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自/殺這個詞, 小棲無並不陌生，因為地府每年都會有很多因為這個原因死去的鬼，相比於被審判懲罰不能去投胎的鬼, 或者是平常死去可以立刻排隊投胎的鬼, 因為自/殺而死的鬼通常都會滯留地府許久，因為他們過不去的是自己那一關。

  　　在小棲無的認知中, 生命是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會主動放棄自己生命的人就相當於放棄了美好，那這個人一定是很難過很難過了。

  　　難怪自己一醒來就會被難過和絕望籠罩著。

  　　她雙手扒著車窗看著外麵的橋, 試圖看出一些什麽，但也隻能看到那個人的背影。

  　　司機聽到林丁奇的聲音後也看到了橋上發生的事，一腳刹車就停了下來。

  　　車門被打開，大家急急忙忙地下車, 最先下去的是司機, 他大聲喊：“你好！那裏危險, 快回來！”

  　　背對著眾人的男人動作一頓，回頭看到陸續走過來的人, 道：“你們不要過來。”

  　　瑤瑤媽立刻說：“我們不過去！你冷靜一點，太危險了！”

  　　蘇聞他們是最後下車的, 下車後，已經熟悉了人界交通規則的蘇聞對司機道：“這裏不允許停車，你將車開走。”

  　　說完他就拿出手機，撥打了119。

  　　因為這裏車來車往，擔心小孩子的安全, 幾個小朋友都沒有下車, 除了小棲無, 小棲無在初至懷裏, 她從初至的肩膀處探出頭，去看那個護欄上的年輕男人。

  　　在這種春寒天氣，他穿得很單薄，凍得嘴唇都發紫了。

  　　這種情況，就算是他真的不想跳，被河風吹著，說不準也會失足掉下去，可是他很排斥別人的靠近。

  　　彈幕這時候也緊張得不行，有些觀眾也早早就撥打了119。

  　　【天哪，這也太危險了吧！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一定是很絕望了才會選擇這條路吧？但是活著就有希望，千萬不要有事啊。】

  　　【這人也是的，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你們沒有經曆過的，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評判每一個人的人生，希望人家平安就好。】

  　　而現場，因為年輕男人激動的情緒，大家也不敢貿然過去，不是專業的，生怕自己說了什麽就刺激到他了。

  　　為了不影響交通，大家都走到了安全的通道上。

  　　初至也將小棲無放了下來，其餘人看到便道：“棲無還小，既然下了車，不然先將她抱著？這裏不太安全。”

  　　“沒事。”初至道，“這小崽子比誰都有主意，抱不住的。”

  　　護欄上的年輕男人見不僅來人，還來了不止一個，甚至後麵還有攝像機的時候，表情就空白了。

  　　不過對於他來說，怎麽死或是在多少人麵前死都無所謂。

  　　他說：“不要過來，不管你們要做什麽。”

  　　說完就將頭轉了過去。

  　　大家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畢竟也不是專業的救援人員，也不是什麽心理專家，要是哪一句話說錯了刺激到別人，那就不好了，所以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就在這時，小棲無突然開口：“你很難過吧。”

  　　眾人這才驚覺，小棲無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前麵，小小的一隻，大家都還在緊張那個人的時候，她就悄摸摸走過去了。

  　　“初小姐，蘇先生…”夏遠鈞小聲問，“不用將她叫回來嗎？”

  　　“不用。”蘇聞道，“她比你們想的要聰慧。”

  　　既然蘇聞都這麽說了，其他嘉賓也不好說什麽。

  　　看直播的觀眾們心都揪起來了，崽崽這是跟死人打交道的，這會兒跟活人打交道可行嗎？

  　　畢竟童言無忌，這要是說了什麽不好的。

  　　不過大多數人看到小棲無走上去，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我很相信崽崽一定可以將那個人勸回來。】

