁著林瑤霜精神好,安寧侯夫人與她說了—個好消息,“我前兩日才給你外祖寄了—封信,說想帶著你回巴郡小住一陣,你猜怎麽著,你外祖舅父他們也盼著你去,七日前你舅母就帶著你表兄親自往京城來了。算這路程,估計明日便能到了。”

  林瑤霜麵露詫色,“舅母與表兄來京城了?”

  “我的好霜兒,你舅父舅母對你的愛重,你還不懂嗎?”侯夫人伸手替她理了下發,滿目慈愛,“現在也沒外人,你與我說句實話,你覺得你何家二表兄怎樣?”

  “我、我……”林瑤霜垂下眸,支支吾吾了—陣兒,咬唇道,“可女兒如今的名聲,怕是配不得表兄。”

  “你甭管外頭那些嚼舌根子的,我的女兒這樣好,怎麽配不得?”

  侯夫人心疼的將女兒摟入懷中,柔聲道,“你放心,你舅父舅母都是明事理的人,等明日他們來了,我將事情經過與他們說清楚。若我沒猜錯,你舅母隻會心疼你,哪裏會嫌你不好。至於你表兄,他若對你是真心,定是巴不得將你趕緊帶回巴郡。若他有所芥蒂,這門親事咱就不結了,大不了你留在家中,我和你父親養你—輩子。”

  林瑤霜聞言,眼眶濕潤,抱緊了侯夫人。

  像是千千萬尋常女兒對母親撒嬌般,她哭著喊了—聲“母親。”

  侯夫人回抱住她,眼角擠出笑紋,哽噎道,“霜兒,其他的事母親都不在乎,隻要你能平安快樂就足夠了。”

  餘生,她將盡力去彌補女兒這些年缺失的愛,守護她的安康喜樂。

  四月底,大軍從閩州凱旋。皇帝親自相迎,大擺筵席,犒賞三軍。

  論功行賞時,穆雲朗已封武安侯,爵位並未再升,倒是貴妃喜愛穆雲朗之女穆桑,特地收為幹女兒,陛下加恩,封為柔嘉縣主,享食邑百戶,以示恩典。

  而威遠公衛承昭不要封賞,隻求陛下給他和懷寧長公主賜婚,陛下欣然允諾。

  大軍凱旋本就是大喜事—樁,如今又添了貴妃收女,公主定親這兩件喜事,—時間,京城上下都籠罩著—陣快活喜悅的氣氛。

  太學裏,不少高官家的小公子與小姐圍著桑桑套近乎,恭喜她成了縣主。

  桑桑不喜歡跟他們玩,去年她剛來太學時,這些人都看不起她,那個時候隻有阿淮哥哥對她好,不計較她的身世,跟她做朋友。

  現在爹爹立了功,當了大官,自己也封了個“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聽起來很厲害”的縣主,這些人又一個個來找自己玩,她才不稀罕了。

  桑桑沒怎麽理會他們,小手輕輕摸了下放在一側的小書包,裏麵是爹爹從閩州帶來的禮物,色彩斑斕的大海螺。

  她期待著老夫子快快下課,她也好將禮物送給阿淮哥哥。

  就這樣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老夫子說“今日課畢”,桑桑抱著小書包就往隔壁屋舍跑。

  “阿淮哥哥!”

  “桑桑,你今日怎的下課這麽早。”見著跑得氣喘籲籲的桑桑,福寶又驚又喜。

  “我—下課就跑來找你了!”她笑著從小書包裏掏出個比她臉還大的海螺,“呐,給你的禮物!是我爹爹從海邊撿來的,可漂亮了。”

  “哇,好大啊。”福寶接過,好奇的看了—會兒,問桑桑,“你送給我了,你怎麽辦?”

  “阿淮哥哥別擔心,我還有!爹爹給我帶了好幾個,都很大,隻是花紋不—樣。”

  福寶這才放下心來,“好,那我就收下了,謝謝你的禮物。”

  他將海螺仔細收好,又邀桑桑去昭陽宮玩。

  桑桑搖頭道,“下次吧。我爹爹才回來,我還想多陪陪我爹爹,而且今晚我三叔親自下廚,會做很多好吃的哦!”

  恰好太傅有事叫福寶,福寶連忙對桑桑道,“那你先回家,記得要好好做功課,有不懂的明日早間來問我。”

  “好!”桑桑笑眯眯應下。

  福寶走後,桑桑背著小書包,沒立刻往大門走,而是邁著步子往另一處屋舍走去。

  她正探頭探腦的尋著路,忽的,—朵小花砸在她的身上。

  桑桑愣了下,繼續往前走,又—朵小花落下來。

  天上飄花雨啦?

  桑桑好奇的仰起小腦袋,花雨沒瞧見,倒是瞧見二樓書齋的木窗旁,倚著個銀色錦袍的小男孩。

  “咦,是你?你幹嘛用花砸我啊!”

  映著影影綽綽的粉白櫻花,阿斯諾冷白的下巴微揚,琥珀色的眼眸格外明亮,“小漢女,你在這裏鬼鬼祟祟做什麽?”

  “都說了我不叫小漢女,我有名字的,我叫桑桑!”

  桑桑氣呼呼的反駁了—句,又想到什麽似的,朝他招了招手,“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是啊,你下來,我有禮物給你哦!”

  禮物?阿斯諾眸子微閃,又看向那紮著兩個小鬏鬏的小姑娘,想了想,喊道,“你等會,我現在下來。”

  不—會兒,阿斯諾就從二樓走到桑桑跟前,“什麽禮物?”

  桑桑從包裏拿出另一個海螺,“是這個,海螺!”

  阿斯諾,“……”

  他接過,漫不經心把玩著,又低眸看著麵前的小不點,“這海螺是單給我的,還是別人也有?”

  桑桑誠實道,“你有,阿淮哥哥有,我還留了個給貴妃娘娘。”

  阿斯諾斜了她一眼,淡淡的“哦”了—下。

  桑桑不解他為什麽收到禮物了還不高興,難道是不喜歡嗎?

  她眨了眨眼,熱情介紹著,“這個是從海邊帶來的哦,我爹爹說了,把海螺放在耳邊,能聽到大海的聲音哦,你試試?”

  阿斯諾嘴上說了句“幼稚”,但麵對桑桑期待的眼神,還是放在耳邊聽了會兒。

  “是不是有海的聲音?呼啦啦的?”桑桑蹦躂著問。

  “嗯,有。”阿斯諾將海螺從耳邊挪開,“你見過大海嗎?”

  桑桑搖頭,“沒有誒,你見過嗎?”

  阿斯諾無語,“小笨蛋,戎狄在草原,離海十萬八千裏遠。”

  桑桑“哇”了—聲,“這麽遠啊。”

  阿斯諾握緊海螺,看她傻不愣登的模樣,問,“那你想看大海嗎?”

  桑桑點頭,“想啊,我爹爹說了,大海可漂亮了,裏頭還有很多小魚小螃蟹!”

  “我也想去看。”阿斯諾道,“那等我們再長大些,我帶你去看海?”

  桑桑高興的應下,“好啊好啊,到時候—起去,帶上阿淮哥哥一起。”

  阿斯諾,“不帶他。”

  桑桑,“啊?為什麽。”

  “就是不帶他,我跟他又不熟。”

  “那你們可以做朋友啊?阿淮哥哥可好了。”

  “我來大燕又不是來跟人交朋友的。”阿斯諾翻了個白眼,冷冰冰道,“有你—個朋友就夠了。”

  說罷,他扭頭離開,抬起—隻手揮了揮,“多謝,這禮物我收下了。”

  看著那重新走上二樓的背影,桑桑晃了晃小腦袋,咕噥道,“戎狄人可真奇怪。”

  紫宸宮,霍致崢單獨召見衛承昭。

  倆人相對而坐,宮人手捧著上好的湄潭翠芽上前,白瓷細膩,茶香沁脾。

  衛承昭飲了半杯茶,隨後不緊不慢的將追捕傅容景的細節描述一番。

  “有人與臣告發,傅容景帶著—隊人馬登船逃跑,臣便乘蒙衝去追。緊趕慢趕,總算在醜時趕至潭城海域。十二艘蒙衝將傅容景那艘樓船包圍,圍攻了足足—個時辰,臣才登上船……”

  衛承昭至今還記得清楚,傅容景站在甲板上,手持長劍的孤傲模樣。

  他說,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須臾,他又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狂笑不止,夜晚呼嘯的海風將他的發都吹散,衣袍獵獵作響。

  “他估計是受到刺激了,—直喃喃自語。臣靠近了些,才聽到他是在說公主……”

  提到這裏,衛承昭皺起眉頭,他對“公主”這兩個字有些敏感,所以當時極為憤懣,生怕傅容景再說出什麽有辱公主的話,便彎弓射了傅容景一箭。

  哪知道傅容景中箭之後,非但沒消停,反而更加癲狂的笑了起來,旋即跳了海。

  霍致崢輕捏著茶杯,問衛承昭,“他臨死前到底說了什麽?”

  衛承昭遲疑片刻,才說,“他—直喊著什麽,她不是公主,是他錯了,公主不是公主……還請陛下明鑒,微臣覺得他那時八成是瘋了,才會胡言亂語。”

  公主怎麽會不是公主呢?那可是陛下的親妹妹。

  他決不允許任何人誣蔑公主的名譽。

  沉默片刻,衛承昭看著霍致崢逐漸沉下來的臉色,—顆心也不由下沉,難道傅容景真的知道什麽不為人知的皇家密辛?

  不應該啊,長公主與秦太後模樣相似,與陛下也有幾分相似,而且身形修長挺拔,怎麽看都是一家人。

  衛承昭這邊困惑不已。

  霍致崢端起茶杯淺啜—口,淡聲對他道,“傅容景口中的公主不是指蓉兒。你放心,蓉兒是朕的親妹妹。”

  衛承昭愣了愣,有些尷尬,“陛下恕罪,是微臣想岔了。公主是不是公主,微臣都不在乎,隻要是她……微臣在乎的是她這個人……”

  “朕明白。”霍致崢抬手,止住這少年郎的熱切告白,“這些話你與蓉兒說。”

  衛承昭耳尖—紅,低下頭,“是,是。”

  “衛卿,傅容景的這些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許讓第三人知道。”

  衛承昭肅正麵容,起身拱手,“微臣遵命。”

  君臣又閑聊幾句,衛承昭先行退下。

  殿宇無比靜謐,霍致崢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下沒一下的輕叩著桌麵,眉眼間漸漸浮上—層深沉的冷意。

  傅容景竟然能看穿宋清盈的身份,還好他死了,否則還不知要鬧出什麽事。

  不過—想到這世上還有其他人認出宋清盈,霍致崢心底有些不快。

  她是他的。

  這世上,唯一認識她、理解她、永遠陪伴在她身邊的人,該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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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4、【124】

  熱鬧的端午過後,貴妃冊封儀式即將來臨。

  冊封貴妃,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可按照皇帝對禮部提出的要求,規格隆重得堪比冊封皇後。

  禮部官員私下對此沒少埋怨,“這成何體統?逾製了,做不成,沒法做!”

  新任禮部侍郎則是個明白人,勸道,“若不是貴妃是前朝的血脈,陛下怕是早就封她當皇後了,咱老老實實聽陛下的,陛下怎麽要求,我們禮部就怎麽來。至於規矩體統這些,留給禦史台去計較,咱可別去陛下跟前討嫌!”

  禮部尚書表示讚同,捋著胡子道,“兵部穆侯爺的女兒給貴妃當了幹女兒,討了貴妃的歡心,陛下叫戶部給兵部撥銀子的時候,那叫一個爽快。咱這回領了差,就配合尚宮局好好把差事辦好。隻要在貴妃跟前留個好印象,年底的經費也能多要點。”

  事關部門福利,禮部官員們一聽,再不敢嘀咕,抓緊忙活去了。

  五月初九,大吉。

  天還沒亮,宋清盈就被拖起來化妝更衣。

  等她頂著大濃妝,頭戴沉重的貴妃花冠,拖著長長的裙擺,出門時,灰蒙蒙的天空還能窺見一彎淡淡的月影。

  宋清盈:好困,好熱,好累。才剛出門,就想收工回屋躺著了。

  寶蘭和瑞香一左一右的扶著她,給她鼓勁,“主子,冊封典禮很快的,咱先去太廟祭拜,拜完之後,正副使把冊書和寶璽送來,再去慈寧宮給太後行個禮,您就可以回來歇息了。您堅持堅持,回來奴婢給您捶背。”

  聞言,宋清盈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嗯,堅持就是勝利!”

  儀仗已經在宮門候著,她邁步坐上輪畫朱牙的金飾翟車。

  才剛坐穩,不知為何,眼皮忽然跳了兩下。

  她伸手按了下眼皮,心裏默念著,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兩隻眼睛一起跳,說明我們得相信科學,這是眼睛過度疲勞,或者精神緊張,身體過於勞累導致的。

  這般想著,在一片恢弘的禮樂聲中,她順手做了個眼保健操。

  約莫半個時辰,翟車到達太廟。

  按理說冊封貴妃是不用親自來太廟祭拜的,這原該是皇後才有的待遇,可皇帝要求了,禮部也隻好奉命安排。

  宋清盈從翟車下來,才一站定,就見早已在漢白玉石砌築的階前等待的霍致崢,朝她伸出手。

  他一襲玄色袞服,冕旒垂在額前,襯的五官越發深邃,周身渾厚的帝王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看著伸到眼前的那隻修長手掌,宋清盈愣了片刻,一句“陛下這於禮不合”還沒出口,手腕就被霍致崢握住,他低聲問她,“很累嗎?”

  宋清盈上一刻還覺得累的,這一刻聽到他這關懷的問,舌頭轉個彎,答道,“還好還好,不累。”

  這大概就是愛情的力量吧。她想。

  霍致崢牽著她,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堅持一下,晚上回去朕給你捏一捏。”

  宋清盈看了他一眼。

  霍致崢,“……?”

  兩息之後,他好像從她的眼神裏看懂了什麽,咳了一聲,“字麵上的捏。”

  宋清盈眨了眨眼,一副“我知道你猜到我胡思亂想但是我裝作不知道”的無辜臉。

  一旁的禮官見帝妃眉來眼去,有些尷尬的提醒道,“陛下,貴妃娘娘,莫要誤了祭拜的吉時。”

  宋清盈小臉一紅,手指輕輕劃過霍致崢的掌心。

  霍致崢會意,肅正容色,牽著她緩步走進莊嚴的太廟。

  禮部官員宣讀完一篇冗長繁複的祝詞,都說些文縐縐的話語,宋清盈聽得直打瞌睡,強撐著困意,盯著長桌上擺著的那些霍家祖宗牌位。

  念完祝詞後,又在引禮使的呼聲中,行三跪九叩之禮。

  與霍致崢對著給祖宗牌位磕頭的時候,宋清盈恍惚有一種新婚拜堂的感覺。

  其實算起來,這冊封禮,四舍五入也算是她的婚禮吧?

  這般亂糟糟的想著,跪拜之禮結束,她單手扶著頭上的花冠起身。

  一側的宮女遞上三炷香。

  宋清盈剛伸手接過,下一刻,一道刺眼的銀光閃過。

  什麽東西?聖光嗎?

  隻見那宮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朝著她撲來。

  宋清盈:瞳孔地震gif

  “我草!”

  她條件反射的揮手去擋,手中那三根香就往那宮女臉上甩去。

  隨著一個蛇皮走位,宋清盈轉身準備開跑,不曾想才邁一步,就聽“啪嘰”一聲,裙擺太長,她直接往地上栽去。

  那人也沒料到她會突然摔了,一個重心不穩,也被裙擺絆倒在地。

  場麵一時間很尷尬。

  尷尬到明明情況如此危急,宋清盈卻想指著那宮女說一句“你個笨蛋,你摔了個屁股墩”。

  那宮女顯然也被她這要笑不笑的表情給激怒了,握緊匕首正要撲過去,就被霍致崢一腳踢開。

  “來人,把她按住!”

  霍致崢沉聲喊著,一把將宋清盈從地上拽起,護在懷中,“可有傷到?”

  “沒,沒有傷到。”宋清盈苦著一張臉,“不過手臂被你這麽一拽,好像脫臼了……”

  霍致崢,“……”

  他連忙鬆開她的胳膊,撩起袖子就要替她檢查。

  宋清盈有點不好意思,小聲道,“陛下,祖宗牌位前,咱還是得注意點形象。”

  霍致崢薄唇緊抿,語氣放柔,“那你跟我過來。”

  說著,他牽著宋清盈繞到柱子後。

  有了柱子與幔帳遮擋,霍致崢撩起她的衣袖,寬厚的手掌細細替她摸著骨頭。

  “對對對,是這裏,有點痛。”宋清盈嗷嗷叫,小心髒還撲通撲通直跳。

  “沒有脫臼,應當是方才不小心扯到筋了。”霍致崢鬆口氣,又伸手在她胸腹處摸了摸,“別處可有疼痛?”

  要不是他一臉嚴肅,目光清明的沒有半點世俗的欲,望,宋清盈都懷疑他是不是在借機占便宜。

  她搖頭,“膝蓋好像磕到了,不過今□□裳穿得厚,也沒什麽大事。”

  霍致崢這才放下心來,抬手輕輕揉了下她的發,“沒事就好。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出去處理下。”

  宋清盈拉住他的袖子,眸光澄澈如水,“我跟你一起。”

  霍致崢並不想讓她看到他下令殺人的一幕,但見到她這副眼巴巴的模樣,思忖片刻,還是答應了,“那你站在我身後。”

  宋清盈之所以想跟上去,好奇想弄清真相是一碼事,另外就是,她覺得那宮女有些眼熟。

  倆人一起走回殿內,那宮女已經被侍衛按倒在地,嘴巴也被破布堵得嚴嚴實實。

  見著帝妃出來,那宮女艱難抬起頭,一雙倒三角的眼死死地瞪著宋清盈。

  宋清盈定睛一看,也認出這個人來,詫異出聲,“是你!”

  霍致崢垂下黑眸,“你認識她?”

  宋清盈柳眉皺起,鬱悶的點了下頭,“嗯,從前在禦前當差時,她與我同住一寢。”

  宮女桂月,曾經的室友,傅容景的傳話筒。

  同寢時倆人就沒什麽交集,要不是今日相見,宋清盈都快忘了這個人,沒想到她竟然調到了太廟當差,還準備搞刺殺。

  幸好她刺殺業務不熟練,沒能得手。

  “桂月。”宋清盈喚了她一聲,神色無比嚴肅,“是傅容景要你來刺殺我的?”

  桂月嘴巴被堵著,說不出話。

  宋清盈看了侍衛一眼,侍衛立刻將桂月嘴裏堵著的破布抽了出來。

  沒了阻礙,桂月開了口,語氣還是記憶中的冷淡,“不用傅大人交代,我也會殺了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傅大人一心為你,你卻辜負他一片情意,將他害到如此地步!你死有餘辜!”

  “哈?”宋清盈滿頭問號,見她那副討伐罪人的正義模樣,都要被氣笑了,“我辜負他?我害他?他自己貪心不足去造反,難不成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去的?怎麽著,又來女人有罪論這一套?男人不行,全怪女人咯?”

  桂月噎了一下,胸口劇烈起伏一陣,咬牙切齒,“我懶得與你廢話,今日沒能殺了你,是我無用。你要殺要剮隨便,不用再假惺惺的說這些廢話!”

  宋清盈:……算了,跟這種一根筋思維的人簡直沒什麽道理好講。

  她隻是覺得挺可悲的,“傅容景都死了,你還為他賣命?”

  桂月眼睛通紅,梗著脖子喊道,“傅大人於我有恩,知恩圖報。你這種薄情寡義的女人是不會懂的!”

  宋清盈:好的吧,她不懂,也不想懂。

  深吸一口氣,她轉過臉,不再看桂月。

  霍致崢見狀,抬手揮了下,“先將人帶下去。”

  “遵命。”侍衛應下,倆人架著桂月就往外走。

  “宋清盈,你不知廉恥,無情無義,對滅國仇人卑躬屈膝,你死後,看你有何麵目去見你宋國的列祖列宗,你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桂月邊走邊笑,那笑聲極具反派效果,聽得人雞皮疙瘩都冒起來。

  宋清盈摳了下手心,心說,本來我也不想見他們啊,大家又不熟。

  “那些渾話,你別往心裏去。”霍致崢輕聲道,重新燃了三根香,送到她的手中,“去吧,這邊拜完,好回宮歇息。”

  宋清盈接過,朝著那些祖宗牌位拜了拜,將香插上。

  禮官站直身子,高呼道,“祭拜禮成,退——”

  這邊才出門口,就有侍衛湊上前,與霍致崢稟報,“陛下,方才那罪奴已撞柱自盡。”

  霍致崢不動聲色的掃過宋清盈的臉,見她垂著眼皮沉默不語,這才收回視線,淡淡說了句,“朕已知,退下吧。”

  侍衛拱手,恭敬退下。

  離開太廟後,倆人前往廣陽殿,禮官授貴妃寶冊與鳳印。

  在莊重大氣的禮樂聲中,百官跪拜,齊聲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貴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宋清盈將寶冊鳳印放在一側的托盤,嬌媚的臉上擺著端莊而不失雍容的笑。

  霍致崢側首,靜靜的看著努力假笑的她,唇邊也不禁掀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廣陽殿禮畢,皇貴妃應當在引禮女官導引下,前往慈寧宮給太後請安。

  霍致崢親自陪著宋清盈一起去,禮官們看在眼裏,心頭詫異,陛下此舉可是給足了貴妃臉麵,看來貴妃在陛下心頭的地位真是非同一般。

  慈寧宮內,秦太後早早就候著了。

  像是娶兒媳婦一般,她一大早就換上簇新的衣裳,還按照從前鄉間的規矩,包了兩個大紅封。

  霍蓉兒磕著瓜子,“母後,你這也太俗了吧?小嫂子管著這麽大一個後宮,還缺你這麽點銀錢?”

  “去去去,你懂什麽。”秦太後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她有錢是她的事,這敬茶紅包給不給,是我的心意。你要嫌俗的話,等你以後帶著女婿來給我磕頭,我就不給你們備了。”

  “母後,你說什麽呢。”霍蓉兒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跺了跺腳,又上前挽住秦太後的胳膊,“不行,你可不準偏心眼,你給皇兄皇嫂備了,也得給我備。”

  “你方才不是還說我俗嗎?”

  “不俗不俗,您別跟我一般計較。”霍蓉兒軟著聲音撒嬌道。

  “你呀你。”秦太後刮了下她的鼻子,“放心吧,少誰也不會少你的。”

  母女倆笑鬧著,門外有太監高聲通稟,“陛下駕到,皇貴妃娘娘駕到——”

  見著霍致崢和宋清盈一同到來,秦太後毫不見怪,還笑吟吟的誇著宋清盈今日的裝束,富貴雍容勝牡丹。

  霍蓉兒則更關心宋清盈這一身重不重。

  宋清盈回以一個痛苦的表情,告訴她這一身裝扮有多沉,霍蓉兒回了個同情的眼神,順便給她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待宮人奉上香茶等物,禮官捧節,高喊著貴妃行禮。

  全程霍致崢陪著宋清盈一起拜,就連敬茶,也是倆人一同捧著杯盞,跪在秦太後跟前。

  看著跪在身前的兒子兒媳,秦太後笑眯了眼,一疊聲的說“好”。

  喝過茶,她從袖中拿出那兩個厚厚的紅包,分別遞給了霍致崢和宋清盈,“你們倆啊,都好好的,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霍致崢應下,“兒子明白。”

  宋清盈一接過那紅包,感受到那厚厚的手感,心裏一樂,老太太還真大方啊。

  臉上的笑容登時更燦爛三分,聲音也更甜了,“多謝母後。”

  秦太後點點頭,“好了好了,都快起來。”

  霍致崢攙著行動不便的宋清盈起身,倆人在慈寧宮坐了半盞茶功夫,便先行告退。

  至此,冊封貴妃的儀式才算正式結束。

  一回到昭陽宮,宋清盈的屁股剛坐上長榻,肩膀就垮了下來,嘴裏長籲一聲,“啊,總算結束了。”

  霍致崢見她這副徹底躺平的模樣,嘴角輕扯,緩步走到她跟前,將他那個紅包遞給她,“你拿著。”

  “啊?”

  “今日是你的冊封禮,紅包原該你收著。”

  “可是我已經有了,這個是母後給你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霍致崢濃眉挑起,戲謔看向她,“怎麽,不喜歡錢了?”

  宋清盈一把握緊紅包,“怎麽可能?誰會跟錢過不去。”

  她這邊低著頭樂嗬嗬的拆紅包,霍致崢站在一旁,伸手給她拆花冠。

  花冠一摘下來,宋清盈的脖子立刻放鬆不少,感慨道,“這玩意起碼得有十斤吧?”

  “疼不疼?”霍致崢的手指輕撫著她額頭上被壓出的紅印子,眼中閃過一抹心疼。

  “疼倒是不疼。”宋清盈輕鬆的朝他笑了笑,“搞儀式都累,反正就這麽一回,這不是熬過來了麽。”

  語畢,放在她的額上的手指微頓。

  宋清盈不解,“怎麽了?”她說錯什麽了?

  霍致崢一本正經看向她,“可能還會有一次。”

  宋清盈,“???”

  霍致崢將她從榻上拉起,“跟我來。”

  宋清盈:好累,累到不想動。

  霍致崢見狀,認真思考一瞬,隨後彎腰將宋清盈抱了起來。

  “陛下,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啊?”

  “書房,給你看樣東西。”

  書房裏能有什麽?

  宋清盈一頭霧水的被他抱到書房,穩穩當當的放在了黃花梨木的圈椅裏。

  這時,她才發現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盒子。

  “這個盒子……好像有點眼熟啊?”她喃喃道。

  “打開看看。”霍致崢走到她身後。

  宋清盈的手碰上那個盒子,也想了起來,“這不是你先前留給我的那個嗎,還裝著戶籍令牌什麽的。怎麽著,你還想讓我單獨出宮立女戶?”

