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32章】冰山女掌門
作者:望凝青      更新:2022-12-15 19:04      字數:4217
  第103章 【第32章】冰山女掌門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山不來就我, 我便來就山。

    向寄陽並不想找回自己的過去,但他的過去卻不依不饒的找上了他。

    紮著花辮的俏麗少女,頭發烏黑油亮, 眼睛炯炯有光, 笑如山花一般爛漫, 腳步如踏雲一般輕盈,見她便如見山澗邊覓水的小鹿, 我見猶憐,風姿楚楚。

    向寄陽被這個名為“流螢”的少女纏上,一開始還覺得有些莫名,直到對方說出“隱靈村”三字, 他才驀然驚覺是自己的過去找上了門來。

    他沒有料想到對方是如此的執著,擺明了被他拒絕的事還不死心, 居然還派出一人混入天樞,並且成了外門弟子。

    “你不要跟著我。”向寄陽被她纏得有點鬧心,不知道少女哪裏學來的一手鬼魅身法,不管出入何處都如入無人之境, 居然連結界都擋不住她。

    “尊主,您就跟我們回去嘛。”流螢心性懵懂,卻還是甜滋滋地笑著,“村長說了,您是我們的尊主,跟天樞派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留在這肯定會受欺負的。”

    向寄陽原是不想理她,聽見這話卻忽而一頓,冷聲道:“什麽不共戴天之仇?”

    “尊主的爹娘,以前的兩位尊主就是被天樞派逼死的啊。”

    雖然是死在魔族的手裏, 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哪裏還有人記得源頭呢?

    比起需要“教化”、需要“化解”矛盾的魔族,隱靈村的百姓們記得更多的是同胞的排斥與迫害,再沒有什麽比一心想要改變困局卻不被同族理解更痛苦的事了。

    “村長爺爺說了,天樞派的掌教是不可能對尊主好的,掌教最痛恨魔族了,女尊主當年還是掌教的師妹呢,掌教還不是說殺就殺。”

    流螢渾然不知自己說出的話何等傷人,幾乎是碎了他人此生全部的信念,將一顆心來回反複地碾:“如果掌教知道尊主的身份,一定也要殺尊主的。”

    向寄陽如遭重擊,神情空白、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他張了張嘴,卻一時間沒能發出聲音。

    “……一派胡言。”向寄陽偏頭,啞聲道,“這不過是你的一麵之詞!掌教從未虧待過我,何來不共戴天之緣結?”

    他扶著椅背的手攥得青筋暴起,熱力像潮汐海浪一樣陣陣地衝擊著腦海。他這才恍然驚覺,自己或許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無心無情。

    “我說的都是真的!”流螢有些委屈地噘嘴,不明白他們的小尊主為何認賊作父,還將他們視作豺狼虎豹,“女尊主道號素心,江城之女芒,村長說過女尊主當年也是天樞派掌教的親傳弟子,天資修為更甚當代掌門。當如今的掌門人不顧蒼生疾苦,一心阻撓兩界談和,陷害並且重傷了兩位尊主,也害得我等隱於塵世。”

    流螢說著,不等向寄陽否決,又急急開口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不信,我去司書齋給你將證據找出來!”

    向寄陽來不及阻止,身法快如鬼魅的流螢已經化光遁去,留下向寄陽一個人冷著臉站在原地。

    素心。這是一個陌生的名諱,他從未聽過掌教有師弟師妹,司儀和司法長老倒是與掌教頗為親厚,但他們與掌教卻並非同出一脈。

    比起莫名其妙跑過來的隱靈村村民,向寄陽私心裏自然更信任自己的師父,哪怕師徒之間關係疏遠,到底也不是外人可比的。

    “魔族……”唯一讓向寄陽沉默的便是流螢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掌教主戰”一事,掌教不喜魔族,他知曉,但身生血脈乃父母之賜,並不是他能抉擇的。向寄陽不會因為自己其中一半血脈而感到自卑,也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自己……但,掌教在向寄陽的心中,多多少少都與“別人”有些不同。

    如果流螢所說的都是真話,那掌教知道他是素心和魔尊的子嗣嗎?她又會如何看待自己呢?

