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第29章】光明教教宗
作者:望凝青      更新:2022-12-15 19:04      字數:4163
  第282章 【第29章】光明教教宗

    痛苦的一天, 從起床開始。

    望凝青以入殮般端莊安詳的姿勢躺在被褥裏閉目養神,聽著周圍的魔族口吐狗言狗語:“人類真的說‘如果大早上貓主子能在床邊舔我,這一整天都不想起床’嗎?”

    “真的, 問了好幾個人類侍女, 都是這麽說的。但是一隻貓怎麽夠呢?這也太沒有排麵了,根本不符合吾王的身份。”

    “但是魔界的骸骨貓沒有皮毛血肉,哪裏來的舌頭去舔啊?為什麽人類會覺得那東西可愛?”

    “我把全城的貓都抓來了, 這樣就符合吾王的身份了吧?”

    “為什麽人類會覺得這些跟泥潭蛆蟲一樣柔弱、叫得跟鬼麵花一樣吵鬧的畜生可愛?”

    魔族們竊竊私語,那堆滿床榻、地板,占據了衣櫃、桌椅的家貓野貓, 因為驚恐而到處上躥下跳,甚至發出了淒厲如鬼哭般的嚎叫。

    當一位蹲在床邊的魔族喃喃著“聽說被毛茸茸包圍會很幸福”而一隻接一隻地把貓往望凝青的臉上堆時,忍無可忍的望凝青終於坐起了身, 拿起了光明權杖。

    把房間中所有貓和腦子不清醒的魔族全部趕出去後, 望凝青終於能安靜下來,查看自己布置的後手了。

    那個出身瘟疫村的影武者已經收到了望凝青刻意泄露出去的情報, 帶著情報去向弗萊婭表忠心了。

    很快,弗裏德皇太子和弗萊婭便知道了西裏爾刻意隱瞞的消息,刺客工會中下達懸賞指令的正是失蹤的教宗聖,蕾切爾。

    對此,弗萊婭表現得十分難以置信, 弗裏德皇太子卻鬆了口氣,他終於能將弗萊婭從那種對教宗的盲目好感中拯救出來了。

    “她就是個虛偽的、隻會說空話的女人。”弗裏德皇太子說道, “她和你不一樣,弗萊婭。你從不吝嗇於為別人的幸福而付諸行動,但蕾切爾不會。”

    “她用美麗的容貌與虛無的言語去蠱惑人心, 獲取他們的信仰與金錢。她自私自利, 比起整個帝國的安危, 她更在意你的出現是否會分薄她無上的榮光。”

    弗萊婭心裏原本還很難過,但是聽了皇太子的一番話,她卻出乎意料地冷靜了下來:“不。我覺得,教宗不是這樣的人。”

    弗裏德皇太子有些頭痛。他有時候也在想,是不是光明神真的那麽偏愛蕾切爾?

    否則身為神授之人的弗萊婭為什麽總會對蕾切爾那個虛偽的女人產生莫名的好感,不管別人說什麽,她那向來神奇的“直覺”都跟故障了一樣呢?

    好在弗萊婭也意識到自己的立場有點偏,不解釋清楚恐怕會引發矛盾誤解,甚至讓盟軍產生不信任感。

    “弗裏德,對於你這樣從小接受帝國繼承人教育的人來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身居高位就必須為民眾謀求福祉,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弗萊婭看著皇太子的眼睛,認真地道:“但是事情不是這麽算的,弗裏德。你能想象一個受神明眷顧、又為民眾做出實事的教宗對政局帶來的變化嗎?”

    “那當然是——”弗裏德想說,弗萊婭這樣的“光明聖女”才是自己認可的賢者。但話還沒出口,他便有些突兀地頓住了。

    弗萊婭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經意識到了。

    弗裏德皇太子真的是非常優秀的王者,他政治嗅覺敏銳,個人素質拔尖,隻是因為不夠老練,這才偶爾會鑽牛角尖。但好在,弗裏德並不是不願承認錯誤的人。

    “備受子民愛戴、為子民的幸福付諸實踐的人,是‘王’。但是教宗不一樣,她是光明神的代行者,是信仰河流最終匯聚的地方。在民眾心中,她便是‘神’。”

