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9】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2-12-20 21:57      字數:4510
  第99章 【99】

  蒼霞軒地處上林苑南邊, 風亭水榭,恣眠柳影,上有淩霄纏絡, 下有芭蕉環繞, 靠池旁怪石嶙峋, 有幾尾紅色鯉魚在清澈見底的池中歡快搖曳。

  鄭惜月到達時, 宋清盈正與霍致崢相對而坐,桌上擺著棋盤, 黑白玉棋子才下沒幾步。

  “拜見陛下、昭妃娘娘。”鄭惜月屈膝行禮。

  宋清盈笑道,“表妹來了, 坐下看看這盤棋怎麽下。”

  有宮人搬來月牙凳, 鄭惜月順勢坐在宋清盈身旁, 靜靜的看了眼這棋局, 神色有些微妙。

  縱然她的棋藝算不上精湛,卻也能看出這盤棋昭妃在亂下,好像沒一步下的對,偏偏表兄還都讓著她。

  難道這也是他們閨房之樂的一種?

  鄭惜月選擇默默喝茶,當個觀棋不語的真君子。

  好在沒多久, 另有宮人引著一位象牙白錦袍的翩翩貴公子過來。

  那人身形修長,容貌清雋,眉眼間有種舒朗的英氣,令人望之可親。

  “微臣衛承昭拜見陛下、昭妃娘娘……”

  “衛卿家免禮。”霍致崢淡聲道,視線稍稍在衛承昭身上停留, 心道這小子今日這般拾掇,倒比平日裏更多了幾分清貴之氣。

  這般想著, 他的目光下意識轉到宋清盈臉上。

  果不其然, 那女人也在打量著衛承昭, 眼角微彎,頗為欣賞一般。

  霍致崢將手中棋子放下,輕咳了一聲,“昭妃。”

  宋清盈一怔,回過神來,扭頭問道,“陛下?”

  霍致崢道,“輪到你下了。”

  宋清盈悻悻的“哦”了一下,拿著棋子裝模作樣的思索起來。

  有宮人給衛承昭搬了凳子,恰好與鄭惜月麵對麵坐著,倆人隻要抬眼,就能看清對方的容貌與神態。

  霍致崢與衛承昭聊了兩句閑話,又狀似隨意的介紹了一下鄭惜月,“這是朕姑祖母的嫡親孫女鄭氏,如今在宮裏陪太後小住。”

  衛承昭心裏一沉,難道陛下也有意將這鄭惜月許配給他麽?

  他壓住心底慌亂,麵上保持客氣,朝鄭惜月打了個招呼,“鄭姑娘妝安。”

  鄭惜月壓根不敢看對麵之人,低眉順眼的回了句,“衛小侯爺萬福。”

  這般打過招呼後,倆人再無話語。

  就算不是當事人,宋清盈也受不了這尷尬到摳腳的氛圍,下了兩步棋後,她拿出作天作地的寵妃腔調,對霍致崢道,“陛下,今日真是熱得很,臣妾臉上的妝好像都花了,您陪臣妾進去補補妝嘛。”

  這茶裏茶氣的語氣,莫說是鄭惜月和衛承昭兩人,便是見慣她戲精上身的霍致崢都愣了一瞬。

  待反應過來,霍致崢深深地看了宋清盈一眼,嘴裏輕“嗯”了一聲,又對衛承昭道,“衛卿家替朕下這一局。”

  宋清盈起身,笑吟吟的朝鄭惜月道,“那表妹你替我下吧。”

  說罷,她親熱的挽住霍致崢,轉身離開了。

  等繞到假山後麵,確定亭中兩人看不到他們,宋清盈才鬆開霍致崢的胳膊,仰臉朝他炫耀似的眨了眨眼,“陛下,我聰明吧?一下子就找到借口溜了出來。”

  霍致崢看她這變臉速度,忍俊不禁,抬手捏了下她的臉,“是,你最聰明。”

  “你別真把我臉上的胭脂捏掉了。”宋清盈拿開男人的狼爪,又悄悄往亭中瞧去,喃喃道,“萬一這倆人真看對眼了怎麽辦?不行,那公主豈不是要難過死?”

  她連忙雙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嘴裏碎碎念著,“菩薩保佑,他倆不成。”

  霍致崢擰眉看她,“你在嘟囔些什麽?”

  宋清盈心說你個直男,告訴你你也不懂,便朝他幹笑了兩下,“沒什麽。”

  “走吧,水邊蚊蟲多,仔細又被蚊子咬的嗷嗷叫。”霍致崢牽住她的手,轉身往清涼開闊的屋內走去。

  亭中,鄭惜月與衛承昭各自落下一枚棋子。

  看著守在亭前有段距離的宮人,衛承昭和鄭惜月倆人心知肚明,什麽天熱補妝,不過是撮合他們見麵的一個借口罷了。

  左右沒有旁人,能被留下的宮人都是經過篩選,嘴巴嚴實的,衛承昭也不玩什麽彎彎繞繞的把戲,直接開門見山道,“鄭姑娘,恕在下冒昧,你鬢間的那枚蜻蜓珠釵瞧著很是別致,不知是在哪裏買的?”

