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初至的神令壓在每一個惡鬼身上, 遠遠比那壓抑的海水還要讓惡鬼崩潰，整個海域都是惡鬼滲人的哭喊聲。

  　　車隊的十餘個鬼見狀，原本不關他們的事, 卻也動也不敢動, 隻愣愣地盯著崖邊的女人。

  　　這種氣息太奇怪了，不是惡鬼卻勝於惡鬼, 為什麽也會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不僅僅是鬼, 就連人都發現了不對勁。

  　　初至的神令隻有鬼聽得見，但人們卻能看到她抬手又落下的動作, 也能看到初至冰冷的側臉。

  　　這徒然降低的溫度，這突然壓下來的黑雲，肆虐的狂風，都預示著這天氣的改變並不簡單, 別說看不見的鬼了, 這幾人覺得自己幾乎都不敢喘氣了。

  　　處理處的三個人更能體會到這種感覺, 這是來自於他們所供奉著的，一直信仰的最高鬼神的壓製, 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臣服。

  　　初來還沒經驗的紀年更是膝蓋一彎，直接跪了下去。

  　　林丁奇從來沒見過帝君發火, 更沒見過她在人前使用神力的模樣，原本他看初至就是當做偶像，是那種親眼看到了對方的驚喜和崇拜，但是現在他才明白，麵前站著的, 的的確確就是整個冥界整個地府的創造神, 她是所有鬼的先祖, 是擁有無上神權的鬼神。

  　　別說是其他人了, 他自己都想跪下。

  　　現場的氣溫一再驟降，眼看著幾個人已經凍得臉色發白，有些受不住了。

  　　蘇聞輕輕壓了一下眉，法印帶來的聲音打破了陰冷的沉寂：“帝君。”

  　　初至微微偏了一下頭，眼神是他已經千年未見的，宛如當初那個身座神台，居高臨下遙不可及的神祇。

  　　蘇聞又喊了一聲：“初至。”

  　　初至垂眼，將手放下。

  　　下一瞬，一小個人遠遠地撲了過來，初至下意識俯身將撲來的人抱進懷裏。

  　　“初至！”

  　　小棲無張開雙手緊緊抱著她，軟軟香香的味道湧入鼻尖，將腥鹹海水和惡鬼令人作惡的味道衝散。

  　　現在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加上黑雲罩頂，哪裏都是暗的。

  　　唯獨懷裏的小崽子，眼睛比星星還亮。

  　　小棲無仰著頭，在初至臉上重重地啵了一口，抱著她的脖子蹭蹭蹭，又乖又軟地喊她：“初至~”

  　　初至第一次被這麽親密的對待，臉上的觸感分明，是她從未體驗過的，直接當場愣住。

  　　而大家也明顯地感覺到周圍寒冷的風好像停了，罩頂的黑雲也在漸漸散開。

  　　初至垂著眼，問懷裏的小崽子：“你做什麽？”

  　　小棲無晃晃腦袋：“棲無在幼兒園的時候，小朋友們說，親親是表達喜歡。”

  　　“棲無喜歡初至，棲無親親初至~”

  　　小棲無也是第一次親人，還有點不熟練，應該就是親臉臉的，夢夢就是這麽親她媽媽的。

  　　於是她抬起頭，又啵的一下親在初至的另一邊臉上，期待地問：“初至會不會高興一點呀？”

  　　初至呼吸滯了滯，原本帶著寒霜的雙眸也漸漸染上了溫度。

  　　她在羅酆山待得太久，在幽冥門也待得太久，惡鬼對於她來說就宛如是一個打破她這些日子平靜地開關，她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但懷裏的小崽子像一劑良藥，撞進她這雙澄澈又無比真誠的眼睛裏，她下意識就想收斂起來自己那些陰暗。

  　　從一開始就是。

  　　初見棲無，她背著小書包抱著自己的奶瓶從閻王殿外走進來，抬頭看著自己的時候，初至就是這麽想的。

  　　跟棲無比起來，自己實在是有些不堪了。

  　　她當時是從千年惡鬼中爬出來的，滿身都是戾氣和黑暗的存在。

  　　但棲無不一樣，她的出現，好像是地府最亮的一抹光。

  　　就好比現在，在這片暗色裏，隻有棲無的眼睛是最明亮的，直接照到她心裏。

  　　小棲無見帝君還在發呆，於是動動身子，奶聲奶氣地喊：“初至，你理理棲無。”