    “最初神權與王權分庭而立,是為了讓神權、王權與民眾三股勢力相互製衡。所以王權由貴族選舉,神權由民眾決定。”

    “擁有信仰之人不能擁有權利,擁有權利之人不能擁有信仰。因為如果二者合一,那帝國隻會出現一道聲音。”

    弗萊婭搖了搖頭,她也聽過弗裏德皇太子描述教宗的聖事告解,然而身為霓虹國人,她對此有不同的見解。

    “在我以前所在的國家,人們的心是很敏感細膩的。”不僅僅是敏感,在那種壓力巨大的工蜂社會中,人心幾乎已經形成了病態的內耗與高愧疚感。

    “有時候,人活著就需要一個心靈的支撐。因為如果沒有拉住,靈魂這種輕飄飄的東西是很容易被風吹散的。”弗萊婭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如何讓身為上位者的弗裏德明白,“民眾”的存在本身複雜且多變,並不是單純的群體可以一概而論,“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言是否會成為壓折別人脊梁骨的最後一根稻草。”

    弗萊婭給弗裏德講述了因為無力承擔家庭責任而“神隱”的男女,因為一句話而選擇自殺的心病患者,以及各種情況複雜的家長裏短、職場規則、校園暴力……

    弗萊婭所說的一切無疑是為上位者的弗裏德皇太子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身為帝國的掌權人,弗裏德當然也經曆過不少勾心鬥角,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別人對他所說的話小心翼翼、反複揣測,哪裏見過這種小人物之間的推搡拉扯?

    “真是難以置信。”自從弗萊婭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直都是弗裏德在引導她適應、前進,這是弗萊婭第一次對他說起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弗裏德,身為上位者,‘民眾’對你而言是一個需要你負責、需要你保護的群體。但這個群體中其實包含了許許多多不一樣的個體與生命。”弗萊婭鄭重道。

    “雖然因為人文環境不同,情況或許也會有所不同。但我的意思是,人心是很複雜的,一個人或許在擁有好的品行時,也擁有著壞的毛病。”

    弗萊婭決定讓弗裏德更直觀地感受“教宗”這個職位的不易,直接說是說不明白的。

    於是,弗萊婭拉著弗裏德皇太子喬裝打扮了一番,還用魔法改變了容貌,變裝成一對普通的平民上了街。

    她跟弗裏德拒絕了皇家的馬車,在外頭租了一匹馬,一路來到歌萊大禮堂,也就是教廷的聖職者們暫時停留的地方。

    侍奉神明這種事情沒有休假的說法,哪怕帝都發生了這麽大的災禍,喘過氣來後,該做的日課還要繼續做,不然怎麽證明自己的虔誠?

    弗萊婭拉著弗裏德皇太子左顧右盼,好一會兒才從人群中發現了自己的目標,一位老邁慈祥的太太,是鐵匠妻子,住在花鳥街12號房。

    “貝克太太是花鳥街上最受敬愛的人,她的麵包手藝很好,本人是虔誠的信徒,每天都會來教堂祈禱,連續三十年,風雨無阻。”弗萊婭這般介紹道。

    聽起來是位值得尊敬的長者。弗裏德皇太子這般想到。

    “除此之外,貝克太太有一個兒子,早年離家出走了,這些年除了偶爾捎信和錢回來以外,一直沒有回來。”弗萊婭道,“貝克太太從兒子失蹤後便成了虔信徒。”

    乍聽之下,貝克太太的兒子似乎很不像話,不孝順父母,這麽多年都不回來看望一下家人,簡直冷血無情。

    弗萊婭給了弗裏德一個“看我的吧”的眼神,趁著貝克太太頂著日頭排隊等待時擠了過去,用這副陌生的麵孔與貝克太太搭上了話。

    弗裏德皇太子站在弗萊婭身後默默地聽著,弗萊婭偽裝成一對剛從南部過來的兄妹,借著前不久發生的“帝都災變”事件為切入點,將話題引到了教宗的身上。

    “冕下、冕下那可是一個頂頂溫柔的人啊……”貝克太太說話的語氣溫吞,但在提起教宗時還是有明顯的不同,“沒有冕下,我這日子都不知道怎麽過……”