  鄭惜月愣了愣,沒想到對方開口第一句竟是問這個。

  她如實答道,“這珠釵是進京路過揚州,在揚州城中的一戶珠寶鋪子買的。”

  “噢,是這樣。”衛承昭點頭,又有些遺憾的朝她笑了下,“若是在京城買的,我也想著去買一支差不多樣式的,送給心儀之人。”

  鄭惜月聞言,眸光微動,無比自然的順著他的話問,“衛小侯爺已有心儀之人了?”

  衛承昭毫不遮掩,頷首道,“是的,她是位性情活潑的純善之人,蜻蜓珠釵靈動大方,她戴著應當很相襯。”

  話說到這裏,鄭惜月還有何不懂,衛承昭這是在告訴她,他已有意中人,他們倆是沒可能了。

  這一瞬,鄭惜月倒沒多難過,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她朝衛承昭客氣笑道,“衛小侯爺這般細致,你心悅的那位姑娘真是有福氣了。若衛小侯爺很喜歡這支珠釵,我回去後可將珠釵樣式描摹與你,京中能工巧匠眾多,肯定能做出差不多樣式的。”

  衛承昭本就是找個借口,拱手道,“不勞煩姑娘,等閑時我去京中珠寶鋪子裏多逛逛,應當能尋到的。”

  鄭惜月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是,這蜻蜓珠釵本就是尋常樣式,不難找的。”

  話說開了,兩個年輕人的相處不再像先前那般局促的,倒正兒八經的真下起棋來。

  “表姑娘與衛小侯爺下著棋,有說有笑的,相處的很是不錯呢!”

  負責盯梢的小宮人含笑將蒼霞軒的動靜稟告給秦太後和鄭霍氏,兩位老太太都舒展眉目,笑得很是愜意。

  “我就說嘛,咱們惜月溫柔賢淑,模樣又生的標致水靈,衛家那小武夫見著這溫柔似水的姑娘,可不就得陷進去?”秦太後頗為自得的誇著。

  鄭霍氏附和著,“若倆孩子互相有意,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與兩位老太太不同,霍蓉兒耷拉著腦袋,手指撥著腕間紅燦燦的珊瑚珠,悶悶的想:那滿口道理的小書呆也不過如此。

  可為什麽天底下大部分的男子都喜歡那種細聲細氣、溫溫柔柔的女子呢?像她這樣的……是不是真的太凶了?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鄭惜月跟著霍致崢和宋清盈一起回到馬球場。

  馬球場呈長形,兩側修著長長的觀賞廊曼,既能遮風避雨,又能遮陽防曬。

  帝妃翩然而至,廊裏廊外的官員宮人們紛紛起身行禮。

  霍致崢攜宋清盈走到長廊正中最高處入座,才出聲道,“免禮。”

  眾人叩謝皇帝隆恩,重新歸座。

  馬球賽按照三省六部本該分為九支隊伍,可三省大都是些老臣,身子骨不行,最後也就勉強湊出兩支隊伍。與六部的六支隊伍統共八支,倆倆比拚,再淘汰晉級,今日上午已經賽過一輪,最後剩下四支隊伍,其中最顯眼的是傅容景所在的禮部隊伍。

  看著馬球場上英姿勃發,身著暗紫圓領斕袍的傅容景,宋清盈不禁咂舌,真不愧是原書男主,永遠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個。

  “好看嗎?”

  “挺好看的。”宋清盈本能回答,等答完才意識到不對,一扭頭就見霍致崢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她登時變了臉,露出個狗腿子的笑容,“那些都是庸脂俗粉,陛下才是真絕色,我心中永遠的第一位。”

  從前是主仆時,這女人是各種溜須拍馬,極盡諂媚之能。

  現在倆人是夫妻,她這張嘴也沒消停過,各種肉麻膩歪、稀奇古怪的情話張口就來,諸如“想在陛下的腹肌上打滾”“陛下的腰不是腰,奪命三郎的彎刀”“陛下的腿不是腿,金明河畔的春水”……

  想到她那些毫不矜持的話語,霍致崢薄唇緊抿,耳尖微燙。

  喝過一杯茶水平靜心緒,霍致崢示意福祿總管宣布比賽開始。

  第一輪是刑部對兵部,一隊穿藍袍,一隊穿紅袍,在賽場上十分的激烈。

  宋清盈抓了一把瓜子,優哉遊哉的磕,自古紅藍出cp呢。

  另一側,霍蓉兒旁敲側擊的問著鄭惜月方才與衛承昭見麵的感覺。

  鄭惜月與霍蓉兒一向親近,也不瞞她,一五一十的說了,末了,還掩著帕子輕輕笑了下,“衛小侯爺是個很和善的人。也不知他心儀的是哪家閨秀,那位姑娘可真是走運了,能尋得這樣一位體貼細致的郎君。”

  霍蓉兒整個人木在原地,表情僵硬,“他……他有心儀的人了?”

  “是呀,他親口對我說的,說是位性情純善的姑娘呢。咦,蓉兒你怎麽了,瞧著臉色不大好?可是天氣太熱,著了暑熱?”