  　　初至輕眨了下眼，隱去周身的煞氣，眼底慢慢浮現起笑意，她略微俯首：“這裏。”

  　　小棲無不解：“嗯？”

  　　“額頭。”初至說，“小崽子，再親一口。”

  　　小棲無立刻高興起來，啵唧一下就親在她的額頭上：“初至喜歡，棲無親親！”

  　　初至這才抬起頭，回首對蘇聞道：“撈起來吧。”

  　　蘇聞：“嗯。”

  　　他輕輕抬手，那些已經被海水和精神壓迫折磨得沒有了鬼樣的惡鬼們就被從海裏撈出來扔在了地上。

  　　親眼見證這一切的林丁奇幾人偷偷抹了把汗，這幾個鬼神對惡鬼這種手法，實在是有些嚇人了，以後一定要多多積福。

  　　林丁奇心想：幸好，幸好自己是受判官大人看重的，死後或許是要做鬼神的。

  　　他將自己跪著的徒弟拉起來。

  　　紀年還有些心有餘悸，他壓低聲音問：“師父，這位大人壓迫感怎麽這麽大？”

  　　林丁奇心想，你這還不知道就給人跪下了，要是知道了不得現在直接下去給人磕幾個頭。

  　　他避重就輕地說：“因為她厲害。”

  　　紀年：“跟棲無大人比起來呢？”

  　　“不一樣。”

  　　紀年不解：“哪裏不一樣？”

  　　林丁奇想起方才帝君被小閻王從危險邊緣拉回來的一幕，道：“她們不一樣，擅長的方向不同。”

  　　紀年：“哦哦。”

  　　所以，您還是沒說哪個更厲害。

  　　不對，師父沒說這位大人比閻王大人差，能跟閻王大人平起平坐？

  　　又或許……超過？

  　　畢竟之前在廟裏上香，初至大人沒有給閻王大人行禮。

  　　紀年不由一抖，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初至抱著小棲無回到了人群裏，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但壓不住好奇的這些警察和地上的周貝偷偷觀察她。

  　　直播間也看出了不對勁。

  　　【剛才那幾分鍾，發生了什麽，沉默得我以為我開了靜音。】

  　　【除了棲無初至和蘇聞，周圍的人都好像突然變得很冷，這突變的天氣也太嚇人了。】

  　　【是初至，初至不是說了“你們不會有命，以後也不會有”，然後好像是把什麽扔水裏了，她那個動作。】

  　　【鬼？】

  　　【真要是那些害人的路匪的話，那就別撈起來了，死那吧。】

  　　【艸，要這麽說，初至隨隨便便就能將那些鬼這麽折磨，蘇聞還能將鬼撈起來，這簡直細思極恐。】

  　　周貝現在著急死了，在這之前聽到了那些話，他就知道這裏一定是有車隊的那些叔叔的，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隻能指指自己，又指指空白的地麵，哀求地看著小棲無。

  　　是這個小孩在跟那些鬼說話的，是她。

  　　小棲無被帝君放到了地上，她小跑著跑到了周貝麵前：“叔叔不急。”

  　　周貝立刻低頭在紙上寫：“是車隊的叔叔嗎？他們在是不是？”

  　　“棲無看不懂。”小棲無立刻回頭求助爸爸：“爸爸？”

  　　周貝：“啊…”

  　　聽到這聲，周圍的人都驚了一下，尤其是跟周貝接觸了好多年的塗警官，他可是從來沒有聽到周貝發出過任何一點聲音的：“周貝，你……”

  　　周貝蹲下來麵對小棲無，焦急地指著手裏的紙：“車……”

  　　見狀，小棲無踮起腳，輕輕摸了摸這個叔叔的額頭：“不急，叔叔慢慢說，慢慢說，棲無聽得見。”

  　　周貝愣了下，被她摸過的地方像是有股暖流似的，慢慢流過全身。

  　　蘇聞這時候也走了過來，他看見了周貝紙上寫的字，於是輕聲說：“問棲無，車隊的人是不是在這裏。”

  　　“哦哦。”小棲無點頭，“是呀。”

  　　她轉過身子，指著麵前的十二個叔叔：“在這裏，叔叔們都在這裏。”

  　　車隊那些鬼沒想到這個小孩現在長大後居然不會說話了，都歎了口氣，何勇說：“應該看不見我們吧？”

  　　小棲無說：“聽得見。”

  　　鬼群：“什麽？”

  　　小棲無拉起了周貝叔叔的手，輕輕拍了拍，安撫著他說：“自己想見的人，叔叔是能聽見的，叔叔聽。”

