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猩紅嫁衣(6)
作者:厲蘊丹謝此恒      更新:2022-12-16 16:48      字數:4083
  第37章 猩紅嫁衣(6)

    晚間七點,多明區的街道還沒有徹底沉寂下來。

    為了多掙學生兜裏的幾個錢,不少小吃攤擺在了大學城附近。挨挨擠擠,形成了一條飄香的長街。

    厲蘊丹一腳跨進了小吃街,她本是想用些晚膳、摸個地形就回去,誰知這一腳譬如跨進了盤絲洞,搞得勾勾纏纏,竟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從一碗沒有雞的缽缽雞開始,她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連續一小時,她先後吃下了沒老婆的老婆餅、沒牛肉的牛肉麵、沒幾層的千層糕,以及不怎麽香的千裏香餛飩。

    倒不是她貪嘴、對食欲多有放縱,而是她想試試身體的“承受極限”在哪裏。

    畢竟初入試煉場時,她有過一段因為進食不當而導致腹痛如絞、戰力下降的經曆。且時至今日,她依然沒弄明白為何會這樣的原因。

    她計劃用21天的時間在太乙天墟找到答案,卻不料出自離火大境、長得與試煉場中的麵包飲料等一模一樣的食物並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所以,她隻好在試煉場做個嚐試。

    可不知為何,從酒店自助餐到路邊咖啡飲,再續接大學城小吃街,這一路下來她吃掉的食物夠多夠雜,偏偏身體不僅沒事,精神還越來越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莫非宗師境都是如此,不用擔心吃壞肚子嗎?

    她想起了謝此恒,微微一頓。

    說來也是,她記得謝此恒也吃過試煉場的食物,但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也許這就是成為宗師的好處了,深厚的功力足以化解身體的所有不適。

    一經想“通”,她便不再糾結此事。

    既然肚子已經填飽,她打算四處看看,打聽打聽哪兒有畫符賣籙的鋪子。隻是隨著一陣輕佻的口哨聲起,她不由地轉過目光。就見六個扮相稀奇古怪的造化者開著六輛敞篷跑車呼嘯而過,一個急刹甩尾停在人流密集處,引來眾人的注視。

    “草,最新款笛瑪超跑!一輛得800萬,這是包圓了?哪來的二代?”

    驚呼陣陣,學生們指指點點,感慨真是有錢人。

    而這六名造化者似乎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覺,他們人模狗樣地下了車,一邊把玩著金運卡,一邊衝大學生們勾手、調笑。

    “嘿!今天隨機抽取幸運兒,跟我們一起出去快樂!寶貝們,來吧!”為首者給出飛吻,動作誇張至極。

    許是太過油膩,不少男女學生見了害怕,趕緊退走。可也有幾個玩得開的學生上了車,有男有女,笑得十分歡快。

    借著人群的掩映,厲蘊丹向他們湊近。隱約間,她還能聽見這群粗鄙之人的下流話。

    “劉哥太歐了,豪橫啊!開金運卡開出三個億,誰敢想?”黃發青年一笑,醜態畢露,“這不就帶我們來見世麵了嗎?嘿,一人一輛跑車,開到大學城來泡學生,玩個夠本!”

    “哈哈哈可不是嗎?”他的同伴抽著煙,“49天花三個億,可不得把看上的全睡一遍。反正時間一到咱們爽完就走,還不用負責,這波不就是白嫖嗎?”

    “再多叫幾個唄,大酒店直接包場,酒池肉林玩一把。這麽多錢不怕捱不到結束,還能雇一批保鏢吧。隻要叫的人夠多,替死鬼也是多,要死也輪不到咱們。”

    “哈哈哈!等副本結束還能白拿獎勵點和錦囊,穩賺不賠啊!三個億可太好了!”

