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25章】天真世外仙
作者:望凝青      更新:2022-12-15 19:04      字數:4511
  第47章 【第25章】天真世外仙

    祁臨澈第一次感覺自己看不透雲出岫。

    他原以為自己能看透的, 但實際上沒有。

    年少成名,身居高位,祁臨澈經曆過的暗殺和背叛可以說比尋常人走的路還多。他早已不相信人心, 更不會將自身的安危寄托在他人的善意之上。他習慣警惕周圍的一切, 習慣試探所有靠近自己的人,會在他人顯露出醜惡的一麵時發出不屑的輕諷,告訴自己沒有去相信他人果然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祁臨澈無法否認, 最初遇見雲出岫的時候,他同樣懷抱著這樣尖銳刻薄的心態。

    誠如林瑜璟所說, 雲出岫是個至情至性、天真純粹的少女。但是對於過往經曆無比坎坷的祁臨澈而言, 純白與純黑一樣可惡。

    如果她真的是不知善惡、不辨是非,如同白紙一樣純潔無暇的少女, 祁臨澈利用起她的時候估計眼睛眨都不會眨一下。因為他見過太多“至情至性”的江湖人了,這個詞在祁臨澈的理解裏跟“任性”並無兩樣。

    但雲出岫不是, 她偏偏不是。

    就算她裝傻充愣,滿臉都寫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祁臨澈也知道她胸有城府, 是與他相似而又不同的人。畢竟她如果是真的愚蠢,那就不會在殺死王員外後分文不取,隻拿走了最重要的賬本;更不會在知曉他有心整治江湖的情況下提出“為他殺人”;在他拒絕了這個提議之後,她甚至懂得迂回地找上林瑜璟。從始至終,她表現得就根本不像是一個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的人。

    祁臨澈在知道雲出岫殺了慧遲、燕回和蔣旭三人之後, 曾經懷疑她是否是當年蘇家滅門事件的幸存者, 想要借他之手向江湖複仇。但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了, 雲出岫卻沒有走。明明他給了她機會, 在查明她的身份之後, 借樓三之手告訴了她當年的真相。如果雲出岫的目的僅僅隻是報仇, 那在知道當年的真相之後,她應該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才對。

    她既不多情,更不愚蠢,也正是因此,祁臨澈不明白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為什麽沒有走?”祁臨澈不知道懷揣著怎樣複雜的心緒,問出了這個問題。

    正在吃小餛飩的望凝青淬不及防地聽見了祁臨澈的問話,一時間有些懵,但她很快反應了過來,正想反問一句“為什麽要走”。祁臨澈卻好像知道她想要說什麽一樣,毫不客氣地道:“不許裝傻。”

    百試百靈的招數不管用了,望凝青隻能保持沉默,她半垂著眼簾的模樣好似無辜的羊羔,眼睫都跳躍著聖潔斑駁的碎光。

    任誰看見她這副模樣,都會覺得她心思坦蕩、表裏如一——可惜,光風霽月的外表之下卻藏了一顆七竅玲瓏的心靈。

    “因為沒有必要。”望凝青拿起手絹擦了擦嘴,容色淡淡地道,“樓三說的那些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血肉親情於他人而言或許如山巒般厚重,但與我而言,卻不比清晨的朝露更沉幾許。那些愛恨情仇都與我無關,我不會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

    望凝青抬頭,一雙清淩淩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祁臨澈:“而我回來,隻是為了看看你的終局。”

    什麽終局?是看著逆流的他最終被洪水淹沒,看他煞費苦心最後付之一炬,還是想等待禍害千年,看著他垂垂老矣?

    “如果……”祁臨澈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但話語脫口而出,語氣如故平靜,帶著隻有他自己才知曉的急切,按捺下的是無法言說的期翼,“如果你等不到你想看的終局呢?”

    “我沒有一定想看的終局,但任何話本都有終局。”

    祁臨澈輕輕一歎:“那好,在看見終局之前,你便一直留在我身邊吧。”

    望凝青抿了一口清茶,輕“嗯”一聲,端得是無心無情。

    ……

    澄澈得一眼見底的溪水,浸過一雙布滿硬繭的手,大片紅雲如水中渲染開來的墨,最終化作絲縷淡在了流動的水裏。

    不久前,燕拂衣用這雙手收殮了三具屍體,其中兩具屬於一對芳華正茂的少女,她們是一對雙胞胎姐妹,是秀水派的內門弟子,在江湖上有“秀水雙姝”的美名。燕拂衣見過她們的一對峨眉刺,用得極為漂亮,靈巧又不失韌性,絕不是空有美色的花瓶。但她們死了,死在江湖的爭鬥裏,燕拂衣能做的就是為她們收殮屍體,至少,要讓這兩個愛俏的小姑娘幹幹淨淨地離去。