  　　周貝回過神，一點點地看向了空白的地方。

  　　這下子倒是何勇覺得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轉頭問自己的隊友們：“你們有什麽要說的？”

  　　周貝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對麵。

  　　這個聲音他記得，記了幾十年。

  　　就是這個叔叔，讓自己走，讓媽媽走，讓大家走。

  　　也是這個叔叔，一個人轉過身，拿著鐵鍬從那群惡人的手裏拉回了媽媽。

  　　“說啥啊。”另一個鬼說，“萍水相逢的。”

  　　這個叔叔是抱著自己跑了很久很久的那個，這個叔叔還年輕，甚至還沒有爸爸高大，沒有爸爸強壯，卻依舊抱著自己一直跑。

  　　最後他將自己藏好，粗糙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巴：“小孩，不管發生什麽，一定不要出聲。”

  　　“不要亂跑，躲好。”他說，“天亮聽到有車來你再走，知道不？”

  　　他指尖的厚繭替自己擦去不知道是眼淚還是血，又迅速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披在他身上：“小男子漢，不要怕。”

  　　“一定，不要出來。”

  　　說著就迅速地離開了，自己聽到有人追著他的方向去，聽到那邊一直傳來的尖叫聲。

  　　周貝裹著衣服，衣服上有很重的汗味煙味，他一直沒鬆開，他在那裏蹲著，一動也不敢動，直到天亮才出來，四周卻什麽都沒有了。

  　　鬼群的聲音還一直傳進他的耳朵裏：“萍水相逢你還抱著人家小孩跑那麽遠？”

  　　“萍水相逢跟我抱他跑衝突嗎？”那個鬼說，“小孩就那麽一丁點，一看就是好孩子，以後是要讀書有大作為的。”

  　　周貝喉嚨發出了無助的嗚咽聲，他努力地張嘴，想要說話，用盡了所有的力量。

  　　“叔叔。”小棲無站在他身邊，聲音很軟，“聽說，叔叔來這裏好多次了。”

  　　周貝點了點頭。

  　　小棲無：“叔叔一定有話說，不要怕，可以說。”

  　　“沒有壞人啦。”

  　　小棲無指著麵前的這些鬼叔叔，說：“這些叔叔都是好人，以後就要去投胎啦，叔叔以後就見不到了哦。”

  　　周貝喉嚨動了動。

  　　“說什麽，不說了不說了。”何勇說，“好好活著就行，說那些矯情，以後就別來了，去醫院看看，能說話就說話，都長這麽大了，怕個啥。”

  　　周貝動了動唇，方才這個小姑娘摸著自己額頭的那些溫度又像是一點一點的從四肢百骸傳過來。

  　　他抬起頭，小姑娘依舊在認真地看著他，好像他真的能做到似的。

  　　以後，就見不到了。

  　　他甚至從來沒有機會對這些叔叔說一句謝謝。

  　　想到這裏，周貝直起身子，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跪了下去，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謝謝。”

  　　這聲音很是嘶啞，發出來的聲音也帶著些許生疏，像是擠了很久的。

  　　所有人皆是驚了。

  　　車隊的鬼們也一下子安靜下來。

  　　周貝磕了頭後，又抬起眼睛，緩慢地一字一句說：“謝謝，你們。”

  　　“我叫，周貝。”

  　　“謝謝，你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謝謝，你們願意，下車。”

  　　“叔叔們，謝謝，對不起。”他說，“害了，你們。”

  　　許久後，何勇才突兀地笑出來：“你這小孩厲害啊，能說了。”

  　　周貝雙手緊緊握拳：“嗯！”

  　　何勇又長歎了口氣：“說什麽對不起謝謝的，又不是你的錯，我們做的都是正常人該做的，也是為了我們自己。”

  　　“你別有太大壓力。”

  　　“對啊。”那個曾經背著周貝的年輕鬼說，“多虧了你，我們還做了次英雄是不是？”

  　　“隻是不好意思啊，沒能讓你們一家人都活下來。”

  　　那時候那個情況，那些路匪也顧不上要去玷汙他媽媽，一群人扭打在一起，他媽媽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保護車隊的人，最後被一刀砍中，推進了海水裏。

  　　周貝搖頭：“不是，你們的錯。”

  　　何勇撓了撓頭，他們本就不善言辭，也不知道說什麽，隻好說：“那個，我們這些年也沒看到你爸爸媽媽。”

