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旱魃大爭(6)
作者:厲蘊丹謝此恒      更新:2022-12-16 16:48      字數:5859
  第122章 旱魃大爭(6)

    四人沒有告辭,隻是隔著七步距離綴在遷墳隊伍的背後,往東走出了很長一段路。

    張清無沒放過這寶貴的教育時間,並把他所知的殯葬宜忌告訴三人:“擇墓另葬這種事極講究風水,稍一不慎,連帶著整個家族的氣運都會受到影響。”

    “一般來講,祖宗葬在哪裏,往往會影響一個家族未來的走向。他們葬在土裏,屬陰,集的是活人看不見摸不著的氣運,專用於庇護血脈親人,故而也被後人稱為‘庇蔭’。”

    “墓葬選得好,祖宗的屍身就會被風水大穴養成法器,我們稱之為‘福屍’。墓葬選不好,‘福屍’就有可能變成僵屍。到時候別說祖宗的庇蔭了,祖宗帶他們去見閻王還差不多。”

    張清無比劃著:“祖宗是陰,後嗣是陽。一陰一陽之謂道,密不可分。”

    “所以說,做人還是要行善積德。祖宗不積德,香火就斷了;晚輩不積德,庇蔭就沒了。那冥冥之中的獎懲賞罰,總跟陰德有些聯係。”

    厲蘊丹聽得認真,當即發問:“陰德又是什麽?”

    “你師父連這都沒教你嗎?”

    “……”

    張清無歎道:“所謂陰德,就是累生累世積累的善果。這與你的性、命、運三者相關,伴你生生世世,死亡也不能帶走。但善業不積、性命不修,再大的陰德也是會耗完的。我給你舉個實例……”

    據說在五十年前,大豐國的湘南一帶出過一名巨富,他名為江東海。

    他祖上六代貧農、目不識丁,與“寒門”都有很大的差距。家運不豐、常遭欺壓,臨到他十二歲時更是父母雙亡、爺奶不留,親屬非但不幫,還搶占了兩間草房,把他從唯一能遮風避雨的地方趕了出去,從此隻能靠乞討度日。

    無人相助,江東海隻能靠雙手挖土,把死去的親人都葬了。之後一路要飯要去了湘東,不想這是他命運轉折的開始。

    “江東海,大江奔流終到海,而湘東正是‘百川入海’之意,恰好應和了他的名兒。”張清無道,“更巧的是,他葬父母爺奶的墓地是個難得一見的聚寶盆,這下好了,天地人三才全應,他至此一發不可收拾,從一個乞丐變成了首富,雄踞湘東一方三十年。”

    “他風光無兩,思及今時不同以往,就動了再次安葬父母爺奶的念頭。”

    張清無話鋒一轉:“殊不知,動墓如動根,一朝壞了源頭,哪還有水流匯入東海。動土盆毀,庇蔭不再,是以脫墓再葬後他隻發了三年橫財,便漸漸不如從前了。等朝廷開始整治湘東的水路,他很快失去了倚仗,後來啊……他瘋了。”

    “這故事你們聽懂了嗎?”他問道。

    付紫瑩:“好悲慘啊,但很好聽,再講一個吧師兄!”

    張清無:……我恨你腦子裏全裝了功夫!

    倒是厲蘊丹琢磨片刻,明白張清無的例子是把墓穴風水連同陰德一起講了。

    想了想,她道:“先是風水輪流轉,江家貧困六代,到第七代扭轉乾坤,時也命也。再是墓葬風水、長輩庇蔭、姓名助運,少一樣都成不了大事,他能成就是把握住了時機。”

    “最後是陰德不積,身弱不能承福,如果一個人的德行智慧配不上他的福氣,那麽得到多少也會還回去多少。是這個意思吧?”

    聽罷,張清無撫掌大笑,連前頭的兩個羅浮山道士也投來讚許的目光。

    吳不明:“慧根十足,看來十年後茅山又要出一個大師了。”

    程文興:“我看要不了十年,她比我們聰慧太多。我第一次聽這故事時,還問師父‘那江東海的財寶藏在哪兒了,我們可不可以去拿’,結果你也知道,我被罰跪了三炷香呢!”

    眾人不禁笑出聲,唯獨付紫瑩和胥望東不明所以。前者是聽不懂,後者也是聽不懂。一窩人隻管笑完往前走,隻有厲蘊丹放慢腳步,與他們細細說明。

    再多的話也會說盡,再長的路也會走完。他們來到了監領家新選的墓址處,跟完了一個遷墳改葬的全程。

    待粗繩拴著棺材緩緩放入幹燥的墓穴,吳不明掐訣撚起一張符,沾過燭火便往下一扔。就見火符摔在捆縛棺材的血繩上,那繩子倏然燃起,在棺木落地時堪堪化作灰燼掉入土中。

    程文興吟誦著殯葬經文,再三強調:“入土為安!屍變不生!”