  “我才不會給你改嫁的機會。”

  “那我也不會改嫁呀。”

  霍致崢直接把她的擇偶標準拔高了一大截,她哪裏還瞧得上其他的男人?

  盒子打開,裏頭隻放著兩樣東西。

  一封婚書,一封聖旨。

  婚書還是從前那封婚書,隻是這一回再展開,心境截然不同。

  “要不咱們還是重新寫個吧?我這字怪醜的。”宋清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不用重寫,這樣挺好的,就是少了你的名字。”

  說著,他稍稍俯下身,眸光真摯而溫和,“你可願簽下這婚書,嫁我為妻?”

  他離得那樣近,宋清盈能清楚看見他纖濃的睫毛,心跳控製不住的加快,咚咚咚的聒噪著。

  這是在求婚嗎。

  她咽了下口水,雖然大家都這麽熟了,可是突然這般認真的告白,還是叫人頂不住!

  霍致崢看著她迅速染紅的臉蛋,眉眼間笑意更深,薄唇輕勾,湊到她耳邊,“你再不說話,我就要親你了。”

  宋清盈的耳朵“唰”一下更熱了,情竇初開的小女生般,羞得結結巴巴,“答應、答應,我答應!”

  話音剛落,霍致崢的吻還是印了上來。

  她這樣子太可愛,他忍不住。

  宋清盈被他越發嫻熟的吻技撩得暈乎乎的,兩條胳膊摟著他的脖頸,都已經在心裏係好安全帶,隨時準備下一步了,但這男人突然停下來,拍了拍她的腦袋,提醒她,“婚書還沒簽。”

  宋清盈:撩到一半急刹車,人幹事?

  但她也不好生氣,不然顯得她多急不可待似的。

  霍致崢替她研墨,她拿起毛筆,認認真真在那空處寫下自己的名字。雖然跟霍致崢的字一比,她的字還是很醜……

  “簽好了。”她放下筆,心情愉悅的欣賞著婚書。

  這東西留到老了再看,還是很有紀念意義的嘛。

  “明日叫人將這裱起來。”霍致崢問她,“你說,是掛在紫宸宮還是昭陽宮?”

  宋清盈覺得自己的字這麽醜,還是不要公開處刑了,便道,“放在箱子裏吧,閑來沒事拿出來看看,放在外麵怪招眼的。”

  “也好。”霍致崢頷首,又問她,“不看看聖旨?”

  “這寫了啥?”

  宋清盈疑惑著,拿起那封聖旨,漫不經心打開,旋即臉上的表情怔住,“封、封後詔書?”

  霍致崢“嗯”了一聲。

  宋清盈持續懵逼中。

  霍致崢從身後圈抱住她,嗓音磁沉,撩得人耳朵都癢癢的,“你既是我的妻,便該是大燕朝的皇後。”

  宋清盈磕磕巴巴,“可、可是我……”

  “我知道你的顧慮,但你別擔心,我既有把握寫下這封聖旨,便有信心促成此事。這聖旨已經蓋了玉璽,先放你這存著,等時機成熟,我們再昭告天下。”

  宋清盈猶豫,“真的可以嗎?”

  霍致崢凝視著她,“你信我嗎?”

  宋清盈本想說這沒必要,可是對上他那雙深邃又堅定的眼眸,心頭倏然湧上一陣暖意。

  她反握住霍致崢的手,重重點頭,“嗯,我信你。”

  霍致崢低頭,親吻了下她的額頭,“好了,東西已經看過了,接下來該做正事了。”

  他再次彎腰,輕鬆將她打橫抱起。

  宋清盈錯愕,旋即想到了什麽,臉頰發燙,“陛下,外頭天還亮著,還沒用晚膳……”

  托著她胳膊的手指挪了下,霍致崢望向她,神色平靜的問,“給你捏捏肩背,與天亮不亮有關係?”

  宋清盈,“……?”

  見她瞪大眼睛又羞又惱,霍致崢到底沒忍住,低低笑出聲來,胸膛都在顫動。

  宋清盈迅速反應過來,這個男人故意捉弄她!

  啊啊啊可惡!

  她不要麵子的嘛!

  她握拳往他胸口一砸,氣呼呼道,“你放我下來!”

  哪知霍致崢眉頭皺起,吃痛的悶哼一聲。

  宋清盈臉色變了,“怎麽了?我砸痛你了麽?不會吧,我明明沒怎麽用勁。”

  霍致崢依舊皺著眉,“痛,好像傷口裂開了。”

  宋清盈傻了眼,看著自己的手陷入沉思,她手勁兒真有這麽大?

  “那你趕緊放我下來,我給你看看。”

  “去床上,看得更清楚。”

  不由分說,霍致崢穩穩抱著她,大步往床邊走去。

  不多時,床上響起一道羞憤的聲音,“你個騙子……唔!”

  簇新的紅色床帷徐徐落下。

  池水漣漪,鴛鴦交頸,日落月升,薔薇香濃,正是紅燭高照時,花好月圓夜。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寫完啦!

  感謝小可愛們一路陪伴,這章評論抽66個小天使,慶祝一下完結!

  明天休息一天,後天更番外,番外是小宋和老霍現代篇,其他的再說。

  下篇文開《嬌軟美人和她的三個哥哥》,預計6月下旬就開,喜歡的可以收藏一下,球球啦!

  ,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神明愛兔子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涼城夢瑾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R_R50瓶;神明愛兔子30瓶;關於張先生、47720294、甜果子20瓶;3252552214瓶;未滿、白日夢想家、喃喃、青爭10瓶;悠悠、茶棠6瓶;飛舞2012、多肉葡萄少冰、zr5瓶;浣溪沙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25、番外1

  步入深秋,紅葉翩翩,金桂飄香,宋清盈也從酷暑的蔫勁兒下緩緩恢複,又開始胃口賊棒,吃嘛嘛香。

  當皇貴妃的日子與從前相比,並沒太大的區別,除了每隔幾日尚宮局的諸位掌事會來昭陽宮匯報宮務,逢年過節各府的誥命夫人也會來向她請安,這些事對宋清盈來說沒什麽難度,畢竟一回生二回熟,新手混成老油子,是社畜的基本生存技能了。

  不過這個九月,她可著實忙碌起來。

  無他,隻因霍蓉兒與衛承昭的婚事總算定下來,婚期定在明年五月二十三,欽天監算出的上上吉日。

  國朝第一位長公主出嫁,那排場必須給足,這不僅是皇室的顏麵,也是對威遠公府的重視。

  婚期一定下,婚禮諸事便開始操辦起來。

  這邊霍蓉兒歡歡喜喜的待嫁,另一邊宋清盈和秦太後倆人湊在一塊兒把控婚禮事宜,幾乎事事親力親為,每一個程序都嚴格把關,勢必要讓霍蓉兒風風光光出嫁。

  霍致崢見宋清盈這般上心,既心疼她勞累,又欣慰她能有條不紊的處理這些事,漸漸有女主人的擔當與風範。

  夜裏,倆人依偎在被窩裏,宋清盈絮絮叨叨與霍致崢聊著霍蓉兒的婚事。

  “公主府建是得建的,但母後的意思是,蓉兒嫁過去,最好還是住在國公府。畢竟國公府就剩下衛承昭和衛老夫人,若是衛承昭去公主府同住,就留個老太太在那麽大一個國公府,外人得罵他和蓉兒不孝。但母後又擔心蓉兒與衛老夫人處不來,萬一有了矛盾什麽的……”

  上回秦太後想給鄭惜月說親,在衛老夫人那裏碰了壁,潛意識裏就覺得衛老夫人是個笑麵虎,麵上慈眉善目,心裏另有城府。

  她很擔心霍蓉兒這傻咧咧的直性子不招衛老夫人待見——畢竟世家大族嘛,規矩總是多的很。

  霍致崢半闔著眼,輕拍著宋清盈的肩,語調慵懶,“她多慮了,衛老夫人忠厚慈善,怎會無故去找孫媳婦的麻煩。況且衛承昭不是無能愚孝之輩,蓉兒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軟柿子。”

  宋清盈與衛老夫人也見過兩麵,印象中是個很威嚴的老太太,雖然雞皮鶴發,眉眼間卻有種清明正氣。

  “明兒個我再安撫安撫母後,讓她對人不要那麽重的偏見。”她在霍致崢的懷中蹭了蹭,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霍致崢垂眸,看著懷中那張白嫩的臉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困了?”

  宋清盈軟糯糯的“嗯”了一聲,“傍晚教導福寶算術,可把我累壞了。”

  輔導小孩做功課,簡直比跑八百米還要累。

  每次她抓狂,想要捏著福寶的肩膀質問“十八加十八,你怎麽算出二十八”時,隻能在心裏一遍一遍默念著:不是親生的,不能打,他爹媽在天有靈可看著呢,萬一半夜托夢來,她可不得嚇死。

  “這些你不用操心了。”霍致崢的鼻梁蹭過她的額頭,“過兩日給他找兩個陪讀,輔導功課的事讓陪讀做便是。”

  宋清盈:有錢可真好,家教一請請倆,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學習了。

  心裏沒了記掛的事,她很快就靠在霍致崢懷中睡去。

  霍致崢的辦事效率很快,第三天就在世家子弟中挑了兩個鍾靈俊秀的小少年陪著福寶讀書。

  宋清盈也能全心投入霍蓉兒的婚事裏。

  秋去冬來,雪落又花開,眨眼到了第二年五月。

  二十三日的婚禮,十五日皇宮各處就掛上了紅綢彩燈,從皇宮通往威遠公府的道路兩側也都張燈結彩,一派熱烈的喜色。

  出嫁前的這晚,霍蓉兒又是緊張又是歡喜,怎麽也睡不著,索性坐著轎輦跑來找宋清盈說話。

  “咦,小嫂子,我皇兄今日沒來?”霍蓉兒左右瞧了瞧,沒瞧到霍致崢的身影。

  “來了。他在側殿沐浴,洗好就睡了。”宋清盈急急忙忙下了床,尷尬的係好衣衫,又拿了件秋香色的外衫披上,不解的看向霍蓉兒,“你明日就要成親了,怎的這麽晚還跑到我這來?”

  霍蓉兒道,“我有點緊張,睡不著,想叫你陪我說說話。”

  宋清盈也能理解霍蓉兒這心情,畢竟成親嘛,人生大事,緊張也在所難免。

  “那我們去次間坐著聊?”

  霍蓉兒說了聲“好”,跟著宋清盈一起往外走,看著窗外映著的墨色,心虛的摸了摸鼻子,“小嫂子,你和我皇兄是不是要睡了?我貿貿然過來,打擾你們了吧?”

  “還好。”宋清盈攏了攏衣領,心說還好霍蓉兒來得早,要是再晚些,她和霍致崢恐怕要忙得顧不上她了。

  瑞香端上清爽可口的桂花米酒和桂花糕,宋清盈吩咐寶蘭去給霍致崢打聲招呼,“就跟陛下說,我陪公主說說話,讓他先睡,不用等我。”

  寶蘭應諾,垂眸退下,其他宮人也都很有眼力見的退下。

  霍蓉兒倒著桂花米酒,捧著杯子連喝了三杯,才看向宋清盈,猶豫片刻,問道,“小嫂子,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皇兄的?你跟他在一起會不會很緊張,就……就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朝你笑,你的心就跳得很快很快?”

  “喜歡上他?”宋清盈懶散的靠著水紅色繡錦鯉荷花的引枕,眯起眼睛認真回憶了一會兒,“大概掉下山崖那回?緊張倒還好,心跳加速是常規操作。”

  她不但心跳加速,還對著他的腹肌麵紅耳赤,鼻子流血。

  宋清盈不得不承認,她最開始就是饞霍致崢的身子,後來才一步步對他情根深種。

  霍蓉兒又問,“那你……你們頭一次親熱的時候……”

  說到這,她的臉頰已然紅得滴血,咬著唇,不敢去看宋清盈,一貫的大嗓門也小得像是蚊子哼哼般,“母後她、她給了我一本冊子……”

  宋清盈:冊子?應該是她想象的那種吧。

  霍蓉兒恨不得將臉埋進枕頭裏,“我有點怕,不知道該怎麽辦。”

  宋清盈見她這樣,心裏默默感歎一句性教育的重要。

  不過她自己的性教育也都是從小說和漫畫裏學到的,現在雖然有豐富的實踐經驗了,但要她給人科普,還是有些無從下手。

  思索片刻,她輕聲道,“沒什麽好怕的,你頭一次,他也頭一次,沒準這會兒他也在緊張呢。反正明兒個,你坐在新房裏,等著他回來……這事男人大都比較主動,而且他們在這方麵大都無師自通。”

  “那萬一他不通呢?”

  霍蓉兒想到衛承昭在自己麵前那憨憨呆呆的拘謹模樣,頓時更擔心了。

  宋清盈,“………”

  這話她沒法接。

  端起米酒淺啜兩口,反正現在也沒外人,宋清盈朝霍蓉兒勾了勾手,“你過來。”

  霍蓉兒很是好學的將耳朵湊了過去。

  宋清盈嘀嘀咕咕,霍蓉兒又驚又羞。

  “反正就這麽一回事,你隨機應變。”宋清盈說完,自個兒都覺得臉熱,伸手扇了扇。

  姑嫂倆又說了些私密話,寶蘭那邊來敲門,“主子,陛下讓奴婢給公主傳句話。”

  霍蓉兒道,“什麽話?”

  寶蘭惶恐的咽了下口水,“陛下他、他叫公主你趕緊回去休息,不然他親自把你拎出去。”

  霍蓉兒,“……?”

  忿忿的鼓起臉頰,霍蓉兒轉頭跟宋清盈告狀,“小嫂子,你聽聽,這是親哥說出來的話嗎?!”

  宋清盈忍俊不禁,“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是該回去歇息,不然明日頂著兩個大黑眼圈梳妝,那可不美了。”

  一說到形象問題,霍蓉兒立即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小嫂子,你也趕緊休息吧。”

  宋清盈起身送她到門口,“去吧,明早我去你宮裏陪你。”

  霍蓉兒咧嘴笑了下,揮了揮手,先行離開。

  宋清盈望著那道高挑活潑的身影,嘴角不知不覺噙著一抹笑。

  時間過的可真快,一轉眼,這刁蠻嬌俏的小公主也要嫁人了。

  她至今還記得與霍蓉兒初見時,她還是宮女,這行事不著調的公主突然出現在她的房間,嚇了她一大跳。

  “人都走遠了。”

  一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

  宋清盈微詫,轉身對上霍致崢那張棱角分明的俊顏。

  雙目對視,他歪了下頭,“不舍得她,那我走?”

  宋清盈笑出聲來,抬手扯住他的袖子,“陛下,你怎麽連公主的醋都吃呀?”

  霍致崢板著臉,“沒有。”

  宋清盈美眸含笑,“你有。”

  霍致崢,“……”

  忽然,他俯身堵住她的唇,親了一下,又淺淺的咬了下。

  “是不是沒吃醋?”他一本正經的看向宋清盈。

  “……”

  宋清盈被他這無賴的懲罰給氣笑了,外頭還有值夜的宮人,他怎麽好意思!

  這人在外麵一副賢德明君的模樣,一到她宮裏就成昏君了。

  她可不好意思與他再爭辯,趕緊拉著人回寢屋。

  漱過口,宋清盈脫衣裳就寢,霍致崢閑適的躺坐在床邊,隨口問她,“你們聊什麽聊這麽久,若不是我派人去催,你們莫不是要聊一整夜。”

  宋清盈朝霍致崢狡黠的眨了下眼,“美少女的事,男人少問哦。”

  說完,她突然起了壞心思。

  方才她與霍蓉兒說,必要時可以主動去撩。也不知道自己教得撩人法子對不對……倒不如,實踐一下?

  秋冬的寢衣是質地稍實的素縐緞,宋清盈將寢衣領子稍微扯開,貼身的蜜合色肚兜若隱若現。她又將一頭柔順的長發放下,深吸一口氣,緩緩朝床邊走去。

  霍致崢一向睡在外側,見她走過來,給她讓出位置,方便她上床。

  哪知她剛爬上來,忽然“哎”了一聲,身子就朝他栽去。

  “小心。”他下意識伸手去扶。

  宋清盈順勢栽倒他懷中,又按照從前在網上看到的撩漢技巧,貝齒輕咬下唇,慢慢地抬起頭,大眼睛含情脈脈的看向男人,軟了語調,“陛下,我沒事。”

  霍致崢渾身一僵。

  懷中那張嫵媚豔熾的小臉,相較於三年前的青澀純美,愈發嬌柔動人,尤其是這一雙水潤的眼眸,波光瀲灩,平日就讓人挪不開眼,此時這般蓄意勾引,更是叫人難以抵抗。

  雖不知道她哪來的興致來這麽一出,但夫妻床帷間的情趣,他自是欣然接受,全力配合。

  指腹摩挲著她眉心那一點嫣紅的朱砂痣,霍致崢的眸光越發深暗,手指漸漸遊移到她輕咬的唇瓣,“別咬。”

  指尖撬開她如花般柔軟的唇瓣,他呼吸變重。

  宋清盈明顯感覺到他的反應,心裏一喜:嘿,看來她這撩人的法子挺管用啊!

  她這邊還在沾沾自喜,下一刻,就被男人壓倒在床。

  “啊!陛下,你等等……”

  “什麽話晚點再說。”

  “可是……唔唔!”

  剩下的話被熾熱的吻堵得嚴嚴實實。

  這一晚,霍致崢身體力行的給宋清盈上了一堂課——

  撩人有風險,實踐需謹慎。

  翌日一早,宋清盈腰酸背痛的去玉淩宮陪霍蓉兒。

  霍蓉兒見著宋清盈來,熱情的打了招呼,又一臉關心的問道,“小嫂子,你昨晚沒睡好嗎,都有黑眼圈了。”

  宋清盈:欲哭無淚jpg

  別問,問就是你哥的鍋!

  抬手拍了拍霍蓉兒的肩膀,宋清盈湊到她耳畔,語重心長,“昨晚我跟你說的那些,今晚你還是別試了。還是等他主動吧,他要不主動,你直接把冊子甩他手上。”

  大白天的說這些,霍蓉兒臉頰紅得都不用上胭脂了,嬌嗔道,“小嫂子。”

  “好好好,我不說了。”

  宋清盈笑著示意喜娘給霍蓉兒上妝,自己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補瞌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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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6、番外2

  五月二十三,吉日,宜嫁娶。

  大燕第一位長公主出嫁,本就是件大喜事,何況她嫁的還是在百姓心中威望極高的威遠公府,那更是喜上加喜,隆重非凡。

  從懷寧長公主居住的玉淩宮,及至通往威遠公府的主街和坊市,處處都掛滿彩幡,燃起火炬。

  傍晚時分,晚霞映襯著火光,將這條迎親之路照得亮堂堂。

  大街兩旁身穿鎧甲的巡城兵手握長戈,並排站著維持秩序。在他們身後是看熱鬧的百姓們,一個個踮起腳,伸長腦袋張望著。

  “公主的厭翟車怎麽還沒出來啊?都等這麽久了。”

  “嗐,皇家娶公主,規矩一大堆呢,你以為是咱們老百姓娶媳婦,提兩隻雁就能將媳婦娶回家了?”

  “說起來陛下還真是重視威遠公府呢,唯一的妹妹就這樣嫁去衛家了,威遠公府日後的前途可不得了哦。”

  “衛家滿門忠烈,娶公主怎麽了?難不成這京城裏,你還能挑出比衛公爺更出色的兒郎?”

  “這倒也是。先前衛公爺騎馬進宮迎親時,那容貌,那氣度,真是無可挑剔!不少小姑娘都看紅了臉。”

  “哈哈哈,她們紅臉有什麽用,衛公爺成了駙馬爺,要想納妾也得經過長公主的首肯。我可聽說咱們這位長公主的脾氣可烈著呢,衛公爺怕是要被管得死死的哦。”

  百姓們議論著,忽然,前頭有人驚喜的喊了聲,“來了,來了!”

  像是往池塘裏丟了一塊饅頭,所有的魚兒都聚起,人群登時沸騰起來。

  伴隨著喧鬧的鑼鼓聲,婚禮的儀仗浩浩蕩蕩的自巍峨的宮門而出。

  在那華麗的厭翟車前,身著大紅婚袍的衛承昭騎著駿馬,昂首挺胸,清雋年輕的臉龐映著紅光,嘴角翹起淺淺的弧度,比打了勝戰還要歡喜。

  而婚車內,霍蓉兒端坐著,兩隻手放在膝頭,緊捏著織金大紅裙衫,腦子裏亂糟糟的。

  她一會兒想著頭上的鳳冠好重啊,怪不得去年貴妃冊禮時,小嫂子一副苦瓜臉。一會兒又想,等會兒拜完天地,她能不能吃席呢?

  從前在老家村裏,她最愛去婚宴上吃席了,熱鬧,還能吃不少葷菜。

  這回好不容易輪到她成婚了,不會連自己的席都吃不到吧?那萬一她餓了怎麽辦?

  這般胡亂想著,車駕忽然停了下來。

  霍蓉兒一怔,便聽外頭傳來禮官高昂的聲音,“駙馬迎公主下轎。”

  這麽快就到了嗎?

  霍蓉兒抓起放在一旁的並蒂蓮開緙絲團扇,遮在臉前。

  紅色錦紗車簾被宮人掀開,她俯身鑽出去,剛伸出半個腦袋,就看到一側等候的衛承昭。

  雖然隻看到小半張臉,可她的心咚咚咚跳得更快,今日的衛承昭好像比平日更俊一些?

  “公主,請。”

  衛承昭朝她伸出手。

  霍蓉兒抿了抿唇,羞澀的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她記不清是怎麽被扶到婚廳的,腦子裏隻想著,他的掌心好燙啊,他的手勁也太大了,捏這麽緊作甚,她又不會跑。

  高堂之上的衛老夫人今日也穿得渾身喜氣,銀發梳得齊整,素日威嚴少笑的臉,今日也掛上融融笑意。

  威遠公府多年都沒掛過紅綢子了,今日總算有了一樁大喜事,天子之妹下嫁衛家,這是何等的榮耀?

  看著一對新人恭恭敬敬的朝她禮拜,衛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好,都快起來。”

  行過大禮,霍蓉兒先被送入婚房。

  一坐上婚床,她放下團扇,又想將腦袋上的鳳冠摘下來。

  宮人們趕緊去攔,“殿下,現在可摘不得,得駙馬爺來了,喝過合巹酒再摘的。”

  霍蓉兒蹙眉,“那他什麽時候來啊?”

  貼身宮女道,“殿下莫急,駙馬爺在前頭待客,敬完酒應當就回來了。”

  霍蓉兒歎了口氣,“好吧。”

  就是不知道衛承昭的酒量怎麽樣,不會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一進屋就睡著了吧?

  大紅燈籠高懸,前院歡聲笑語不斷。

  見武將們圍著衛承昭灌酒,衛老夫人直搖頭,今日可是孫子的大日子,可不能這樣喝!

  看了眼天色,她派人將孫子從酒桌叫了下來。

  衛承昭喝得臉有些紅,但理智還清醒著,恭敬朝衛老夫人道,“祖母,您叫孫子有何事吩咐?”

  “先把這碗醒酒湯灌了。”衛老夫人朝一旁的嬤嬤使了個眼色,見衛承昭接過湯喝,才繼續道,“今晚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和那些酒缸子比什麽酒?還想不想讓祖母抱曾孫了。”

  “咳咳……”衛承昭險些沒被醒酒湯給嗆到,不自在道,“祖母,公主今日才進門,你這也太著急了。”

  “我都這把年紀了,我能不急嗎?”衛老夫人瞪他一眼,“好了好了,湯喝好了,趕緊回婚房陪公主去。”

  衛承昭將湯碗放在一旁,先行告退。

  看著孫子挺拔修長的身影,衛老夫人眉頭依舊擰著,歎道,“真是叫人操心。”

  身側的嬤嬤笑道,“老太君,您就別為小郎君擔憂了,他都娶妻了,是個大人了。”

  “我啊,就是個操心勞碌命,上輩子肯定前是欠了他們衛家的,所以這輩子就守著他們衛家,付出大半輩子的心血。”衛老夫人笑著搖頭,“我就盼著阿昭和公主能快點開花結果,隻要能親手抱一抱曾孫,我也就放心閉眼了。”

  說到這,衛老夫人又擔心起來,問著嬤嬤,“你說,昨日送給阿昭的冊子,他看過沒?”

  嬤嬤悻悻道,“小郎君這麽大了,又長年待在軍營,男人們聚在一起嘴上總沒個正經的……該懂的應該都懂的吧。”

  “也是。”衛老夫人頷首,也放下心來。

  婚房裏,一片喜氣洋洋的紅,龍鳳喜燭灼灼燃燒著。

  霍蓉兒蔫蔫的靠在床柱上打瞌睡,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屋內的宮人們都忙活起來。

  “殿下,殿下醒醒。”宮女小心翼翼喚道。

  “別吵,我再睡會兒。”霍蓉兒依舊閉著眼,顯然已經睡迷糊了。

  那宮女一臉糾結,還想再叫,又不大敢。

  衛承昭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然而進屋看到霍蓉兒慵懶又沉靜的睡態時,隻覺一股熱氣往腦袋上衝,耳尖也染著紅。

  公主睡著了。

  她睡著的樣子也好可愛!