  　　一旁的東司終於有機會插了句嘴：“他父母在四十年前已經被我們鬼差接走了。”

  　　“但當時沒發現你們。”

  　　何勇鬆了口氣：“那就好，至於我們，也是我們沒出現的問題。”

  　　“那現在……我們能走了嗎？”

  　　東司：“可以走了，需要登記一下你們的名字。”

  　　“好的好的。”

  　　說完後，何勇看著跪在地上的周貝：“好孩子快起來吧，你記了我們這麽多年也是有心的，以後就不要來了。”

  　　“我們都會有一個好的去處。”

  　　周貝低著頭一語不發，也沒起來，而是一個接一個的磕頭，急壞了車隊這一群鬼：“你這小孩咋說不聽呢。”

  　　他們也不管現在周貝已經是四十多歲了，不是個小孩，在他們眼裏，看到的永遠是之前那個害怕得發抖可憐兮兮的孩子。

  　　周貝顫著聲努力發聲：“叔叔們，我周貝，用所有的福氣，希望你們，以後，平安，富貴。”

  　　“謝謝你謝謝你。”那些鬼說，“福氣自己留著哈，我們自己會有福氣的。”

  　　“是不是啊閻王大人？”

  　　小棲無點頭：“叔叔們，福澤深厚。”

  　　“嘿嘿，那就好了，希望以後我能投一個好胎，不用全國各地跑，不會遇到路匪的那種。”

  　　其他鬼說：“以後去開小車吧？不開貨車了。”

  　　“我就不，開貨車多牛啊。”

  　　“現在已經沒有路匪了。”林丁奇給大家解釋，“我們現在很安全，有完善的交通法規，每條公路都會有監控攝像頭，拍得下每一輛車，杜絕一切違法亂紀的現象，不會再出現之前的那些情況。”

  　　何勇笑道：“這麽牛嗎？那以後我還開！錢可多呢。”

  　　“那我們現在登記嗎？”

  　　東司點頭：“在我這兒登記，你們一個一個來。”

  　　“姓名，家庭住址，出生年月。”

  　　聽到家庭住址的時候，所有的鬼都愣了一下，自己死了幾十年，都不知道家裏怎麽樣了。

  　　“那個…幾位大人，我們可不可以知道家裏怎麽樣了？我們這都天南地北的，實在是不知道。”

  　　東司猶豫地看向閻王大人。

  　　小棲無抬起頭：“可以。”

  　　“叔叔們都可以回家看一看。”她小聲提醒，“但是不能靠人太近。”

  　　【能聽到想念的人說話，真的好好啊。】

  　　【這也是遇到崽崽才有的，尋常情況也不會吧。】

  　　【我是不貪心，隻是希望死去的親人什麽時候，能托個夢回來的話，就好了。】

  　　幾個鬼立刻高興起來：“這我們知道我們知道的！”

  　　他們高興地去登記，小棲無將跪在地上的周貝叔叔拉起來：“叔叔你看，這些叔叔以後都會好的。”

  　　周貝點頭，眼神有些晦澀，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那…那些，路匪呢？”

  　　“他們會受到懲罰的。”小棲無堅定地說，“已經懲罰他們了！”

  　　惡鬼們現在被折磨得話都不敢說。

  　　但是登記完的何勇確實想到什麽，看到這邊有警察，於是說：“幾位大人，這些路匪是一個團夥，當時掉進海裏的隻是一部分，不知道剩下的，還在不在人世。”

  　　“要是逍遙法外這麽多年，就趕緊抓回去！讓他們嚐到苦頭！”

  　　另外的鬼也紛紛讚同：“要是活著，有些已經老死了，但是有些看起來年輕的，應該還在。”

  　　蘇聞：“若是死了，就會被每個區的鬼差帶走，判官司會判罪。”

  　　“若是活著……”他目光移到了那些戰戰兢兢的惡鬼身上，“你們知道要怎麽做？”

  　　這些鬼生前作惡，死了也不懷好意，根本就沒有什麽人性鬼性，現在被折磨成這樣，生怕再來一次。

  　　那個長得好看的鬼神的神令烙在他們身上，灼得他們靈魂疼痛不堪，這會兒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趕緊說：“知道！知道！我們都說，所有人都說！保證一個不漏！”

  　　於是小棲無轉頭看向幾位警察叔叔：“叔叔們，記壞人。”

  　　塗警官一聽，居然還能這樣？他趕緊上前：“我們記著呢，記著呢。”