    撒下紙錢,鋪完香灰,埋入陪葬品,撤走祭祀台。等諸事做完,已是快黃昏日落,吳不明邀請他們去監領府上住一宿、明早再走,但張清無想著夜間能教的東西,終是向他告辭。

    張清無:“今晚要教他們如何用尋龍尺和羅盤,還是就此別過吧。吳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多謝。”

    吳不明二人當即也是拱手相送:“一路保重。”

    雙方別過,厲蘊丹一行再度往西,吳不明一行則前往監領府。幾人的身影剛沒入林中不久,張清無便從隨身的布袋中取出一把黃銅做的尋龍尺,向三人介紹這東西的用法和用途。

    “尋龍尺在常人手中多用於尋找寶藏和水源,在我們道士手裏多用來測風水、尋地穴、探靈捉鬼、占卜吉凶。用法很簡單,手握住這個柄,放鬆、別握緊,柄上的龍頭會根據氣的流動作出判斷,告訴你要找的東西在哪……”

    對尋龍尺,厲蘊丹還算熟悉,說白了它的用途與靈擺大致相似,但比靈擺通靈不少。

    她上手擺弄一番,基本懂了尋龍尺如何用。張清無見狀,又是一陣感慨:“你的慧根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好的。”

    厲蘊丹:“過譽了,是師父和你教得好。”

    張清無聽得心頭熨帖,笑著繼續教:“但尋龍尺若是發生了無緣無故轉動飛快的情況,就說明附近有大鬼,要趕緊跑了。轉得越快說明大鬼越強,它要是轉上天的話,你幹脆也別跑了,因為絕對跑不過大鬼,找個涼快點的地方等死算了,省得屍體發臭得快。”

    眾人:……

    天色已黑,他們找了個幹燥的山洞歇腳。胥望東找來柴火,付紫瑩掏出雄黃驅逐蛇蟲,厲蘊丹提著桃木劍出去打獵,隻有張清無癱在大石頭上氣喘籲籲,他實在走不動了。

    跟了好幾日,胥望東也會了一些話:“你師兄一直都這樣嗎?”走不到三裏路就喘得跟死狗一樣了,體力連他這個常坐辦公室的社畜都不如,未免太遜了點。

    付紫瑩點頭:“一直這樣,因為他實在是太廢了,師父怕他剛下山就累死,所以派我跟著他、保護他。”

    胥望東:“那你呢?走這麽多路,背兩個人的行李,你不累嗎?”

    “很累嗎?”付紫瑩歪歪頭,一臉懵,“我以前扛著三百斤的石碑上下茅山八趟,也沒覺得累啊。”

    三、三百斤,上下山八趟?

    胥望東:“……這位壯士,是我失敬了,敢問您扛石碑的時候幾歲?”

    “十四歲。”

    臥槽,完全看不出來!她看上去就是個初中生怎麽如此牛逼!他背二十斤登山包爬山都累成狗,她扛三百斤上下八趟還不累,是人嗎?果然世界要靠初中生拯救是吧?動漫誠不欺他!

    胥望東自閉了。

    不久,厲蘊丹拎著四隻野雉回來,付紫瑩熟練地處理了它們,架在火堆上烤了起來。聞到肉香,張清無掙紮著爬了起來,坐在火堆邊吸溜口水,胥望東卻仍在麵壁,仿佛遇上了世界級難題。

    厲蘊丹:“快開飯了。”

    胥望東痛苦麵具:“大佬,我想靜靜。”

    厲蘊丹:“靜靜是誰?”

    “……”

    是夜,三五個燈籠在林間亮起,七八個賊子帶著鐵鍬、鏟子和麻袋,蒙著麵從東麵趕來。他們先是觀察一陣,確定周遭沒什麽人後便聚到新墓邊上,彼此打幾個手勢確定是自己人,這才小聲交談起來。

    “是今天遷的墳,新下葬的。”

    “誰家的?太仆寺馬廠監領,聽說他們祖上有人做官做得很大,應該是這個吧?”

    “那陪葬品應該不少!”