    他們竊笑一番,卻發現隻拉到了五個學生。拉不到人的罵了句晦氣,其餘幾人笑著說等會兒賠給他倆。葷話一堆堆往外冒,汙染完小吃街的空氣後,他們氣焰囂張地開著跑車離開,一路上全是他們放肆的猴叫聲。

    “嗷哦!噢耶——寶貝看過來,現在看過來!”聲音漸遠。

    厲蘊丹:……

    這種人居然也是造化者?真是辱“造化”兩個字了。

    她別過頭不欲再看,不料在眼珠轉動的瞬間,忽然捕捉到了一抹猩紅。腦子裏的弦驀地繃緊,她本能地轉頭看去,就見最後一輛敞篷跑車的副駕駛座上多出了一位新娘扮相的女子。

    鳳冠霞帔,頭戴珍珠喜帕。對方規規矩矩地坐在黃發青年身邊,動也不動。

    車加速了,大風迎麵刮來,掀起她的大紅蓋頭。似乎是察覺到了厲蘊丹的視線,她緩緩朝這頭轉過眼,露出半麵精致的妝容。

    蓋頭下的紅唇堪堪勾起,適逢跑車猛地過彎,駛上了更開闊的大陸。夜色中僅剩一處灰暗的街角和一縷散開的尾氣,便什麽也沒有了。

    看不見了……

    也罷,厲蘊丹轉身就走。

    管她是人是鬼,正事要緊。

    托“大學城學生”這個身份的福,當厲蘊丹問起這附近可有出售符咒的鋪子時,賣酸辣粉的大爺爽快地給她指了路。

    “我懂,都懂!”大爺燙著粉,加酸加辣再包裝,“你們學校不是走了個女娃娃嗎?怪可憐的,但你們這批娃娃是嚇壞了。買符求個心安,我知道。”

    “你要去啊,就去三姑堂。在多明最南邊的巷道尾巴上,是一座很老的四合院。”

    厲蘊丹:“三姑堂?去這裏有什麽忌諱嗎?”

    “忌諱?忌諱倒沒有,就是打烊挺早。”大爺把包裝好的食物遞給快遞員,“每晚九點半準時歇,你要不明天再去找吧?”

    厲蘊丹道謝,在攤鋪上留了些錢便離開了。

    遠遠地,她還能聽見這位大爺拿著錢追著喊的聲音:“你這小姑娘!咋把錢一丟就走了?回來啊,我給你下碗酸辣粉!小姑娘——”

    她迎風提氣,朝多明區最南端的巷道尾狂奔。

    ……

    三姑堂是一座老舊的四合院。

    百年前,它是遠近聞名的出馬仙堂口;百年後,它是日漸落寞的符籙出售點。

    白牆烏瓦,燈籠高懸。院落外的石階青苔遍布,唯有中段被磨得光滑平整,想來出入的人不少。院落中放著七口水缸,內有盛放的荷花搖曳。偶爾紅鯉探頭,吞下花瓣一片,端的是月下風光,頗有一絲禪味。

    厲蘊丹來時已是晚間九點。

    巷道外的人家幾乎閉戶,巷道內的人家倒是與白天別無二致,不少還在走夜路。她獨自一人穿過狹窄幽長的深巷,直抵三姑堂門口。

    而三姑堂裏頭傳來兩名老婦人的說話聲,聽語氣非常熟稔,顯然是熟人了。

    “祝姑,在你這請的文昌符好用,我家外甥進重點了。”裹著藍方巾的老奶奶笑得牙不見眼,“這不,明年我孫女也要考試了,趕緊來求個!哦不,兩個!她屬猴,明年是虎,屬猴的刑太歲衝太歲,我還得給她再請個太歲符。”

    祝姑笑笑:“好、好,你且等等。”

    她掐算了會兒:“今天你可以帶個文昌符走,但太歲啊,你得到陰曆十二月來請。”

    “好嘞好嘞,那我坐邊上去,不打擾你畫符!”

    屋簷下掛著的燈籠亮堂,照得半邊地麵雪白。厲蘊丹踩著光影走到正廳門口,就見堂中央供著三幅色彩明麗的三清畫像,八仙桌上擺著水果和茶飲,燃著一對燭。東邊的太師椅上坐著個裹頭巾的老太太,而正中央的桌案上伏著一名精神矍鑠的老婦人。

    她點了一炷香,左手掐起一個訣。右手執筆蘸取特製的朱砂液,再平心、靜氣、凝神,如有神助地在黃紙上落筆,繪成一氣嗬成的圖案。

    畫符很快,前後不過三分鍾。

    擱筆,文昌符成。

    祝姑吐出一口濁氣,把符攤平整了放進長信殼,再取過一個青色錦囊和小份說明書,交給了老太太。

    “法金一百。”祝姑說,“把符交給你孫女,必須讓她自個兒疊。疊好的符紙放進錦囊,平時放學習桌上就行,沒事兒別常碰符紙,明白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