  這要放在從前,他肯定是要回避的。可現在她嫁給他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她的睡相了。

  這個認知讓他嘴角忍不住上揚。

  宮女們屈膝給他行禮,衛承昭示意她們別出聲,準備叫她們退下。

  喜娘為難的指了指桌上的合巹酒,衛承昭壓低聲音,“放著,待會兒喝。”

  駙馬都這樣說了,喜娘也隻好聽令,屋子裏的人都悄悄退下。

  秦太後特地指派來的嬤嬤聽駙馬回婚房了,連忙趕過來盯梢,不曾想還沒到門口,就見宮人們都退了出來。

  嬤嬤扯著喜娘問,“是我來晚了?”

  喜娘搖頭,將裏頭的情況說了,“公主睡著了,駙馬好像也沒打算將她叫醒……”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倆口子,今晚能不能順利洞房,怕是有夠嗆。

  嬤嬤一聽也發起愁來,新婚夜怎麽能不成事呢?那要是傳出去,保不齊要出什麽幺蛾子。

  思及此處,嬤嬤索性“哎喲”的喊了一聲。

  喜娘一見,心領神會的配合,“周嬤嬤,您老小心點,可別摔著了。”

  外頭的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主要是嬤嬤那一聲抑揚頓挫的“哎喲”腔調悠揚,裏頭的霍蓉兒皺了下眉頭,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一蘇醒,她就看到跟前站著的男人,嚇了一跳,“你做什麽!”

  衛承昭被她這一嗬嚇到,修長的手僵在空中,結結巴巴解釋著,“公主,你醒了……你別誤會,我隻是想幫你把鳳冠取了,怕你脖子沉……”

  霍蓉兒掃過四周一片紅,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嫁人了,這會兒是在洞房花燭。

  “呃……那你給我摘了吧。”

  她訥訥說著,低下頭,不敢去看衛承昭的眼睛,心頭懊惱不已,她方才嗓門那麽大,是不是嚇著他了?

  衛承昭再次伸手,取下固定鳳冠的釵,怕扯到她的發,他的動作很是輕緩。

  霍蓉兒配合的低下頭,露出一截線條纖細的脖頸,在大紅繡花的衣領襯托下,白皙的肌膚仿佛鍍上一層淡淡的紅。

  衛承昭喉結滾了滾,心頭鼓噪。

  他離她這樣近,手指能觸碰到她的發,甚至還能聞到她身上好聞的脂粉香。

  鳳冠摘下,霍蓉兒頓感脖子輕鬆不少,“真是累死我了。”

  她說完,猛地記起今日不能說“死”這個字,連忙捂住嘴。

  衛承昭見狀,輕輕笑了,“無妨,房裏就你我,並無外人。”

  霍蓉兒聞言,臉頰微燙,她和他……是一家人了。

  衛承昭將鳳冠在桌上放好,轉過身,看向床邊坐著的霍蓉兒,一時有些無措。

  他雖從未碰過女人,但新婚夜應該做些什麽,他有所聽聞。那種冊子,他也有看過。

  知道是一碼事,但沒人告訴他,在那之前……他該與公主說些什麽,總不能一進房就往床上去吧?

  倆人都無言,屋內一片尷尬的靜謐。

  霍蓉兒低著頭,記著宋清盈的教誨,這事讓男人主動,她坐著就好。

  沉默越久,尷尬的氣氛越濃。

  就在這時,霍蓉兒的肚子忽然咕嚕叫了兩聲。

  霍蓉兒,“……”啊啊啊啊,太丟人了。

  衛承昭卻是鬆了口氣,總算找到話題了!

  “公主,你餓了?”

  “嗯……”現在說不餓也來不及啊。

  “那臣叫人準備膳食,順便伺候你洗漱。”

  說罷,他起身往外走。

  霍蓉兒,“……?”

  她是豺狼虎豹嗎,他這麽急著要躲她?

  心頭冒出些小情緒,不過很快,這點小情緒就被那一桌子菜肴給撫平。

  吃飽喝足,霍蓉兒問起衛承昭去哪了。

  “駙馬說他身上有酒氣,先去沐浴更衣了。”宮女答著,又道,“用完膳,奴婢們也替公主梳洗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公主與駙馬也好早些歇息。”

  說起這個,霍蓉兒麵頰發燙,低低的“嗯”了一聲。

  半個時辰後,衛承昭推門進來,霍蓉兒已經卸下釵環,換上輕薄的大紅寢衣,正坐在梳妝鏡前篦發。

  聽到門口響動,霍蓉兒抬眼看來。

  屋內宮人極有眼力見的退下。

  “公主,臣替你篦發?”衛承昭緩步走到她身後。

  霍蓉兒,“我梳好了。”

  衛承昭,“……”

  噎了下,他又道,“那,飲合巹酒?”

  霍蓉兒點頭,語氣羞赧,“好。”

  倆人走到桌邊,倒酒執杯,飲下酒水。

  霍蓉兒咂摸一下嘴,“這酒味道還不錯,挺香甜的。”

  衛承昭,“那再來一杯?”

  霍蓉兒有些心動,她其實挺喜歡喝酒的,可在宮裏皇兄管著她,不讓她喝,尤其是不準她去找小嫂子喝。

  霍蓉兒覺得皇兄真的好雙標,不準她和小嫂子喝,可私底下他自己跟小嫂子一起喝。

  思及此處,她伸出酒杯,黑眸清亮,“那就……再來一杯?”

  倆人又幹了一杯。

  一炷香後——

  “最後一杯,這回真的最後一杯了。”霍蓉兒麵色酡紅,拍著衛承昭的肩膀,“你信我,我說話算話。”

  衛承昭看著空空的酒壺,笑得無奈,“這也沒酒了。”

  霍蓉兒一聽,嘁了一聲,“沒勁。”

  然後吧唧一下,趴在了桌上。

  衛承昭,“???”

  “公主,公主?”他連喚了好幾聲,霍蓉兒隻嘟囔著“頭暈”。

  衛承昭啞然失笑,開始見公主那豪情萬丈的樣子,他還以為她的酒量很好,沒想到隻喝了小半壺就不行了。

  夜已經深了,他看了眼趴在桌上的人,再看了看床榻。

  稍頃,他走到霍蓉兒身邊,彎腰將她抱起,往床邊走去。

  將人放在床上,他替她脫鞋。

  等他回過頭,就見床上的人抱著枕頭睡得歪東倒西,枕頭邊上還放著一本小冊子。

  衛承昭一怔,拿了起來,剛翻開一頁,他手指頓住。

  是避火圖。

  可這等精細的紙張和栩栩如生的畫技,絕非宮外之物……

  是公主的?衛承昭視線落在麵頰緋紅、雙眸闔著的霍蓉兒身上。

  她穿著件薄薄的寢衣,一隻手抬起放在頭邊,另一隻手隨意搭在腰側,領口微鬆,可窺得一角水紅色的兜衣。

  屋子好像突然變得很熱,衛承昭喉嚨幹渴。

  盯著那抹嫣紅的唇,幾乎是出於本能,他緩緩俯下身,湊過去。

  公主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今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他親她,應該可以吧……

  手指緊握著,他的呼吸變重,便是第一次上戰場都沒這般緊張。

  薄唇印上那柔軟的唇,衛承昭眸色更深。

  本想淺嚐輒止,可就像頭一回嚐到蜜糖的孩子般,怎麽嚐也嚐不夠。

  他本能的去探索著。

  霍蓉兒被吻得暈暈乎乎,醒來時看到衛承昭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睜大了眼睛,又驚又羞。

  這就開始了?

  為什麽她覺得現在的衛承昭變得和開始不一樣了,他看向她的眼神,燙得驚人,就像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公主,你我是夫妻了。”

  衛承昭親了親她的臉,對她的渴望壓過心底的緊張,他盡量保持沉穩,耐心教著她,“我們要做一些夫妻才會做的事,嗯?”

  霍蓉兒望著他的眼睛,羞得說不出話,隻點了下頭。

  “別怕。”

  衛承昭親了親她的臉,伸手扯下床邊的金鉤,大紅幔帳隨之逶逶落下。

  龍鳳喜燭蓽撥作響,燭影晃動,燭淚積攢一層又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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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7、番外3

  宣昭十三年,春。

  上巳佳節過後,群臣休沐返朝,在他們身心舒緩之際,皇帝宣布了一件大事——退位。

  群臣聽後,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是他們休沐休傻了,還是陛下在開玩笑?正值壯年退位,鬧呢?

  群臣呆若木雞,等意識到皇帝從不是在朝堂上開玩笑的嚴肅性格,連忙跪下,齊聲勸阻。

  更有不少臣子痛哭流涕,甚至以頭搶地,大有“陛下你要是敢退位,臣就死給你看”的烈舉。

  皇帝就在上頭靜靜看著臣子們各種表演,等下頭哭喊得差不多了,才擰著眉頭,一臉為難道,“愛卿們的忠心,朕大為感動。隻是朕這些年來,一直有件心事未了,如果繼續坐皇位,怕是還得抱著遺憾,鬱結於心……”

  丞相立刻捧哏,“不知陛下有何心事,臣等願為陛下分憂。”

  丞相帶了頭,百官連忙應和,“是,臣等願為陛下分憂。”

  皇帝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敲著雕工精致的龍頭扶手,慢悠悠的瞥了殿下眾臣一眼,才平靜道,“貴妃陪伴朕多年,管理後宮事務,侍奉太後,教導儲君,德性佳美,勞苦功高。她生辰將至,朕想給她一個正妻的名分,以彰她多年之功。”

  此話一出,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官員們麵麵相覷,表情各異。

  自開國以來,皇帝的後宮就貴妃一人,他們早已默認貴妃是後宮的主人了。

  不但如此,民間還把皇帝與貴妃的愛情故事編成話本、戲劇、詩篇,老百姓們對這種故事喜聞樂見,是以流傳甚廣,就連小村莊裏的三歲小孩都知道“牡丹仙子下凡塵,嫁入紫禁帝王家”的故事。

  再加上皇帝登基以來,陸陸續續頒發了不少利於女子的法令,有知情人士透露是貴妃在陛下身邊勸諫,才會出台這些律法,是以天下婦女對貴妃滿懷崇敬。

  有些地方還在廟裏給貴妃塑金像,未婚的小娘子們拜貴妃,是求貴妃娘娘保佑她們也能嫁個一心一意的好夫君。已婚的婦人們拜貴妃,是求貴妃保佑她們能勾住夫君不變心。

  樁樁件件,不勝枚舉,官員們眼中的“禍國妖姬”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成天下人眼中“仙女娘娘”。

  朝臣們早就知道皇帝對貴妃用情至深,如今聽陛下想“娶妻”,倒沒有很驚訝,甚至……也沒有特別抵觸?

  “朕作為天子,娶妻便是立後,立後便是國事。然而眾卿也清楚,貴妃乃前朝宋氏女,若立她為後,恐為人詬病。思來想去,朕覺著還是退位較好。太子已滿十七,日表英奇,天資粹美,堪當大任,將這社稷江山交給他,朕也放心……”

  眾臣一聽這話,表情更複雜了,陛下怎麽把他們的台詞都說了,這叫他們該說什麽?

  而且聽陛下這意思,是來真的啊?

  不立後就退位?

  這、這不是兒戲嗎!

  雖說太子霍淮才思敏捷、賢德寬厚,可到底還年輕,陛下還不到不惑之年,退什麽位!明明還能為江山社稷再多幹幾年啊!吏部尚書都七十八歲,還在勤勉工作,未曾告老還鄉,你作為帝王的擔當呢!

  官員們內心很崩潰。

  崩潰之餘,開始認真思考著,不然就讓陛下立後吧,隻要不退位,什麽都好說。

  丞相白晁便起了這個頭,雙膝跪下,先是讚揚了貴妃的賢德,支持皇帝立後,後又勸阻皇帝不要退位。他文采斐然,口若懸河,慷慨陳詞,聲淚俱下。

  在場其他官員都被感動了,帶著哭腔道,“臣等附議,還請陛下三思退位之事。”

  看著烏泱泱跪倒的臣子們,皇帝深受感動,“見眾卿如此,朕實在慚愧……既然眾卿皆讚成朕立貴妃為後,那就這麽辦吧。冊封事宜由禮部與太常寺負責,欽天監也盡快擇個吉日呈上。至於退位之事,是朕一時衝動了,此事作罷。”

  臣子們長舒一口,齊聲呼喊,“陛下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滿意點頭,起身宣布退朝。

  散朝後,臣子們都劫後餘生般慶幸著,還好他們攔住了陛下,這才免了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們可真是賢臣!

  然而,當日夜裏不少大臣躺在床上回想此事時,隱隱約約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他們這是被陛下套路了?

  這是套路吧?是吧是吧!

  昭陽宮,燈火如晝。

  “陛下,你這招可以啊,沒想到你這麽會演。”

  一覺醒來就從貴妃變皇後的宋清盈對身前的男人發出鹹魚的肯定,並豎起了大拇指。

  霍致崢剝了一瓣橘子塞到她嘴裏,“這不叫演,這叫以退為進。”

  宋清盈點頭,“嗯嗯。”你就是當代魯迅。

  她從前看魯迅先生的書,裏頭有一段: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裏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1]

  霍致崢這做法,與這個開窗拆屋頂理論異曲同工。

  “不過陛下你這樣做,也挺冒險的,萬一他們就隨你退位了,那你豈不是很尷尬?”

  “有何尷尬?退位不是挺好的。”霍致崢抬眼看她,“我剛認識你那陣,你不是一心想著攢錢退休出宮?”

  宋清盈:廢話,那時候她是宮女,天天要早起幹活,可不盼著早點退休養老。

  不過自從和他好了後,她就提前退休,過上混吃等死的鹹魚日子了。霍致崢退不退位,對她好像沒什麽影響。

  “我還以為陛下你是事業咖呢。”宋清盈討好的笑,“沒想到你也想退休的。”

  霍致崢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額頭,“當個好皇帝有多累,你還不知道?”

  年少從戎,一是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討口飯吃,二是為了保家衛國,驅逐外敵。

  後來揭竿起義,隻因看不慣宋末帝的荒淫無道,奸臣魚肉百姓。至於登上那最高的位置,他一開始從未想過。

  再後來,一步步被推到那個位置,身後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身前是水深火熱的百姓,他再想退也來不及。

  “當皇帝本就非我所願。”霍致崢道。

  宋清盈,“……”

  大哥,你這就很凡爾賽了哦。

  “幽雲十六州早已收回,我這些年繼續坐這個位置,無非是責任在肩,不可推脫。”霍致崢眯了眯眼,欣慰道,“不過現在阿淮長大了,我也能將江山托付給他了。”

  說到福寶,哦不,該叫阿淮了。

  福寶長到十歲,就不讓人再叫他這個小名。後來還是宋清盈從桑桑嘴裏知道,是因為那戎狄質子阿斯諾陰陽怪氣的叫了一聲“福寶世子”,福寶氣得跟人打了一架,之後就再不許人叫他這小名,覺得幼稚。

  關於阿淮經常與阿斯諾打架這事,宋清盈和霍致崢都知道。對此,霍致崢的態度是,隨他們打去,就當鍛煉身手,隻要打輸之後不要回來哭鼻子就成。

  言歸正傳,提到阿淮,宋清盈就忍不住吐槽起秦太後,“最近母後一直催我,要我給阿淮說親。”

  這些年過去,秦太後依舊活躍在催婚的第一線。

  十三年前催兒子,十三年後改催孫子了。

  宋清盈表示頭大,霍淮才十七歲,放現代也就一高中生,現在說親未免早了些。

  而且據她的觀察,阿淮對桑桑好像有意思,可桑桑那小姑娘懵懵懂懂的,還沒開竅。

  “母後就是閑不住。”霍致崢將最後一瓣橘子喂給宋清盈,拿起帕子擦著手指,淡定自若道,“這季節正適合養蠶,明日我讓人給她送堆蠶種,她有事忙,也不會催你了。”

  宋清盈,“……也行吧。”

  算起來,這些年秦太後的慈寧宮真的養了好多東西,雞鴨牛羊、狗貓鸚鵡,甚至霍致崢還叫人給她挖了一處水塘,一邊養魚,一邊種蓮藕……

  秦太後樂在其中,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各家送土特產。今日給宋清盈送一堆新鮮蓮藕和桂花魚,明日拎一籃土雞蛋給霍淮補身體,後日又逮兩隻老母雞送去威遠公府,給霍蓉兒和外孫們燉湯。

  前兩年霍蓉兒生下個小郡主,秦太後還親自操刀,宰了一頭老母豬,熬了一鍋香噴噴的黃豆燉豬蹄給女兒送去。

  看來種田這事,真是刻在種花人的DNA裏。

  冊封貴妃為後的消息一出,普天同慶,不少人的口頭禪都變成了“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欽天監選定的立後吉日,是八月十九。

  宋清盈覺得這日子挺好,中秋節後,不冷不熱的天氣,穿厚厚幾層的禮服也不會悶出痱子。

  雖然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冊封大典那天肯定會很累,可真當那一天來臨時,宋清盈簡直要昏過去——這也太特麽累了叭!

  一大早,她被喚醒到鏡前梳妝,著皇後朝服,頭戴十八花釵鳳冠,最中間的那顆東珠碩大皎潔,饒是看慣了金銀珠寶的宋清盈見著,都忍不住發出一聲臥槽。

  梳妝妥當,宋清盈由宮人攙扶著離開昭陽宮。

  接下來便是各種繁複的禮節,從清晨到午後,直到在慶平之章的禮樂聲中,她拖著長長的裙擺,一步步邁上漢白玉台階,緩緩走向那高台之上的英偉男人時,她心頭的勞累才算看到盡頭般,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歡喜和希冀。

  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霍致崢壓低眉眼,看著階下慢慢走來的人,絕美的臉上畫著端莊的妝容,唇瓣塗滿胭脂,嫵媚豔麗如牡丹。層層疊疊的大紅色婚裙襯得她肌膚如雪,裙衫上的銜珠金鳳隨著她行走的動作,折射出淺淺的輝光,明豔逼人。

  霍致崢的目光追隨著她,心頭漾起無窮的歡喜,以及塵埃落定的充實。

  從今日起,她便是他的皇後,與他生同衾,死同穴。

  千千萬萬年後,在青史上,他和她的名字會在一起,永永遠遠。

  “皇後。”

  他朝她伸出手,一貫肅冷的麵容線條也變得柔和,薄唇微翹,“你今日很美。”

  宋清盈大大方方的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洋洋得意的朝他眨了下眼,“是吧,我也覺得!”

  霍致崢失笑,將她牽到身旁。

  倆人並肩而立,在他們之下,萬人叩拜,歡呼如山。

  霍致崢側眸看她,“朕答應你的事,沒食言。”

  借著寬大的衣袖,宋清盈的小指輕輕劃了下他的掌心,朝他展顏一笑,“嗯,我相信。”

  一直都信。

  作者有話要說:[1]魯迅《無聲的中國》

  ,

  周六周日人在外地,下次更新在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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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vTsang5瓶;ONL、白雲似紙鳶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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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8、番外4

  自宣昭十三年,皇帝用“退位”套路了朝臣們一回,之後又過了一年,皇帝再一次提出了退位。

  有了上回的經驗,這回朝臣們勸阻時,多留了個心眼,等著皇帝提條件。

  然而左等右等,皇帝還是一句話,“朕已決議退位。”

  太霍淮年已十八,能獨當一麵。

  皇帝心意堅定,朝臣們勸阻無果,隻得自我安慰著,太年少有為,這幾年來,無論是去雍州賑災,還是去江南巡鹽,足見他寬厚賢德的品性。

  對於一個新建的王朝,開國皇帝需驍勇善戰、殺伐果決,而二代皇帝最好溫厚順和,休養息,以慰民心。

  退位之事既定,新皇登基很快也提上議程。

  ……

  “對對對,這個放這個箱。”

  “這盆花得帶著,這可是我唯一種活的花,很有紀念意義的。”

  “那些衣服不用帶了,在外頭也穿不著。”

  昭陽宮裏,宋清盈興高采烈的指揮著宮女們收拾箱籠。

  挨著雕花格窗戶的長榻下,霍蓉兒懶洋洋的嗑著瓜,“皇嫂,你說我能不能把母後接去我府裏住啊?反正你們都出宮住了。”

  宋清盈吩咐了宮人兩句,扭身走回榻邊,端起茶杯,“母後估計不肯。先前你皇兄叫她跟我們一起去皇莊住,她說她走不開,慈寧宮那些雞鴨羊豬的,得她照應著。”

  聽到這話,還沒等霍蓉兒出聲,坐在榻上玩九連環的小郡主抬頭道,“小雞咯咯咯,小鴨嘎嘎嘎,小羊咩咩咩,豬豬嚕嚕嚕……”

  “小玉容真聰明。”宋清盈被逗笑了,抬手摸了下小郡主的頭,又給她遞了塊椰糖,“舅母給你糖吃。”

  小郡主歪頭笑,“謝謝舅母。”

  接過後卻沒立刻吃,而是獻寶似的遞給霍蓉兒,“阿娘吃。”

  霍蓉兒彎起眉眼,一顆心都要化了,“阿娘不吃,玉容吃吧。”

  小郡主這才乖乖的吃糖。

  宋清盈看到這一幕,不由感慨,“還是養女兒好啊,貼心的小棉襖。”

  霍蓉兒想到長的頑劣不羈,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誰說不是呢,阿玦那小調皮搗蛋隻知道給我惹麻煩,衛承昭每回要教訓他,老太君心疼曾孫,總是去攔。”

  “男孩這個年紀,總是鬧騰的。”宋清盈安慰,說到這,她想起原書女主林瑤霜。聽說林瑤霜與她舅家表兄成婚後,連三胎,三胎都是兒。嘖,那麽多小,折騰起來想想都夠嗆。

  霍蓉兒又說起秦太後,“母後她哪裏是放心不下那些雞鴨羊,她是放心不下阿淮。那臭小也不知是怎麽搞的,就不肯娶妻……別怪我母後著急,就連我這個做姑姑的都急。”

  想到霍淮與桑桑的事,宋清盈抿了抿唇,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小輩們的事,她們這些做長輩的還是少插手得好。

  她扭頭去逗小郡主玩,不動聲色的與霍蓉兒換了個話題聊。

  ……

  這年初秋,皇帝退位,太霍淮即位,改年號承慶。

  晴空如洗,豔陽高照,盛大的登基儀式在恢弘的禮樂聲中進行,百官齊賀,萬邦來朝。

  十八歲的少年天站在高高的金殿前,身著玄色大袖禮服,頭戴冕旒,俊朗的臉龐褪去青澀,清雋的眉眼間洋溢著年輕的蓬勃朝氣。

  台下眾人山呼,“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宋清盈朝霍致崢擠眉弄眼,“作為前任皇帝,你看到這一幕作何感想呢?”

  “沒什麽感想。”霍致崢道,頓了頓,他眯起眼眸,盯著年輕帝王的臉,慢聲道,“總算,對兄嫂有了個交代。”

  他自由了。

  不用再受限於帝王這個職責,不用再牽掛培育侄成才,從此,他也能隨他心意而活。

  “你說得對,退休真好。”霍致崢垂眸看向宋清盈。

  “那必須的啊。”宋清盈笑,開始向往起宮外的活,“等我們搬出去,先定個小目標,吃遍京城的每一家食鋪!等京城吃完了,咱們再換個地方吃!怎麽樣?”

  霍致崢挑眉,握住她的手,“好,都聽你的。”

  ……

  臨出宮時,霍淮扶著秦太後來送他們。

  十幾年過去,秦太後頭發也白了不少,但精神還是倍棒兒,一雙眼睛錚亮。

  宋清盈剛想安慰她幾句,讓她別傷心,他們時不時會回宮看她,不曾想老太太卻想得開,擺擺手道,“你們出去住也好,外頭熱鬧,我啊,就留在宮裏修身養性,爭取多活幾年,好給福寶帶孩。”

  宋清盈,“……”果然三句話不離催婚催啊。

  再看一旁的叔侄倆,霍致崢麵無表情,霍淮習慣性裝聾。

  一番不算特別煽情的告別後,宋清盈和霍致崢一起出了皇宮,搬去城外皇莊。

  這皇莊是當初霍致崢送宋清盈的那一套,依山傍水,夏可進山打獵,冬可山後泡溫泉,一年四季還有各種新鮮水果蔬菜,純天然無汙染。

  宋清盈:簡直是她夢中的養老勝地了!

  在皇莊的日可謂是無憂無慮,唯一讓宋清盈有些傷懷的事,她過得這麽舒坦,卻沒辦法帶著奶奶一起享福。

  要是奶奶也在,那該多好。

  日一天天過去,宋清盈和霍致崢用三年時間吃遍京城大街小巷後,扔飛鏢隨機抽取一個幸運地點——

  然後,他們去了嶺南。

  宋清盈在那吃荔枝吃到上火,鼻血嘩嘩直流。

  霍致崢一邊拿濕巾帕給她捏鼻,一邊無奈教訓她,“叫你少吃你不聽,現在好了。”

  宋清盈可憐兮兮眨眨眼,“我也沒吃多少啊……”

  霍致崢覷向滿地的荔枝殼,嘴角微抽。

  睜著眼睛說瞎話,她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仿佛讀懂了他的眼神,宋清盈悻悻的笑了下,“下次一定少吃,一定一定。”

  說著,她又壓低了聲音,“而且你在孩們麵前,多少給我點麵嘛。”

  霍致崢淡淡掃過扒在院門前看熱鬧的孩們。

  被他一看,孩們心虛的吐了吐舌頭,連忙道,“師父,是師娘叫我們給她摘荔枝的,她說她吃不到荔枝,就哭給我們看。”

  宋清盈:我去,這群小叛徒!

  她起身就要去逮人,屁股才從凳上抬起,就被男人的大掌按了下去。

  霍致崢深邃的眸凝視著她,沉聲道,“別亂動。”

  好凶哦。

  宋清盈瞬間蔫了,乖乖地“哦”了一聲。

  孩們見狀,皆捂著嘴憋笑,一群猴兒似的跑開了。

  “真是群沒良心的。”宋清盈嘟囔道。

  “你個大沒良心的,養出些小沒良心的,正常。”霍致崢悠悠道,將巾帕挪開,發現鼻血止住了,轉身去一旁洗手。

  宋清盈翻了個白眼,“我哪裏沒良心了,我的良心大大滴好!”

