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第15章】明媒正娶妻
作者:望凝青      更新:2022-12-15 19:04      字數:3577
  第194章 【第15章】明媒正娶妻

    京郊城十裏地外的一處驛站旁, 有一間茅草搭建的小小茶攤。

    茶攤的主人是一位腿部有疾的老人,每天都守著自己破舊的小攤子,賣著劣質的麥酒與苦茶, 鍋裏燒著香噴噴、拌了豬油的高粱飯。

    偏僻的山路, 往來的人極少, 老人卻總是不急不忙地燒著一壺熱茶,自得其樂的模樣。

    然而今天, 山間下了一場大雨,老人不得不盡早收攤。他披著厚重的蓑衣、拄著拐杖朝茅草屋走去,走到半路卻突然仰頭望天, 喃喃自語了幾句。

    “造孽啊,造孽啊。”老人話語滄桑喑啞, 其中的痛惜之意便如那熬煮過頭變得又苦又澀的劣茶。

    老人調轉了方向,拄著拐朝著京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草履鞋在被山雨澆淋得泥濘無比的土地上踩了踩, 十裏黃土收縮成寸,他竟已到了京郊城外。

    “造孽啊, 造孽啊。”老人嘴裏不住地念叨著這句話,布滿褶皺與老人斑的麵容一如他腳下寫滿悲苦與風霜土地,他步伐很慢, 卻眨眼便越過了萬水千山。

    老人碎碎念念地踏入京郊城外的墓地, 手中木製的拐杖不停地在地上敲敲打打,最後停在一個小小的墳塚旁,拐杖的尖頭抵在墳上, 打著轉地往下挖。

    “可憐, 可憐。”老人的動作很慢, 像早已老朽的門板, 但是杖頭所觸碰到的地方,泥土便如同水流般翻湧而起,不一會兒便露出了深埋土裏的小小棺槨。

    老人抹開了泥土,用拐杖悄悄了棺蓋,那沉重的棺蓋便自動掀開,露出裏麵一具嬰孩的屍骨,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

    老人抱起那具屍骨,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中搓捏了好一會兒,再緩緩攤開手時,手裏的泥土就變成了粗糙的麻布,繈褓一樣地包裹著那具稚嫩的骸骨。

    “來,來。”老人一下下地招著手,有一些散碎的螢火憑空出現,如茫然不知歸途的孩童,隨著老人的呼喚一點點地聚過來。

    那些螢火落入老人懷中的繈褓,嬰孩森白的骨頭泛起了清淺的光澤,那光如朦朧的薄霧般凝聚成嬰孩的形狀,不一會兒,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便漸漸成型了。

    嬰孩看上去瘦瘦小小,仿佛未足月而生,先天不足讓他麵皮紫脹,呼吸也短促得嚇人。

    孩子小小的一隻,即便在睡夢中,軟綿綿的拳頭依舊無意識地張合,如溺水之人般掙紮著、求救著。

    老人抱著嬰孩掂了掂,輕輕拍哄了幾聲,之後憑空抽出一杆秤,吊住孩子的繈褓稱量了一番。

    奇怪的是,杆秤的另一邊分明空無一物,孩子卻虛虛地掛在鉤子上,秤杆來回傾斜,卻始終沒有徹底偏向一方。

    “唉。”老人反複稱量了幾遍,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之後又將孩子抱在懷裏,一疊聲地道,“可憐,可憐,命太輕,命太輕啊。”

    小孩似乎聽見了老人的批命,淡色的眉毛微微皺起,忍不住在繈褓中踢蹬了一下小腿。

    “唉,要給你找一個能壓得住命的。”老人抱著孩子不停地拍哄,本就悲苦的麵容愈顯淒愴,看上去宛如一棵烙印著漫長光陰的老樹。

    老人抱著孩子在墓園中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仿佛下定決心一般朝著京城內走去。

    京城管控極嚴,出入都要檢查私傳,然而老人抱著孩子來到城門口,遞了一塊什麽都沒刻的木板,守衛便二話不說地放行了。

    老人踏入了京都,身影穿梭於往來行走的人群之間,明明速度很快,但與他插肩而過的人們卻無知無覺。

    他衣衫襤褸,拄著拐杖,身上散發著泥土的氣息。有富家子弟在他身邊經過,忍不住朝他的背影唾了一口,捏著鼻子臭罵一聲“泥腿子”。

    對此,老人並不在意,懷中的嬰孩也安靜得無聲無息。愁得老人頻頻低頭,伸出一根手指擱在嬰孩的鼻下,唯恐一時不慎便讓孩子斷了這一口強行續上的吐息。

    老人快步穿過街頭巷尾,遠遠便能看見一座極有氣勢的府邸林立城中,朱漆大門上懸掛著“昭勇將軍府”的禦賜鑲金邊牌匾,門口的石獅都顯得肅穆而又莊重。

    老人抱著繈褓,步子一點點地放慢,就這麽傴僂著腰背、一瘸一拐地朝著將軍府走去。

    將軍府門前,望凝青正在清點殷家的資產以及這些年來殷澤攢下的家底。

    因著殷澤抽調回京又已經成婚,根據朝廷的不成文規定,後代直係血親一旦在朝中身居要職,父輩就須得退位,這是為了避免父子勾結,於朝中結黨營私。

    殷父很早便不涉朝堂了,但殷家卻還有一個“一等伯”的虛銜,殷澤大婚後,這個頭銜便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殷澤的頭上。