  　　“叔叔低頭。”

  　　塗警官立刻彎下腰與她對視。

  　　小棲無抬手在他額心點了點，塗警官就聽到了那些鬼哭著抖落同夥的聲音：“……”

  　　細節到人臉上有幾顆痣都說了。

  　　他沒說話，而是默默將所有的信息都記錄了下來。

  　　都是全國各地來到這裏的亡命之徒，犯下罪也不是一起兩起了，每一起聽起來都讓人膽寒憤怒，要不是看不見，塗警官恨不得上去給這些鬼一套組合拳。

  　　因為來自全國各地，所以還需要其他地方警方的配合，不過還好這些路匪倒是對團夥裏的每個人都了如指掌，畢竟不熟也不敢拉人入夥。

  　　那些人的姓名，常住地，老窩，化名，老家，家裏幾口人，甚至小名都一清二楚。

  　　記下來以後，塗警官立刻就將手機備忘錄裏的消息發了出去，讓局裏的其他人抓緊聯係每個地方的警局，準備嚴查。

  　　東司也將信息都登記好了，因為還涉及到其他地區的鬼，他需要先跟其他的鬼王通個氣，讓鬼差將這些鬼帶回自己的老家，他召來當地的無常們：“幾位大人，那屬下就先讓無常帶他們走了。”

  　　周貝：“等一下！”

  　　車隊裏的鬼都笑起來：“哎呀，又是你這個小孩，不要擋著我們回家的路。”

  　　周貝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我，我隻是想說，叔叔們，一路走好。”

  　　“最後，謝謝。”

  　　“別謝了別謝了，走了走了。”

  　　鬼群說著，又看向了幾位鬼神。

  　　那個年代的人對於鬼神還是有一定敬畏的，現在見到了本尊，自然是高興得不行。

  　　“謝謝幾位大人。”何勇說，最後又看著小閻王，這居然是閻王，真是新奇，“還有閻王大人。”

  　　他說：“閻王大人，功德無量。”

  　　其餘的鬼也跟他一樣，齊聲說：“閻王大人，功德無量。”

  　　小棲無禮貌地回應：“謝謝你們呀。”

  　　等車隊的鬼走了以後，就隻剩下了那些惡鬼。

  　　惡鬼們痛哭流涕：“大人們，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我們以後一定會改過自新的。”

  　　小棲無回頭生氣地說：“你們已經犯錯了！”

  　　“犯錯就要承擔責任！”

  　　她喊：“東司。”

  　　東司立刻上前：“屬下在。”

  　　小棲無板著小臉說：“要好好懲罰他們。”

  　　“屬下會把他們帶去判官司的。”東司說完後又看向了初至，人聽不到，他可是聽得到的，帝令！

  　　那可是帝令啊！

  　　縱觀整個冥界，有權用帝令的鬼神，那可是隻有羅酆山的那位。

  　　羅酆山的帝君，居然也來了人界？！

  　　東司遲疑一瞬，道：“但是帝君已經下過了帝令，還需要帶回判官司嗎？”

  　　“帶。”初至說，“不衝突，數罪並罰。”

  　　“是。”

  　　東司說這話時忘了避著別人，故此也忽略了這裏還有幾個是聽得到陰間話的，他走到惡鬼群前：“你們，報上名姓。”

  　　而後麵，剛被扶起來的紀年膝蓋又是一彎，甚至連小徐也控製不住自己了，兩人又是一下子跪在地上，呆愣楞地看著初至的方向。

  　　帝什麽君？

  　　什麽帝君？

  　　帝君什麽？

  　　帝令？？？

  　　艸啊啊啊啊啊！！

  　　初至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幾人。

  　　她對暴露自己的身份倒是無所謂，這些都是能與鬼神交流的人，甚至也幫了地府不小的忙，死後隻要是願意，那也是鬼神候選，提前知道並沒有什麽大礙。

  　　但紀年這才十多歲，哪裏見過這種世麵，閻王大人已經讓他跪過一次了，現在這個神仙一樣的姐姐，居然是帝君？北陰酆都大帝？！

  　　那不就真的是惡鬼的祖宗了！

  　　紀年：“師父，嗚嗚嗚，師父嗚嗚。”

  　　林丁奇啪的一下捂住了臉，防不勝防。

  　　算了，提前見過最大的世麵，以後就什麽都不怕了。

  　　“我，我活著見到……”紀年話沒說完，就被自家師父捂住了嘴。

  　　小徐：“嗚嗚嗚林處，我也，我也……”

