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10章】天真世外仙
作者:望凝青      更新:2022-12-15 19:04      字數:4137
  第32章 【第10章】天真世外仙

    林瑜璟與祁臨澈之間的交談藏了許多暗語, 望凝青沒有深究,隻是在靈貓的解說以及旁聽之下,大致理清了如今的江湖勢力。

    無論什麽地方都擺脫不了正邪之分, 江湖也是如此。如今的江湖分為正魔兩道, 魔道那邊勢力混亂,卻都沒有一統邪道的野心,基本都是居於灰色地帶的綠林勢力, 盤亙著當地頭蛇,很難分出一個高下。而正道這邊以昆侖望月門、武夷曲靈寺、道門虛靜宗為龍頭, 分別代表了道門、佛門、尋常習武者三大流派, 隱隱以望月門為首,畢竟這世上願意當和尚道士的終究隻是少數人。

    其中, 道門虛靜宗久不問事,除非被人求到頭上來否則絕不插手紅塵俗世, 是這個江湖上少有的“醫門”,也是罕見的女子較多的門派;曲靈寺裏都是一群大和尚,德高望重, 有“武道之宗”的美名,在江湖上極有名望;望月門,雖是如日中天,但在祁臨澈和林瑜璟地口中,似乎依舊在吃燕川的老本, 繼續這般下去, 沒落也是遲早難免的事。

    除此之外, 正道這邊原本還有各大武林世家, 其中趙、蔣、顧、藍四家曾經被稱為“四柱”。然而藍家十年前被妖女滅門, 似乎爆出了一段不為人知的陳年往事, 令人忌諱莫深。之後四柱世家分崩離析,後輩子嗣再無棟梁之輩,如今也已是日落西山。但是江湖向來如此,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如今江湖上名氣最盛的,是“北望祭月,東離遠山”。

    這個祭月和遠山就很有名堂,因為它說的不是正道的兩大勢力,而是兩個亦正亦邪,在江湖上頗為超脫的存在。

    南周國南部靠海,向北便是蠻荒之地,“祭月”二字說的是正道口中的“魔教”拜月壇,說是魔教,其實隻是因為拜月壇行事作風奇詭,不遵守正道定下的規章製度,讓正道人士看不過眼,才有了魔教之名。但要說拜月壇做過什麽惡事,那也沒什麽證據。因為拜月壇與其說是一個江湖門派,倒不如說是一種宗教信仰,門下香火教眾不少,崇拜月神,設立聖子聖女,每月都要舉辦“月祀”,教內並不陰森,反而有種莊嚴聖潔的味道。

    至於“遠山”,那就更有趣了,因為它指代的不是哪個門派或是哪個江湖世家,而是一位王侯。

    ——沒錯,一位正兒八經的開國元勳,被朝廷冊立為“遠山侯”的高門貴族。

    祁臨澈在說起“遠山侯”時,神情很是微妙,敬重說不上,但也沒有什麽厭惡感,因為遠山侯在南周國中是極為特殊的一個存在。傳聞南周國的開國皇帝曾經有幸得知己相助,兩人情同手足,後來登基之後先帝欲封這位手足為王,沒料到對方竟是拒絕了。一個要封爵位,一個死活不接,最後便隻得封了一個世代承襲的“遠山侯”,沒有實權,隻有一個名號,是完全遊離於朝堂之外的諸侯。

    遠山侯不要封地不要食邑,不慕高官厚祿也懶得養兵,隻要了東離山地界的地契,占山為王,當了采菊東籬下的隱士。按理來說南周國建國至今,遠山侯也應該繁衍成一個大家族了才對。但神奇的事情就在於,遠山侯至今還是一脈單傳。不知道是否家風使然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每任遠山侯都不曾納妾,畢生隻有一位妻子、一個孩子。靈貓說遠山侯可能有點性冷淡,所以有點子嗣不豐的毛病。