    另一具屍體屬於一個老人,這老人不是江湖人,他隻是上山砍材,無意間卷入了兩個宗門的內鬥。殺紅了眼的人們沒理會他苦苦的哀求,將他當做敵對宗門的人給處置了。燕拂衣不管是是非非,先動手將兩方人馬都收拾了一頓。之後他易容成老人的模樣下了山,回到村裏才知道老人失孤,兒子兒媳都死在山洪裏,家裏就剩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孫孫。

    燕拂衣不知道他該拿這個孩子怎麽辦,是留一筆錢給他讓他在村子裏吃百家飯,還是將他送給一戶沒有孩子的人家?但不管怎麽想,這些法子都不算穩當,無法保證孩子日後的生活安康。最後還是拜托了高行遠,將這孩子送進了朝廷設立的扶孤院中撫養。

    “我覺得自己真的挺冷血的。”燕拂衣喃喃自語,“一路摸索下來的線索告訴我,江湖會亂成這樣與朝廷脫不開幹係,但我還是覺得那些殺了無辜百姓的人該死。等到他們死了,我又覺得他們罪不至此,他們隻是被有心人算計了,隻是苦了那個孩子。可到頭來,能給那孩子一個歸宿的,卻偏偏是挑起江湖紛爭的朝廷。你說,這世道怎會如此?”

    坐在一旁的岩石上,將雪白的腳丫浸在溪水中的少女聞言,唇角輕翹:“江湖不一直都是這樣?刀光劍影,快意恩仇。正道有偽君子,魔道也有大聖人,你要說誰對誰錯,就跟問雞生蛋蛋生雞一樣,哪裏能掰扯得清楚?要本座說,隨心即可。”

    “隨心,人人都隨心。”燕拂衣甩掉手上的水珠,擼了一把額前濕透的亂發,“然後現在就都躺在土裏了。”

    “那又如何?天底下悲慘的事這般多,又豈是你一人能管得過來的?”月時祭翹了翹腳趾,明眸善睞,“活得自私點,目光淺短點,愛自己想愛的人,恨自己想恨的人。若事事都要掰扯是非,那定然會被世人劃定的‘是非’所累,到頭來自然就不瀟灑、不快活了。”

    燕拂衣歎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月時祭說得有點道理,到底是魔教聖女,行事作風都如此邪氣。

    “唉,冤冤相報何時了啊?”燕拂衣在溪水中搓洗著自己的外袍,“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但人的一生果然會有一些邁不過去的坎。”

    月時祭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跟那些江湖上的偽君子不一樣,那些江湖名宿滿口大道理,卻根本沒摸透聖賢的真意,一昧地慷他人之慨,實在可惡至極。他們自己姑且都做不到拿起又放下,何必強求別人做到他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月時祭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自稱,燕拂衣也沒有在意。

    “可別那我跟那些大人們相比。”燕拂衣伸了個懶腰,意態閑懶地道,“一棒子打死一船人總歸不妥,這世上如高行遠那般的真君子有之,賊小人也有之,要都拿來跟我這個凡人相比,可真是折了我的命數。不過你說得對,如果太過在乎是非,反而會被是非所累。”

    見燕拂衣起身往回走,月時祭有些好奇:“你要去哪兒?”

    “樓老頭子給我留了線索,要我去找一個人。”

    “找誰?當年參與蘇家之事的人可全都死了。”

    燕拂衣笑了笑,沒接話。心想,這可不一定,還有一個人可是活得好好的呢。

    ……

    江湖上的風風雨雨並沒有影響到住在偏僻深山中的人們,他們與世隔絕,自給自足,因為山高路遠,連朝廷都不一定管得了他們。崔家村便坐落在這偏僻遙遠的山區,村裏人大多都是同姓族人,供奉祖廟,信奉族法,極為排外。

    但是有一個人,是例外。

    幾個村子裏的娃娃正蹲在坑裏玩泥巴,遠遠看見一人背著藥筐下山,頓時眼睛一亮。

    “唐叔,你今天又上山了啊!”