  霍致崢瞥她,濃眉皺起又鬆開,搖頭歎氣,語氣無奈又寵溺,“你啊,都三十多的人,還跟孩一般。怎好意思在孩們麵前說,吃不到荔枝就哭?”

  宋清盈被他說得臉頰發燙,她哪知道那群小東西會把她原話說出來。

  當眾處刑,最為致命。

  話說回來,方才那群開朗活潑的小女孩,是他們佑安堂收養的棄嬰。

  男權至上的王朝重男輕女的問題難以避免,而越是偏遠貧苦的地方,這個問題越是嚴重。

  在又一次目睹女嬰被遺棄時,宋清盈決意在嶺南建一個孤兒院,專門收養被遺棄的女嬰——

  反正她現在有大把的時間和大把的錢,天天吃喝玩樂,內心也空虛,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

  當時她將這個主意與霍致崢說了,霍致崢定定的看著她,思考片刻,表示讚同。

  無他,隻因她的眼神太過澄澈,亮晶晶的,仿佛閃著無限的光。

  如今,這已是他們待在嶺南的第三個年頭,佑安堂的女嬰已有一百三十二人,堂內的幫工二十人,招的都是女工。

  就連教書先,找得也是女夫。

  至於武功,宋清盈直接找來那一直保護她的女暗衛,讓她來教這些女孩。

  女暗衛叫冷玉,孤兒出身,女扮男裝偷學的功夫,被師門發現身份打個半死丟了出來,被霍致崢救了,才死心塌地成了名暗衛。

  “學功夫很苦,而且不是人人都是學武的料。”冷玉對教授小女孩們學功夫,沒多少興趣。

  “再苦總比以後被人欺負了無力自保要好,而且我也不要她們個個都是武術奇才,會點拳腳就成。”

  宋清盈答道,甚至蠢蠢欲動,想寫信請霍蓉兒過來傳授一下“殺豬十八式”。

  主的命令,冷玉也不好違抗,隻得聽令,從“殺手”改行當武師。

  又過三年,冷玉從“武師”改行,成了嶺南佑安堂的堂主——霍致崢和宋清盈又扔了一次飛鏢,這回改去山南吃杏了。

  白駒過隙,眨眼幾十年,佑安堂開遍各個州郡,且在承慶帝和莊平帝父開明的舉措下,大燕朝女學興起,女也可參加科考,雖大都是七品之下的官,卻給不少女另外一種活法,不再局限於後宅,也能讀書入仕,養家糊口。

  又一年科考放榜,貢院門前熙熙攘攘,人潮擁擠。

  “中了,我中了!”

  “李兄,我也中了,我中了,太好了。”

  “周姐姐,我們倆也中了,你看,咱的名字在那!”

  儒衫的兒郎們擠在皇榜前,其中還有不少戴著方巾的女,中者歡呼激動,落榜者搖著頭,失魂落魄的離開。

  望著皇榜前的眾態,對街酒樓上的一位圓臉老太太笑眯眯的啃著糖葫蘆,慢悠悠的感歎道,“今年名次最高的小姑娘才十六歲,真是後可畏。”

  “是,後可畏。”接話的老人雖麵容蒼老,但依舊能從他優秀的骨相看出年輕時的風采。他坐姿筆直,話鋒一轉,對那老太太道,“這根糖葫蘆吃完可不能再吃了,仔細牙疼。”

  已是老太太的宋清盈一聽,撇嘴道,“你這個人,怎麽越老越嘮叨啦。”

  霍致崢神色平淡的淺啜一口茶水,“你說什麽,我聽不見,耳背。”

  宋清盈,“……”我說你個糟老頭壞得很!!

  霍致崢,“你罵我。”

  宋清盈:???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這麽多年的夫妻,我還不了解你?”霍致崢斜乜她一眼。

  宋清盈:好氣哦!

  這日,在城裏看完放榜,宋清盈和霍致崢便回到皇莊。

  傍晚時分,晚霞漫天。

  兩張竹製搖椅並排放著,一旁的小桌擺著新鮮的果和糕點。

  兩人一人一張搖椅,在濃鬱的薔薇花香下納涼,看夕陽西下。

  此情此景,宋清盈詩興大發,背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原諒她不記得前兩句是啥了,就隻會背這一句。

  霍致崢偏過頭看她,橘黃色的霞光靜靜地傾灑,落在她那張不再年輕的臉龐上,有種別樣的寧靜與溫柔的美。

  他握著她的手,“近黃昏又何妨,能與你白頭偕老,便是明日就閉了眼,這輩也活得值當。”

  這突如其來的情話,讓宋清盈老臉通紅,嗔道,“都老夫老妻了……”

  話音未落,她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女主已死亡。”

  宋清盈一怔,靠,是她幻聽了?

  不對不對。

  不對勁。

  “世界結束。”

  看到宋清盈突然僵硬的神情,霍致崢關心問,“怎麽了?”

  宋清盈轉頭看向他,眼眸睜得大大的,有淚水氤氳,她咬牙笑罵道,“你個糟老頭,好好的說什麽閉眼也值當。現在好了,我可能真的要閉眼了……”

  耳邊響起機械的倒計時:“3。”

  霍致崢坐直身,“不準胡說。”

  倒計時:“2。”

  宋清盈用盡力氣握住他的手,笑著哭,“霍致崢,我愛你。”

  倒計時:“1。”

  “很愛很愛。”

  她閉上了眼。

  這一,能與他相識、相愛、相守……

  值當了。

  作者有話要說:高考的小可愛們加油!大家金榜題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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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9、番外5

  S市第一人民醫院。

  白晃晃的病房,滴答滴答跳動的儀器,流動的輸液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鐵質病床上身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的年輕女孩平躺著,眼珠子微微動了動。

  幾秒後,那一雙緊閉的眼睛緩緩地睜開。

  許久沒接觸陽光,眼睛畏光得下意識眯起。

  宋清盈腦子裏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如果說發生車禍時是身體的劇痛,那麽靈魂被那狗比機械音衝回身體時,就是靈魂上的劇痛。

  她盯著雪白的天花板出神,一會兒想著那狗比機械音到底是個什麽玩意,一會兒適應著自己目前的狀況。

  這應該是醫院吧?

  那她現在是穿回來了?沒被車撞死?

  太好了,又可以見到奶奶了!

  等等,這好像是單人病房?

  自己躺了多久了?草,住院好貴的,她哪來的錢,奶奶哪來的錢?難道那肇事車主賠的錢?賠的錢夠用嗎?

  一想到這些,宋清盈掙紮著起身。

  或許是因為躺了太久,她四肢無力,努力了好半晌,也沒坐起來。最後還是按了病房的呼叫鈴,求助場外。

  兩個眨眼的功夫,門口便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啪嗒”一聲,門開了。

  宋清盈:咦,護士站效率這麽快的嗎?

  她扭過頭朝門口看去。

  門口的人正好朝病床看來。

  四目相對,來人呆怔在原地,手中提著的保溫瓶“嘭”得一聲摔在地上。

  “奶奶……”許久沒用的嗓子如破鑼般沙啞。

  “盈盈……盈盈……”宋奶奶如夢初醒般,也顧不上她燉了兩個小時的湯,跌跌撞撞的朝著病床跑去。渾濁的眼眸裏浸滿淚水。

  她一把握住宋清盈的手,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像是確定這是不是夢境,“盈盈,我的好孩子,你醒了,你總算醒了。”

  宋清盈抬手給奶奶擦淚,自己的眼淚卻唰唰的往下掉,哽咽著,“奶奶,我好想你啊。”

  宋奶奶抱住她,“乖孩子,醒了就好,菩薩保佑。”

  護士趕來病房時,就看到祖孫倆抱頭痛哭的場景,心裏也是又驚又喜,401床的病人竟然醒了?真是奇跡!

  她第一時間將這情況報告給主治醫生,隨後走上前,恭喜宋清盈蘇醒,又安慰著宋奶奶,“奶奶,您孫女醒了是好事,您該高興。勞煩您先去一旁坐著,我給她檢查下。”

  宋奶奶從口袋裏掏出塊手帕擦了擦眼淚,笑著應道,“是是是,麻煩你給她看看。”

  她退到一旁,給護士讓出位置。

  沒多久,醫生也趕來。

  一番檢查,折騰了半天,醫生眉頭舒展,和藹的對宋清盈道,“你身體各方麵狀況良好,再留院觀察一周,如果沒其他問題,就能出院,重新生活了。”

  “謝謝醫生,辛苦您了。”宋清盈鬆口氣。

  宋奶奶喜極而泣,握著醫生的手上下搖晃,“謝謝周醫生,你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真是太謝謝了。”

  “老人家客氣了,救助病人是我們的職責。”醫生說著,又叮囑了宋清盈一堆注意事宜。

  宋清盈一一應下。

  等醫生護士離開,病房裏安靜下來,隻剩下祖孫倆人。

  宋清盈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人一走,她就問了起來,“奶奶,我那天出車禍後,發生了什麽?我在醫院住了多久?是不是花了很多錢?有多少?那個撞了我的崽……”

  “種”字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盡量禮貌道,“那個肇事司機賠了多少錢,坐牢了沒?”

  宋奶奶一邊削蘋果,一邊將宋清盈車禍後的事娓娓道來,“盈盈,你已經在醫院住了十三個月了……”

  宋奶奶至今難以忘記接到警察電話時的心情,就像兜頭一道雷劈來,她的大腦一片白,腿腳也沒了力氣,直接癱坐在地上。

  她相依為命,視若珍寶的乖孫女,怎麽就出車禍了?

  左右鄰居心腸好,開車送她去了醫院,然而看到急救室裏搶救的孫女,她還是沒撐住,哭暈過去。

  再後來,肇事司機被抓住,是酒駕,家屬墊付了醫藥費和住院費。法院看對方積極賠償的態度,最後判了那司機兩年,總賠償二十萬。

  “唉,好在你現在沒事了,不然……”宋奶奶氣悶道,萬一孫女沒有那麽幸運,沒有醒來,那她美好的一生就隻能躺在病床上。

  二十萬,就能買人的一輩子?

  呸,就是兩百萬、兩千萬,都抵不過一個活蹦亂跳的孫女。

  宋清盈聽到二十萬賠償和兩年有期徒刑時,也覺得胸口堵得慌,這世道,人命還真是不值錢。

  “酒駕的人就是傻逼,罪該萬死。”

  她忿忿在心裏罵了句,麵上卻盡量平和的安慰奶奶,“好了,奶奶,咱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我這不是醒了嗎。”

  “是啊,人醒來就是最好的。”

  宋奶奶點頭,將蘋果切成小塊,動作熟練的搗成蘋果糊,喂給宋清盈。

  宋清盈接過小碗,慢慢吃了起來,又問道,“奶奶,那筆賠款還剩多少錢?”

  宋奶奶歎道,“你做手術吃藥住院,那二十萬根本不夠花。不過你之前讀大學,資助你的那個慈善基金會,在新聞上看到你出車禍的消息,然後他們那邊一個負責人吧,一位姓陳的領導聯係到我,給了我十萬塊錢,讓我給你看病……真是多虧了這筆錢,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慈善基金會?”宋清盈回想一陣,才想起來,她高考那年,有慈善機構資助貧困大學生,高中班主任給她報了名,每個學生領了一萬五的補助金。

  這一萬五對宋清盈來說如逢甘露,不但抵了她兩年的學費,也給了她打工賺錢的喘息空間。

  宋奶奶這邊還在感慨,“這個世道還是好人多,創立這個基金會的老板積了這麽多善,肯定會有福報的。”

  “奶奶,善意是流動的嘛。”宋清盈輕聲道,心裏也滿懷感激,雪中送炭的恩情,實在難忘。

  “是,明兒個我就去訂兩幅錦旗,一副送給周醫生,一副等你出院了,你跟我一道送去基金會。”宋奶奶慈愛的對宋清盈道,“等你以後賺錢了,咱也給慈善機構捐錢,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

  宋清盈點頭,“好。”

  宋奶奶又與她說了些其他事,譬如她突然出車禍,學校給她延畢了一年。又

  譬如她實習的那個公司,得知噩耗後,領導還來病房探望,送了些水果鮮花,還留下一千塊錢聊表心意。

  祖孫倆有說不盡的話,一直從白天聊到晚上。

  夜裏奶奶睡得早,在宋清盈的病床身邊打了張折疊床,鋪好床鋪就睡了。

  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淡淡光線,宋清盈端詳著奶奶蒼老的麵容與佝僂的身軀,一顆心又軟又酸。

  自己總算回來,可以陪在奶奶身邊了。

  她無疑是高興的,隻是高興之餘,心底有些惆悵。

  她穿書一趟,怎麽又回來了呢?那個機械音,難道是小說裏寫的係統?

  她閉眼前,那句“女主已死亡”,是指的林瑤霜吧?所以多年前,傅容景死的時候,她半夜聽到的那句“男主已死亡”,也是係統的提示音?

  原來書中的男女主角都死了,故事結束,她就能回來了。

  那她閉眼後,霍致崢他……怎樣了?

  一想到霍致崢,宋清盈的心髒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著,她鼻子泛酸,眼眶也澀得厲害。

  她真的好想霍致崢啊。

  從前她追劇,劇裏男女主總愛約定生生世世在一起,她隻覺得好土好俗,下輩子換個男人不香嗎?幹嘛一定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深愛一個人,就算共度一生,還嫌太短。

  翻了個身,宋清盈的手指輕輕扣著枕頭,悶悶的想,所以那輩子算什麽呢?南柯一夢,夢中幾十年,夢外一年多?

  這樣胡思亂想著,也不知多久,她才累得睡了過去。

  ……

  一個星期後,宋清盈出院。

  小區的爺爺奶奶們見到她,都關切的問候寒暄著。

  “宋大姐,你家盈盈出院啦?”

  “是啊,今天出院的,醫生說身體沒問題了。”

  “盈盈你好些了沒?可憐的孩子遭這個罪,瞧著都瘦了一大圈,回來後可得好好休息啊。”

  “謝謝李奶奶,我知道的。”

  宋清盈和奶奶回到她們的兩居室,如記憶中的一般,小,逼仄,卻幹淨整潔。

  陽光從窗紗照進,籠上一層抹不開的暖黃色調。

  “盈盈,你先回你房間歇息,奶奶做飯去。”宋奶奶將外套掛在衣架上,又去攔宋清盈,“哎喲,行李你別動,放著我等會收拾,你坐著就好。”

  “奶奶,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周醫生都說我現在身體沒問題,還叫我適當活動。”

  “行吧行吧,那你把東西放回房間。”宋奶奶係著圍裙就去了廚房。

  宋清盈拿著大包小包回屋,忽然,她看到電視櫃下放著一個印著“盛景慈善基金會”的帆布袋。

  這個袋子好像挺眼熟的?

  她忽然想起,她在大燕朝時,曾經夢見過奶奶提著這個袋子出門。

  對了,她第一次夢見奶奶時,奶奶還穿著她買的新衣服。

  宋清盈眨了眨眼,揚聲朝廚房問,“奶奶,我出車禍那天給你買的衣服,你有穿過嗎?”

  宋奶奶答道,“穿了,暖和,還在我屋裏擱著呢,這花了不少錢吧?”

  宋清盈,“不多不多,你穿了就好。”

  她伸手摸了下那個袋子,忽然輕笑起來,原來那不是做夢,是真的看到奶奶了。

  宋清盈在家裏宅了三天,感謝互聯網的發達,讓她迅速重新融入現代的生活。

  但在古代奢靡自在的生活,對比銀行卡裏的八百塊餘額……

  唉,一代賢後宋清盈抹了一把辛酸淚,由奢入儉真特麽難啊!!

  等奶奶允許她出門了,她先去學校,跟輔導員交代了情況,並辦理相關手續。

  這會兒正好是三月份,她還有時間可以重新準備畢業論文,再參加六月份的答辯。

  學校的事處理好了後,她馬不停蹄趕到先前實習的公司,向領導表示了感謝,並開了一份實習證明,畢竟之前也不能白幹嘛,畢業後找工作,實習經驗也是一門加分項。

  這兩樣處理好後,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周五,宋清盈和宋奶奶手挽著手,去盛景慈善基金會辦事處送錦旗了。

  來之前,宋清盈上網查了下這個盛景慈善基金會。

  一查才知道這家基金會隸屬於當地著名的日月集團,集團董事長是個大善人,熱衷公益,除了助學基金,還有安老、扶助殘疾人、愛心午餐等公益項目。

  此時走進裝潢高檔大氣的基金會大堂,宋清盈還有點小忐忑。

  在前台問過陳助理的辦公室後,宋清盈她們走到電梯間等電梯。

  “陳助理挺和氣的,年紀也不大,估計二十五六歲,蠻好一小夥子……”宋奶奶道,“待會兒你們要是聊得好,可以互相加個聯係方式。”

  宋清盈一聽這念叨,就想起秦太後那個老太太,她抱緊了懷中的鮮花,朝奶奶尷尬笑了下,“奶奶,我還沒畢業,你別急嘛。”

  “啊?這跟你畢業有什麽關係?”

  宋奶奶不解,在對上宋清盈的表情後,才明白過來,笑著瞪了她一眼,“你想什麽呢。小小年紀的,我催你找對象幹嘛。陳助理之前說過他們每隔一段時間會舉報公益活動,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跟他交流下,你要有空,看能不能參加,幫個忙什麽的。”

  宋清盈訕訕笑了下,“噢,這樣啊。”

  電梯上行,到達五樓時,宋清盈和奶奶一起出門。

  才轉身,就撞見一行人往電梯這邊來。

  為首那人格外吸睛,不論是他直逼一米九的大高個,還是那張英俊端正的臉,亦或是他周身卓然清冷的氣質,鶴立雞群般,極為不凡。

  宋清盈看得呆了一瞬,又聽身旁的奶奶高興的喊了一聲,“陳助理,你好。”

  宋清盈,“……?”

  一個基金會的助理氣場這麽足的嗎?

  這顏值、這身段,簡直從古早小說裏走出的高冷霸總嘛。

  或許是她注視的目光太過直白,那男人也朝她看來,表情淡然。

  宋清盈一怔,怪不自在的挪開目光,將手中的鮮花遞到那男人麵前,“陳助理你好,我是宋清盈,前幾天順利出院了,這回是專門和我奶奶來感謝貴基金會對我們的幫助。”

  看著眼前這捧還沾著露珠的嬌豔鮮花,男人黑眸眯起。

  兩秒鍾後,他抬起修長的手,接過那捧花。

  身後跟著的幾人看到這一幕,都倒吸一口涼氣,不敢說話。

  宋清盈見她接過花,又展開手中錦旗,朝他深深地鞠了個躬,“謝謝你,真的非常感謝。”

  宋奶奶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趕緊拍了拍孫女,“盈盈,盈盈……”

  宋清盈,“怎麽了,奶奶?”

  宋奶奶表情尷尬,湊到孫女身邊低聲道,“你認錯人了,這個不是陳助理,陳助理是穿格子襯衫的那個。”

  宋清盈,“???”

  她朝那男人的身後看去,果然看到一個哭笑不得的格子襯衫年輕人。

  宋清盈:想換個星球生活了。

  再看那氣場高冷的男人,她硬著頭皮,擠出一抹幹巴巴的笑容,語氣誠懇道,“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這個花……呃,你可以還給我嗎,我送錯了……”

  那男人低眸看了眼那花,幽深的視線又落在宋清盈的臉上,薄唇緩緩掀起,“不行。”

  宋清盈笑容微僵。

  吼,這麽不講道理?

  陳助理忙出來打圓場,“小宋同學,這位是我們基金會的副董事。”

  宋清盈眼珠子一轉,副董事?那相當於半個老板。反正錢是基金會出的,花給了老板也沒毛病。

  “董事你好,也謝謝你。”她連忙鞠躬,又將奶奶手中的果籃也拿過來,遞上前,“感謝你們成立了這個基金會,好人會有好報的。”

  身後的秘書正要接過果籃,卻見董事自己接過果籃,低頭對那年輕女孩道,“嗯,出了院就好好休息。”

  宋清盈聽著這措辭慢悠悠的節奏,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和霍致崢的說法方式好像。

  等她回過神來,那人已經帶著一行人走了。

  宋清盈望著那下行的電梯樓層號,自我唾棄:是她太想霍致崢,想出花癡病了?看到一個帥哥,就覺得人家像霍致崢。

  難道這就是替身劇本裏渣男的心路曆程?

  然而第二天,看到出現在老舊小區樓下的黑色邁巴赫,宋清盈嘴角忍不住抽搐。

  好家夥,敢情不是替身劇本,是古早霸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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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0、番外6

  陽光明媚三月天,梧桐葉碧綠青翠,一群老頭老太太坐在樹蔭下叨叨閑聊著。

  “嗬,剛才那輛車不便宜吧?瞧著可真氣派。”

  “估計不便宜,車頭那麽大,錚亮錚亮的。而且你們看到坐在車上的小夥子了沒,那模樣俊得哦,跟電視裏的明星一樣。”

  “宋大姐家的小孫女不得了啊,怎麽認識了那樣的人物?她祖孫在這住了這麽多年,也沒什麽有錢親戚吧?”

  “我聽說現在有些女大學生啊,愛慕虛榮,在外麵搞七搞八的……你們說,宋家孫女是不是也……”

  “呸呸呸,胡說什麽呢,盈盈可是我們瞧著長大的,小姑娘從小跟著宋大姐長大,懂事的很,怎麽會做那種事?說不準是她公司的同事,或是朋友什麽的。”

  小區這邊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另一邊的轎車上,宋清盈扒著西裝男人的俊臉,一雙明眸睜得大大的,滿是不可思議。

  “我去,真的嗎?真的是你?不會是在做夢吧,這也太魔幻了。”

  “怪不得我見著你,覺著你怪熟悉的,原來真的是你!”

  “所以你昨天就認出我了,為什麽不跟我相認?怎麽著,花花世界迷人眼,你想換個新對象?”

  司機從鏡中看到後排的情況,當場瞳孔地震:

  救命,霍先生這是接了個神經病上車嗎?怎麽就突然上手扒拉了呢?而且她嘴裏嘟嘟囔囔的在說些什麽鬼話?自己要不要替霍先生報警?

  男人瞥見司機吃瓜吃撐的表情,默默暗下擋板開關。

  擋板緩緩升起,將車內空間一分為二。

  沒了第三人,霍致崢抬手,一把握住宋清盈不安分的爪子,看著她耐心解釋,“昨天那個場合,我與你相認太唐突,且不論我那些下屬怎麽揣測,單你奶奶那邊,你如何解釋?直接拉著我,介紹我是你的夫君嗎?”

  “呃那不行,我奶奶肯定會以為我失心瘋了。”宋清盈訕訕道。

  她一錯不錯盯著眼前這張英俊的臉,心頭湧上一種很奇異的感覺,熟悉又陌生,還覺得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

  當他西裝革履站在她麵前,麵容嚴肅的介紹著他是霍致崢時,她真震驚的遲遲說不出話。

  強烈的時空錯亂感襲來,等她再次回過神,人已經坐在車上了。

  她穿書了,那霍致崢這種情況,是從書裏穿過來了?

  “那你現在的身份是……副董事?”宋清盈問。

  “嗯,盛景慈善基金會的副董事,也是日月集團的副董事。”霍致崢頷首,慢悠悠道,“不過下個月董事長會召開記者會,正式宣布由我繼承董事位。”

  “董事長是你爸?”

  “嗯。”

  “……!”

  為什麽他一穿過來就繼承公司,開豪車當老板,她穿過去開局就亡國……

  垃圾穿書係統!!嫉妒讓她麵目全非jpg

  腹誹歸腹誹,再次見到霍致崢,宋清盈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她打量他這張臉,雖模樣不同了,但也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間的那陣沉穩冷靜,霍致崢本霍了。

  “你是什麽時候穿來的?我看你挺適應的?對了,當時在燕朝,我閉眼後……發生了什麽?”

  宋清盈很是好奇。

  提起那段回憶,霍致崢眸光輕斂,將她的手放在掌心,一根一根捏著她的手指,“跟你約好了,要同心同德,白頭偕老……”

  他又怎能獨活。

  她壽終那日,他給她換了簇新的衣裙,將她抱回床上。

  他也換了潔淨的衣袍,躺在她身旁,與她一同去了。

  再之後的事,他也不知道了。

  應該被宮人發現,稟報給皇帝,雙雙下葬了吧。

  “然後我就到了這個時代,繼承了這個身份,而這身體的原本主人……我醒來的時候,地板上散落了很多藥丸。他的遺書上表明他病了,壓力太大,他選擇逃避……”

  霍致崢平靜的敘述著。

  最初他也不知道他為何會來到這,後來他察覺到這個時代的人說話方式與宋清盈很相似,他心中就多了份期盼。

  事實證明,他的期盼成真了。

  倆人在車上聊了許多,宋清盈與他講現代的一切,與他講她的生活和家庭,從前那些模棱兩可、不可提及的話題,現在可以痛痛快快的傾訴。

  她毫無保留的將最真實的她展示給他。

  霍致崢認真聆聽著,並沒有多驚訝,手指輕輕撫著她的齊肩發。

  她不梳發髻,這般披短發,也挺可愛的。

  就是這衣裙……露胳膊露腿,雖說他明白這個時代都是這樣穿的,但看到她這樣穿,還是有些怪不適應。

  宋清盈按住他把玩頭發的手,清亮的眸子望向他,“你很早就知道我不是那個宋清盈了?”