    “怎麽說?”望凝青用頭頂了頂靈貓,詢問道。

    “該從哪說起呢?遠山侯家族遺傳的天性,他們生來就對俗世不太上心,即便有情也是淡淡的,對什麽都不感興趣。”靈貓解釋道,“南周國的開國皇帝也是因為知曉他們的天性,所以才敢封他為世代承襲諸侯。否則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人心易變,誰知道摯友的子子孫孫會不會生出反意?尋常爵位傳遞下去都必須降級,唯獨遠山侯一直都是侯爺的爵位,這麽多年都未曾更改,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有能力,卻沒野心,對什麽都不感興趣,也懶得為朝廷效力,難怪祁臨澈說起遠山侯時的語氣會如此複雜。

    簡直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我應該殺誰呢?”聽了林瑜璟和祁臨澈的對話,望凝青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目標,隻能詢問身旁的靈貓。

    “從原定的命軌上來看,雲出岫殺了曲靈寺羅漢位長老慧遲、昆侖望月門太上長老燕回、蔣家家主蔣旭……”靈貓陸陸續續地報上了幾個名字,它說得輕描淡寫,卻不知它所說的每一個名字都是跺跺腳江湖都要震三震的存在,“差不多幾大門派都被得罪了個遍吧,可惜虛靜宗藏在深山老林裏避世不出,沒能被祁臨澈抓到把柄,不然恐怕也難逃一劫。”

    祁臨澈選擇的這些目標,除了江湖名氣過盛以外還有一個共同點——手太長。

    如今的江湖講究一個“江湖事江湖了”,有人犯了事,動用私刑卻不上報官府的江湖人比比皆是。但是江湖這種地方哪有正邪是非?隻有恩怨立場。不想落人口舌,授人把柄,自然就要找一個有實力有名望的人來做靠山。這個人背後的勢力不能太小,不然壓不住世人的詰問;這人自身的實力也要足夠高超,否則這年頭裁決公道的,判了東家怨了西家,哪裏能有好下場?

    雲出岫殺人名單上的人,都是常年給其他江湖人做擔保、被人稱作“德高望重”的那一輩人。當然,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來看,這些人就是野心太大、手伸太長。不過能被靈貓挑出來作為望凝青下手對象的,本身也幹淨不了。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靈貓搖頭晃腦地說著,拍了拍名單上的一個名字,“從這裏開始吧。”

    望凝青沒有意見,她其實不在乎這些人的手上幹不幹淨,也不在乎他們是否德高望重。於她而言,這是賭上生死的對決,勝者榮光加冕,敗者失去一切。劍修的劍下沒有不應死的人,因為在拔劍之前,他們就已然承載了對手的生命之重。

    對於劍修而言,再沒有什麽比值得拔劍的對手的生命更沉重的東西,所以修劍之輩總是難得歡顏,因為他們站在距離快樂最遙遠的道途上——這也是為何對於劍修而言,無情道是最好、最妥帖的歸宿。

    望凝青有些出神,連靈貓嘰嘰喳喳的話語都沒聽入耳,回過神來時卻有些困惑地顰蹙了眉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她想起自己對戰燕川時刺出的那一劍,凜凜霜冷,凝練了整個蒼茫靜謐的冬天。但靈貓說她是在深山中長大的,緣何會有這般高處不勝寒的劍意?如同佇立在眾生之巔,目望蒼穹的盡頭,舉目四望無人,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一道孤鴻般的影。

    望凝青想得出神,手上無意識地比劃著,她比劃完自己的劍就開始比劃燕川的劍,像個喜歡模仿大人言行的頑童,甚至連眉宇都帶著淡淡的天真。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何等的驚世駭俗,不過是一次交手,她竟已經隱隱了悟了燕川的劍道。

    恰好此時翻牆而來、正想再勸勸小女娃的燕川看著她手上比劃的劍勢,登時便是一愣。他蹲在一旁的樹上怔怔地看著少女演練他的劍式,罷了似乎尤感不足,拔出琴中劍當場舞了起來。

    時值春深,落花滿庭如瓊玉碎雪,飛絮般繞著那一身白衣的少女飛舞。暖意融融的天光自枝葉扶蘇的間隙漏下,有斑駁的光在她的眼中跳躍,隻讓人覺得“亂花漸欲迷人眼”。同樣的劍勢,燕川使來便有一種屬於強者的孤傲,望凝青使來卻隻帶著毫無煙火氣的冷。她循著燕川的劍路劃出道道月弧,劍勢相同,劍意卻不同,但那同樣都是遙遠天際高懸的明月。

