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猩紅嫁衣(11)
作者:厲蘊丹謝此恒      更新:2022-12-16 16:48      字數:5523
  第42章 猩紅嫁衣(11)

    琵琶一波白給,厲蘊丹倒不覺得可惜。

    用千把塊錢就能探出謝此恒具煉器之才、會憑空生火的本事,不僅佐證了他說的修真並非虛言,還間接向她展示了修士的強大。總之,這筆生意怎麽做都不虧。

    厲蘊丹一貫會做人,台階是說給就給:“是我看走了眼,挑的琵琶不夠結實。”又笑道,“你這一手倒是幫了我的忙,先替我試了試它的底子。不然我拿它做的刀匣兜不住刀,豈不是平白讓人笑話。”

    當真是把謝此恒摘得幹幹淨淨,仿佛不需要負半點責任。

    可劍修多為實誠人,謝此恒微微搖頭,道:“我會賠你一個犼骨刀匣。”

    “犼?”厲蘊丹憶起誌怪傳說,“這不是傳說中的神獸麽?我聽聞此神獸以龍腦為食,強到能獨戰二龍三蛟,立於不敗之地,竟然也能被捉了剝皮去肉,錘骨做成刀匣?”

    謝此恒:“沒想到你知道得不少。”

    “幼時聽的故事多。”

    謝此恒頷首,並不懷疑此話的真假。

    他是活了三千歲的劍仙,知道“人為根”的天道準則——修士從凡人中來,帶走此身的父精母血,往後若證道飛升,遲早也得向凡人還恩。或庇護一方水土,或傳道凡人子弟,既是讓道統延續,也是為了讓凡人不絕。

    而在此交互的過程中,有修士會把修仙界的神獸、凶獸講與人聽,是極尋常的事。凡人往往會把真事當作故事,編纂、拓印、相傳,幾百年後就成了傳說。

    偏這幾百年之於修士隻是彈指一瞬,譬如他的小師叔,隻是閉個關出來便發現自己在凡間“仙逝”了,還吃了凡人幾百年的香火……

    想來厲蘊丹能知道“犼”這種神獸不是偶然,應當有修士前去傳過道,上溯個百八十年總有古籍記載。但凡間戰火繚亂,或許古籍早已遺失。

    謝此恒收回思緒,補充道:“但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是什麽?”

    厲蘊丹安靜下來,像是兒時聽宮娥講故事般等著對方的下文。

    謝此恒:“犼與龍都有種類、強弱之分。”

    “犼分三類,一是血脈正統的神獸,二是旱魃演變的異獸,三是走獸飛魚修煉而成的凶獸。三者皆有鬥龍、殺龍、食龍之力,隻是所食之龍不盡相同。”

    “魚躍龍門而成龍者,不曆四九天劫,易被殺;討得封正而成龍者,不曆六九天劫,易被殺;蛇蟲修道而成龍者,不曆八九天劫,易被殺。唯有經曆天劫而後成龍者,神強體剛,不易被犼捕殺,反能捕殺犼。”

    “你說的一犼戰二龍三蛟之事應為真事,隻是這龍必不是真龍。”

    簡言之,鱗蟲一類想修成真龍很難,多半是修不成的。要是修成了可不得了,連死敵也能捉來吃。不過在修成前,犼便是鱗蟲的克星。

    克星……

    厲蘊丹:“謝此恒,你說要送我犼骨刀匣,想必是見過犼的。”

    他沒否認。

    “那你能把犼的模樣畫下來嗎?”厲蘊丹一肚子壞水,“你說,我要是把犼的畫像扔進蛇佬招財局,那局是不是做不成了?”

    謝此恒:……

    對風水大陣的破局一道,謝此恒素來一劍破萬法,還真沒想過誰能克死誰的法門。他雖然覺得這法子不太妥當,但看在那方空蕩蕩的琴包的份上,終是點了頭。

    到底是欠了她的。

    “可有紙筆?”