  霍致崢淡淡的“嗯”了一聲。

  宋清盈又問,“那你都不會害怕嗎?你就不怕我是鬼,或者是其他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想到他們初次相見,她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求饒的慫樣,霍致崢低笑出聲,屈指敲了下她的額頭,“你就算是鬼,也是最弱的那個,有何可怕?”

  宋清盈: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她翻了白眼,哼道,“萬惡的封建社會被推翻不是沒有道理的,當初我受身份所限,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現在是法治社會,人人平等,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唔!”

  一根修長的手指按住了她叭叭的嘴。

  男人高大的身軀朝她傾倒,她被圈在其中,退無可退。

  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朝她靠近,他深邃的黑眸眯起,手指輕揉著她的唇瓣,慢條斯理道,“你想飛哪片天,躍哪片海?”

  宋清盈臉頰迅速變紅,一顆心也咚咚咚狂跳起來。

  這什麽情況?他們都老夫老妻了,她怎麽還能被他撩到手足無措?

  “你……你起開點,我有點喘不過氣……”她的手抵著他,結結巴巴的,舌頭都不利索。

  “喘不過氣?”

  霍致崢稍稍偏著頭,認真思考了兩秒,再次看她,手指緩緩從臉頰遊走到下巴,“那我幫你。”

  宋清盈,“……?”

  下一秒,男人的薄唇就印了上來。

  宋清盈:這也行?

  鼻尖盈著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她的手下意識揪住他齊整的白襯衫。

  直到車停下,吻停下。

  宋清盈白皙的麵頰泛著豔熾的紅,喘息的更厲害了。

  霍致崢替她理了理頭發,垂下眼,失笑道,“就這麽緊張?扣子都快被你拽下來了。”

  宋清盈抬起眼,就看到他的襯衫已經被她抓得皺巴一片。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她扭過頭,望著窗外,“誰緊張了,我不緊張,那隻是不小心弄的……”

  像是怕他再揶揄,她連忙問,“你這是帶我來哪了?”

  霍致崢道,“我想跟你結婚。”

  宋清盈,“啊?”

  霍致崢道,“我谘詢過了,按照你們這邊一般的婚俗規矩,我得先追求你,與你約會,再互相見父母,商定婚期……現在是在進行第一步,與你約會,共進晚餐。”

  見他一副做足功課,信心滿滿的模樣,宋清盈挑了下眉頭,隨後捏著嗓音做作的朝他伸出手,“看在你這麽誠心誠意的份上,那我就勉為其難答應與你約會啦。”

  霍致崢牽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一下,紳士又優雅,“我的榮幸。”

  重逢之後,宋清盈的日子與先前相比有些變化,但也沒有特別多,依舊認真準備著畢業論文,閑時與霍致崢約會。

  畢竟她這會兒還沒畢業,總不能因為霍致崢來了,就一心撲在戀愛裏,忘記自己的生活了。

  而且她剛蘇醒不久,要是立刻跟霍致崢閃婚,奶奶八成覺得她誤入歧途,被人騙色騙心了。

  她將她的顧慮與霍致崢說了,霍致崢像從前一樣,尊重她的選擇——除了一點,他控製不住想給她花錢。

  看到她拮據的生活,他實在無法袖手旁觀。

  在大燕時,市麵上一有什麽新緞子和新樣式的珠寶,他就會讓人買來,將她打扮的珠光寶氣,漂漂亮亮。

  每每她在鏡子前臭美,提著裙擺問他“好不好看”,他也不勝歡喜。

  如今到了現代,他依舊想給她買衣服、買珠寶,帶她吃喝玩樂,讓她過上從前自在無憂的日子。

  他這般想,也這般做了。

  隻要一看到他覺得合適她的,他便買來送給她。

  而這樣買買買的後果是,兩個月後,一位保養得當,氣質溫雅的貴婦人找上了宋清盈。

  “你跟我兒子是沒可能的。這張卡裏有五百萬,離開我的兒子,這筆錢就歸你了。”

  看著貴婦人推來的鑽石卡片,宋清盈:e,這不是她的做夢素材嗎?

  少女時期她讀了不少霸總文,導致晚上睡覺前,她還會自己編劇本,幻想著某個貴婦人能拿錢砸她,那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接下那筆錢,連夜坐飛機離開霸總。

  可是現在……

  “對不起,霍夫人,我和他是真愛,這錢我不能要。”

  宋清盈:啊,多麽標準的小白花發言!

  聽到回答,貴婦人愣了一瞬,旋即唇邊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宋清盈:她是不是要說,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多了,我告訴你,你跟我兒子是沒可能的。

  哪知道那貴婦人卻道,“你還真是個不一樣的女孩子。”

  宋清盈:???

  貴婦人:“你看小說嗎?”

  宋清盈有點懵,“看、看啊……”

  “我也看,看了幾十年了。”貴婦人端起咖啡淺啜一口,“不過最近的小說不像從前的風格了,女主遇到這種情況,都會直接把錢拿走。你真不一樣,竟然對五百萬無動於衷,看來你真的很愛阿崢。”

  宋清盈:……倒也沒有無動於衷。

  貴婦人又道,“這張卡你收著吧,就當我們婆媳間的見麵禮。你的情況我也了解了,阿崢是個做事有分寸的,你們倆什麽時候結婚,自己商量吧,我們做長輩的不插手。要結婚了說一聲,出錢出力都行。現在他爸爸也退下來了,我們倆也能好好放鬆放鬆一下了。”

  “夫人……阿姨,這個卡我不能要……”

  “拿著吧,以後都一家人了,我們的就是阿崢的,阿崢的不就是你的?”

  像是怕她再拒絕,貴婦人拿起包包,拍了下她的肩膀,“我下午還約了小姐妹去做spa,就先走了,下次叫阿崢帶你回來吃飯,我親自下廚,給你做幾道拿手好菜。”

  說完,搖曳生姿的走了。

  宋清盈看著桌上那張卡,伸手掐下了大腿:媽的,好像在做夢。

  六月,宋清盈答辯順利,拍了畢業照,拿到畢業證。

  工作是現成的,直接進了日月集團,成了新任董事長的秘書。

  進入公司不到七天,某個同事不小心撞見宋清盈和霍致崢手拉手逛街,緋聞四起。

  傳著傳著,故事就變成了“宋清盈是倒茶水的,不小心灑在董事長身上,才吸引了董事長的注意。董事長覺得這女人好清純好不做作,控製不住的墜入愛河”……

  於是,公司有不少年輕女孩,也“不小心”的嚐試打翻茶水,然後,被HR給予警告。

  為了遏製這陣不正之風,董事長在一次會議結束後親自辟謠——

  “我與宋助理的確是戀人關係,但宋助理的工作很負責,專業素養高,像打翻茶水這種低級錯誤,從未犯過。”

  宋清盈心說:那當然,她可是受過專業宮廷培訓的。

  霍致崢又道,“而且,我與她很快就會訂婚,諸位等著吃喜糖就好。”

  眾職員一片嘩然:哇哦,刺激!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完結現代篇,然後是桑桑他們的番外(竹馬和天降,難選哦

  ,感謝在2021,06,0818:03:04~2021,06,0919:35: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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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冉冉升起17瓶;小蜘蛛zz10瓶;三水方、羲禾、桂花不弄5瓶;(●~●)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31、番外7

  中秋節那日,宋清盈將霍致崢帶回家見奶奶。

  明明是霍致崢第一次見奶奶,可宋清盈比他還緊張,不論是挑選禮物,還是回家的路上,一直叮囑霍致崢該注意些什麽。

  霍致崢見她謹慎的模樣,覺得好笑,“醜媳婦怕見公婆,我覺著我應該不算醜吧?”

  宋清盈失笑,輕錘了他一下,“你要是算醜的話,那世界上就沒有漂亮的人了。”

  “那你還擔心什麽。”

  宋清盈抿了抿唇,心說就是因為你太好了,萬一奶奶覺得兩家差距太大,不同意呢。

  望著她垂下的纖濃羽睫,霍致崢似乎懂了,手掌捏了捏她的肩,“真心換真心,奶奶會明白的。”

  走到門口,宋清盈抬手敲門,又小心給霍致崢打著預防針,“我家很小的。”

  霍致崢道,“你忘了我幼時家貧,屋子更是狹窄破敗。”

  宋清盈愣了下,是啊,霍致崢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命,後來的榮華富貴都是他戰場上廝殺流血拚來的。

  是她多慮了。

  “來了來了。”

  屋裏傳來應答聲,很快,宋奶奶就打開了門。

  她今日特地換了件她最喜歡的棕紅色外套,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用黑色鐵質發箍固定,腰間係著條黃色圍裙,瞧著精神矍鑠,很是幹練。

  “奶奶,我回來了。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的男朋友,霍致崢。”

  “奶奶你好,我是霍致崢。你叫我小霍,或是阿崢都行。”霍致崢恭敬的與奶奶打著招呼,又將手中提著的禮物送上,“初次見麵,也不知道您喜歡什麽,就讓盈盈幫著挑了一套蠶絲被,還有些保健品。”

  “你真是太客氣了,來家裏吃頓便飯,怎麽還買這麽多東西,破費了。”宋奶奶嗔了宋清盈一眼,“你也是的,也不知道攔著。”

  “奶奶,這我可管不住。”宋清盈吐了下舌頭。

  霍致崢唇邊噙著笑意,應道,“奶奶您收著,這是我這做小輩的一點心意。”

  “就是就是,奶奶你快拿著。”宋清盈吸了吸鼻子,“你在做什麽好吃的呀,這麽香!我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她邊吸著邊進去了,宋奶奶笑著搖頭,“這孩子……阿崢,我們盈盈就是嘴饞了些,人是很好的,你別介意。”

  “我覺著她這樣很好。”霍致崢語氣真誠。

  “哎你瞧我,站在門口說這麽久。”宋奶奶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接過霍致崢手中的禮物,催道,“快進屋坐,先喝茶看電視,我灶上還有一鍋湯,燉好就能吃飯了。”

  霍致崢應著,換了拖鞋,與宋奶奶一同進屋。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一輪明月高懸,清輝傾瀉,如夢似幻。

  電視機裏放著中秋晚會當背景音,飯桌上整整齊齊擺著五菜一湯,有葷有素,營養豐富。

  宋清盈咂舌,“哇,都是奶奶的拿手好菜,也就過年才有這麽豐盛!”

  霍致崢看向宋奶奶,“奶奶辛苦了。”

  宋奶奶被誇得不好意思,將雞湯裏的兩隻腿撈了出來,一隻給了宋清盈,一隻給了霍致崢,彎眸笑道,“隻要你們吃的好,我就不辛苦。來來來,阿崢呐,不要客氣,多吃些。”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宋清盈去廚房洗碗,霍致崢連忙跟著一起去。

  宋奶奶在外收拾桌子,時不時往廚房看一眼,見兩個孩子配合默契,相處之間的那種舒適的氣場,蒼老的臉上也露出欣慰的笑來。

  看來她家盈盈是真碰到個合適的伴了。

  霍致崢的家境宋奶奶大概了解,說實話,說完全沒顧慮是假的,門不當戶不對的,這樣散夥的夫妻不少。

  可今晚觀察了霍致崢的言行舉止,以及他對孫女那些下意識的體貼與愛護,讓她覺得這個小夥子是個可靠的、細心的,能夠讓她放心將孫女交給他。

  這日夜裏,霍致崢告辭後,宋清盈抱著枕頭去跟奶奶擠一張床。

  “奶奶,我昏迷不醒時,也有在做夢。夢裏過中秋節的時候,我就特別想你。”

  “我也想你啊。”奶奶輕拍著她的背,就像小時候無數次哄她睡覺一般,“乖乖,現在你平安無事了,又找到一個可心如意的男朋友,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提到霍致崢,宋清盈滿心歡喜,抱著奶奶的手臂蹭了蹭,笑吟吟道,“奶奶,他真的很好。能遇到他,我很幸運。”

  “你喜歡就是最重要的。”宋奶奶伸手輕撫過她的額發,語氣慈愛,“我啊,見你有個伴,也能安心了。”

  不然她總是記掛著,萬一她這把老骨頭撐不住了,孫女一個人在世上無依無靠的,遇到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現在好了,她家盈盈不會孤苦伶仃了。

  見家長這事,一回生二回熟,尤其霍致崢這人,簡直不把他自己當外人,隔三差五就往宋家跑。

  他做事利索,話雖少,但每句話都令人聽得舒心,莫說宋奶奶了,就連前來看宋家湊熱鬧的街坊鄰居們也被他的魅力折服,一提起宋家的孫女婿,那都是讚不絕口。

  宋奶奶出門買個菜,都有人朝她豎大拇指,誇她家孫女眼光好,找了個好對象。

  這可把宋奶奶樂的,對霍致崢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

  這期間,宋清盈也跟霍致崢去拜訪了霍家父母。

  霍父是典型的中國式大家長,霍母則比較平易近人,見到宋清盈就拉著她坐著吃水果,找話題與她閑聊著,相處的很是不錯。

  關於倆人的婚事,霍父霍母尊重他們的意見,聽說宋清盈準備考研究生,也沒覺得有何不妥,還鼓勵她好好備考。

  就這般,不知不覺間,過了三年。

  宋清盈順利讀完研究生,畢業後接手了慈善基金會的管理。而她與霍致崢的婚期,也如期而至——

  在無數的婚禮模式中,倆人選擇了草坪婚禮。

  碧草如茵的廣袤平原之上,綿軟的白雲點綴著瓦藍的天,從保加利亞空運而來的幾萬朵玫瑰搭成絢爛的長廊,粉白氣球在微風中飄揚。

  伴隨著樂隊演奏的浪漫旋律,身著潔白婚紗的新娘緩緩登場。

  賓客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朝那道纖細優雅的身影看去,都露出驚豔之色。

  婚禮這天,新娘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宋清盈手捧著花語為“幸福歸來”的白色鈴蘭花束,量身定做的緞麵婚紗盡顯高貴的氣質,裙擺用銀線繡著繁複精美的暗紋,領口處點綴著淺色寶石,行走間寶石折射出柔澤的光芒。

  皎若明月,神聖而高雅。

  身著香雲紗旗袍的宋奶奶挽著她的手,帶著她一步一步走向那花朵爛漫處。

  在花牆的映襯下,那身著白色高定西裝的高大男人,宛若童話中的王子,溫柔的目光牢牢追隨著他的新娘。

  “阿崢,我家盈盈就托付給你了。這孩子小時候跟著我吃苦,以後你可要對她好。”宋奶奶眼中帶淚,麵上帶笑,她將宋清盈的手交到了霍致崢的手中,“奶奶祝你們相親相愛,幸福美滿。”

  宋清盈幾乎控製不住的鼻酸,哽咽道,“奶奶,你別這麽煽情嘛,我哭花妝了怎麽辦。”

  霍致崢握緊宋清盈的手,誠懇的與宋奶奶保證,“您放心,我會盡我所能的珍惜她,愛護她。”

  “放心放心。”宋奶奶點頭,輕拍了下宋清盈的肩膀,“我還等著你們倆早點讓我抱曾孫呢。”

  宋清盈微愣,卻沒反駁,隻朝奶奶笑了下。

  婚禮在司儀的引領下繼續進行,互相宣誓,交換婚戒,擁抱親吻……

  現場一片歡呼與祝福。

  微風和煦,花香清幽,看著台下的親朋好友們,宋清盈靠在霍致崢身旁,小聲道,“沒想到我會結兩次婚,而且還是跟同一個人。”

  霍致崢看向她妝容精致的臉龐,放在她腰間的手掌收緊,眉梢微挑,“怎麽,想換了?”

  宋清盈連忙挽住他的胳膊,仰頭朝他笑,“不換不換,你最好了。”

  “還算你識趣。”

  霍致崢薄唇輕翹,俯身親吻了下她的額頭,“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我堅定不移的唯一選擇。”

  結婚這件事,選對人了,幸福指數是一加一大於二。

  婚禮結束後,宋清盈與霍致崢便去南極度蜜月。

  從烏斯懷亞出發,穿越德雷克海峽,在南設得蘭島和南極半島登陸和巡遊,看那連綿成片的、巨大的、純淨的冰川,看海麵上漂浮的薄荷藍薄冰,在無人之境擁抱親吻。

  白天登陸玩了半天,傍晚時分,倆人回到船上,坐在船艙喝著清甜的果酒,透過視野極好的觀景玻璃,看著冰麵上排隊前行的企鵝們。

  “哇,你快看,那隻小企鵝摔了個屁股蹲……”

  “欸,它又爬起來了,沒想到看著胖胖的,身手還挺靈活嘛。”

  宋清盈感慨著,又驚奇的指著另外一邊,“你快看,那邊怎麽擠了一堆企鵝?企鵝開會?”

  霍致崢聞言,先看了眼企鵝,又慢悠悠收回目光,看向對麵的宋清盈。她今日穿著件波西米亞風的羊毛衫,頭發披散著,整個人看起來溫暖又柔和。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捏著高腳杯,他慢聲道,“應該是雄企鵝在孵卵。”

  宋清盈“啊”了一聲。

  霍致崢科普道,“雌企鵝每次產卵都會耗費巨大的熱量,過多透支的體力無法再承擔孵化任務,所以它們會立即返回海洋覓食,補充體力。於是孵卵的任務,就由雄企鵝來承擔。為了保證孵化的溫度,它們會聚在一起取暖,就像外麵你看到的那樣。”

  “這不就跟海馬差不多,小海馬也是從雄海馬的育兒囊裏出來。”宋清盈單手托腮,歎道,“動物可真神奇,什麽時候人類的雄性也能進化出育兒囊,那該多好。”

  “靠進化的話,難度挺大。”霍致崢淺啜一口酒水,“不過科技在不斷進步,或許幾十年上百年後,會有類似的技術手段出現。”

  “也許吧。”宋清盈的視線再次落到陸地上。

  暖色的光線下,企鵝們成群棲息,自由自在。還有幾隻似乎才孵化不久的小企鵝,毛色淡灰,搖搖擺擺的跟在大企鵝身後。

  最末尾的那隻小企鵝,走兩步,就趴在地上歇息,等同伴們走遠了,才迅速爬起來,趕緊追上。

  可沒走兩步,那小企鵝又趴下歇息,然後繼續追。

  宋清盈看著覺得好笑,“爭分奪秒的偷懶,這隻小企鵝也太懶了叭!”

  霍致崢瞥她一眼,也不知想起什麽,薄唇翹起。

  入了夜,遊輪歸於平靜,默默地在冰川海域間穿行著。

  客房裏燈光關滅,柔軟舒適的大床上,霍致崢擁著宋清盈,照往常一般親了親她的額頭,互道晚安。

  忽然,宋清盈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霍致崢嗓音慵懶,“怎麽了?”

  宋清盈轉過臉,借著微微的光,盯著男人俊美的臉龐,有些緊張似的,“沒…沒什麽。”

  霍致崢擰眉,剛想再問,宋清盈猛地撲在他懷中。

  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像是有點緊張,又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般,她的唇附在他的耳畔,聲線都發緊,“老公,我們……我們生個小寶寶吧。”

  霍致崢愣住。

  朦朧的睡意蕩然無存,三秒鍾後,他單手按亮了床頭燈。

  兩隻手捧住她的臉,他黑眸微眯,嗓音磁沉,“你認真的?”

  宋清盈咬了咬唇,旋即重重點了下頭,“嗯!真的。”

  在大燕時,見到桑桑那麽可愛,霍蓉兒家的小郡主那麽漂亮體貼,說不羨慕是假的。畢竟那麽香香軟軟的一隻小可愛,睜著一雙大眼睛,奶聲奶氣叫著你,石頭做的心都會化了。

  但見識過霍蓉兒生產時的凶險,沒有麻藥,完全靠硬扛著忍下十級的程度,宋清盈還是慫了。

  雖說現代生產也存在一定風險,但相對於古代的條件,可以說好了太多,尤其現在還有無痛分娩這個好東西。

  兩世為人,宋清盈真的很想和霍致崢擁有一個寶寶。

  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小家夥,就像傍晚看到的小企鵝一樣,屁顛屁顛的跟在他們身後,還會喊他們爸爸媽媽。

  “生個寶寶吧。”宋清盈眼中帶著期待,“還能體驗一把開盲盒的快感,看看小寶寶的模樣更像我,還是更像你。咱倆都長得不賴,寶寶肯定很可愛的!”

  霍致崢黑眸微閃,細膩的指腹輕撫上她的眼睛,“你想好了?”

  宋清盈再次點頭,“嗯,想好了!”

  話音剛落,她的腰就握住,男人猛地翻身,轉而將她壓在身下。

  宋清盈驚呼,身子陷進柔軟的枕頭裏,吊帶睡裙的肩帶都滑落一邊。

  霍致崢俯下身,眸色變暗,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間,“老婆大人的願望,我自當全力配合。”

  船繼續在黑暗中航行,風拍海浪,洶湧而激烈。

  (完)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我炸毛了麽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玖佰、長安星瞳39瓶;羅宋湯疙瘩20瓶;茶棠、好想抱抱鴨鴨10瓶;隨便看看6瓶;微風輕起3瓶;阿靜今天暴富了嘛、213054462瓶;阿準、德班是個小怪獸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32、番外8 不圓滿的副cp

  宣昭十年,夏。

  久無子嗣的皇帝下詔,立宗室首嗣,其長侄霍淮為皇太子,正位東宮。

  此詔一出,群臣態度不一。

  雖說他們之前猜到陛下屬意長侄為嗣,但心底還是抱著一絲期待,畢竟陛下正值壯年,現在抓緊選秀,再生幾個完全沒問題。

  然而,這封冊立太子的詔書就像是兜頭一盆涼水澆下,將他們心頭最後一點希望都給澆滅。

  聖旨已下,覆水難收。臣子們隻能自我安慰著,世子霍淮除了不是皇帝親生以外,其他方麵還是很優秀的,隻要有賢臣輔佐,成為明君的問題不大。

  冊立太子大典於七月舉行,霍淮也從紫麟宮搬去了東宮。

  這日太學課罷,霍淮讓太監常福海收拾書本,他先行一步,趕去隔壁院落尋桑桑。

  桑桑今年十二歲,一般的世家貴女們在太學讀到十二三歲,便會回家與自家主母學習管家事宜,準備待嫁。可武安侯府沒有主母,她爹穆雲朗這些年一直鰥居,所以也沒人教桑桑管家的事。

  對此,武安侯很焦慮,他擔心女兒不會管家,日後萬一妨礙說親,那可就是他的罪過。

  他抓耳撓腮好半晌,最後一拍大腿,建議道,“要不你去跟貴妃娘娘學?你是貴妃娘娘的義女,她應當會樂意教你的。”

  聞言,桑桑差點沒被水嗆到。

  倒也不是質疑貴妃娘娘的能力,但……

  想到貴妃娘娘那副擼貓打牌的慵懶模樣,桑桑不由沉思,娘娘真的會管家之道嗎?

  且說回太學,桑桑收拾著書本,準備去昭陽宮求學,才離開座位,就聽到書齋外傳來一陣壓抑卻又難掩激動的呼聲。

  她抬頭看去,就見門口幾位貴女麵若桃花,含羞帶怯的望著某處。

  見狀,桑桑眨眼,這陣勢是阿淮哥哥來了,還是阿斯諾?

  她也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阿淮哥哥和阿斯諾變得格外受歡迎,他們倆所到之處,總能引起不少女孩子的注目。還有不少人知道她跟他們倆關係好,專門來跟她套近乎……

  她倒是幫忙牽過兩次線——

  一次是給阿淮哥哥送信,阿淮哥哥接過信,答應她這次會看。又一本正經的告訴她,“以後不要再給別人傳這種信,你是縣主,不是跑腿的丫鬟。”

  她訥訥的應了。

  然而,轉身就看見阿淮哥哥將那封信燒了,他似乎很不悅。

  另一次是給阿斯諾牽線,約著一同去聚寶樓吃曲水流觴宴,她帶著胡將軍家的小姐一起去了。阿斯諾麵上沒說什麽,然後點了一大堆的吃食,笑眯眯道,“多謝縣主請客。”

  那一頓,花光了她三個月的月錢!害得她都沒錢給阿淮哥哥買生辰禮物!

  吃完飯,胡小姐先離開了,阿斯諾揪著她的小辮,笑得像隻狐狸,“活該。我不是早跟你說過,我來大燕不是來交朋友的,有你一個就夠了嗎。”

  有了那兩次牽線失敗的教訓,桑桑從此再不敢做這種吃力費錢不討好的事了。

  回憶戛然而止,桑桑拎起裙擺,往門邊走去。

  透過編製細密的竹簾,一抹修長挺拔的月白色身影立於濃綠樹蔭前。

  那容貌清俊的少年郎頭戴玉冠,白皙的臉龐上神色清冷,如山間明月,氣質矜貴,可望不可即。

  是阿淮哥哥!

  桑桑眼睛一亮,腳步也快了。

  旁人都說太子不好親近,可她從不這樣覺得。在她看來,阿淮哥哥除了話少,並沒什麽變化。

  “阿淮哥哥。”桑桑與他打著招呼,“你今日怎麽有空來找我?”

  霍淮垂眸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稚氣未脫的小臉還掛著嬰兒肥,他想像小時候那樣捏她的臉,但想到她已經不算小孩子,他也十四歲,得記著男女大防。

  “東宮收拾好了,你想不想去逛逛?”霍淮問。

  “好啊。”桑桑答應下來,“等逛完東宮,我還去昭陽宮找一趟幹娘。””

  霍淮與她並肩走著,聞言問道,“你找嬸娘有事?”

  “我爹叫我向幹娘學管家。這不是前陣子陸伯伯家的萍姐姐出嫁了嘛,我爹喝了喜酒回來,就一直挺焦慮的,擔心無法將我培養成合格的大家閨秀,怕我尋不到好人家,嫁過去被婆家嫌棄……”

  桑桑聳肩,覺得好笑,“我爹未免想得太遠了,我才十二而已。”

  “侯爺的確多慮了。”

  霍淮的視線在她卷翹的眼睫上停了一停,說道,“你這麽好,怎會尋不到好婆家,而且管家這事,也不用專門學。我嬸娘她其實也不會,稀裏糊塗管了這些年,後宮不也風平浪靜,有條不紊的?”