  　　【我也這麽覺得，這種感覺來得很莫名其妙。】

  　　【當初開始看崽崽直播的時候，我就覺得崽崽身上有種讓人平和下來的力量，現在這種力量好像越來越明顯了。】

  　　【還是崽崽治好了我的失眠症，那時候她明明什麽都沒做。】

  　　【可能是因為看著崽崽，就像看到美好和希望的化身吧。】

  　　此時護欄上的人聽到聲音也轉過頭，為什麽這個小孩子走過來自己會沒有發現？這不太合理。

  　　他皺著眉頭，正要說話，卻對上了那雙空澄漂亮的眼睛，男人一愣。

  　　小棲無又仰著頭問：“你很難過對不對？”

  　　男人沉默地看著她。

  　　說不清是什麽感覺，想將她趕走，但是又不太舍得，那雙眼睛，看著就像是能讓他覺得有那麽一點高興的。

  　　沒有得到回答，小棲無也不氣餒，而是輕聲說：“棲無能夠感覺到的。”

  　　她回過頭，從自己的小書包裏拿出了自己的零食和糖果，雙手捧起來：“這個，給叔叔吃。”

  　　“吃了會開心一點哦。”

  　　男人無端有點想笑，不知道是笑這個小孩子天真的想法還是什麽。

  　　小孩子世界單純，喜歡吃糖就覺得吃了糖果心情就會變好了。

  　　可他早已過了可以被一塊糖哄高興的年紀。

  　　“你吃吧。”男人說，“這裏風大，小心著涼，回去吧。”

  　　小棲無搖搖頭：“那叔叔不怕著涼嗎？你穿得比棲無少。”

  　　她一口一個棲無的，男人這時候也明白了她叫棲無，有點耳熟的名字，可是他已經無暇再想那些了。

  　　“我不冷。”男人看著腳下的河水，“以後，也不會冷了。”

  　　“會的。”小棲無肯定地說。

  　　男人笑了一下，垂眼自言自語道：“陰曹地府也會冷麽？就算冷，死了也感知不到了吧…”

  　　說完後，耳邊又突然響起了棲無稚嫩的聲音：“地府可冷啦。”

  　　男人微微轉過頭，也忘了驚訝她怎麽聽得到自己的自言自語：“你知道地府？”

  　　“知道呀。”小棲無點著頭，又往前走了一步，指著自己說，“棲無是閻王廟的廟祝哦。”

  　　男人眼裏閃過了一絲疑惑：“廟祝？”

  　　“對噠。”小棲無指了一個方向，“是北城的廟祝。”

  　　男人笑了下：“這麽小的廟祝，北城來的，難怪會有攝像機跟著。”

  　　他沒有心情去關注什麽節目，也早已不知道現在網絡上都在關注誰，隻當是這個節目給這個漂亮小孩的一個頭銜罷了。

  　　小棲無又說：“因為是廟祝，所以知道地府。”

  　　她又一遍強調：“地府很冷的。”

  　　以前的地府的確很冷，自己不算騙人，就算是騙人，這也是善意的謊言，她這麽安慰自己。

  　　男人：“然後呢？”

  　　問完後，他有些驚訝於自己現在的耐心，居然還能陪一個小孩子聊了起來。

  　　而這個棲無後麵那些人，居然沒有一個要上前的樣子。

  　　一個小孩罷了，這種安全距離讓男人放鬆了些警惕，想著再聊幾句也無所謂的。

  　　“然後嘛…”小棲無說，“然後就是死了很不好呀。”

  　　她又從書包裏翻出了生死簿：“棲無給叔叔算一算吧。”

  　　男人真的笑了：“你還會算命？”

  　　“嗯嗯。”小棲無翻開生死簿，“叔叔叫什麽名字？生辰八字呢？”

  　　對於什麽都已經無所謂的男人自然就告訴了她：“許陳…”

  　　許陳…

  　　小棲無找到了他的生平。

  　　這是用大多數人的話來說，普通又平凡的一生。

  　　出生，學步，學語，學習，長大，工作。

  　　隻是在他的這一生中，是被壓抑著的，不屬於自己的一生。

  　　作為家中的老來子，家裏人上上下下對他抱著很大期望，將所有的心血都放到了他的身上，他出生在一個農村家庭，家裏人給了他最好的物質條件讓他上學。

  　　他的確也一直很爭氣，很優秀。

  　　隻不過這些優秀後麵，是日複一日的透不過氣。

  　　父親對家庭的不管不問，母親對家庭的不滿的抱怨，都加之在了他的身上。

  　　“陳陳，你爸沒出息，媽媽隻有你，你一定要給媽媽爭氣，媽媽在這個家，都是因為你。”