    “有。”厲蘊丹沒想到買的紙筆這麽快就能派上用場。

    她當即就把黃紙、朱砂墨和狼毫筆放在桌案上,示意謝此恒將就著用。之後便溜進盥洗室洗漱,還泡了個熱水澡。

    聽著滿耳朵嘩啦啦的水聲,謝此恒頗有點集中不了注意力。他提著筆懸空頓了會兒,直到一滴朱砂滴上黃紙,才覺失態。

    刀修都是一個樣,做什麽都不知避諱……

    前有刀魔赤身狂追妖獸三千裏,說是那畜生叼走了他的衣服;後有刀狂赤膊入城賣西瓜,說是生活艱難混不下去。到現在,一個新出爐的刀修壓根沒拿他當男人看,竟隻隔了一堵牆便洗起了澡,實在是不可理喻。

    罷了,畢竟是刀修。

    靜心凝神,謝此恒落下筆。

    但沒想到厲蘊丹出來得快,她著一身裏衣爬上床,按他說的法門盤膝而坐、五心向天,去感受炁在天地與人體之間的交匯和流轉。

    可不知是房間太小還是氣溫悶熱,屬於沐浴露的香味漸漸充斥了整個空間,就連謝此恒也覺得有些悶。

    料想是靜不下心了,他幹脆擱下筆去開窗。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窗簾刷拉一開的檔口,玻璃窗外頭忽然掛下來一隻吊死鬼。亂發突眼、白裙染血,就這麽直勾勾地注視著他。

    謝此恒:……

    於是,今天仿佛走了背運的劍修拔出劍,一劍刺死了鬼,連吊死鬼的繩子都沒放過。

    很好,這會兒靜心了。

    ……

    打坐一晚,神清氣爽,厲蘊丹從未感到這般鬆快過。

    就像沐浴在暖陽的光輝中,連一身硬骨頭都快燉爛了,每一條經絡如有呼吸,在真炁流轉時漸漸蘇醒。它們打開一個個閉合的節點讓炁流經,滋養她的五髒六腑,疏通她的上中下丹田,又聚焦在她的下丹田處,匯成一片顏色澄澈的氣海。

    舒泰至極,難怪世人都想做神仙。

    吸納一縷晨起的紫氣,吐出一口徹夜的濁氣。厲蘊丹正要起身換衣,忽然記起室內還有個謝此恒。

    此時,他正在另一張床上打坐,大抵是察覺到她“醒”了,他也緩緩地睜開眼。

    厲蘊丹指了指盥洗室:“我先?”

    謝此恒右手掐了一個訣,隻見一抹白光閃過,他從頭到尾都變得清爽非常,甚至連身下的床鋪也跟著沾了光,變得纖塵不染。

    他隨即起身,道:“這是清身術。”看向盥洗室,“你去吧,我不用。”

    厲蘊丹:……

    最終,她硬是學會了這個術法才進盥洗室,卻發現洗漱一類的事確實挺多餘。

    不久後,她與謝此恒吃完了酒店自助,去往前台退房。見到他們倆,本來昏昏欲睡的前台頓時精神了。

    前台一邊接過厲蘊丹的房卡,一邊眨巴著眼:“姐妹,昨晚過得愉快嗎?”

    厲蘊丹:“很愉快。”

    前台笑道:“歡迎下次再來,一路順風。”

    她們在酒店中道別,厲蘊丹與謝此恒一道往外走。

    前台看著他們的背影笑得美滋滋,不想同事湊過來,多嘴了幾句:“想什麽呢真是!真羨慕就去找個男朋友,一天天的單著幹嘛。”

    “你不懂。”前台道,“我覺得自己遇不到真愛,但我喜歡看別人談甜甜的戀愛。”

    “戀愛?”同事指著門口,“你覺得那對男女是情侶?”

    “難道不是嗎?他們昨晚住酒店都不買套……”

    前台轉過頭,就見那對俊男美女在門口說著話,氣氛正好。可沒幾句話的工夫,這對男女就分道揚鑣,一個往東一個往西,連頭都沒回。

    同事:“飲食男女,隻有你當真。”

    前台:……

    這天,一位酒店前台失去了她的夢想。

    ……

    辰時三刻,厲蘊丹準時到達三姑堂。

    祝姑見她來了,便帶她去淨手淨麵,又讓她給三清像上了香、鞠了躬,才安排她在正堂的案前坐下,教她畫符用墨的前事和講究。

    她說:“雖然你不是我們茅山的正統弟子,但祖師爺肯讓你學符籙,怎麽說也算是我門中的半個徒弟了。我會把我所知的教給你,可畫符不是我擅長的領域,所以隻能把你帶進門。你要是想深學,必須靠自力。”

    話落,祝姑將自家師兄留下的半箱子畫符心得交給厲蘊丹,並告訴她好好承前輩的衣缽,絕不可以用茅山術做惡事。

    “畫符很有講究。”

    祝姑將三清的牌位放在桌案上,點著香火解釋道:“畫符重在一個‘符’字,而這符就相當於是號令,是溝通天地的媒介,也是打開神通的鑰匙。你可以把符理解為天公、天道的語言,而凡人學習畫符,實則是以符為介,向天借力。”

    “借力?”