    按理來說,殷澤和殷唯是須得分家的,但眼下殷唯還臥病在床,殷父又打著“大婚”為由不願分家,事情便暫且擱置了。

    殷父的想法不難理解,殷唯一旦被分出去那就不再是“一等伯家的少爺”,而是一介白身,在京城這等貴人遍地的地方,誰都可以踩他一腳。

    望凝青也覺得分家之事可以緩緩,殷澤同意暫時不分家,但作為條件,殷家的公中財務被轉移到了望凝青的手上,算是徹底斷了殷唯的錢財自由了。

    而這些,還在隔三差五鬧一次絕食的殷唯並不知道。

    望凝青清算著殷澤的家產,因為殷澤軍中有專門的人負責打理這些,所以交到望凝青手中的是一遝已經整理好的冊子,她隻需要確保無誤就夠了。

    抱著孩子的老人就是在這時候走到了望凝青的身邊,他仰著頭,期期艾艾地想要說些什麽,不料搬運物件的小廝衝撞了一下,老人便整個人朝前撲去。

    “小心。”望凝青眼疾手快地攙扶住枯瘦的老人,下意識地接過了老人懷中的繈褓,一隻手穩穩地托在了懷裏。

    沒有人注意到,那麵色發紫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孩子,在落入望凝青懷裏的瞬間便長長地傾吐出一口淤氣,眼睫顫了顫,隨即安穩地墜入了黑甜鄉。

    “哎喲。”老人顫巍巍地扶住自己的腰,連連道謝道,“謝謝,謝謝您,好心的夫人,好人會有好報。”

    望凝青沒太在意,伸手便要將繈褓還給他,誰知那老人不接,反而愁雲慘淡地道:“這位好心的夫人,您能收養這個孩子嗎?”

    站在一旁的靜喧正在懊惱自己沒有發現有人接近,讓人冒犯了自家的小姐,如今一聽這話,頓時柳眉倒豎:“好呀,你這是訛到我家夫人身上了!”

    “不敢,不敢。”老人連忙擺手,一張飽經風霜的麻皮老臉越發悲苦,他伸著宛如枯木般黑瘦的手,指著孩子道,“這孩子、這孩子與夫人有緣啊……”

    不等靜喧破口大罵,老人便竹兜倒豆子般地說道:“我在城郊外撿到了這個孩子,孩子命苦,當娘的不要他了,我找到他時,眼見著隻剩一口氣了。”

    “我心想這孩子年紀小、身子骨弱,應當是熬不過去,正想找個地方把他給埋了,卻有個算命的老道經過,掐指一算,說讓我往城中去,找一善心人家。”

    “我心想,嗨呀,這京都誰不知道殷將軍的為人秉性,我想讓這孩子也蹭蹭將軍的福氣,誰知剛靠近夫人,這孩子突然就活了!”

    老人說得眉飛色舞,言辭抑揚頓挫,活靈活現仿佛酒樓說書的一般,聽得靜喧滿臉猶疑,一時有些拿捏不定。

    然而不管老人表演得如何賣力,望凝青都不為所動,她容色淡淡地拍撫著嬰孩的脊背,見老人終於說完、滿臉期翼地望著她,頓時頷首。

    “故事編得不錯。”她將孩子遞還,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冊子,“出門左拐第一條街,走三百米有一座育嬰堂,如果這孩子的確不是你家的,那官府會管。”

    望凝青說完便要轉身離去,老人哀哀地輕喚著,搜腸刮肚地想著如何才能打動著鐵石心腸的入世大能,懷中原本睡得安穩的孩子卻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哦哦,乖啊乖啊,不哭不哭。”老人心疼地晃悠著繈褓,這孩子生而有靈,感受到自己再次被人拋棄,這才忍不住啼哭了。

    老人抱著孩子在原地打轉,低頭思考還有什麽辦法,眼角的餘光卻捕捉到一角淡色的衣袂。

    老人抬頭,便見神姿高徹的女子去而複返,神情依舊那般冷淡。

    然而她才剛一靠近,孩子的哭聲便漸漸弱了下去,隻是抽抽搭搭地伸著手,在空中胡亂地抓撓著,仿佛想要留住什麽。

    望凝青站在一臂之距的地方靜靜地看著那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孩子,不知怎麽想的,竟抬起一隻手指輕觸他的小手。

    孩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即便如此卻還是憋紅了臉,一個勁地將望凝青的手指往自己的懷裏帶。

    平心而論,這個孩子看上去的確不像是老人家的小孩,他眉眼生得極好,神清骨秀,玉雪可愛,特別是眉宇間的一股靈氣,看著便聰明乖巧。

    靜喧看著嬰孩的舉動,心中的秤杆也忍不住緩緩偏移,她不禁想,這孩子莫非真的跟自家小姐有緣嗎?

    望凝青任由小孩抓著自己的手指,用指節摩挲了一下嬰孩嫩嫩的臉蛋,就在老人心中略有忐忑之時,這才出聲道:“孩子叫什麽?”

    “這……”老人為難地看著繈褓裏的嬰孩,“狗蛋”、“鐵柱”等名字險些呼之欲出,但最終還是忍住,搖頭道,“可憐,就叫‘可憐’。夫人,您賞他一口飯吃就好了。”

    望凝青聞言,頓時輕挑眉梢,淡漠道:“要做我的孩子,就要自己立住,不能讓人可憐。”

    她說著,接過了老人懷中的繈褓,原本皺巴著小臉哭得滿麵通紅的嬰孩一入她的懷中,頓時吸吮著自己的拇指安安分分地蜷起,看得旁人嘖嘖稱奇。

    靜喧有些遲疑,雖說這孩子看著很有靈氣,似乎也的確和小姐有緣,但自家小姐新婚不久就領養一個孩子,這叫什麽事啊?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隻君子,福履綏之。”望凝青輕彈了一下孩子的額頭,道,“你以後便叫‘南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