  　　“陳陳，你去問問你這個爸，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家。”

  　　“兒子，你媽就是話多，你不要理她，爸爸也有爸爸的苦衷。”

  　　彼時尚且還年少的許陳並不知道這些，在他的眼裏，爸爸就是爸爸，媽媽就是媽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可是在爸爸的口中，媽媽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在媽媽的的嘴裏，爸爸是個不負責任的爛人，他們日複一日地爭吵，打架。

  　　可這兩人，明明都是他的天。

  　　他努力學習，想要改善這個家的現狀。

  　　可他的路也被父母定好，稍有一點不如意，媽媽就會撕心裂肺地問他：“你是不是要跟你爸一樣，把你媽逼瘋！”

  　　爸爸也說：“兒子，我們不會幹涉你的學習，但是你一定要自律，爭氣。”

  　　可每當這個時候，他們又會阻撓他想要做的事。

  　　想去的學校，想學的專業都不由得自己。

  　　他一旦反抗，父母這兩個字就像一座大山壓著他，每每夜裏跟爸爸吵架哭暈在自己肩頭的媽媽，總是早出晚歸，醉醺醺的父親…

  　　他們問：“是不是你學曆高了，就看不起你爸媽了。”

  　　他們總說他是唯一的希望，不希望他不孝，因為他們將所有的心血和家當都放在了他身上。

  　　在父母和外人的眼裏，他是優秀的名校大學生，是聽話懂事的好孩子。

  　　父母總是對別人說他的優秀，事實上，那些優秀，都不是他想要的。

  　　畢業後，父母催促他成家立業，結婚，逼迫他考公務員，那是父母眼中的鐵飯碗，是千千萬萬人擠破頭都想去的地方。

  　　可是那並不是他的誌向所在。

  　　這一次國考失敗，好像是父母第一次在他這裏聽說失敗這個詞。

  　　過年回家的時候，那種眼神讓他幾乎承受不住。

  　　“陳陳，你不會讓我們失望的，你知道怎麽做的對吧？”

  　　“你爸已經沒希望了，就靠你了。”

  　　許陳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在做什麽。

  　　自己的前半生，好像一事無成。

  　　後半生，看不到希望。

  　　他想，他給不了父母那麽乖巧的孩子，這條命，還給他們也罷。

  　　小棲無很快將許陳叔叔的一生看完，她說不清這是什麽感覺，就好像很平靜，但是又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許陳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麽，隻見這個小廟祝看著手裏的空白小本子，眉心就皺了起來。

  　　他甚至有種衝動，想要替她撫平。

  　　許陳問：“算到什麽了？”

  　　小棲無摸著生死簿，輕聲說：“算到了，叔叔陽壽未盡，前途光明。”

  　　許陳這下是真的笑了，笑得雙眸濕潤，他說：“謝謝你啊，小廟祝。”

  　　“我竟然不知道，我還有前途。”

  　　“為什麽沒有？”小棲無走近他，將生死簿放好，又剝開了一顆糖，踮起腳遞給他，“以後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呢。”

  　　“下一秒，下一分，下一天會發生什麽，都是不知道的呀。”

  　　她努力遞著糖果的樣子太可愛了，讓人於心不忍，許陳終於是伸出手接過了她的糖果，輕輕含在嘴裏。

  　　微甜在嘴裏漫開的一瞬間，他怔了怔。

  　　身體都仿佛輕了一些。

  　　小棲無眼巴巴地問：“是不是很好吃？”

  　　許陳：“嗯，謝謝。”

  　　“不客氣。”小棲無說，“棲無還有好多。”

  　　“叔叔看，世界上還有這麽多好吃的東西呢，叔叔舍得離開嗎？”

  　　默了很久，許陳輕聲道：“舍不得。”

  　　他抬頭看著麵前的河流，這個城市，這片天空。

  　　有誰會舍得這個世界呢？

  　　他舍不得，他甚至舍不得自己的父母，可是他沒有辦法，他不知道該如何。

  　　“舍不得又怎麽樣？”他說，“總有很多舍不得的事情。”