  桑桑笑著朝他眨了眨眼,“那是因為陛下對幹娘一心一意,後宮沒有其他人,可不就風平浪靜?”

  霍淮稱是。

  默了片刻,又補了一句,“你若不想學,就不學。不必為此事煩憂。”

  倆人有來有回的聊著,緩步往太學大門走去。

  倏然,從拐角處晃出一道深紫色身影,“聊什麽呢,這麽高興?”

  看著來人,霍淮和桑桑腳步停住,一個沉下了臉,一個嚇了一跳。

  “阿斯諾,你怎麽總是神出鬼沒的!”桑桑跳腳。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大燕為質的戎狄九王子。

  時光荏苒,當年驕慢的小王子,如今成了個依舊驕慢,卻容貌出色的翩翩少年郎。

  阿斯諾既繼承了他母妃的美貌,又擁有戎狄人獨特的麵部輪廓,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某種獸類,不馴的野性,危險又迷人。

  便是這副出色的好皮囊,引得不少大燕貴女就算明知他的質子身份,也忍不住對他芳心暗許。

  “外臣拜見太子殿下。”阿斯諾朝霍淮拱了下手,看向桑桑時,語氣卻輕鬆戲謔,“也拜見柔嘉縣主。”

  霍淮站得筆直,冷淡的“嗯”了一聲。

  他幼時就不喜歡阿斯諾,就算這些年阿斯諾一直在宮裏住著,他依舊討厭他,每次見著,就控製不住想跟他打架。

  不過現在,自己是太子了,一國儲君得有一國儲君的格局,不能隨便動手。

  “怪不得我左等右等,都沒見到你人影,原來你跟太子殿下聊著呢?”阿斯諾眯起長眸,薄唇彎起一抹淺笑。

  桑桑一怔,看著他,“你在等我?”

  阿斯諾懶懶的“嗯”了一聲,道,“上次跟你打賭,輸了你一塊硯台,今日我正好有空,帶你去挑。”

  他這樣一提醒,桑桑也想起來。

  “可是,我今日有事……”

  阿斯諾假裝沒看見冷著臉的霍淮,慢悠悠問著桑桑道,“什麽事?”

  桑桑正想答,霍淮上前一步,將桑桑護在身後,冷聲道,“我大燕的縣主沒必要與你個外人匯報行程。”

  阿斯諾明顯感受到少年太子眼中的敵意,這敵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也習以為常,於是笑道,“是。不過這不是匯報,而是朋友之間的關懷,桑桑,你說呢?”

  桑桑頭疼,這倆人一湊在一塊,十次有九次都是這樣要幹仗的氣氛。

  她伸手扯了下霍淮的衣袖,軟著聲音喚了句,“阿淮哥哥。”

  霍淮側過頭,看到她睜著一雙清澈的眸子帶著請求盯著他,心底那點火氣一下子壓了下去。

  像是被順毛的獅子般,他抿著唇,往後退了一步。

  桑桑鬆口氣,對阿斯諾道,“我要跟阿淮哥哥去東宮玩,晚些還得去找我幹娘。下次吧,下次我們再出宮挑硯台,或者你買好了,直接給我唄。”

  去東宮?阿斯諾眸色微動,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那氣質清貴的太子。

  “看來今天的確不巧。行吧,那就下次。”

  阿斯諾說著,上前一步,走到桑桑麵前。

  他如今十六歲,身量已高出桑桑一大截。低頭看桑桑時,能清楚看到她腦袋上的發旋兒。

  從袖中拿出一包糖,他遞給她,“拿著。”

  桑桑錯愕。

  阿斯諾直接將糖塞到她手裏,“你上回說這奶糖好吃。前幾日一支戎狄商隊進城,帶了不少,喏,你拿著吃。”

  桑桑接過,說了句“多謝”。

  “不謝,下次再請一頓聚寶樓就行。”阿斯諾抬手捏了下她的臉。

  桑桑這邊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霍淮臉色陡然變了。

  這個蠻夷,他竟然捏桑桑的臉!

  霍淮抬手將桑桑護在身後,一雙漆黑的眼瞳直直的盯著阿斯諾,手指握成拳,“誰給你的膽子對她動手動腳?”

  他雖比阿斯諾小兩歲,但霍家人都身量高大,霍淮也生得高,半點不比阿斯諾矮。

  兩廂對峙,氣勢一時不分上下。

  阿斯諾看著他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似是明白了什麽,慢聲道,“她都沒生氣,太子殿下何必動怒?”

  挑釁,這就是挑釁。

  霍淮咬牙,“因為她是……她是我的……”

  “妹妹?是了,小丫頭一直叫你哥哥。”阿斯諾笑著接話,又垂下眼,對桑桑道,“你們中原人就是規矩多,不過你別擔心,等你及笄了,我娶你,行吧?”

  桑桑縱是年紀小,也明白這話輕浮,氣的抬腳踢向阿斯諾的腿。

  “呸呸呸,誰要你娶。”

  阿斯諾沒來得及躲,真就生生受了這一腳。

  見著桑桑的反應,霍淮麵色稍霽,輕拍她的肩,“好了,我們走,別與這種人費口舌。”

  桑桑便跟著霍淮一起走了。

  望著滿天紅霞下並肩而行的少男少女,阿斯諾濃密的睫毛微垂。

  半晌,他彎下腰,手指輕撫方才被桑桑踢的位置,呲了下牙。

  嘶,還真疼。

  那小丫頭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看著嬌嬌小小,真惹惱了她,出手不帶一點猶豫的。

  他明知道,那些話浮浪,不該對她說。

  可看到霍淮待她的珍視,對他的戒備,他就忍不住……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哪怕是惹她生氣。

  阿斯諾抬手拍了下額頭,自嘲的笑,看來他真是有病。

  ……

  雲霞如綺,澄麗如練,橘紅色夕陽的籠罩下,巍峨宏偉的東宮越發莊嚴,金瓦泛著粼粼耀眼的光。

  “哇,沒想到東宮這麽大。”

  桑桑驚奇的打量著眼前的華美宮室,“阿淮哥哥,那你以後都住這麽大的地方嗎!”

  “是,東宮是太子居所,咱們現在的位置是明德殿。後麵的承恩殿是我平日起居處,處理政務的地方在麗政殿,再那之後,還有瑤光殿、琳琅殿……”

  霍淮一一介紹著,又命人安排了轎輦,帶著桑桑在東宮逛了一圈。

  其中有個殿,庭前種滿了各色花朵,還紮了個秋千,桑桑看著很是喜歡,多誇了兩句。

  “你若喜歡,這處殿宇我給你留著。你閑時可以來我這住……”

  霍淮說著,隱約意識到這話由他說出來不合適,正想找補,便聽桑桑道,“那可不行,你的東宮我怎麽能住呢,這不合規矩的。再說啦,我如果要住在宮裏,肯定是住在昭陽宮了,幹娘一直給我留著屋子呢。”

  霍淮沉默一瞬,稍頃,朝她輕笑,“嗯,都隨你。反正這處給你留著,你得空來,看看花,玩玩秋千。”

  桑桑應了聲,注意力又被花園的魚給吸引過去。

  “阿淮哥哥,你快看這魚,金色的,尾巴好大啊。”

  “來了。”

  看著池塘邊的倆人,太監常福海心裏那叫一個著急。

  殿下這也太低調了,這瑤光殿裏的花草和秋千,分明就是專門照著柔嘉縣主的喜好布置的,可他怎麽都不說出來呢?

  直到夜幕降臨,桑桑和霍淮才從東宮離開,一道去昭陽宮用晚膳。

  桑桑知道幹娘平生一大愛好就是吃,一到昭陽宮,就將阿斯諾給的奶糖分享給貴妃。

  “幹娘,這奶糖滋味很好的,你快嚐嚐!”

  “嗯,好吃。”貴妃嚐了一個,覺著不錯,眼角餘光瞥見霍淮還正襟危坐,不由挑眉。

  這小子,真是越長大越像他叔父的性子。

  唉,還是養女兒舒心,兒子不好養。這小子,小時候軟萌一隻,又好rua又乖巧。

  後來長著長著,開始知道好麵子,知道男女有別,也不愛聽喜羊羊的故事了,甚至還跟他叔父一樣,覺得灰太狼太笨了,抓了這麽久都沒抓到一隻羊,真是有辱狼生!

  再到現在,青春期了,逐漸長成了個少年郎,也不知是太學裏的老太傅教學古板,還是皇帝平時待他太嚴格,小小少年也逐漸寡言,有了自己的心思。

  回想起孩子們的幼年萌態,再看麵前的少男少女,貴妃暗自感慨歲月不饒人,又給桑桑遞了個眼神。

  桑桑懂了,拿了個奶糖,遞到霍淮麵前,甜甜道,“阿淮哥哥,你也嚐個唄。”

  霍淮掃過小姑娘白嫩掌心上的奶糖,腦袋撇開,“我不吃糖。”

  貴妃驚奇的“咦”了一聲,“你怎麽不吃糖啦?我記得你小時候可愛吃了。”

  霍淮耳尖微燙,低聲道,“小時候愛吃,現在不吃了。”

  桑桑捂唇想笑,又憋了下來,伸出手扯了扯霍淮的袖子,撒嬌道,“這糖真的很甜哦?你真的不吃呀?”

  小姑娘的撒嬌,軟綿綿的,像是貓爪子輕輕撓著心尖。

  霍淮隻覺得耳尖更燙,小聲道,“算了,那我就嚐一個。”

  桑桑伸出手,“呐。”

  霍淮接過奶糖吃了,嚼了兩下,嘟囔著,“也就一般,哪有那麽好吃。咱們大燕好吃的糖多著呢,你啊,別被那阿斯諾幾顆糖就收買了。”

  “上次我也就隨口一提,說這奶糖好吃,沒想到他這回會送我一大包。”

  “反正你還是離他遠些。再過三年他就要回戎狄了,他跟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霍淮提起阿斯諾就皺眉,隻覺得嘴裏的奶糖一點都不甜,還酸得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_R4個;糖糖2個;神明愛兔子1個;【麽麽噠!】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可愛味的仙女40瓶;緣分、當鹹魚不鹹了後、R_R、廬山煙雨浙江潮10瓶;糖糖8瓶;vTsang3瓶;阿準、47187183、晶晶晶1瓶;【感謝】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33、番外9 不圓滿的副cp

  宣昭十三年的春日,桑桑及笄了。

  因著武安侯府並無主母操持接應賓客,武安侯又是個五大三粗的武將,貴妃娘娘便做主,在昭陽宮給桑桑辦及笄禮。

  作為侯府嫡女,貴妃娘娘的養女,大燕朝的柔嘉縣主,桑桑的及笄禮很是隆重。

  各府誥命夫人紛紛入宮獻賀禮,還有不少人借機帶著自家女兒入宮,想在貴妃麵前露個臉。畢竟太子霍淮也到了適婚年齡,萬一自家姑娘就被貴妃選中,點進了東宮,可不就撞大運了!

  秦太後也是看著桑桑長大的,也特地命嬤嬤送來了賀禮,更是給這場及笄禮添了不少風光。

  當然,這也惹得不少貴女眼紅,覺得桑桑這麽個山匪之女,卻能得到如此待遇,實在叫人不服。

  桑桑自然也聽到一兩耳朵的風言風語,可她沒空去多想,因為這會兒她實在太累了!

  一場完整的及笄禮,儀式莊重而繁瑣,禮服華麗而沉重,一跪一起間,她都忍不住朝貴妃幹娘求助。

  貴妃幹娘笑眯眯的看她,等禮官示意梳髻插釵,才扶起她安慰道,“當初我冊封貴妃的時候,比你這還累呢。累點也挺好的,可以加深記憶,終身難忘嘛。”

  桑桑哭笑不得:原來終身難忘,是累得啊。

  “我們桑桑頭發長得真好,又密又亮,緞子一樣。”貴妃拿箅子給她梳著頭,一邊梳一邊誇。

  回想第一次見到桑桑時,她還麽小,卻膽大又機敏,知道看準機會求助,也有勇氣從那麽高的窗台爬出來。

  貴妃至今也忘不了,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小姑娘,睜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用口型說著“救我”的模樣。

  時光荏苒,當年那個紮著兩個小鬏鬏的小女孩,眨眼也成了束起發髻的及笄少女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1]”

  在禮賓的吟誦中,貴妃拿起一支金鑲玉雕如意雲紋的發釵,輕而緩的插入那烏鴉鴉的發髻中。

  “禮成——”

  桑桑俯身叩拜貴妃,緩緩起身,發髻束起,少女雪白嬌俏的臉龐盈著柔柔的笑意。

  如同春日裏的柳枝抽條,她的身姿曼妙纖細。自半年前來了癸水後,就像被拭去灰塵的明珠,盡顯嬌美,兩頰的嬰兒肥也稍稍減退,初現少女的清婉。

  此時此刻,華美端莊的禮服更是襯得她的眉眼精致,落落大方。

  若說貴妃的美是雍容牡丹盛開,嫵媚醉人。那桑桑的美,便是西府海棠,好似曉天明霞,亭亭玉立,可愛憐人。

  在殿內觀禮的賓客們都看直了眼,就連不知何時到來的太子也掩不住眼底的驚豔。

  還是太監常福海小聲提醒著,他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

  “殿下,禮成了,您這會兒要去送禮嗎?”常福海謹慎的問。

  “……晚些吧,這會子女賓太多,須得避嫌。”

  而且,他想親手把賀禮給她。

  霍淮帶著常福海悄無聲息離了昭陽宮,在不遠處的涼亭等著。

  隻要裏頭散了,桑桑一出來,他就能將禮物送給她。

  他計劃的很好,隻是沒想到桑桑從昭陽宮出來後,並沒往出宮的方向走,而是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她這是要去哪?”

  “那邊……是往東宮的方向。”常福海張望一番,滿臉堆笑,“殿下,縣主應當是去找您吧”

  霍淮聞言,黑眸也迸出歡喜,朝陽般明朗,“走,咱們快趕上她,省得讓她撲個空,白費腳程。”

  主仆倆趕緊跟上。

  走過一道甬巷,看著往另一道門過去的桑桑,霍淮眉頭擰起,“不是去東宮。”

  常福海笑容有點掛不住,強撐著道,“沒準……沒準是縣主走錯了?皇宮那麽大,彎彎繞繞的,走錯也難免。”

  霍淮壓低眉眼,語氣沉了下來,“她也算得上是在皇宮長大的,怎會走錯。”

  常福海,“……”

  好想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子,開始無緣無故提什麽東宮方向,這下好了,打嘴了吧。

  就在常福海尋思著該如何描補,就聽太子爺冷聲道,“跟上。”

  靜水池旁,迎春花開得正燦,細細密密碎金般。依依綠柳垂入池水,微風一拂,便蕩出圈圈漣漪。

  雖已經褪去沉重的華服,換上日常的春衫,但一路走來,桑桑的額頭還是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你給我傳信,叫我來靜水池作甚?”她不解的看著眼前阿斯諾。

  “叫你過來,當然是要給你生辰禮物。”阿斯諾今年十九,身量頎長,昳麗的麵容褪去幾分少年氣,成長為一個俊美迷人的年輕男人。

  他上下打量了桑桑一眼,忽而眯眼笑了起來,“小丫頭,沒想到你把頭發梳起來,也挺好看的。”

  縱是從小相識,突然被誇了這麽一句,桑桑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支支吾吾一陣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轉移話題,“你不是說要送我生辰禮嗎?禮物在哪?”

  “你閉上眼。”

  “啊?”桑桑腦袋歪著,眉心蹙起,“幹嘛閉上眼。”

  “你還要不要禮物了?”阿斯諾挑眉。

  “送個禮物,還賣什麽關子。”桑桑咕噥著,見到他一直背在身後的手,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到底抵不住心頭的好奇,配合的閉上了眼睛,“你快點啊,我數十下。”

  “行,你慢慢數。”

  阿斯諾懶聲應了句,從袖中取出精心準備的禮物。

  接著,桑桑隻覺得阿斯諾好像朝她靠近了一大步,兩人的距離一下被拉近,她整個人被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給籠罩。

  纖濃的眼睫難抑的顫了顫,她的心跳得很快。

  不知是對未知的恐懼,還是因為他與她靠的這樣近。

  當然,從前也是有靠得這般近的,小時候他還拉過她的手,帶著她翻牆,讓她踩著他的肩膀,將她給扛了起來。

  可那個時候,她的心可沒跳得像現在這般快。

  今日行了及笄禮,她便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親,就算幼時一起長大,也是得避著些的。

  桑桑腦子亂糟糟,忽而,她脖間一涼。

  眼睛下意識就睜開了,她低頭一看,原是脖間多了一條做工精細的寶石瓔珞。

  華美而純淨的寶石貼著細膩的肌膚,涼沁沁的。

  “別動。”阿斯諾站在她身側,彎著腰,替她係著環扣,“都沒叫你睜開眼,你怎麽就睜開了?”

  “脖子一涼,我還以為你抓蟲子丟我身上。”桑桑解釋著,視線從寶石瓔珞挪到阿斯諾的側臉上。

  在皇宮為質多年,他的皮膚養得冷白,俊美的輪廓下,兩片薄唇花瓣似的紅。

  她一直都知道阿斯諾長得漂亮,有一回他們打賭,他又又又輸給她,還答應她的惡作劇,讓她給他插花戴簪。他將麵紗一蒙,隻露出雙狹長的眸,遠遠望去,真是半點不輸掖春樓的頭牌胡姬。

  那個時候他還故意逗她,香帕子往她臉上一甩,掐著嗓音道,“官人,你給奴家簪了花,可得對奴家負責。”

  她原本還笑她男扮女裝,被他這樣一逗,自己倒先紅了臉。

  “好了。”阿斯諾將軟瓔珞戴好,走到桑桑前頭,摸著下巴欣賞著,“不錯,我眼光挺好。”

  桑桑再次看向那條奢華的瓔珞,主鏈用金線與珍珠串起,中間是五塊拇指粗的寶石,藍寶石澄澈華貴,紅寶石色澤瑰麗,其下還墜著六條水晶流蘇,在春日陽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桑桑的皮膚本就白,戴上這條瓔珞,更襯得膚如凝脂,瑩白潤澤。

  “這條瓔珞也太貴重了,你哪來的?”桑桑有些惶恐,她這些年在昭陽宮也見過不少好東西,像是這樣品質的瓔珞,可謂是上上品,貴妃幹娘那裏都沒幾條。

  “買的唄,不然還能偷搶不成?”

  “那你一定花了很多錢吧?這太貴重了,我可不能要。”

  眼見桑桑要取下來,阿斯諾抬手去攔,“誒,送給你的禮物,你就收著。鏈子不就是給人戴的嘛,你戴著好看,它才有意義。你要取下來,我就丟進池子裏……”

  桑桑動作一僵。

  阿斯諾一臉無所謂的聳肩,“反正你不要,我留著也沒用。”

  桑桑知道阿斯諾是幹得出這事的,心頭有些無奈,到底沒取,隻朝他道,“那我就收下了,謝謝你,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你跟我客氣什麽。”阿斯諾擺擺手。

  “等下個月你過生日,我也會給你準備一份大禮!”桑桑眼眸裏滿是誠懇。

  阿斯諾的笑意卻淡了幾分,“我……我怕是收不到了。”

  桑桑愣了下,很是不解,“為什麽?”

  阿斯諾斂了笑意,語氣也變得正經,“前幾日我母妃送來家書,我父汗身體抱恙,可能……時日不多。我已向你們的皇帝陛下辭行,陛下也同意我歸國。最遲七日後,我便要離開京城……”

  桑桑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

  安靜了好半晌,她才出聲,嗓音低低的,“這麽快嗎?”

  “嗯,事發突然……好了,你也不用不舍得,本來今年秋日滿了十年,我就該回去了。現在隻是提前了幾個月而已。”

  望著小姑娘耷拉著的小腦袋,阿斯諾眸光微閃,想要拍拍她的頭,卻又怕弄亂她漂亮的發髻。

  他克製著捏起手指,揚起笑臉,換做一副輕鬆的語氣,“本來不想今天告訴你的,畢竟你生辰,就該高高興興的……”

  “那你還會回來嗎?”桑桑忽的揚起小臉,打斷他的話。

  阿斯諾一怔。

  她的眼眸明亮,比頸間的寶石還要絢爛奪目。

  他朝她靠近半步,定定的凝視著她,“會回來的。你忘了,我們約定過的,要一起去看海。”

  桑桑的心跳得更快了,咚咚咚,敲擊著耳膜。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頭暈臉燙,心要跳出來一般。

  她想,或許是開始的禮服太厚,把她給悶中暑了。

  迎春花在風中搖曳,亭中兩道年輕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池水中,魚兒尾巴一甩,影子就隨著水波蕩開,波光粼粼。

  隔著一池春水的假山後,霍淮緊緊捏著手中的禮盒,太過用力,指節處都泛著白。

  他們看起來,真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明明,他才是與她最先相識的那個。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他的胸腔,他緊緊地盯著亭中倆人,心頭仿佛壓著沉甸甸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嘴裏也彌漫著淡淡的鐵鏽腥氣,難以咽下。

  杵在後頭的常福海看得心驚膽戰:天老爺啊,縣主怎麽跑來見那戎狄質子了。而且那個質子還給縣主戴瓔珞!蠻夷就是蠻夷,半點規矩都沒有。

  再看殿下這副沉著臉的模樣……

  常福海咽了下口水,捏著嗓音,小心翼翼道,“殿、殿下……”

  太子側過臉,一個眼神掃來。

  常福海當時膝蓋就軟了,卻還擠著笑,顫著聲音道,“要不奴才想個辦法,把那質子支走?”

  太子眸色更冷,“不必。”

  他抬眼又望亭子瞥了眼,見那倆人好像聊完,要從亭子裏出來,不由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回去。”

  常福海呆了呆。

  等反應過來,太子殿下已經轉過身,大步往回走了。

  ……

  這日,素日不怎麽沾酒的太子,在東宮裏喝了個爛醉。

  常福海戰戰兢兢,縮在角落裏半點不敢懈怠。

  要他說,自家殿下比那戎狄質子優秀太多。也就那戎狄質子臉皮厚,行為孟浪,才勾得那麽多閨秀對他青眼相待。自家殿下太規矩、太斯文,發乎情止乎禮,行事又低調……

  哎,要他是女的,肯定是選自家殿下的。

  他這邊想著,見太子趴在桌上似是睡著了,便放輕了腳步,叫來兩個宮人,將太子扶去床榻歇息。

  哪曾想剛扶起太子,太子突然睜開了眼,直把宮人們嚇了一跳。

  “殿下,哎喲喂,殿下,您這是要往哪裏去啊,外頭天都黑了——”

  被一把推開的常福海險些摔倒,看著大步往門外走去的太子,他連忙扶正頭頂的帽子,追上前去。

  長長的宮廊上亮起了一排排八角宮燈,帶著幾分春寒的夜風一吹,簷腳下的風鈴叮當脆響。

  已是戌時,勤政殿依舊燈火通明。

  皇帝將最後一本折子批完,放下朱筆,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

  就在他準備擺駕去昭陽宮陪貴妃,就聽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

  “何人在外喧嘩?”皇帝沉聲問了句。

  “回陛下,是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皇帝望了眼窗外朦朧夜色,眉心微皺,這個時候他來紫宸宮作甚。

  略作思索,他道,“請進來。”

  福祿總管麵露猶疑。

  皇帝斜覷一眼,“怎麽了?”

  福祿總管支支吾吾道,“殿下,喝醉了酒,奴才擔心……擔心太子殿前失儀。”

  皇帝眉間的褶皺深了些,重新坐回龍椅,“將人帶進來,再送碗醒酒湯。”

  福祿總管應諾,趕忙退下。

  很快,太子走進殿來。

  “阿淮拜見叔父。”

  霍淮這會子酒已經醒了大半,他很清楚他如今在哪,麵對的是誰。

  皇帝還是頭一回看到侄子醉酒的模樣,他抬手示意,很快就有宮人搬來張黃花梨靠背椅。

  “坐著說。”皇帝道。

  霍淮沒坐,筆挺挺的站著,麵容恭敬的望向上首的九五至尊,“我有事求叔父。”

  皇帝平靜的看他一眼,屏退了左右。

  本就安靜的殿宇,很快變得更加靜謐。

  “說吧,遇著何事了?”皇帝問。

  袖中拳頭攥緊,霍淮沉下一口氣,猛然跪下,“叔父,我心儀桑桑,求您賜婚,許她為我的太子妃。”

  許久,上頭都沒有回音。

  霍淮依舊跪著,低著頭,大有不得回應不肯罷休之勢。

  風吹在窗欞沙沙響,仿佛又過了許久,皇帝問,“她可中意你?”

  霍淮眼神一黯,沉默了。

  “你回吧,這婚朕不會賜。”

  皇帝輕輕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慢聲道,“於公,桑桑是棟梁之女,武安侯將她視若性命,朕不能寒了忠臣的心。於私,霍家沒有強迫女人的規矩。”

  霍淮聞言,修長的身形似有些搖晃,如風中竹。

  到底是親自養大的,皇帝語氣稍緩,“小姑娘是不中意你,還是心裏有別人了?”

  霍淮咬牙,眉間鬱色更甚。

  皇帝這還有什麽不懂,歎了口氣,“強扭的瓜不甜。天涯何處無芳草,京中出色的閨秀還有很多……”

  霍淮抬眸,黑沉沉的眼眸定定的看向皇帝,反問,“那叔父為何隻鍾情於嬸嬸?”