    向寄陽不知道答案。

    但也正是因此,向寄陽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掌教並不了解,他知道掌教有許多秘密,但他卻從無探尋之意。畢竟這世上各人下雪,何必髒了他人的清淨與皎潔?

    修真,求道,成仙。這便是向寄陽人生的意義,至於斬妖除魔、庇護蒼生,不過是在其位盡其責的義務而已。

    向寄陽心知流螢身法不凡,她能如此自如地出入結界,憑借的恐怕不是自身的修為而是某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流螢恐怕跟他一樣擁有半魔之血。

    但向寄陽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流螢這一捅竟然捅出了個大窟窿來。

    “你說上一代掌教並沒有飛升,而是被囚禁了?”向寄陽隻覺得自己的表情都要扭曲了,“胡言亂語,誰能囚禁當世第一的大能?”

    “我說的是真的,全都是我親眼所見!”流螢忿忿地丟出一塊水月鏡,“我有騶吾血脈、熒惑之命,可穿行虛實之間。更何況這麽荒唐的事,我怎麽可能會騙你?”

    向寄陽接住了那塊水月鏡,這塊水月鏡明顯是物主匆忙所化,呈現出來的影像也有些模糊不清。

    但是即便是模糊不清的影像,向寄陽也認出了鏡中那密密麻麻懸掛橫梁又垂掛而下的禁錮黃符之中盤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人。

    似乎察覺到有人窺探,那渾身纏滿仙禁的人自入定中蘇醒,偏首朝著這方望來。

    向寄陽淬不及防之下撞上了一雙孕育著神性的金瞳,頓感呼吸一窒,所幸下一秒水月鏡便四分五裂,留影的物主如被猛獸盯上的兔子般狼狽而逃。

    宸寧之貌,暝古金瞳。這雙仿佛燃燒到隻剩殘骸的太陽般的眼眸,整個天樞派中隻有一人擁有,那便是上一代天樞掌門,棲雲真人。

    眼見向寄陽徹底說不出話了,流螢這才道:“我從司書齋中取了名冊過來,你知道嗎?如今分神期的司器長老就是掌教的師弟呢。”

    向寄陽猛地抬起頭來,他飛快地翻看著流螢遞來的名錄,果不其然在掌教一脈中找到了司器長老的道號。

    仙門沒有立長之說,向來都是強者為尊。明明司器長老的天資更好、更得人心,但最終上位的卻是在元嬰期止步多年的掌教。

    “還有還有,我聽外門的白靈長老說過,以前外門有個資質極好的弟子,但有一次在掌教帶隊外出執行任務時對百姓動了惻隱之心,就被掌教逐出了宗門。”

    流螢急於說服向寄陽,指著名錄道:“外門弟子劉索,原是司典長老的掛名弟子,最後被逐出宗門,名錄上全部都有記載的!”

    向寄陽揉了揉眉心,任由流螢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腦海中卻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原司典長老一脈的弟子這些年來的不得上意。

    有些事不該細想,細想則生憂煩。

    向寄陽合上了名冊,讓流螢將名冊放回原地,這畢竟是隻有長老才能調動的東西。

    “你相信我了嗎?”流螢半點都沒有被當苦力支使的不悅,隻是抱著名錄眼眸亮亮地望著與男尊主生得極為相似的少年,“我說的都是真的。”

    向寄陽麵色有些發白,卻是搖了搖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真相到底是什麽,我想自己查明。”

    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他不會盲目地相信掌教,但也不會因他人的一家之言就妄自斷定。

    掌教性情剛直,行事又極為嚴苛,為了治理好宗門,這些年來委實得罪了不少人,承擔了太多子虛烏有的罵名。

    但向寄陽始終相信,如今的天樞派能被仙門譽為一念清淨之地,其中絕對離不開掌教這些年的打理以及經營。

    若非她嚴管門風,以身作則,這仙家門第恐怕不會比凡間地界好到哪去,一樣充斥著爾虞我詐,一樣逃不過複雜的人心。

    他們這些弟子之所以能夠不為外物所擾、一心向道,都多虧了掌教治理有方、經營有道,單單這一點就無人能夠否定。

    他有眼睛,他會去看;他有慧心,他會思考。

    向寄陽唯一拿不定的就是自己,掌教是否知道自己是叛教之人與魔尊的子嗣?如果知道,她想如何處置?如若不知道,他又該如何自處?