  　　“但是叔叔現在還可以自己選擇擁有舍不得的事情呀。”小棲無在護欄上撐著自己的下巴，歪著頭跟他聊天，“既然可以選擇，就不要放棄。”

  　　許陳垂眼，問：“我可以摸摸你嗎？”

  　　“當然啦。”小棲無又說，“叔叔還可以抱抱棲無！大家都說，抱著棲無，會開心。”

  　　“是的。”許陳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你的確很會讓人開心。”

  　　小棲無張開雙手：“那叔叔來抱抱棲無吧！”

  　　這次許陳卻沒有動。

  　　小棲無眨眨眼，依舊保持著這個姿勢，又說：“叔叔，棲無年紀小，但是棲無見過了許多的人，還有許多的鬼。”

  　　“他們每一個都有自己在乎留戀的事情，都在人間。”

  　　“生前死後，因為在乎，所以一直都在意難平，叔叔既然還有這個機會，為什麽要放棄呢？”

  　　她又說：“叔叔因為爸爸媽媽那麽難過，是因為在乎他們的感受，想要放棄自己，可是，這樣一來，叔叔不僅放棄了在乎的爸爸媽媽，也放棄了在乎的自己，是不是？”

  　　許陳猛然一顫，震驚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小棲無：“因為棲無是廟祝呀。”

  　　小棲無認真的朔：“叔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許陳：“可是他們…”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應該被誰左右的。”小棲無道，“爸爸媽媽也不行。”

  　　“不是每一個人做的事情都是對的，爸爸媽媽也是，他們做錯了就要改，他們也需要長大。”小棲無說，“我爸爸就是這麽說的。”

  　　她仰著頭，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叔叔隻管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對的事情，做好自己就好了。”

  　　許陳沉默了很久。

  　　他當然知道這些道理，可是好像真的很難做到。

  　　這時，小棲無又吐了吐舌頭，說：“還有，死了真的很不好，地府很窮的。”

  　　“悄悄跟你說，以前的閻王大人都喝不起奶啦。”

  　　這有些無厘頭的話讓許陳失笑：“以前？那現在呢？”

  　　小棲無想了想：“現在，還可以叭。”

  　　她笑著說：“而且閻王大人憐憫眾生，也不喜歡看到叔叔放棄自己的生命呀。”

  　　她說：“棲無認識的很多人…都很喜歡這個世界，都想好好體驗這個世界。

  　　“他們想認識很好的人，玩好玩的東西，吃好吃的東西，學習跟多的知識…總之，一切都是很好的對不對？”

  　　初至想要來人界，十殿也是，每一個鬼神都對生命很有期待。

  　　小棲無也是，她可喜歡人界了。

  　　許久之後，許陳笑道：“嗯，對。”

  　　他動了動自己的腿：“現在，我還可以來抱抱你嗎？”

  　　“當然可以啦！”小棲無高興地說，“歡迎！”

  　　等救援的人趕到的時候，正好就看到了許陳從護欄上下來，蹲在地上，輕輕將麵前的小孩子抱在了懷裏。

  　　“這是什麽情況？”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輕聲說：“這個輕生的人，好像被我們小棲無勸下來了。”

  　　救援人員：“……”

  　　不過他們還是走過去，不管如何，還是要確認一下這個人的安危，再好好教育一下。

  　　而這時許陳也將小棲無鬆開，棲無說得不錯，抱著她，確實心情會很好。

  　　“謝謝你。”許陳說，頓了頓，又笑著補充，“也謝謝，喝不飽奶的閻王大人。”

  　　小棲無臉紅了紅。

  　　為了安慰叔叔，當然要把自己形容得慘一點，閻王大人都喝不飽奶了，那地府一定是窮得很嚴重了！

  　　救援人員走上前：“你好，119。”

  　　許陳懷著歉意：“抱歉，麻煩各位了。”

  　　救援人員搖頭：“你人沒事就好，不過真的沒事了？有什麽情況盡管告訴我們。”

  　　“沒事了。”許陳看向身側的小棲無，莞爾道，“這世界的確很好，我舍不得。”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