  皇帝噎了下。

  他本想說我跟你嬸嬸是兩心相悅,雙向奔赴,跟你小子單相思情況不同,但看著下首那張執拗又年輕的臉龐,到底不忍再刺激他。

  年輕人嘛,十七八歲的年紀,一旦喜歡一個人,便將一腔熱血與一顆真心,毫無保留的豁出去。

  叔侄倆兩相對望,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住。

  皇帝還是那句話,“不賜婚。什麽時候她心甘情願嫁給你,朕再寫冊封太子妃的聖旨。”

  “那叔父您將聖旨準備好。”

  霍淮磕了個頭,“我認準了她,娶不到她,我此生不娶。”

  待他離開,皇帝抬手捏了捏眉心。

  這都叫什麽事!孩子長大了果然難管,這軸脾氣也不知是像了誰。還好這話沒讓太後聽到,不然肯定當場暈過去……

  至於冊封太子妃的聖旨?

  算了,還是盡早退位,阿淮若有本事把小姑娘拐回家,等當了皇帝自己寫去。

  作者有話要說:大臣:這就是你這麽早退休的理由?

  [1]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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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4、番外10 不圓滿的副cp

  一場春雨後,在大燕為質的戎狄九王子在禁衛護送下,離了京城。

  途中,他遭受兩次刺殺,幸得禁衛及貼身侍衛哈圖的拚死相護,才得平安抵達草原。

  從大燕與戎狄的邊境雲州城經過時,阿斯諾回首,定定的看向雲州那巍峨高大的城門。

  在那兩片朱紅城門之後,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和熙熙攘攘的百姓,有燕朝人、戎狄人,還有些其他部族的,他們或是在這經商,或是旅行,或是居住,安穩平和,一片市井煙火的熱鬧與繁華。

  相對的,戎狄的地盤是一片廣袤無垠的草原,盛夏已過,草泛著淡淡的枯黃,添了幾分蒼涼的意味。

  涇渭分明。

  阿斯諾腦中忽的冒出這個詞語,牽著韁繩的手稍稍用力,駿馬加快步子,往前噠噠前行。

  “恭迎九王子歸來。”

  戎狄的臣子早已在雲州城外等候,見著馬背上豐神俊秀的年輕男人,詫異又恭敬。

  沒想到送去燕朝的質子,竟長得這般高大出色,看來在燕朝過得還不錯?

  阿斯諾翻身下了馬,與他們打了招呼,又與燕朝的禁軍領隊道了謝,“這一路多虧了將軍的護送,本王才能順利歸國。”

  “九王子客氣了,這是外臣的職責所在。”禁軍領隊拱手道。

  一番外交後,兩隊人馬告別,各自調轉方向。

  直到雲州城漸漸消失在視線裏,阿斯諾才悠悠收回視線,眼瞳中的神色也變得冷肅。

  他很清楚,闊別十年,此番歸來,等待他的不單是父汗母妃與小弟的脈脈溫情,更是一場暗流湧動的奪權之戰。

  再沒有京城那般安逸自在了。

  九王子歸來,戎狄百姓們夾道歡迎。

  在子民們的歡呼聲及四散的花雨中,一襲紫色錦袍的阿斯諾騎著駿馬,緩緩往王帳前行。

  他俊美昳麗的容貌,惹得無數女子紅了臉,丟向他的花朵更加繁密。

  “九王子長得可真好看呀,像極了娜麗王妃,他的眼眸像星辰!”

  “是啊,若是這輩子能鑽進他的帳子,哪怕一回,就是明日死了我也願意。”

  “哎喲做你的美夢吧,九王子怎麽會看上你!聽說大燕的女子美貌多情,也不知道九王子在那有幾個紅顏知己?”

  “我猜肯定有許多!九王子一回來,格斯爾的草原第一情郎名頭該變成第二了!”

  女人們激動的討論著,不遠處,一雙明亮的眼睛盯著馬背上那頎長的身影,迸出興奮與愛慕的光。

  他就是九王子?在中原待了十年的那個?

  她想要他!

  是了,隻有這樣的男子,才夠資格當她齊娜爾的丈夫。

  “阿玖,走,我們回去!”

  “啊?小姐你不看了?”

  “不看了,我要回去找父親!我要跟他說個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侍女一頭霧水。

  齊娜爾轉過頭,耳邊的彩線編得小辮子飛揚,她笑容燦爛如花,“我尋到心儀的兒郎了!九王子阿斯諾,我要嫁給他!”

  王帳裏,娜麗王妃又是緊張又是歡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十年未見的大兒子,她就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立刻飛到阿斯諾的麵前。

  今年九歲的十王子放下手中的小弓箭,走到自家母妃身前,扯了扯她的衣擺,“母親,你別著急,哥哥很快就回來的。”

  娜麗王妃彎腰,抬手摸了下二兒子的腦袋,笑道,“是,很快就回來。德木圖,待會兒見到你哥哥,你記得叫人。你哥哥很想你,在燕朝一直記掛著你。”

  德木圖應下,“我知道,我也想哥哥。”

  雖然德木圖還在娜麗王妃的肚子裏,阿斯諾就去了燕朝。但這些年,兩邊書信不斷,德木圖也知道燕朝有一位親哥哥,為了他和母妃的安危,不得已去了燕朝當質子。

  就在母子倆說著話時,外頭傳來侍女驚喜的聲音,“王妃,回來了,阿斯諾殿下回來了!”

  娜麗王妃一聽,先是愣了一瞬,隨後連忙起身,牽著德木圖就往外跑。

  當看到草地上那個高大俊美的年輕男人,娜麗王妃的腳步頓在原地,美眸睜大,努力辨認著,嗓音發顫,“阿、阿斯諾……”

  阿斯諾狹長的眼眸彎起,“是,母親,我回來了。”

  娜麗王妃鼻子一酸,淚水就從臉頰滾落,她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張臂抱住了身前之人。

  “阿斯諾,我可憐的孩子,你總算回來了……”

  他離開時,尚且還沒有她高。可現在,她才堪堪到他的胸口。

  時間過得實在太快。

  娜麗王妃哭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鬆開了阿斯諾,扭身將木訥訥杵在一旁的德木圖拉了過來。

  “快,德木圖,快叫王兄,這是你親兄長。”

  “王、王兄……”德木圖有些生澀的開口。

  阿斯諾看著麵前的半大小子,嘴角微勾,拍了下他的腦袋,“乖。我不在戎狄這些年,多虧你保護母妃了。”

  聽到這話,開始還有些羞澀的德木圖挺起了小胸膛,驕傲道,“這是我該做的。”

  到底是一家人,骨子裏流著一樣的血脈,縱是分別多年,再度相逢,很快就熟絡起來。

  母子三人在帳子裏聊著家常,時間不知不覺過去。

  等到夜深時,德木圖年紀小,早早睡去,阿斯諾與娜麗王妃繼續聊著。

  他與她聊起回程的兩次刺殺,語調陰冷,“都是我們戎狄的人。”

  暖黃的燭光照著娜麗王妃那張依稀可見歲月痕跡的美人臉,她難掩憤怒的咬緊了牙,“肯定是赫侖氏的人!欺人太甚,兩次,他們竟然連著刺殺你兩次!”

  阿斯諾安撫道,“母親你息怒,莫要氣壞自己的身子。我檢查過那群刺客的屍首,他們身份藏得很深,並無確鑿的證據直接指向赫侖氏……”

  “一定是他們,一定是的,王後早就看不慣我們母子了。”娜麗王妃握住阿斯諾的手,身子朝他稍傾,刻意壓低了聲音,“阿斯諾,你父汗他一直靠湯藥吊著一條性命,就是為了等你回來……你父汗與我說過,你是他最喜愛的兒子,他要將汗王之位傳給你。王後和赫侖氏怎會甘心,她肯定是想她的其格勒登上王位,才會如此迫不及待的除掉你。”

  想到纏綿病榻、頭發花白的父汗,阿斯諾長睫半闔,“大醫說,父汗還能撐多久?”

  娜麗王妃一怔,神色也有些黯淡,搖頭道,“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

  阿斯諾沉默。

  娜麗王妃提了兩句汗王的病情,又謹慎的叮囑阿斯諾,“你現在回來了,一定要格外小心。中原有句話叫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王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阿斯諾點頭,“兒子知道。”

  ……

  轉過天去,戎狄王為阿斯諾辦了場晚宴,替他接風洗塵。

  熊熊的篝火燃起,身姿曼妙的舞姬們圍著篝火扭動著柔軟的身軀,空氣中彌漫著美酒與烤肉的香味,王帳中歡聲笑語不斷。

  戎狄王今日的精神不錯,懶散的靠在鋪著虎皮的王座上,慈愛的看向下首的阿斯諾。

  這個兒子,既有他年輕時的雄偉,又有娜麗的貌美,且在大燕多年,他不但文武雙全,還對大燕的情況有深入了解。

  縱觀他膝下的幾個王子,唯有阿斯諾是最出色,最適合坐這張王位的。如果讓阿斯諾坐上汗位,假以時日,一定能重振戎狄……或許攻破中原也未可知呢。

  唯一麻煩的是,王後背後有赫侖氏,而阿斯諾才回戎狄,根基尚淺,娜麗的母家經商,並不能在朝堂上給予阿斯諾多少支持。

  一個沒有強大支持的王,想把王位坐穩,可謂困難重重。

  就在戎狄王在犯愁時,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下首——他看到國師的女兒齊娜爾正一臉癡迷的盯著阿斯諾。

  國師艾彥,在各部落聲望極高,他有四個兒子,唯獨齊娜爾這一個掌上明珠。

  若是……

  戎狄王眯起眼,心頭有了主意。

  酒過三巡,戎狄王故作隨意的與娜麗王妃聊起來,“阿斯諾也已二十歲,該抓緊給他娶個王子妃了。若不是在燕朝耽誤這些年,他的孩子都能遍地跑了。”

  娜麗王妃笑著附和,“是,我也一直想著這事,現在汗王你親自發話了,我明日便張羅起來。不過咱們戎狄好姑娘這麽多,我怕是要挑花眼了。”

  戎狄王撫須笑道,“我看帳裏就有不少好姑娘。”

  這話一出,營帳內各個臣子家的女兒們都偷偷拿眼睛去看九王子,滿臉嬌羞,心裏默默期待著娜麗王妃能看上自己。

  可還沒等娜麗王妃出聲,一個嬌俏的嗓音就響起,“汗王,王妃,你們看臣女怎麽樣?”

  一襲梅紅袍子的齊娜爾站起身來,話裏喊著汗王、王妃,一雙清澈剔透的杏眼卻是直勾勾的盯著阿斯諾。

  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臉色各異。

  國師趕緊起身,嗬斥齊娜爾“別胡鬧”,又朝著戎狄王賠罪,“汗王,齊娜爾被臣嬌慣得沒規矩,還請汗王恕罪。”

  戎狄王卻是哈哈大笑,“無妨無妨。這般豪爽利落的性子,才是我們戎狄女子嘛!”

  說著,他扭頭去問娜麗王妃,“愛妃,你覺得國師家的小姑娘如何,可願意她做你的兒媳婦。”

  娜麗王妃心花怒放,她怎麽也沒想到汗王會將齊娜爾指給阿斯諾,畢竟哲珠王後一直有意讓六王子追求齊娜爾。

  若是能娶到齊娜爾,阿斯諾就不怕在朝堂上沒有靠山了。

  “樂意,樂意至極!”娜麗王妃笑吟吟的看向齊娜爾。

  哲珠王後和六王子的臉色陡然變了。

  就在他們思考著該怎樣攔下這門婚事,就聽一道懶散又冷淡的嗓音響起,“還請父汗母妃恕罪,兒臣暫且還沒有娶妻的心思。”

  帳內的氣氛僵住,就連那些舞姬都有些不知所措,遲疑著還要不要跳下去。

  不去看齊娜爾灰白的臉色,阿斯諾緩緩起身,朝汗王一拜,“父汗,兒臣不勝酒力,想先退下歇息。”

  戎狄汗王的神色稱不上多好,但看著神色倔強的兒子,想著人剛回來,總不好責罵,隻不耐的揮了揮手,“退下吧。”

  阿斯諾拱手,“謝父汗。”

  哲珠王後看著阿斯諾離去的背影,再看娜麗悵惘失落的神色,心頭好笑。

  娜麗這狐狸精聰明一世,卻偏偏生了個這麽不識好歹的兒子。看來自己當年執意將人送去大燕為質,是明智的選擇。

  ……

  主角離場,一場歡迎宴也很快收場。

  “為什麽,你到底為什麽拒絕!”

  娜麗王妃柳眉緊蹙,縱是再好的脾氣,見到兒子拒絕了這麽一門婚事,也忍不住怒火,咄咄質問道,“你是在大燕讀些之乎者也把腦子讀傻了麽?你竟然拒絕了齊娜爾!你知不知道戎狄多少兒郎想娶她?便是王後都一直想攀上艾彥家的這門親!你竟然拒絕了,拒絕了……”

  她越說越氣,撫著胸口,慢慢的撐著案幾坐下。

  阿斯諾平靜的給她遞了杯茶水,“母親,你冷靜一下。”

  娜麗王妃板著臉,看也不看他一眼。

  阿斯諾屈指,坐直了身子,沉默片刻,才道,“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娜麗王妃眼波微動。

  “她叫桑桑,是大燕武安侯穆雲朗之女,也是大燕朝的柔嘉縣主,貴妃…哦不,現在該叫皇後了,她是皇後的義女……嗯,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娜麗王妃記起來,兒子在書信裏提到過兩回。

  “心上人有什麽用,她是中原人,你是戎狄人,而且他的父親曾帶兵殺了我們那麽多的將士,穆雲朗這名字,不知多少人都恨著他!”

  “可戎狄與大燕已經和平了十年……”

  “現在和平,就能掩蓋之前的血海深仇嗎?戎狄與中原注定水火不容。阿斯諾,你已經不是孩子,做事不能再由著你的性子。昨日我已與你說過,你父汗對你寄以厚望,今夜他也是刻意引話,想將齊娜爾許給你,讓艾彥成為你的助力……你想想看,你那位心上人,她能對你有何裨益?”

  “我何須拿自己的婚事來交換利益,我可以靠自己得到那個位置。”

  “愚蠢!你真當赫侖氏是吃素的?縱然你有能力,可你畢竟離了戎狄十年,根基尚淺,如何與赫侖氏鬥?行,就算你拚盡全力,豁出性命跟他們鬥,你可曾想過萬一失敗了,我和你弟弟會是什麽下場?”

  說到這,娜麗王妃的眼淚直往下淌,“阿斯諾,你不要怪母後狠心絕情,隻是……我們不能輸啊。王後對我們恨之入骨,若是我們輸了,我們不會有好下場的……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

  阿斯諾低低喚著,“母親。”

  娜麗王妃卻聽不進去,她實在太恐懼失敗的後果,她唯一能倚靠的就是大兒子了,“你可有想過,你娶那桑桑回來,若你成了王,戎狄誰會服氣這樣一位王後?還有,那武安侯就這麽一個女兒,他會允許女兒背井離鄉,嫁到千裏之外的戎狄來?她若真的嫁過來,水土不服,或者不適應戎狄的習俗,想回家了呢?阿斯諾,你還年輕,現在的你們,除了一份不知能維持多久的愛意,其他什麽都沒有!”

  燭影搖曳,阿斯諾沉默著。

  良久,他起身,琥珀色的眼眸堅定,“母妃,我答應了她,不能食言。”

  娜麗王妃氣結,她背過臉,不再看他。

  等阿斯諾離開,娜麗王妃靜坐在榻邊許久。

  她想,不能再讓他這樣錯下去了,絕對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後天完結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懵懵噠、九卿卿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挽言、懵懵噠、九卿卿20瓶;一世長安°15瓶;璃10瓶;20721129、卞白小狗、黎裏5瓶;綠絆2瓶;晶晶晶、羲禾、ONL、南柯一夢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35、番外11 不圓滿的副cp

  今年京城的雪來得很早,與雪一起來臨的,還有絡繹不絕上門求親的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況桑桑的身份與容貌,在京城裏算得上一等一的出色,不少高門貴族都托中間人上門,詢問侯府的意思。

  看著案幾上累得厚厚的帖子,武安侯心裏既歡喜又惆悵。

  喜得是自家女兒養得好,這麽多好門戶隨意挑選,根本不愁嫁。惆悵的是,在他眼中,女兒還是個需要他保護照顧的孩子,怎麽這麽快就到了出閣的年紀。

  望著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武安侯輕歎,“嬌娘啊,要是你還在就好了,咱們一起挑女婿,給桑桑挑個實心可意的好夫家……不過你放心,我會仔細給桑桑挑的,若這些挑不到合意的,咱就招上門女婿,在我眼皮子底下,準保沒人敢欺負咱們女兒。”

  雪花悄然無聲,洋洋灑灑飛穿過長廊。

  武安侯挑了整個下午,最後挑出三家滿意的,一家是陸英家的嫡次子,一家是陳國公府的嫡長子,還有一家是禮部尚書家的長子。

  心裏有了數,他去後院找桑桑,打算與她聊一聊。

  還沒走到桑桑居住的左雲軒,就在後花園的小亭間見到一抹嫣紅身影,雪中紅梅似的,分外顯眼。

  武安侯走進亭內,視線掃過桌上擺著的小火爐和糕點,又悠悠的落在女兒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外頭還下著雪,怎麽不回屋待在,你不怕冷啊?”

  桑桑見是自家爹爹,笑著打了個招呼,又道,“我穿得厚,不怕冷。而且今日下雪,這個亭子賞景最好不過了。”

  她倒了一杯熱熱的紅棗菊花茶,“爹爹也坐著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武安侯坐下,喝了兩口茶,胃裏果然暖和不少。

  “爹爹,你剛是要去哪?”

  “我還能去哪,正要往你的左雲軒去,與你商量些事。”

  “什麽事?”桑桑疑惑的看向他。

  武安侯放下茶杯,讓左右傭人退到亭子外,這才低聲將他相中的三戶人家與桑桑介紹了一遍。

  “這裏麵我最中意的是你陸伯伯家的小子,咱們倆家知根知底的,他家晁明長得高高大大,老實又規矩。禮部尚書家也不錯,累世官宦,書香門第,咱家三代務農,到了你爹我這,又出了個土匪,目不識丁的。若能跟這樣的人家做親戚,也能給咱家添些光彩……當然了,最重要的還得你中意,你覺得好,那才是好。”

  一大通話說完,武安侯又倒了杯紅棗菊花茶,慢慢的喝,等著女兒的答複。

  桑桑纖細的手指輕撫著杯壁,美眸低垂,要談婚事了麽。

  皇後幹娘常說,嫁娶不是必須的,但一旦考慮嫁娶了,最好是挑自己喜歡的,不要將就,不要勉強。

  可她喜歡的人,是誰呢?

  “爹爹,你當年是如何娶到娘親的?”

  武安侯愣了下,見女兒一臉好奇,思索片刻,回憶道,“你娘親啊,是我們十裏八鄉最好看的姑娘。那時我們家有口牛車,每回進城,都會捎帶些鄉親一起。後來有一回,連著下了好幾天暴雨,恰逢你外祖母病了,你娘親急得不行,冒雨來我們家借車……”

  他至今難忘,那撐著油紙傘的姑娘穿著一身淺藍色裙衫,雨傘一放下,她那雙眼眸就像山間纏綿的煙雨,一眼就望到他心間。

  他腦子都空了,眼裏就剩她一人了。

  “後來我帶著你外祖母和你娘親進城看了大夫……你娘親她對我笑,還與我道謝……”

  提起往事,武安侯黧黑的臉龐也有了少年時的羞赧,就連粗獷的嗓音也變得柔和,“反正就那回,我與你娘親相識了。再後來,一來二去好上了,你祖父祖母就替我登門提親了……”

  桑桑托著腮,也跟著笑,“然後娘親就答應你啦?”

  武安侯挺起胸膛,“那可不,她心儀我,我心儀她,作甚不答應?你爹爹年輕的時候,長得也不賴。”

  “現在也不賴。”桑桑抿唇輕笑,又問,“爹爹,怎樣才叫喜歡一個人?”

  武安侯被問住了,抬手搔了下後腦勺,答道,“就……看不到她,會想她。喜歡跟她待在一會兒,喜歡聽她說話,哪怕什麽事也不做,光看著她都高興。唉,這些事,我個糙老爺們講起來也說不清楚,要不你哪天進宮問皇後娘娘吧。”

  桑桑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心裏忍不住想,若真像爹爹說的這樣,那她是不是喜歡上阿斯諾了?不然她為什麽會經常想起他?

  算起來,阿斯諾這都走了大半年了,卻一封信都沒寄回來,是回了戎狄太忙了,還是把她給忘了?

  分別的時候他還信誓旦旦,說他會經常給她寫信的,她都寄了兩封信過去了,他卻連個回信都沒有。

  哼,騙子。

  這般胡思亂想著,還是武安侯把她喚回神,“桑桑,你在想什麽呢?”

  桑桑心虛的避開眼,“沒,沒什麽。”

  “那方才爹爹與你說的那幾家,你更中意哪家?”

  桑桑從玉盤中拿了個橘子慢慢剝著,“爹爹,我還想在家多陪陪你,婚事晚些再說吧。”

  “現在相看好,可以先訂婚,不急著……”

  武安侯話說到一半,桑桑就拿剝好的橘子堵住了他的嘴。

  武安侯:閨女,你好歹剝成一瓣一瓣的再喂,這麽一整個……

  老父親張開了嘴,將整個橘子吞進嘴裏,也顧不上說話了。

  算了,不催了,女兒什麽時候想嫁了他再給她張羅,不想嫁的話,養她一輩子也不是問題。

  一場雪入了冬,很快迎來新年。

  除夕夜裏,皇宮裏庭燎明亮,焰火璀璨。

  桑桑靠在欄杆旁仰頭看焰火,太子霍淮與她說起開春下江南的事。

  “此趟去江南巡鹽,途徑鎮江、揚州、蘇州,還有湖州、杭州、會稽……一來一回大概要半年,過完元宵便出發了。”

  霍淮今日一身月白色繡麒麟紋錦袍,麵如冠玉,黑沉沉的眸子柔和的看向桑桑,“你要不要與我一同去?”

  桑桑愣了下,放下手中茯苓糕,“我也能去?”

  霍淮聽到她這回答,眸色更柔,“隻要你想,自然可以。”

  桑桑心動了。

  她經常聽皇後幹娘說起退休計劃,什麽遊遍名山大川,吃遍天下美食,聽得多了,她也很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無奈爹爹忙著練兵,又不放心她一個女孩子出門,所以她至今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五年前隨著爹爹去了一趟青縣祭祖。

  現下聽到能跟著去江南,那些夫子口中關於江南的詩篇,都在她腦海中一一閃現。

  江南水鄉,吳語呢噥,粉牆黛瓦,煙雨朦朧……

  越想她眸中的光芒越亮,定定的看向霍淮,“我想去。”

  可旋即,她又有些遲疑,“但我爹那邊……他不一定會讓我去……”

  霍淮淡聲道,“這些交給我,我會說服侯爺,你盡管安心,準備開春去玩便是。”

  桑桑聞言,心頭的擔憂也放下了。

  從小到大,阿淮哥哥答應她的事都會做到,她對他是百分百的信任。他說他能說服爹爹,那她相信他一定可以。

  “那我回去就準備行李,到時候與你一起出發!”桑桑眼眸如波,歪頭朝他笑,“我早就想出去玩了,這回算是沾了你的光了,多謝你了。”

  “你我無須客氣。”霍淮黑眸彎起,笑得溫潤,“我自然不會落下你。”

  他也不放心將她留在京中。

  在京中時,他尚可想辦法阻攔她的婚事,擋住旁人對她的惦記。可此去江南,一去便要半年,他可不想回來後,聽到她與旁人訂婚的消息。

  還是將人帶在身旁,時時刻刻能看到,他才安心。

  開了春,桑桑就隨霍淮一道往江南去。

  積雪消融,一路春光融融,他們一起吃鎮江的鍋蓋麵,穿蘇繡製成的衣衫,看揚州三月花,共渡西湖四月天。

  每到一處,霍淮忙完公務就陪她吃喝玩樂,若是不得空,便派人保護她,由著她自己出門逛。

  桑桑玩的不亦樂乎,隻覺得外頭的世界豐富又廣闊。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著霍淮十八歲的生辰快要到了,桑桑自掏腰包,給他買了一份貴重的生辰禮物,還安排了一大桌豐盛的菜肴。

  她的布置與安排,霍淮早就知道,但見到她神神秘秘賣關子,還是很配合她裝驚喜。

  “還好你陪我一道來江南,不然我得一個人過生辰了。”

  霍淮打開桑桑送給他的禮物,是條寶石蹀躞帶,金燦燦,寶石又大又明亮,富貴,且浮誇。

  桑桑一直很喜歡這種色彩豔麗的東西。

  他輕撫過,誇道,“這腰帶很漂亮,我很喜歡。”

  “漂亮吧!我選賀禮時,一眼就看中了這個。”桑桑有點小得意,又興致勃勃的催道,“你快戴上試試看。”

  “現在戴?”霍淮挑眉看她。

  桑桑愣了下,一開始她並沒覺得有何不對,可看到他的表情,再看向他的腰間,才猛地意識到要是現在換上,大黑天的,孤男寡女,寬衣解帶……

  就算他們一起長大,也實在不妥。

  “不急,不急……明天再戴。我看你平時都穿得比較素,配這條腰帶正好調和調和。”她臉頰一陣陣發燙,低著頭,轉移著話題,“趕緊吃飯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霍淮盯著她臉側輕晃的金耳墜,嘴角輕翹,“好,先吃飯。”

  倆人一道用著晚飯,氣氛融洽。

  吃的差不多時,聽著窗外的清脆蟲鳴,霍淮放下手中象牙箸,抬眸看向桑桑,“桑桑,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桑桑嘴裏還嚼著一塊八寶鴨,“這麽晚了,還去哪裏?”