    “挖挖看。”

    幾人立刻動了鏟子,飛快地挖掘起來。另兩個在遠處放風,見著四野無人便抽起了旱煙。左右不做體力活,他們聊起了挖出陪葬品該怎麽出手,拿到的銀錢又該怎麽花用,聊著聊著便說到了青樓楚館,二人相視一笑,盡顯猥瑣之態。

    新墓埋得不深,土層也很鬆軟,他們僅是往下挖了一丈便摸到了棺材蓋的邊緣。提燈摸索,有人摸到棺木的邊角滿是冷水,四麵各貼了一張符紙,這紙卻是幹的。

    “怪了,棺材是濕的,怎麽紙是幹的?”那人提了燈籠看去,就見符紙上一堆鬼畫符,他壓根不認識這是什麽,“好像是道士的玩意兒,要揭嗎?”

    “揭。”另一人不以為意,“不用怕這東西,符紙我可見多了,很多棺材上都貼,但一般沒什麽忌諱。我開過的棺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怕什麽,隻管揭。”

    混不吝的語氣激得眾人也變得隨意起來,挖墓的連別人家祖墳都盜,哪還會對鬼神起敬畏之心,當下便拍了拍棺材,二話不說撕去了四張符。

    “嘩啦啦……”

    不知為何,當四張符毀去時,這方墓穴竟也開始滲入地下水。冰冷刺骨的水漸漸淹沒棺木,幾人卻泡在水裏不肯離去。在他們看來,棺中寶物已唾手可得,就差起棺了。

    他們抬住棺材四麵,用力掀起棺材蓋:“起!”

    棺蓋掀開,人味進入。隻見棺材裏頭躺著一具穿著官服的幹屍,它長約七尺、口含明珠,雙手交疊在中腹,拇指上有一枚扳指,掌心下是一本爛到看不出模樣的書。

    幹屍保存完整、手腳俱全,既不露白骨也不受蟲蟻啃噬,甚至聞起來也沒有臭味。有人拈酸說了句“當官的連祖宗屍體都能保存得這麽好”,有人一邊心生妒意,一邊笑道“發財了”——他們取下幹屍手上的扳指,卷走棺材中能卷的一切,後掐著幹屍的臉、伸出手指往它嘴裏摳,直到摳出夜明珠為止!

    “哎喲!”

    夜明珠取了出來,挖珠人的手指卻受了傷。他的手指像是被尖銳的利器劃過,撕開了好大一條口子,有殷紅的血一滴滴落下,部分流入幹屍嘴裏,部分灑在幹屍麵上。

    忽地,幹屍的手指動了動,眼皮也跟著跳了跳。

    “怎麽了?”

    “這屍體嘴裏裝了東西,我被劃到了。”

    “莫非還有寶貝?”

    另一人立馬湊上前去,對著幹屍的嘴仔細看。可就在這時,雙目禁閉的幹屍自長眠中“蘇醒”,它睜開了非人的眼,循著人血的馨香鎖定了麵前的獵物。

    “咯咯咯……”它的喉管裏發出骨頭摩擦的聲響。

    “什麽聲音?”

    “快快快……”有人忽然睜大了眼,滿臉恐懼地摔在坑上,“跑!跑啊!”

    燈籠被他甩出去,他拚命地想往坑上爬,奈何剛才不走,現在走不了,當新墓中的陰水打濕了四麵的土牆,它頓時變得滑不留手,任是他怎麽爬也爬不出去了!

    “喂,你到底怎麽了?話說清楚啊!”

    “跑啊有鬼!”

    尋著再度響起的“咯咯”聲,幾人僵硬地轉過脖子,與棺木中漸漸挺起上半身的幹屍對上了眼。它目中無悲無喜,有且僅有的是僵屍遇上食物的興奮和食欲。

    灰藍色的長甲從指尖冒出,麵上的鮮血被舌頭舔去。隨著血氣通過喉管進入五髒六腑,幹屍幹癟的麵孔突然變得飽滿了一些,似乎是新長了些肉。

    它盯著離它最近的人,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將他拖過來放在嘴下。

    上下顎咬合,獠牙刺入動脈,飛快地吸取活人精血。就聽得那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四肢發狂揮舞亂蹬,又逐漸失去了力氣。血色從他臉上褪去,他睜著死不瞑目的眼,一下子倒在棺材裏。

    一人入肚,幹屍的肉在飛快長出,漸漸有了人樣。接著,它鎖定了坑裏剩下的人。

    “啊!救命啊!”

    林鳥群起,被僵屍的煞氣驚飛。

    ……

    篝火依舊,幹柴嗶啵。張清無正拿著一個鍋蓋大小的銅製八卦盤給他們講解,告訴他們羅盤該怎麽用、怎麽看。

    胥望東聽得打起了哈欠,付紫瑩的腦袋一點一點。三人裏隻有厲蘊丹聽得認真,而張清無也不在意其餘兩個聽進去沒有,隻一心教導最出色的弟子——李雲丹!茅山未來的希望!