    提到教宗冕下,貝克太太的話匣子就徹底收不住了,拉著弗萊婭的手,滔滔不絕地講述教宗冕下的智慧、給予民眾的指引、她光輝高潔的身姿……

    這吹捧是不是有點太過火了?弗裏德皇太子心想,卻聽見弗萊婭話音一轉,語氣變得不太確定了起來。

    “貝克太太,您也知道,我們是從南部過來的。”弗萊婭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幾分拘謹以及尷尬,“您也知道,我們聽到過一些不好的傳聞,心裏實在不安……”

    “教宗冕下真的像您說的一樣嗎?”弗萊婭用帶著些許質疑的口吻,將弗裏德的話說了出來,“她並沒有給您提供切實的幫助,隻是說了一些好聽話,不是嗎?”

    弗萊婭話音剛落,貝克太太便錯愕地抬起頭來,這個溫和慈祥的老人似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提著菜籃的手微微一抬,似乎想砸在弗萊婭的身上。

    “危險!”弗裏德皇太子猛然上前一步抱住弗萊婭,將她護在自己的懷裏,淩厲的目光瞪向了貝克太太。

    然而,弗裏德皇太子沒想到,一介平民的貝克太太居然絲毫不懼,她隻是捂著心口,痛心疾首地道:“你覺得你說的像話嗎?姑娘。”

    雖然貝克太太盯的人是弗萊婭,但真正說出這話的弗裏德皇太子卻莫名有種羞愧感。他深吸了一口氣,覺得不能讓弗萊婭擔責:“這話是我說給妹妹的。”

    此話一出,貝克太太的目光立刻轉向了他,這個溫和慈祥的老人近乎尖銳地發問道:“那你想讓冕下做什麽呢?”

    “聆聽我們的煩惱還不夠,還想要冕下為我們做什麽呢?我兒子丟了,冕下難道還要幫我把兒子找回來嗎?”

    提起兒子,貝克太太很是傷心,渾濁的老淚從臉頰上滾落:“鄰居也好,神父也好,聆聽願望的人都說我家那小子是個混賬啊,一走這麽多年,都不回來一趟。”

    “可是那不是我兒子的錯啊,他不願意回來也是有原因的。當年他還那麽年輕,那麽向往自由,他說自己想要當吟遊詩人,可我們老兩口都沒聽啊。”

    “我丈夫是鐵匠,一門心思想把手藝傳給兒子,好讓他有個吃飯的營生。我想讓他娶個妻子,跟著我學做麵包的手藝,一輩子平平安安。”

    “那時候我們都覺得這才是好的,這才是正確的。從沒在乎過那孩子的想法,從沒聆聽過他的願望,他說要學彈琴,我丈夫把他腿都打折了啊。”

    “那孩子後來離家出走,腳也沒有好好治,就這麽瘸了。我們後悔啊,早知道他這麽倔強,還不如隨了他,等他失敗了,才知道回頭。”

    貝克太太老淚縱橫道:“但是你知道嗎?先生。我兒子他是個天才啊,他去了好多個國家,真的成了吟遊詩人,現在在圖斯國當座上賓呢。”

    “圖斯國想要封他為男爵,還賜他‘潘尼’之名,他拒絕了,說自己向往自由,像一陣風一樣地走了。”

    “他瘸著腿,走遍了這麽多個國家,人們都稱呼他為‘瘸腿的羅斯福’。那時候我才知道,是我們狹隘的眼界與心胸限製了他,我們差點毀了一個天才啊。”

    “冕下什麽都沒有做,冕下也什麽都不應該做。她勸我們給他寫信,哪怕寄不到,但至少要寫下來。哪怕等我們去世之後,信才能送到他的手上。”

    “冕下說,愛與思念是恒久存在的,不會因時光而褪色。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我們不想聽別人指責我們的孩子,不想強求永不停留的風回過頭來。如果冕下無論什麽願望都能回應,那多可怕啊。”

    “那豈不是當初我和丈夫求求神明,冕下就會幫我們留下那個孩子了?”

    “神啊,他會成為一名鐵匠,娶一個妻子,然後像我們一樣,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他不會知道天空有多麽高遠,他的音樂能傳遞到多麽遙遠的地方。他不會知道自己是個奇跡,他不會知道。”

    “而我們活在這世上,又怎麽知道自己的願望,不會毀掉別人的願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