    演練至一半,少女似有所悟,她朝著天空,劈出了一道滿月般澄皎的劍弧。沒有催動內力,沒有刺目的劍光,那秋水般清泓的劍刃卻似乎融進了月華的精魄,沾染著長夜孤冷的寒涼。

    如果說,燕川的月是普照眾生的月,那少女的月便是曾照千古的月。

    燕川兀自愣怔著,望凝青卻已經收劍,她邁著飄逸的步伐,踩著滿園的落花,來到了燕川棲身的那棵樹下,仰著頭,用一雙淡出紅塵的眼眸靜靜地望著他:“這是你的望月劍嗎?”

    燕川低頭看著她,許久說不出話,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描述內心的震撼,為了這和而不同的劍,也為了這劍中深藏的孤涼。

    他搖了搖頭,嗓音很啞:“不是……但,它很美,不是嗎?”

    修劍修心,到了他們這等境界,窺其劍道而見其性已經不再是大放厥詞的夢話。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經曆了什麽,卻從她的劍中窺見了長久仰望孤月的悲哀。她一定一個人看過月亮,看了很久很久。燕川也曾一個人看過月亮,任由冷沁沁的孤獨一點點地浸透骨髓,那種蕭條的冷太過寂寞,寂寞得讓他忍不住回首去看人間的煙火,所以他的劍為天下眾生而揮,他成了高懸天邊慈悲高潔的月。

    “你仿佛一個人仰望著月亮,百年,千年,萬年……看著地老,看著天荒。”

    望凝青皺了皺眉,她聽不懂燕川話語中的傷懷以及哀戚,就如同她看不懂燕川眼中的憐惜與悲憫:“我很好,你不要可憐我。”

    她的語氣淡淡的,沒什麽溫度也沒什麽情緒,燕川穩了穩心神,斂去眼中的傷意:“雲姑娘,你知道為什麽同樣的劍法,你用出來的‘意’跟老夫用出來的‘意’有所不同嗎?因為你的眼睛看不見眾生啊。”

    望凝青不解:“那要怎樣才能看見眾生呢?”

    “老夫也不知曉,如何才能讓你這樣的謫仙世外人染上紅塵的煙火氣,你的起點太高,生來就站在眾山之巔,放眼望去都是凡人一輩子都看不見的風景,久而久之,自然就無法像凡人一樣看清這十丈軟紅了。”燕川摸了摸自己懷中纏滿布帛的劍,“凡人一輩子都無法修煉成仙,你卻是被貶謫的仙,原本是仙,要如何當人?除非——”

    “除非什麽?”望凝青循著燕川遠眺的視線看了過去,靈貓跑去打探情報了,院子裏空蕩蕩的,隻有燕川和她自己。她想學燕川的劍,準確的說,她想學燕川劍中某種她所沒有的東西,她能感覺得到,她像一塊殘缺的玉玦,隻有找到那份遺失的殘缺,才能圓如滿月。

    “除非你能找到那根牽連你與凡塵的絲線,線的另一端,一定係著你的人間。”

    燕川解開了布帛,當著望凝青的麵演練了一遍自己的劍法,他看了望凝青的劍,心中似有所悟,所以他也回贈她自己的劍。

    “老夫少年成名,劍術集百家之長,世人都以為老夫擁有一本名為《望月劍》的絕世武功秘籍,卻不知道,所謂的二十三月相之劍不過是我悟出來的‘意’,而非‘法’。”說起自己的往事,燕川語氣中埋藏著難言的慘淡,“這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劍道應當如何以言語授於他人?老夫座下門徒不少,無人能悟得望月劍的精髓,不反省己身,反而怪老夫敝掃自珍沒有傾囊相授,以至於怨由心生。”

    “一念之差的惡,幡然悔悟的善,善惡是非正邪對錯,哪裏能分得出個清濁?就連太極,不也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燕川看著望凝青,眸光深深地道,“沒有人有資格斷言另一個人該死不該死,雲姑娘,你能明白嗎?”

    “正確是緣,錯誤是孽。”望凝青隻當沒聽見燕川話語中的警告,“我並非背負不起孽。”

    道不同不相為謀,望凝青撇下燕川,徑自往回走。線的另一端係著誰,她要親自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