    “叔,這次進山有沒有淘到好東西呀,我拿麻雀跟你換。”

    “叔,你前幾天兒教我的那一招我練好了,你幫我看看呀。”

    小兒們嘰嘰喳喳,如嗷嗷待哺的鳥雀一般將男子圍了個水泄不通,村子裏的大人們遠遠見了,卻隻是搖頭失笑。

    那是個非常英俊的的中年人,即便年歲已大,他卻隻是鬢發微霜,一雙精湛有神的明目,氣質清臒挺拔,隻是站在那裏就顯得跟村子裏的人不大一樣。村裏教書的先生說這叫“鶴立雞群”,崔家村的人雖沒見過鶴,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自稱“唐”姓的外來人實在卓爾不凡。

    “撿了幾個果子,你們幾個小娃娃分了吃了吧,麻雀自個兒留著。”燕川摁住幾個虎頭虎腦往他懷裏鑽的腦袋,將幾個果子分給了粘人的小娃娃,免得他們將鼻涕和泥巴都抹他身上,“好了,別踢了,虎子,馬步都還沒紮結實就想對我用掃堂腿,我看你是欠打。”

    一村民路過,看著燕川腳邊那執拗地伸出一隻腿想要絆倒燕川的小娃娃,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唐霜你別客氣,隻管教訓,這皮猴兒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說要跟你學些拳腳功夫,將來跟你一樣殺大野豬,不揍他一兩頓這孫子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村子裏的人對燕川的態度都極為友好,這不僅僅是因為燕川平易近人,還因為他剛來崔家村的那天便徒手打死了一隻野豬。那野豬是山中一霸,撞死了村裏的兩位獵人,村子裏的人都怵它。可崔家村的人靠山吃山,還得防著野豬下山來糟蹋莊稼,直到燕川來了,村子裏的情況才明顯好轉。這裏民風淳樸,也沒什麽江湖禍難,眾人見燕川身手不凡,便熱情地邀請他住下,一晃也好幾年了。

    燕川平日裏居住在山上的一棟小木屋裏,並不和村民們一起。但他卻時常進山打獵,采摘一些山貨拿來村裏換些米糧。燕川的獵物大多是村民們不敢下手的大型獵物,因此每次燕川扛著獵物下山時,村子裏都跟過年一樣熱鬧。誰家的大人小孩不小心進山迷了路,大夥上山喊一嗓子,燕川便能將人帶出來。久而久之,燕川這個外姓人便在崔家村裏混得如魚得水,哪裏都吃得開。

    崔家村的子民們十分友善,村裏的小孩喜歡他,大人們敬重他,除了總是想給燕川與村裏的寡婦牽紅線以外,崔家村真的沒什麽不好。

    燕川雖然年歲不小了,但他麵貌英俊,氣質不凡,又能打獵營生,隨隨便便就能攢下不菲的家底,別說村裏的寡婦,就連十七八歲的姑娘家都欽慕得不得了。但村裏人也知道燕川有一個去世的發妻,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兒子,誰家跟他提婚事,他就一溜煙地躲回山上幾天不下來。眾人見他如此,便也隻是偶爾勸一嘴巴子,沒再強求他。

    燕川背著藥筐往村裏走去,身上扒拉著好幾個小娃娃,結果沒走幾步路,就遇見了顫顫巍巍的老村長。

    老村長年歲已高,拄著拐,長得慈眉善目,看誰都仿佛在看自家的孫兒,此時見了燕川也極為欣喜,磕巴著沒幾顆牙的牙床,一疊聲地道:“哎哎哎,唐霜哦,快過來,天可憐見的,吃了這麽多苦頭,你總算是福來運轉了!”

    “怎麽說?您可小心些啊村長。”燕川連忙扶住了村長,“又是媒婆找我我可不聽了啊,小心我躲山上就不下來了。”

    “哪能啊,知道你不愛聽這個。”村長笑眯眯地任由燕川扶住自己,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是你那個流落在外的兒,聽見了爹的消息,特地找上門來了。這不,大柱說那娃兒長得賊俊,一看就是你的兒,二話不說就把人帶上山來了。”

    燕川聽罷,眉眼卻不見喜色,隻是擰眉道:“我與小兒斷了十好幾年了,別是……”

    “怎麽會呢!”村長揚高了語調,興奮得原地打轉,“那娃娃,一看就跟你賊像,你看,你看——”

    燕川聞言抬頭,順著村長指示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圍了一大群人,嘰嘰喳喳地好不熱鬧。

    “各位叔叔嬸嬸大哥大姐!你們再這樣我可是要惱了啊!”一個麵皮白俊的少年人吱吱哇哇地大叫著,在眾人的包圍裏垂死掙紮,“我不成親!別找媒婆!不要繼母!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啊!再這樣我就下山了……誰!誰摸我臀部!非禮啊——!”

    燕川:“……”

    老村長:“你看吧,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