    “一般的八卦盤,中間要麽是指南針,要麽是太極圖。第一圈是八卦的象,第二圈是八卦的位,第三圈是時辰,第四圈是天幹……”他一圈圈解說下去,“大多數人會拿它來解生辰八字,算黃道吉日,或是占卜大事吉凶,或是推算天下大勢,總歸是準的,除非用的人不會看。”

    “但茅山的八卦盤不同,我們的羅盤中部雖然是個太極圖,但這太極圖是‘活’的。”

    張清無敲了敲羅盤上的太極圖,厲蘊丹聽見了一些重音。這圖內部似乎鏤空,不知為何做成這樣。

    厲蘊丹:“怎麽個‘活’法?”

    張清無:“與尋龍尺相似,隻是茅山的八卦盤見屍而開。”

    “見屍?”

    “對,見屍,僵屍的屍。”張清無道,“八卦盤中有陣法,陣法對氣的感應最靈敏。隻要僵屍一出世,必定引動煞氣奔湧,如果這僵屍出現在羅盤能察覺到的範圍內,羅盤一定會起反應。”

    他右手握拳,做了個張開五指的動作:“它的太極圖會張開,露出鏤空處的尋屍針。有了針的指引,道士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僵屍。但要是僵屍太強的話,針會亂轉、不會停下,不過這情況很少發生,上一次發生還是在六百年前。”

    厲蘊丹:“六百年前出了什麽事?”

    “那時大豐國新立,勢如破竹地推翻了舊朝。舊朝的昏君不甘就這麽丟掉江山,就用邪術請出了皇陵中的祖宗棺材,把祖宗活活煉成了僵屍。那僵屍一出就有伏屍的實力,要不是茅山、羅浮山、錦繡山等地的高人聯手,根本殺不死它。”

    張清無:“最後那伏屍還是死了,大豐的始祖殺死舊帝,斷了伏屍飛升的路。又用舊帝之血佐以朱砂等物煉成陽火,將伏屍燒得一幹二淨。後來,大豐在他手裏興盛了四十載,道士頗受重用。隻是風水輪流轉,等他孫子繼位,道士就漸漸式微了。”

    受重用也好,受冷待也罷,道士們對此看得很開,心裏壓根沒落差。對他們來說,皇家愛用不用,隻要別礙著道爺修道就行了。

    厲蘊丹:“現在還有僵屍嗎?”

    “自然沒有。”張清無道,“自打出過僵屍之禍,民間對下葬安墓都很講究,哪會……額?”

    話還沒說完,他們就聽八卦盤發出“哢嚓”一聲響,那閉合了不知多少年的太極圖緩緩張開。外側吐出的八卦凹進去,裏頭的尋屍針露出來,它瘋狂旋轉了一陣,後定定地指向東邊的位置,不斷輕顫。

    在八卦盤一側,尋龍尺也在飛快旋轉。

    眾人:……

    他們麵麵相覷,從不可能中預見了可能。

    “僵屍?”張清無直覺不好,“居然有僵屍出世?”

    厲蘊丹奪過羅盤,抓起桃木劍就往外衝:“我先去!你們隨後!”

    付紫瑩:“我也來!”她還沒打過僵屍呢,不知道它能撐住她幾拳?

    胥望東正想說“等等我”,卻發現道袍被張清無拉住了。他轉過頭,就見這哥們兒幽幽地注視著他,吐出一句:“你背我去。”

    “記得帶上行李。”

    胥望東:……你個大老爺們兒也好意思說!

    另一端,厲蘊丹如獵鷹掠過森林,似疾風奔向東方。她一路朝羅盤指針所示追去,卻不急著把劍換成慣用的刀。

    既然試煉場有茅山,茅山又多習劍,想來這個世界的能量運轉應該更適合“用劍”。左右神劍也有、劍譜也有,她倒不如借這個試煉場修劍,看看能走到哪一步。不僅如此,她還想把陣法提上日程。

    一年時間太短,她分秒必爭。

    尋屍針忽地往下,厲蘊丹立馬往下。她輕盈落地,卻發現落地處竟該死的眼熟。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不是遷墳後的下葬之地嗎?怎麽……

    “咯咯咯!”喉骨摩挲的聲音響起,她循聲看去,就見埋棺之處跳出四具死屍。

    它們的手橫在身前,指甲長了一寸,獠牙也露在嘴邊。此刻正死死盯著她的脖子,激動地前後跳了過來。

    居然是用跳的?姿勢真是怪異。

    厲蘊丹收斂心神,執起桃木劍,她回憶著《至情劍訣》的第一式,於瞬息間將招式融會貫通。提劍一擊刺出,貫穿了僵屍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