    “對。”祝姑道,“比如你想斬妖除魔,需請天雷符或召集天兵天將,以此借力。比如你流年不利、命犯太歲,需要請個太歲菩薩供著,也是借力。”

    “因為借力的對象們都不是人間物,所以與祂們做交換的代價也不同。點燃蠟燭香火,意味‘請’和‘捎信’,青煙筆直上升,表示上達天聽。”

    “之後你要念咒,向誰借力就念什麽咒。而一般畫符都用朱砂墨,它至陽至剛,能克製一切陰煞。若是遇到急事畫符不及,你就咬開中指,用指尖血畫符,這與朱砂墨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萬一碰上個大鬼,你還得往朱砂裏混入公雞血。運氣差點兒撞紅白煞,你還要再混個黑狗血……”

    茅山術太多太雜,祝姑一說起來就無法停下。再加上她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總是想到一個點再做補充,幾乎沒個係統的章法。

    好在厲蘊丹習慣了老夫子們的教導,對祝姑的教學方式並未感到不適。

    她記下了每一個要點,自發自動地在腦子裏分門別類,又翻開畫符心得依次對照,在短短一上午便掌握了基礎。

    直到中午,坊間的鄰居給三姑堂送來了午飯,許是知道祝姑收了個小徒弟,連帶著她的那份午膳也給加上了,倒是沾了祝姑的光。

    “祝姑收徒弟了?收徒弟好哇。”戴藍頭巾的老奶奶笑得牙不見眼,“這樣三姑堂就能在我們這旮旯開下去了,祝姑你這晚年也有個人照應,我們都能放心了。”

    祝姑隻是笑笑:“這小徒弟留不住的,她遲早會去遠地方。”

    “小一輩不都這樣嗎?是該出去看看的,隻要記得回來就好。”

    厲蘊丹安靜用飯,兩菜一湯並不豐盛,但分量十足,夠她和祝姑吃了。待午膳用罷,老奶奶用菜籃子收走了空碗,笑嗬嗬地走出三姑堂。

    見她走遠,厲蘊丹才問道:“三姑堂的飯食都是他們送的嗎?”

    祝姑點頭:“她的大兒子晚歸時撞鬼,碰巧被我師兄救了。這一家是知恩圖報的主,說是救命大恩無法言謝,平時送個菜照顧我是應當的。”

    誰知一送就是兩年,風雨不斷。偶爾還會來跟她說說話,給她做點生意,請幾個文昌符太歲符走。托了這位老奶奶的福,三姑堂在外的口碑很好。

    “但早飯和晚飯得自己解決。”祝姑道,“沒有一日三餐都吃人家的道理。”

    厲蘊丹點頭:“下午的課業是什麽?”

    “運筆,畫。”祝姑道,“你的腦子很活絡,用毛筆也不顯生澀,我看你剛才畫的幾條線墨色很均勻,看來可以跳過用毛筆的基礎進行下一步了。隻是你這狼毫質量不夠純粹,裏麵可能摻雜了別的動物的毛。”

    厲蘊丹一頓:“這也能看出來?”

    祝姑:“畢竟符筆也有講究,我看我師兄畫符多年,難道還辨不出你的筆是好是壞?”

    厲蘊丹虛心求教:“怎麽說?”

    祝姑:“符筆成符的強弱除了與符師的強弱有關,還與製成符筆的材料有關。”

    “比如狼性通靈,所以我們畫符多用狼毫筆。而白鶴是求道的象征,用鶴羽為筆也是常見。再就是老鷹的羽毛,野山狐狸的皮毛和羊毫。要是你膽子大、有本事,還可以去捋老虎的皮毛做筆,隻是虎毛粗糲,其氣剛烈,成符可難了。”