  　　林丁奇另一隻手也捂住了小徐，對幾位大人賠笑：“沒見過世麵他們，大家不要見怪。”

  　　紀年、小徐：“嚶。”

  　　“起來吧。”初至說，“別耽誤正事。”

  　　林丁奇立刻低頭低嗬：“聽到沒……”

  　　話沒說完，地上跪著的兩個人就像是裝了彈簧似的一下子彈了起來，站軍姿似的。

  　　帝君，神啊。

  　　她的話就是帝令，哪裏能不聽！

  　　林丁奇：“……”

  　　這三人像演相聲一樣，這一出弄得不明不白的，看得周圍的人一愣一愣。

  　　塗警官問自己的同僚：“他們這是怎麽了？”

  　　雖然小閻王給了他暫時能與鬼溝通的能力嗎，但那也隻是暫時，問完以後自然就失效了，也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

  　　而周貝，他隻能跟自己想溝通的人溝通，自然也不知道。

  　　殷昇倒是經常跟這些打交道，尤其是去處理處久了，有時候也能沾到光，自己懂點。

  　　他看了眼那幾個鬼神，說：“可能是，被正道的光折服。”

  　　【哈哈哈這位警官是懂點幽默的。】

  　　【小帥哥和那個徐大哥，已經跪了好幾次了，有這麽激動嗎？】

  　　【對崽崽跪過，對初至也跪過，這是下意識的行為，也不是害怕，就是很崇拜吧。】

  　　【蘇聞：我不配？】

  　　【蘇聞好像一直都挺低調的，但些人都對他很尊重啊，那個抬手撈鬼的實力，我服了。】

  　　【我在意的是，那些壞人會受到懲罰吧。】

  　　【會，看到那個警官已經吩咐下去了，我們等消息吧，不管活的死的，一定一個都不能放過！】

  　　惡鬼們都被帶走，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還是開車過來的將車燈打開，照亮了這一方天地。

  　　大家走到了路邊，看著底下的海水，有些看不清，但卻能感受到，原本海浪翻滾的海水平靜了許多。

  　　在場的人也都能看得出來，這些年來圍繞在這海灣處的那些陰雲已經散開。

  　　【聽不到之前那麽洶湧的海浪聲了。】

  　　【因為大家已經走啦，希望好人終有好報，壞人都會自食惡果。】

  　　因為這是四十年來積攢的案子，現在局裏正加班加點的忙得不行，塗警官說：“那我們也準備回去了，今天謝謝各位，我們會盡快將犯人繩之於法的。”

  　　小棲無：“謝謝叔叔。”

  　　她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了一捧糖果，遞給了塗警官一些，又遞了一些給周貝：“辛苦你們啦。”

  　　這可是小神仙給的啊！

  　　塗警官忙雙手接下：“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謝謝您謝謝您。”

  　　周貝也生疏地說：“謝謝。”

  　　小棲無笑得很甜：“不客氣。”

  　　她看著周貝，眼神帶著安撫人的力量：“叔叔以後，可以說話。”

  　　“不要害怕。”她認真地說，“殷昇叔叔說過，壞人是打不過好人的。”

  　　“邪不勝正。”

  　　周貝眼睫顫了顫，低下頭，將糖小心地收下，緊緊地捏住：“好。”

  　　又問：“我可以問一下，我父母，他們過得好嗎？”

  　　小棲無眨眨眼，下意識往回看。

  　　蘇聞和初至被看得有些躲閃，這要說，好，還是不好啊？

  　　應該，還沒去投胎吧？

  　　小棲無想了想，現在地府通電通網，還能看到直播，正在變好了。

  　　於是她說：“都在變好呢。”

  　　“叔叔要不要跟爸爸媽媽說話？”

  　　周貝驚訝：“可以嗎？”

  　　小棲無指著鏡頭：“叔叔看這裏。”

  　　“隻要有心意，話都能被傳到你們想傳的人那裏哦。”

  　　周貝深知眼前的小孩子是誰，但對著鏡頭，這不是人看的嗎？

  　　小棲無在心裏努力組織語言，又說：“想說，就可以說呀。”

  　　“不在意方法，方法不是你們傳達心意的……嗯。”她撓了撓頭，絞盡腦汁，“絆倒的石頭。”

  　　“阻礙。”蘇聞沉聲道，“棲無想說，不要想能不能傳到，任何方式都不是你們表達自己的阻礙。”

  　　“對！”小棲無高興地點頭，“爸爸說的對！”