    老太太如獲至寶,給了錢取過符就要走。也是在這時候,早到的厲蘊丹才敲了敲門,示意她們自己在這裏站了許久。

    祝姑聞聲抬頭,還以為又是哪家街坊鄰居來給小孩求符,卻不想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

    聯係年輕男女找到她這兒的原因,祝姑輕歎:“進來吧。”

    厲蘊丹邁入其中,老太太與祝姑道別,同她擦肩而過。

    祝姑:“坐吧。”

    她這才坐下。

    祝姑已經六十幾歲,但眼神尚好。她仔細看了看厲蘊丹的麵相,心下頗感驚異,隻覺得對方骨相皮相絕佳,分明是“龍飛衝天”之相。再多的她就看不清了,總之這女孩是個有造化在身的人。

    可為什麽會來找她?

    龍相鳳骨之姿,身邊不應該早有高人護著嗎?怎麽會在多明區?

    猜不透又不方便掐算,她幹脆直接問了:“小姑娘,你這麽晚來三姑堂找我,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祝姑和藹道:“我這兒就是個小堂,平時出個文昌符、太歲符過過日子。你要是求考試過關、化解太歲,我還能幫幫你,可你要是失戀了,來三姑堂求姻緣求複合,那我就幫不了你了。”

    “感情之事不可勉強,要順其自然。”

    祝姑比照著厲蘊丹的年紀,也隻能想到“為情所困”這點。殊不知眼前人不僅母胎至今、放著整個王朝的美男子不要,她還熱衷搞事。

    厲蘊丹搖頭,從兜裏取出僅剩的半張符,直截了當:“我來求這個符。”

    見到符,祝姑的臉色直接變了。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祝姑擺擺手,態度也變得冷漠起來:“跟籠屋有關的事,三姑堂接不起。小姑娘,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張符,但請聽我一句勸,趕緊搬出籠屋,別再住進去了。”

    厲蘊丹一笑:“你好像知道我要問什麽。”

    祝姑沒作聲,隻是趕客之意很明顯。

    “你讓我搬出籠屋的顧慮,我懂。”厲蘊丹平靜道,“從昨日至今,我已經斬殺兩隻惡鬼。”

    祝姑猛地抬頭。

    “仇怨結下了,即使我走,它們也不會放過我。所以,我要先下手為強。”厲蘊丹道,“我敢住進籠屋,我就有十足的把握活著。”

    當然,這句是假話。要是她真有十足的把握活著,壓根不會來尋符。隻是作為上位者,厲蘊丹也是個會畫餅的人。

    她給祝姑畫了張大餅:“找到你這裏,不過是為了多一張底牌。我尋思那屋裏什麽都算完整,唯獨這符破破爛爛,肯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作用。如果你能告訴我、甚至助我一臂之力,或許籠屋……”

    祝姑不接她的餅,隻看著符,淡淡道:“上一個對付籠屋的人,墳頭草都有你高了,他說得比你更好聽。”

    厲蘊丹:……

    她識相地閉嘴,聽祝姑繼續。

    “有些人可以鬥過鬼,卻怎麽也鬥不過人。”祝姑的聲音低沉下去,一下子蒼老了不少,“你拿的這道是鎮靈符,可惜會畫這道符的人早就入土,而我隻會文昌和太歲兩道符。”

    “你找錯人了,另請高明吧。”

    然而厲蘊丹不打算另請高明,隻打算逮著一隻羊薅。畢竟出了這個門,她可不知道下一個賣符的人是有真材實料還是個欺世大盜。

    不過,想用人就不能把人逼得太緊,曆來有本事的謀臣哪個沒點脾氣,她早習慣了在請人出山時受到的冷待,反正——他們最後還是會給她跪回來。

    她不急。

    厲蘊丹起身:“今日是我叨擾了,我改天再登門造訪。”

    祝姑沒有理她。

    厲蘊丹攤平了鎮靈符,小心地放在桌上。隨即便沒入了黑暗,輕鬆躍上屋頂,三兩下便消失了蹤影。

    祝姑回首,隻能見到屋簷下的燈籠隨風飄蕩,哪裏還有她的影子。

    “原來是個練家子……”難怪底氣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