  “沒怎麽,就是、就是覺得這個衛承昭著實可惡!”

  “啊?”

  “他既然早有意中人,為何還要來赴約與你相看?這不是羞辱人嘛!哼,要我說,就他這樣的人,眼光肯定也沒多好,他喜歡的姑娘應該就平平無奇,與月表姐你是萬萬不能比的。”

  “蓉兒,不好這般背後說人是非。”鄭惜月低聲勸道。

  霍蓉兒卻覺得心頭窩了一股無名火,她也分不清自己是為鄭惜月不值,還是為她自己生氣,總之她現在燥的很。

  是以看到刑部即將敗下陣,衛承昭所在的兵部快要獲得勝利時,霍蓉兒揚聲對霍致崢道,“皇兄,我也想上去打一場!你讓我替那位刑部官員上場吧?”

  霍致崢麵不改色的看向她,“別胡鬧,就你那半吊子騎術,哪能上球場與他們較量。”

  “皇兄你別瞧不起人,我騎術可長進了不少!”霍蓉兒拖長了尾音朝秦太後和宋清盈撒嬌,“母後,小嫂子,你們幫我說兩句話嘛。”

  宋清盈哪敢開口啊,選擇嗬嗬賠笑,將視線轉移到秦太後身上。

  秦太後瞧著那位刑部主事生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心頭暗想,女兒莫不是看中了這位,這才急著去替他出頭,好在這位主事麵前搏幾分好感?

  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秦太後越看那位主事越覺得跟霍蓉兒般配,自然也幫著霍蓉兒說話,“皇帝,蓉兒想去玩,你就讓她去玩一會兒。反正這輪比的也不多了,她加不加入也沒多大區別。”

  霍致崢默了一瞬,也不好當眾違逆秦太後的意思,便對霍蓉兒道,“你去可以,但得注意分寸,切莫急功近利,時刻得以自身安危為主。”

  “我知道了,多謝皇兄。”

  霍蓉兒歡喜不已,她今日穿得本就是輕便的騎裝,連衣裳都不用換,直接就上場。

  本朝民風開放,馬球又是男女皆宜的運動項目,京中不少貴女馬球打得極好,與兒郎不遑多讓。是以見到公主上場,官員們雖有些詫異,卻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倒是那被換下的刑部主事心頭暗自竊喜,公主莫不是看上他了?

  見到跨在棗紅駿馬之上手握球杆、英姿颯爽的霍蓉兒,衛承昭仿佛看到一年前,在熱鬧的東市大街上,公主手持長棍利落棒打惡徒的瀟灑模樣。

  她還是那樣明媚爽朗,像是熱意灼灼的太陽。

  懷著一腔暖融融的熱意,衛承昭驅馬走上前,與霍蓉兒問好,“殿下別來無恙。”

  霍蓉兒,“看我不錘爆你們!”

  衛承昭,“???”

  霍蓉兒哼了一聲,仰著下巴,牽著馬走開了。

  一炷香後。

  禮部有意給小公主放水,無奈霍蓉兒準頭實在太差,刑部還是輸了,輸的一敗塗地。

  看著那仿佛在羞辱她智商的比分,霍蓉兒麵頰通紅,羞憤欲死。

  而衛承昭那句“公主你已經打得很不錯了”,更是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霍蓉兒心態徹底崩了,眼圈泛紅朝他喊道,“你贏了很了不起嘛,我才不要你安慰!”

  衛承昭站在原地,望著少女走遠的背影不知所措。

  在台上目睹了一切的宋清盈慢悠悠的吐出一個瓜子皮:嘖,好一出別扭又酸澀的青春校園偶像劇。

  然而當看到傅容景與霍蓉兒說著什麽時,宋清盈瞬間沒法悠閑看戲了——

  我靠,傅容景幹嘛突然找霍蓉兒說話?!

  她伸長了脖子往球場望,隻恨不得長出千裏眼順風耳來。

  霍致崢見她屁股都要離開椅麵了,抬起長臂不動聲色的將她按了回去,“注意儀容。”

  “可是公主她……”

  “蓉兒會處理好的。”

  “……好吧。”宋清盈隻好耐心坐下。

  沒多久,霍蓉兒回來了,依舊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

  宋清盈憋了好一會兒還是憋不住,趁著球場上敲鑼打鼓喧鬧無比,往霍蓉兒那邊湊了湊,問起傅容景與她說了什麽。

  “他就說他會贏了兵部,替我出口惡氣。”霍蓉兒興致缺缺,“真是奇怪了,我要出惡氣就自己出了,要他幫我作甚。”

  聽到前半句話,宋清盈心頭一緊:傅容景這是在放鉤子釣魚?

  聽到後半句話,宋清盈鬆了口氣,還好霍蓉兒的腦子是清醒的。

  不過——

  宋清盈眯了眯眼眸,盯著球場上那抹頎長的紫色身影,心頭莫名不安。

  原書中傅容景全程對霍蓉兒愛答不理,甚至還有些反感,壓根不會主動搭訕示好。可現在的傅容景,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救命!難道這書崩完劇情,開始崩人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