  　　她說不清楚，爸爸說得很清楚，所以棲無還要多讀書！

  　　【說的對，不能過去那些限製的方式成為絆倒我們的石頭，崽崽都比我們懂。】

  　　【我以前一直以為，跟逝去的人說話什麽的一定要在清明或者過年祭拜的時候，現在想想，我想去世的親人居然也要挑時間的嗎？】

  　　【我在這裏發彈幕，我爸媽能不能看到啊哈哈哈。】

  　　周貝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那晚就像噩夢一樣日日夜夜地籠罩著他，直到聽到那些叔叔說，爸媽不在海裏，爸媽被帶走了。

  　　他們應該過得好吧。

  　　周貝看著鏡頭，四十年來才學會發聲的他生澀又笨拙。

  　　“爸，媽。”他覺得嗓子有些幹澀，但依舊繼續說，“我，是貝貝，我，長大了。”

  　　“現在，過得好，你們，不要擔心。”他像是才學會說話的小棲無一般，說長句累了也要停下來，再繼續開口，“你們，也要，好好的。”

  　　此時的地府，坐在東部判官司分司大殿外的鬼群裏，有一對夫妻。

  　　因為聽到這邊在招聘鬼做地府建設，他們都是知識分子，在地府待久了就想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且還聽說這裏可以申請托夢業務了，所以夫妻兩就來到了這裏，沒想到卻看到這裏居然在直播。

  　　是熟悉的地方，於是他們也停了下來觀看。

  　　卻沒想到，會看到四十年後自己的兒子。

  　　兒子長大了，他們卻依舊能一眼就能認出來。

  　　周媽媽捂著嘴，泣不成聲：“孩子他爸，貝貝現在比你還老了。”

  　　周爸爸也紅著眼：“是啊，比我老了，我老了也是這樣的吧。”

  　　“長得跟我真像，不過他眼睛還是像你。”

  　　周圍一起看直播的鬼聽見，紛紛轉過頭：“這是，你們的兒子嗎？”

  　　周媽媽激動地點頭：“是，是我兒子！”

  　　“他叫周貝，一直很聽話。”

  　　“看起來挺有福的哈，長得真的跟你們很像誒！”那些鬼安慰夫妻兩，“你們也別太難過了，有閻王大人的保佑，他以後會長命百歲的。”

  　　周爸爸啞聲說：“是，他會長命百歲。”

  　　“聽到了。”周媽媽看著屏幕，“爸爸媽媽聽到了，孩子你好好的。”

  　　其他鬼忍不住說：“真好啊，我也想看到我兒子，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我想看我爸媽，我死的早，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與此同時，在地府所有看到直播的鬼都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彈幕已經不僅僅是那些討論直播討論發生了什麽的字句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的名字。

  　　怕大家搞混，甚至還說出了部分的信息。

  　　【我是湖省的李青青，爸媽，不對，馮琴，李鬆，你們能不能看得見啊，我好想你們啊。】

  　　【我是甘省的費東，費宗爺爺，我考上我想考的大學啦，今年上學還帶奶奶看了學校，我們拍了好多照片，給您燒過去啊！】

  　　……

  　　地府看到直播的鬼都陷入了沉默中。

  　　好半天，一聲啜泣打破了這份沉默：“看到了，青青，媽媽真的看到了！”

  　　緊接著就是無數的喧鬧聲。

  　　彈幕密密麻麻，都在訴說著對過去的某個人的思念，鬼群都在瘋狂尋找自己的名字，想在這漫長的歲月裏，找到自己思念的那些尚在人世的人。

  　　他們從未放棄過思念，也每時每刻都在期待著回應。

  　　人死不能複生，死亡像是一條線將人鬼阻隔著。

  　　但是那些古往今來都不敢不敢奢求的事情，現在好像得到了回應，即便隻是一句話。

  　　對於他們來說，這就夠了。

  　　有些不識字的，又或者是古代的鬼問：“上麵寫了什麽啊？你們怎麽這麽激動？”

  　　旁邊的鬼解釋：“那是彈幕，人界的人發的，為了告訴地府的親人朋友愛人，在人界的人很想他們。”

  　　聽到這話後，那些鬼有些沉默，最後才緩緩說：“真好啊。”

  　　雖然他們現在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親人了，可是在一直陰暗寂寥的地府中，他們好像找到了一點點的情誼寄托。