    又是一通大補,重點是越來越多。等厲蘊丹真正能提起筆畫符時,時間已是下午三點多了。

    祝姑恨不得當天教會她,她能理解她的焦灼。說到底,七月半是愈發近了。

    ……

    是夜,籠屋,12樓。

    聚攏的造化者走了兩個,目前隻剩六人。他們不敢去探13樓,怕自己也跟前兩個一樣死於非命;他們不敢去問原住民,唯恐遭到跟洛非楠相似的詛咒。

    如此踟躕不前、猶豫不決,故而七八日過去了,他們誰也沒拿到獎勵點,更沒有接觸到支線任務。

    對這批經曆不多的造化者來說,靈異副本就像一個偌大的盲區,在他們眼裏等同於“無解”。

    隻知敵人是鬼,不知鬼何時會出現、以什麽條件出現,越想越讓人心力交瘁,令他們陷入了被動的餘地。

    周映煬:“這樣下去不是事兒啊,明顯是盯上我們造化者了。”

    王銘灝心理陰影濃重:“早知道就不來籠屋了……”

    “你以為外頭能好過?”周映煬嗤笑道,“去局子的時候你沒看到嗎?有個團隊去太平間偷屍體,結果遇到鬼打牆出不來了,當晚就耗死了兩個隊員,最後還跟我們在局子裏見。”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典範,他們倒還能出局子,那批人就慘了。

    在太平間扯上兩條人命,估計一時半會兒都得呆在那兒,要是不小心被套出什麽不該說的話,那就更慘了!

    崔沐心:“也是,至少我們還能自由活動。但這麽下去真不是辦法,沒有條件也得創造條件。”

    “能創造什麽條件啊?”

    “你們想想,這個副本既然有鬼,那一定會有道士吧?”

    幾人不禁豎起了耳朵,眼睛微亮:“你是說……”

    “對,我們去找懂行的人解決問題。哪怕他們幫不了我們,至少也能給張護身符讓我們防身吧?”

    此話一出皆大歡喜,他們俱是鬆了口氣,仿佛隻要找到道士就能走上人生巔峰似的。尤其在崔沐心出示金運卡,表示卡裏有二十幾萬後,他們緊繃的神經終於緩了下來。

    二十七萬應該足夠請六張符了吧?

    “時候不早了,睡吧。”

    周映煬放出了暗精靈帳篷,幾人做了簡單的洗漱,紛紛爬進膠囊休息室。

    兩小時後,鼾聲此起彼伏,睡在右邊的王銘灝輾轉反側。他裹緊了被褥,可不知道為什麽越睡越冷,身上像是貼著什麽冷冰冰的東西,將他整個兒卷了起來。

    “好冷……”

    王銘灝揉揉眼,終是嘟囔道:“周哥,你這兒還有多餘的被褥嗎?”

    無人回應,他敲了敲隔壁的膠囊門:“崔姐、崔姐……”

    “誒。”女人的聲音貼著耳朵響起。

    王銘灝冷得有點發糊:“我冷,你有多餘的被褥嗎?”

    “有。”女人靠上來,重重繁瑣的嫁衣像極了一大張被褥,“我給你蓋上啊。”

    她伸出手,抱住了眼前的男人,又漸漸朝他臉龐湊近,緩緩地嘬了一口,從他的七竅中吸出幾道霧蒙蒙的白氣。這些白氣凝成一條小拇指粗的白繩,往女人的嘴裏鑽去。

    “我好冷……我……”

    他的身體失去了動彈,變得愈發僵硬。隻是女人沒把他一口氣吸幹,而是退出了他的膠囊寢室,鑽進另一個睡鋪中。

    這些造化者就像她的儲備糧,哪怕每天從每個身上吸食一點精氣神,他們也能在七天中緩緩恢複過來。不像籠屋中別的活人,光是吸上幾天就要斷氣了。

    嗬嗬,真是好東西啊,太好吃了!

    也不知他們是什麽來曆,有多少人,無論是精氣神還是魂魄,都顯得格外美味。她快忍不住了,好想再吃掉幾個……

    突然,一股熟悉的、讓鬼生厭的燥熱靠近了籠屋。

    “叮咚!”這是電梯被摁響的聲音。

    紅嫁衣從帳篷裏如水褪去,她站在12樓的電梯口,而其餘幾件猩紅嫁衣依次飄過,落在每個不同的樓道上。怨氣如有實質,匯成一條漆黑大蟒。它朝電梯遊去,堪堪張開了蛇口——

    厲蘊丹平靜地打開了謝此恒畫的犼圖,讚一句:“畫工不錯。”

    真是博學多才啊!

    電梯震了震,突然沒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