    ——這些,都是問題。

    ……

    “滄國國師劉索,已斃。”

    劉輕將這張隻寫了短短一行字的案宗奉上了掌教的桌案,垂首肅立一旁。

    望凝青撿起這張薄薄的紙片,眉眼冷凝,神色不動,卻又一聲不吭地看了許久。

    “死因?”

    “毒殺,凶手未知。因久居塵世,靈力耗竭,最終也無力回天。”

    望凝青微微頷首,隨手合上了案宗。

    “司祭長老之徒白靈為此大慟,說希望掌門給個說法……”

    “我跟她無話可說。”

    望凝青持筆沾了沾墨:“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既然認定劉索是我害死的,那便這麽認為吧。”

    偶然過來串門的素熒剛踏進倚雲閣便聽見了這樣一句話,忍不住挑眉,道:“師姐是不是早已預見了今日的結局?”

    麵對素熒,望凝青倒是沒有吝於言語,態度雖然冷淡,卻也解釋道:“他自以為是施恩,卻不知恩生於害,害生於恩。人有情,仙神卻不能有情。隻因有情的仙就不再是仙,而是執掌著強權的人。人和人之間有太多齟齬,最後被人心磋磨致死,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但有些人卻用盡一生都沒能參透,最後白白葬送了性命。

    “話雖如此,但師姐當真全然不做解釋?”素熒拿過那張案宗,寥寥數字,其中透出的凶險卻萬分驚人,“我是真聽不得那些惡言惡語,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

    “盡人事聽天命,有些道理隻可意會,難以言傳,便如當日的因果。”望凝青搖了搖頭。

    “我若一意阻止,他必然會恨我,若不親眼看見結局,誰又會相信他會吃下這樣的苦果?”

    “同樣的,現在費盡心思去解釋我當日所為也沒有意義。那一日他們恨我薄情寡義,眼見眾生疾苦而不施救。今日他們便會恨我心意不堅,明知他會死,當時為何不打斷他的腿、阻止他淌入泥濘——所以,又是何必?”

    素熒聽著師姐淡漠的話語,卻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望凝青的手臂:“師姐,你別傷心。”

    “?”望凝青困惑地掃去一眼,“我沒傷心。”

    “我不管,你就是傷心。”三十多歲的人了,耍起賴來依舊嬌憨如二八的少女,“你平時話不會那麽多的,你肯定是傷心了。”

    “同你多說幾句,不好?”望凝青不管她,再次低頭翻閱著案宗。

    “好,當然好。我巴不得師姐跟我多說幾句,也不用多太多,比空逸那混蛋多一句就夠了。”

    素熒插科打諢,幫著分了分案宗。

    好半晌,素熒又忽而冷不丁地道:“師姐。”

    望凝青抬頭,靜靜地看向她。

    “我說真的。”素熒無奈地笑了笑,柔聲道,“別傷心,他們不值得。”

    素熒說著說著,手上忽而燃起了熾烈的火焰。

    那卷被她抓在手中、宣告了劉索最終結局的案宗在烈焰中化為了煙灰,火光在她眼中明明滅滅,卻暖不起那雙冰冷的眼。

    十年,又十年。一個道心不堅背棄宗門的外門弟子,被他們的師姐放在心上,足足二十年。

    那一卷又一卷的案宗,一次又一次送上掌教的案幾。哪怕已經不眠不休足足十數個晝夜,師姐都會第一時間將那卷案宗拿起。

    師姐沒說,但素熒知道,師姐在等。

    她在等劉索急流勇退,等劉索在權欲人心的糾紛中清醒,哪怕不能重歸仙途,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無情之人的真心,不是堂而皇之的言語,不是浮於表麵的情緒;而是籌謀十數年的布局,是時至今日依舊不曾移開的眼睛。

    “真的……不值得。”

    素熒垂首,笑得一臉無奈,好似哄著摔碎了最愛的玩具卻還懵懂不知傷懷為何物的孩童,顛來倒去,難成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