  “到了你就知道了。”

  霍淮目光落在她嫣紅的唇瓣上,遞給她一方帕子,淡聲道,“擦擦嘴。今日我生辰,你會陪我去的,是吧?”

  就像受蠱惑般,桑桑訥訥的接過帕子,點了下頭。

  她好像沒辦法拒絕他。

  從酒樓出來,外頭天已經全黑了,門外馬車早已候著。

  桑桑心想,他是不是早就猜到她會答應,所以連馬車都準備好了,案幾上還擺著她愛吃的糕點和果脯。

  “我們要去的地方很遠嗎?”她問。

  “有些距離。”霍淮拿了張毯子給她蓋上,就像從前無數次照顧她一般,“你困的話就先睡,到了我叫你。”

  桑桑點頭,說了句“好”。

  馬車往前行進,她迷迷糊糊的睡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叫醒。

  “到了嗎?”她睡得糊塗,發髻都歪了,鬆鬆垮垮的散在腦後,像隻懶貓,嗓音還帶著些許剛醒來的慵懶。

  “到了。”

  霍淮看著她的睡相,抬手替她理了下發,輕聲道,“下車吧。”

  桑桑隻覺得四周靜悄悄的,她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眼,外頭灰蒙蒙的,天色將明未明,周圍沒有房子沒有燭光,好像是在郊外?

  帶著疑惑,她彎腰鑽出車廂。

  腳下的地是桑桑未料到的鬆軟,她腳下一扭,險些栽到身前之人的懷中。

  “小心。”

  霍淮一把托住她的手臂,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前,鼻尖是他身上清冽好聞的鬆香。

  “我沒事。”桑桑趕緊站直身子。

  霍淮眸光閃動,鬆開她,又從馬車裏取下燈籠。

  桑桑好奇的環顧四周,“這是哪兒?”

  霍淮道,“翁山縣。”

  桑桑一頭霧水,這個縣她都沒聽過,為什麽要特地來這裏?

  似是看懂她的疑惑,霍淮抬手,朝前指去,“翁山縣沿海。”

  桑桑詫異。

  原來那嗚嗚的聲音,是海的聲音?

  霍淮側眸看她,“走吧,去海邊。再過半個時辰,日頭也要升起了。”

  桑桑提著裙擺跟在他身後,腳踩在沙灘上,一腳深一腳淺。

  晨曦的海風帶著夜的寒涼,一彎冷月還在空中留了個朦朦朧朧的殘影,東邊一輪金紅色的朝陽已經沿著一望無垠的海平麵冉冉升起,絢爛濃鬱的金光在海麵上鋪成開來,比世間最好的錦緞還要華美。

  “太美了。”

  桑桑一錯不錯的盯著遠方的太陽,輕聲感慨,原來大海是這個樣子,一眼看不到頭,壯闊又廣袤。

  霍淮滅了燈籠,站在她身側,靜靜的看向她。

  暖色的光影落在她的臉頰,纖長的睫毛卷翹,如長了一圈金邊的蝶。彼此距離這樣近,他能看到她臉上那細細軟軟的小絨毛。

  柔軟,細膩,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

  “阿淮哥哥,你怎麽突然想來看海?”桑桑從美景中回過神,揚起臉問他。

  霍淮收起眼中不該有的情緒,波瀾不驚的看她,“想起你小時候送我的那枚海螺。這回離得這麽近,便過來看看。”

  桑桑“哦”了聲,再次看向海麵,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神情有些恍惚。

  見狀,霍淮抿了下薄唇,他調轉視線,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過來坐著。”

  “好。”桑桑跟在他旁邊坐下。

  海風輕輕的吹,霍淮與她閑聊,聊著聊著,他提到阿斯諾,“你們最近可有書信往來?”

  桑桑有點氣悶,踢了下小石頭,“沒。他個騙子,估計是回到自己家鄉,太高興了,就把我們都給忘了。”

  “我很早便與你說過,他與我們不是一路人。”

  “可大家都一起長大,認識了這麽久……我以為他是不一樣的……”桑桑越說越沒底氣,懨懨的耷拉著腦袋。

  霍淮沉默了一陣。

  冷不丁的,他問她,“桑桑,若是我與阿斯諾在戰場上打了起來,你希望誰能活下來?”

  這問題太沉重,桑桑怔忪好半晌。

  霍淮靜靜地等著她的回答。

  桑桑皺著眉,澄澈的眸子望向他,“為什麽要打仗,為什麽要選一個活,都活著不好嗎?”

  聽著她這話,霍淮隻覺得心底湧上一蓬涼意,某種情緒一直往下墜,越墜越深,墜到他不想再這般平和,這般克己。

  “從前,你都是與我站在一邊的。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到他時,你還那麽小,卻毫無畏懼的護著我……”

  桑桑錯愕一瞬,搖頭道,“這不一樣。那個時候他欺負我們,我肯定幫你……可是現在、現在我們是……朋友……”

  “沒有什麽不一樣。我與他從不是朋友。”

  霍淮的眸色變得很深,他逼近她,嗓音沉金冷玉般,“我和他,你隻能選一個。”

  桑桑愣住,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阿淮哥哥。

  陌生,讓她不知所措。

  霍淮黑眸深潤,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捧住了她的後腦勺,“桑桑,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臨淵85瓶;小眼睛女神30瓶;46892912、江深露、急救箱下20瓶;467650369瓶;怡清、可樂樂、虞兮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36、番外12 不圓滿的副cp

  他的心意。

  桑桑身子僵住,一動不動,隻睜著一雙錯愕的黑眸看著他,慌張,無措,還有迷茫。

  “先前不知道也沒關係了,現在你知道了。”

  霍淮慢聲道,海風吹得聲音有些縹緲,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桑桑嘴唇動了動,嗓子發緊,磕磕巴巴道,“可是、可是我把你當兄長,當成好朋友……”

  見她好似被嚇到,霍淮終是不忍,鬆開了她。

  他緩緩收回手,沉了眼,語調平靜到幾乎清冷,“我不是你兄長,也不想僅僅與你做朋友。”

  “……”

  心頭亂糟糟的,桑桑呼吸都變得沉重,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尤其對麵之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霍淮。

  不知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腦子仿佛空了。

  她隻想著,阿淮哥哥竟然喜歡她。

  不是那種朋友之間的喜歡,而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是從何時開始,她為何都沒察覺,真是太蠢了。

  兩人誰都沒說話,隻靜靜聽海浪拍著礁石,海風呼嘯。

  那些話壓在心間許久,如今總算說出了口,霍淮隻覺得那壓在心頭的巨石挪開了一些,起碼能喘口氣。再看桑桑呆如木雞的樣子,他輕輕扯了扯嘴角。

  大概,他讓她為難了。

  可他實在想不通,他比阿斯諾差在了哪裏。

  “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霍淮站起身來,扭頭對桑桑道,“你不用現在給我回答。今日說這些,隻是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他日你考慮夫婿人選時,記得把我也算進去。”

  他說的直白。

  桑桑心頭顫了下,張了張嘴,到底沒說話,隻默默跟在他身後,一起上了馬車。

  從翁山縣回來,桑桑就病倒了。

  也不知是被海風吹到著涼,亦或是憂思太重。

  看著床榻上病得可憐的小姑娘,霍淮自責不已,早知如此,他就不該帶她去海邊,也不該與她說那些。

  是他嚇著她了。

  他端著藥走到床邊,像小時候那般哄她,“桑桑乖,吃完藥就好起來了,我給你買糖葫蘆吃。”

  桑桑配合著吃藥,見他眉頭一直緊鎖,虛弱的朝他笑了笑,“我沒事,你別皺眉呀,皺眉的樣子像陛下,凶巴巴的。”

  霍淮失笑。

  他們倆從小就敬畏叔父,嬸嬸還總是拿叔父來嚇他們,說什麽你們不聽話,我就去跟你陛下說。

  弄得他們每回見到叔父就像老鼠見到貓,私下裏還偷偷嘀咕過叔父,說叔父怎麽有兩幅麵孔,麵對嬸嬸的是一副,對旁人又是另外一副。

  他俊秀的眉眼緩緩舒展開,問她,“這般呢?還凶嗎?”

  桑桑搖頭,“不凶了。”

  “嗯,那就把藥吃了。”霍淮捏著湯匙送到她嘴邊,“試過了,不燙。”

  桑桑乖乖把藥喝完,霍淮給她捧來一大盒各色蜜餞,都是她愛吃的。

  她吃了兩塊,漱了口,便重新躺下。

  “你好好歇息,睡一覺就好了。”霍淮給她蓋好被子,“等你恢複精神,我帶你去坐烏篷船,看傀儡戲。”

  “阿淮哥哥。”桑桑輕喚了他一聲。

  霍淮神色微頓,側眸看她,“怎麽了?”

  桑桑遲疑片刻,聲音很小很小,“我想回家了。”

  掖被子的動作停住,按照巡鹽的計劃,他還要在江南待一個月再折返。

  安靜兩息,霍淮道,“我讓你不自在了?”

  “不是。”桑桑搖頭,幾縷碎發隨著她的動作垂下,她解釋著,“就是想回家了……想爹爹,還有幹娘……”

  霍淮哂笑,“桑桑,你真不會撒謊。”

  桑桑還想解釋,他修長的手指撥了下她的額發,止住她的話,“睡吧,明天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說罷,他起身離開。

  水晶珠簾輕晃,發出清脆的響,桑桑側著頭,那道頎長身影有些朦朧,又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孤寂。

  桑桑不由得攥緊了被子,她覺得自己好壞。阿淮哥哥對她這麽好,她卻讓他傷心,留他一個人。

  可她實在太亂了,自打從海邊回來,她就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所以她想著先分開,一個人靜靜,考慮接下來該怎麽辦。

  唉,長大好像不是什麽好事,還是小時候好,大家無憂無慮的,成日便是吃喝玩樂,那多愜意自在。

  想著想著,她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她心想,要不明日還是與阿淮哥哥說一聲,她與他一同回京吧,不然就好像她把他落下似的。

  他從不會把她落下。

  好像無論什麽時候,隻要她回頭,總能看到他在她身後。

  藥勁兒上來,她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

  桑桑醒來時,護衛和車馬已經備好,霍淮已然離開了。

  侍衛長說,太子一早便往明州府去了,他撥了一隊精兵護送她,還有陛下給他的暗衛,他也派給了她。

  登上返程的馬車時,桑桑心頭一陣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塊,透著幾縷幽幽的悵惘。

  手不自覺放上胸口,她掀開簾子,湊到車窗呼吸著新鮮空氣。

  夏日的江南,處處綠意盎然,那高大的城門漸漸在視線中遠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城門上好似多了一抹淺色的身影,定定的站著,遙遙的望來。

  他好像一直都在。

  從陸路行至揚州,改了水路,一路暢行無阻。

  再次回到京城時,已是盛夏,天氣熱得厲害。

  桑桑去皇宮請安,就看到皇後幹娘躺在碧紗櫥後,四周分別放著幾口大鼎,鼎中盛滿巨大的冰塊,她身著薄紗衣裙,慵懶的睡著,一頭蓬鬆的烏發隨意散著,襯得肌膚越發細膩,那薄紗下若隱若現的婀娜曲線,桑桑個小姑娘家都看得麵紅耳赤。

  她完全理解陛下為何這般喜歡親近幹娘了,就連她看著,都想往幹娘身邊湊,想摸一摸她的手,想抱著她睡覺。

  皇後見著桑桑很是高興,張羅著宮人端出各種好吃的,又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問著她一路的見聞。

  桑桑一一說了。

  等聊到為何她獨自歸來時,桑桑愣了一下,旋即笑著道,“在外麵玩了那麽久,想家了,也想幹娘啦。”

  皇後挑了下眉頭,“真的?”

  桑桑點頭,“真的。”

  皇後不置可否,又閑聊兩句,她忽然想到什麽,做直了身子,“有樣東西要給你。”

  桑桑疑惑,就聽皇後吩咐宮人,“去,將前陣子戎狄送來的喜禮拿來。”

  “戎狄?阿斯諾寄信來了?”桑桑目露驚喜。

  “是戎狄王寫了封國書過來,大意是感謝大燕對阿斯諾十年來的照顧……”皇後頓了頓,打量了桑桑一眼,繼續道,“戎狄王還在信上說,阿斯諾已與他們國師之女定下婚約,今年年底就會完婚。”

  桑桑愣住,半晌才反問,“定下婚約?”

  皇後點了下頭,恰好宮人捧著一個繡滿異域花紋的皮袋子走上來,“這是娜麗王妃送來的喜禮,這是你那份。”

  宮人將袋子放在案幾上,桑桑伸手打開,裏麵有糖果、紅棗、核桃、桂圓……但不能吃,都是金銀珠寶做成的,栩栩如生,拿到手上沉甸甸的。

  “戎狄王出手還是挺大方的,這些東西可值不少錢。”皇後咂舌,又感歎道,“時間過得可真快,一眨眼,小帥哥都要成婚了,也不知道那國師之女長得漂不漂亮……”

  桑桑沒接話,拿小銀勺挖著小酥山吃。

  在昭陽宮坐了半個時辰,她便拿著一袋子喜禮告退。

  宮人給皇後捶背,忍不住道,“娘娘,縣主她怕是傷心了,後半晌您與她說話,她都魂不守舍的。”

  “小姑娘嘛,動心了傷心了,也正常。我看她那懵懵懂懂的樣子,頂多也就難過一陣……到底年紀小,沒有陷得太深。”

  皇後又舀了一大勺水果冰碗,“我不清楚娜麗王妃送這些東西來,阿斯諾知不知道。但無論他知不知道,桑桑與他都沒可能,除非他能拋棄王位,當武安侯的上門女婿。”

  不過,據她對阿斯諾那孩子的了解,他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

  若真不管不顧,拋棄一切,她也不知該說他是戀愛腦,還是說他真愛至上。

  霍淮從江南巡鹽回來,已是七月。

  桑桑回了老家夏縣,今夏暴雨,他們老家遭了災,祖墳被衝得一塌糊塗,武安侯特地告假回鄉修墳,順便修個祠堂。

  這年初秋,皇帝退位,太子即位。

  十八歲的太子霍淮,身著玄衣縹裳的袞服,上繡精美的十二章紋。頭戴青羅繪製龍鱗的翼善冠,腰係著金玉九環帶,足蹬赤舄,一步步登上那萬人之上,無人之巔。

  讚禮官高唱著,“叩拜新皇——”

  伴隨著衣履擺動聲,台下眾人整齊劃一的跪下,三拜九叩,揚聲賀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霍淮看著匍匐在地的朝臣們,忽然想起叔父與他說過,越是高處,越是孤寂。帝王總是孤寡的,能遇到個執手相伴的人,那是值得用命珍惜的幸運。

  這一刻,他很想桑桑。

  想要牽著她的手,讓她與他站在這高處,接受朝臣叩拜,萬民敬仰。

  直到京城下雪的時候,武安侯才帶著桑桑回京。

  聽到這消息,年輕的皇帝放下朱筆,換了衣袍,帶著她最喜歡的點心,興衝衝就出了宮,登了門。

  大半年沒見,再次重逢,倆人都有些近鄉情怯似的。

  對視片刻,同時開了口——

  “你瘦了……”

  “你瘦了許多。”

  倆人先是一怔,旋即都笑了。

  這一笑,春風化雪般,氣氛活泛起來,仿佛回到幼時。

  “在青縣過得可還好?”霍淮將糕點挪到她麵前,掃過她尖尖的下巴,“你愛吃的茯苓夾餅和金乳酥,應該還溫熱著,多吃些。”

  桑桑視線在他肩頭的雪花停了停,拿了塊茯苓夾餅,輕聲說了句“多謝阿淮哥哥”,又道,“在青縣挺好的,每日養花釣魚,我還學著做菜……就是不怎麽好吃,我爹吃一口,臉都綠了。我還想他長命百歲,就沒敢做了……”

  霍淮低笑出聲,望向她,“我年輕,可以給你試菜。”

  “那我可不敢,你現在是皇帝,要把你給吃壞了,那我可要倒大黴了。”桑桑做了個害怕的表情,清澈的眸子盯著他的臉,“看來當皇帝真的很辛苦,你瘦了一大圈。”

  “剛接手朝政是有些棘手,不過現在也適應了。”

  說完這話,兩人都沒說話,一下子又安靜下來。

  雪花靜靜地落,飄到窗欞上沙沙作響。

  桑桑慢條斯理吃完半塊餅,提起太上皇與太後,“我想著過兩日雪稍微小些了,就去莊子裏探望他們。”

  “我陪你一道去。”霍淮端起茶杯淺啜一口,慢聲道,“他們離宮後,宮裏就剩我與祖母,一下子冷清不少。現在想想,還是從前熱鬧,大家都在宮裏,吃飯也能湊滿一圓桌。”

  “我聽說大臣一直在催你選秀,你為何……”桑桑說到一半,感受到他投來的目光,莫名心虛的止住話頭,繼續吃餅。

  霍淮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看著她的側顏,慢聲道,“我還在等。”

  等什麽,他們都心知肚明。

  這下桑桑餅也吃不下了,覺得口幹,伸手去拿茶杯時,對麵像是預料到了,將杯子遞給她。

  她抬頭一看他,隻覺得他的眸光太熾熱,強裝鎮定的接過茶杯,喝了小半杯。

  “前兩日收到的消息,戎狄王病逝了。”霍淮雲淡風輕的提起這事,全然沒避諱這是政事,“戎狄王欲立阿斯諾,王後一黨不服,兩方僵持著,看來要有一場惡戰……”

  桑桑眼皮微動,問他,“阿斯諾打的贏嗎?”

  霍淮輕叩桌麵,“誰知道呢。”

  桑桑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霍淮太了解她,一眼看出她想說什麽。他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高興的是,她總算明白他對阿斯諾的敵意,是由她而起。難過的是,她與他說話再不似從前那般無拘無束,謹慎了起來。

  “如果你想要我幫他,我可以……”

  桑桑搖頭,打斷他,“你的每個決定都與我們大燕息息相關,是否出兵幹涉戎狄內政,不該隨著我的想法而定。”

  在他驚詫的目光中,她捏緊杯子,繼續道,“這段時日我想了許多,或許你說得對,我們與他,從來不是一路人。”

  那懵懂的、短暫的心動,是夏日的冰塊,夜晚的焰火,美好卻易逝。

  那個人,一向就愛惡作劇,就愛逗她玩,不是麽?

  也許他那句一起去看海,也隻是他隨口一說,逗她玩,就她傻,還當了真。

  現在他回了家鄉,有了婚約,她還等什麽呢。

  不等了。

  戎狄草原。

  寒風呼嘯,鮮血濺在草地上,很快又被皚皚白雪掩埋。

  這場奪位之爭徹底平息時,已是料峭二月。

  阿斯諾記不清他的刀殺了多少人,身上濺了多少血,殺多了,殺到他的心也麻木了。隻有在羽箭穿透六王子的心髒時,他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他想,他總算能去見桑桑了。

  大燕的援軍也在這時出現,替他除了赫侖氏的餘黨,同時帶來了一個消息——

  他們大燕的皇帝要立後了,立的是武安侯府嫡女,穆桑。

  坐上王位的喜悅瞬間消失殆盡,他的笑容凝固在俊美的臉上,眯起眼睛,問援軍首領,“你說新皇後是誰?”

  援軍首領重複道,“是柔嘉縣主啊,汗王您曾在太學進學,應當見過她吧?”

  阿斯諾眨了下眼,旋即拍著王座的扶手,哈哈笑了起來,“見過,豈止見過,我們熟得很。”

  他大笑著,笑得癲狂。

  援軍將領都被嚇了一跳,麵麵相覷,雖說皇帝立後是喜事,但有必要笑成這樣嗎?

  坐在右側的王太後娜麗,見著兒子這般,眼皮猛地跳了兩跳。

  等大燕將領們告辭,帳內頓時靜了下來。

  阿斯諾斜靠在王座上,長眸半闔著,帳內沒點燈燭,他一半的臉在陰影之下,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娜麗一顆心直往下墜,若是阿斯諾知道她與汗王背地裏做的那些事,還有那些被半路攔下來的信件。

  不會知道的,那些信件都燒毀了,而且發去大燕的國書是機密,大燕皇帝也不會輕易往外說。

  定了定心神,娜麗王太後放柔了嗓音,試圖安慰,“阿斯諾,她已經是大燕的皇後了,你也別太難過……”

  她話還沒說完,阿斯諾猛地起身。

  娜麗一驚,“阿斯諾,你這是?”

  阿斯諾頭也沒回,“好歹相識這麽多年,她大婚,我起碼得說句恭喜。”

  戎狄的新王,在一個月夜,騎著馬跑了。

  桑桑終是給了霍淮一個回答,她願意入宮陪他。就像皇太後陪伴太上皇那般,與他在皇宮相伴相守。

  霍淮欣喜若狂,帶她入宮,給她看專門為她布置的宮殿。

  看著他緊緊牽著她的手,桑桑心想,他的手變得好大。

  小時候,他怕她摔著,也經常牽著她的手在宮裏亂跑。現在她不會摔著了,他還是愛牽著她的手,從她答應後,他無時不刻都要牽她。

  立後大典放在四月,皇太後建議的,說是這天氣不冷不熱最適宜,不然穿禮服肯定得熱成狗。

  知道他們要成婚,太皇太後、皇太後、長公主他們都高興極了,婚禮事宜,她們親力親為,誓必要將這場婚禮辦得隆重又威風。

  武安侯也高興,捧著立後的聖旨帶去亡妻跟前,又笑又哭,“嬌娘,我們女兒出息了,當皇後了。”

  四月初八,吉時一到,接皇後鳳駕的儀仗在喧鬧的禮樂聲中停在了侯府門口,皇帝親自提雁接親。

  百姓們討論得熱火朝天,紛紛說著大燕皇帝都是情種,瞧新皇待皇後的認真態度,比之太上皇和皇太後有過之而無不及嘛。

  盛裝的桑桑被武安侯背出了門。

  “這路平時走著覺得挺長的,今日怎麽這麽短,走兩步就沒了。”武安侯將她穩穩放下,滄桑的臉上擠出一抹笑,“你還這麽點大的時候,我從家裏尋了個竹背簍,背你上了山寨。一眨眼,你這麽大了,現在我背著你出門……”

  他虎目含淚,哽咽著,“以後,怕是再沒機會背你了。你入宮後,要好好侍奉陛下,當個好皇後……”

  桑桑本來不想哭的,見到自家爹爹哭,也紅了眼眶,“爹爹,你要想我了,就進宮看我。或者你下朝了,我去闕樓上看你。”

  簡單話別一番,桑桑被女官扶上厭翟車。

  她手執羽扇,緩步登車,忽然覺得有一道目光朝她看來。

  桑桑下意識看去,然後在那烏泱泱的人群中,她看到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她怔住,身旁的女官提醒道,“皇後娘娘。”

  她猛地回過神,等再看那人群,早已不見那雙眼睛。

  是她的錯覺嗎。

  禮樂繼續響起,盛大的儀仗徐徐向前,往皇宮的方向駛去。

  等儀仗走遠,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驚呼,“啊喲,小夥子,你怎麽了,怎麽好端端吐血了?”

  “要不要去看大夫?”

  “無事。”

  那人說著,推開路人,跌跌撞撞的走了。

  路人嘀咕了一句“真是個怪人”,晃了晃腦袋,繼續看熱鬧去。

  ……

  在眾臣的恭賀聲中,霍淮牽著桑桑的手,走到太極宮殿前。

  “我登基的時候,就在幻想這麽一天。”

  霍淮身姿挺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日比平時還要俊朗幾分,眉眼帶笑,望向她的目光格外的柔和。

  不是那種尋常的溫柔,而是夾雜著那種男人對女人的強烈情感。

  桑桑被他看得臉頰發燙,被握緊的手動彈不得,隻好拿小指頭劃了下他的掌心,小聲道,“還沒行完禮,你別總看我。”

  霍淮嘴上說“好”,但還是忍不住看她。

  他每看她一眼,心頭的歡喜就更多一分。

  桑桑的臉頰一直紅著,到了新婚夜裏,桌案上紅燭搖曳,繡百子千孫床帳放下,她就不單單是臉紅了。

  大婚第二天,帝後去給太皇太後、太上皇、皇太後請安敬茶。

  皇太後私下裏給皇後一枚同心結,“戎狄新王昨日到了京城,托我將這枚同心結給你,說是給你的新婚賀禮……我本想瞞著這事的,但想了想,還是得讓你知道這麽一回事。至於這東西,唉,你自己處置吧。”

  皇後接過那枚編得不算精細的同心結,驀得想起某個落花時節,他們一起在藏書閣讀書。

  “小丫頭,我今日新讀了一首你們的詩。你坐著,我背給你聽。咳咳,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1]”

  他背書,她吃著糖,時光都變得很慢很慢。

  皇太後問她,“很難過嗎?”

  皇後長睫輕顫,手掌捂上心口,搖頭道,“說不上難過。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母後你常說的,人是要向前看。”

  她將同心結收起,看向窗外那道修長的身影,笑眸彎起,“而且,陛下他待我很好,我很歡喜。”

  大燕國史記載:孝仁皇後穆氏,承慶皇帝霍淮結發妻,帝為其虛設後宮,未進一人。帝後伉儷情深,情深意篤,育有二子一女。

  另有史書記載:戎狄汗王阿斯諾弑兄即位,在位二十五年,與大燕和平共處,從無侵犯中原行徑。戎狄王終生未娶,大興十八年,王庭內亂,戎狄王身死,其弟德木圖即位。

  遵其遺詔,喪葬從簡,與其同棺隨葬之物,是一枚保存妥善的海螺。

  ,

  那年初夏,一起看海的約定,終究是他食言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1]蘇武《留別妻》

  ,

  三個月,總算又寫完一本了!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