  　　看著別人幸福，也是會被感染的。

  　　“可以念給我們聽聽嗎？”有些鬼說，“我們都快忘了人界的樣子了，讓我們也沾沾你們的喜氣。”

  　　“當然好了。”

  　　看著屏幕，聽著身邊的鬼說話，所有的鬼都很動容。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熱鬧。

  　　而帶來這些的，是站在大屏幕裏，乖乖軟軟，曾經地府很多鬼都沒見過，卻瞧不上的奶娃娃，那個小閻王。

  　　有鬼歎道：“閻王大人啊，真是地府的希望。”

  　　“大人，功德無量。”

  　　有些鬼受到觸動後幡然醒悟：“通電通網居然這麽好，網絡平台搭建，造橋修路！我要去！”

  　　“造福我們也好，造福後代也好！我都去！”

  　　人界的幾位鬼神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從海邊回到酒店後已經很晚了。

  　　小棲無跟初至睡在一個房間裏。

  　　小棲無洗完澡後香香的，抱著奶瓶躺在床上咕嘟咕嘟地喝奶，小肚子喝得有點圓。

  　　然後又突然想起來自己之前回地府的時候，有鬼說自己肚子胖了。

  　　小棲無想了想，人界的叔叔阿姨都想減肥，不喜歡胖，那自己也不能胖。

  　　她吸了吸肚子，但是一鬆口肚子又圓了，她抱著奶瓶。

  　　誒，喝不下去了。

  　　捏捏自己的肚子，胖了怎麽辦呀？

  　　爸爸和初至說要吃飽飽才能長大，可是吃飽飽的棲無沒有長大，卻長胖了！

  　　小棲無有點不開心。

  　　初至從浴室出來後，就見小崽子躺在床上，抱著自己的奶瓶發呆。

  　　她走過去：“小崽子又有什麽心事？”

  　　小棲無撇撇嘴：“帝君，棲無喝太多啦，會長胖。”

  　　初至扯了扯她的小臉：“不胖，喝。”

  　　小棲無捏著肚子：“可是有肉肉，鼓鼓的。”

  　　初至隨口道：“小孩子都鼓。”

  　　“真的嗎？”

  　　“真的。”初至說，“肉先存在你的肚子裏，以後你長高了，就分散了，你現在要是不吃飯不喝奶，以後你長高了，就隻有骨頭。”

  　　小棲無想了想隻有骨頭的自己，立刻搖頭，抱著奶喝了幾大口：“棲無不要做骨頭！”

  　　初至笑了笑，將她抱起來走到落地窗前坐下，下巴搭在小崽子頭頂看著外麵的燈光：“小崽子今天是不是親我了？”

  　　“是。”

  　　初至：“再親一下。”

  　　小棲無覺得現在的帝君沒有不開心，但還是聽話地回頭親了她一下，又用小手拍拍她：“帝君以後，生氣找棲無，難過找棲無。”

  　　“帝君，不要自己生氣，會長皺紋。”

  　　初至：“誰告訴你的？”

  　　“夢夢。”小棲無說，“夢夢是棲無在幼兒園的朋友，她說她爸爸就是這麽說她媽媽的。”

  　　初至挑了下眉，沒有多言，而是打開了手機。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棲無皺起小眉頭。

  　　自己雖然可以給帝君親親，但是帝君打遊戲就很愛生氣！自己親不過來的。

  　　還是要找爸爸，爸爸打遊戲厲害。

  　　她扭了扭身子：“棲無要去找爸爸。”

  　　初至打遊戲正上頭：“找他幹嘛？”

  　　話音才落，自己就死了，她冷下臉：“敢打老娘。”

  　　初至倏忽站起來，將小崽子橫著夾在手臂裏就往外走。

  　　小棲無問：“帝君去哪？”

  　　初至：“找你爸爸！”

  　　蘇聞打開房門的時候就看到小閻王被初至夾在咯吱窩下，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朝著他揮手：“爸爸晚上好呀。”

  　　蘇聞：……

  　　他側過身：“怎麽了？”

  　　“帝君又被打死啦。”小棲無說，“來找爸爸報仇。”

  　　話音才落，初至的手機已經遞到了蘇聞麵前：“快點，我要五殺！”

  　　蘇聞：“……”

  　　他先將小閻王從帝君手裏解救出來，再接過手機往回走。

  　　手機裏傳來反殺的聲音，初至心情好了點，玩著小崽子的頭發問：“接下來去哪？”

  　　蘇聞動作不停，但是他放在桌上的紙上已經標明了地點：“川省。”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