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社稷(下)
作者:棄還真      更新:2020-04-01 07:54      字數:3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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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少徐徐起身,望著楊王方文閣,神情中似有奇異。

  他起身上前幾步,眸中帶著詫異,細細的上下打量著,這個突然有些陌生的皇兒。

  此時的楊王,直矗於廷中,任由著血液沾染繡著金絲的袞袍,背脊筆直而立著,手掌穩穩的托著荊棘枝條。

  荀少徐徐頷首,神容寡淡,道:“你,很不錯。”

  一邊說著,他伸手接過荊棘枝,手掌輕撫著,荊棘上的點點血絲,淡淡道:“真的,很不錯啊!”

  能在如斯年紀,就有著這般果斷決絕,荀少也有一些驚詫。

  隻是,荀少不淺不淡,波瀾不驚的語氣。讓十數位皇子親王們,都心肝一顫,紛紛伏下身子,上額觸著地麵。

  “父皇!!”

  自古,天家無親!

  荀少雖待自家子嗣,留著三分溫情。但他身為一朝太祖,積威極深,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莫不有大勢相隨。

  毋論這些皇子親王,就是一些開國功勳之臣,在荀少的身前,亦要戰戰兢兢,揣著七分謹慎,三分敬畏。

  更何況,現今朝堂中的立儲之潮,也多是由親王皇子們,作為幕後操控。朝堂上的時局,是他們一手推動,焉能不知荀少之意。

  古往今來,為著儲君之位,父子相忌,夫妻相疑,兄弟相殺。

  而且,如今大越初立,國勢正處鼎盛。若為太宗,其得享的權柄尊榮,也要遠遠高於尋常帝王。遍數曆朝,都是太祖開國,太宗盛世,高宗守成,宣宗中興,末帝失國。

  曆朝都是,一代代天子,威嚴日衰,如是有著外戚、宦官專權跋扈之禍。

  而荀少如今,正是春秋鼎盛,內外歸附,四海歸心之時。皇權處於鼎盛,威勢加於宇內。任是功勳赫赫,戰功卓著,亦要拜倒煌煌皇權之下。

  故而,哪怕親王皇子們,都是荀少親子,但他們心中敬畏之念,卻也有增無減。

  荀少一愕,隨即恍然,道:“爾等,都退下吧!”

  主世界的他,不過少年之齡。而在這一方世界,有著十數載開國太祖,心性老辣。再有第一世時,那二、三十載的閱曆。此刻的荀少,真實心理年齡,甚至逾過百歲之數。

  他豈能看不出,這些子嗣們心中的疏離,乃至於有些驚懼。

  不過……

  荀少心中,幽冷默念:“帝王,本就是孤獨的!”

  …………

  太和宮,

  幽幽暗暗,幾盞燭火飄搖!

  荀少枯坐著龍榻,望著禦案上,摞著的奏章,眸光閃爍不定。

  “魯王……秦王……楊王……”

  儲君之位空懸,諸子們都有窺伺之意,但十四位皇子中,最有資格的,就是魯王、秦王二者。

  魯王是嫡長子,素有寬仁謙厚之名;而秦王為嫡次子,也有謙和仁德之望。

  “可惜,魯王秦王都非良選。”

  如今朝中之勢,固然有非魯既秦,分攬大權之象,看似其勢滔滔。

  然而,在荀少眼裏,魯王性情懦弱,秦王品性虛偽。且朝中大將勳臣,也多有跋扈之舉。

  倘若魯王登位,能壓製開國的驕兵悍將們?

  假如秦王繼位,他又如何能盡攬文武之心?

  這二者各有優缺,但距荀少心中理想之選,仍要差上數分。

  他絕非吝惜殺伐之輩,然而當今局勢,縱是大起殺戮,也不能掃清朝中隱患,徒勞無益而已。

  雖可,狡兔死,走狗烹!然劉邦殺戮大將,方有呂後之禍,劉氏子孫死傷慘重;朱重八清洗功勳,於是有靖難之役,叔奪侄位。

  倘若劉邦大將尚存,呂後焉能專權,不懼大將倒弋?

  而朱重八一通殺伐,更是直接讓建文一朝,陷入無人可用的尷尬境地。百萬大軍竟也擋不住一隅一地之兵,失了建文江山。

  所以單純殺戮,非但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隻會讓隱患暗藏,一朝暴發而起,頃刻就是大禍。

  “這些年,吾徐徐削減諸將兵權,大將們雖有察覺。隻吾未觸及眾將命門,眾將亦能容之。若是換成魯王秦王,眾將還會如此恭順?”

  “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儲君也!這方世界,吾也不得久留,隻能為他們籌謀至此了。”

  這江山,這社稷,就是布滿倒刺的荊棘。

  驕兵悍將,文武功勳,就是一個個鉤刺,用之不當,必會反受其害。這就需要,能將他們一一拔除的魄力。

  魯王、秦王雖各有抱負,但魄力稍顯瑕疵,不是儲君大位的理想之選。

  一朝登位,非是福澤,反是禍患也!

  有太祖開國,太宗鼎盛,能做一朝鼎盛之君,豈是等閑之輩。

  越是雄才大略的君王,就越發不會容下,繼承者的庸庸碌碌。

  “惜哉,楊王庶出,非嫡子也。倘若予之社稷,待後世之君,必有隱患。”

  楊王之魄力,乃是諸子之冠。再有荀少鞏固威權,未必不能平穩的過度,不受功勳大臣掣肘。

  隻是嫡子與庶子,其地位名分,恍如天淵之隔,荀少想要立楊王為儲,說不得要經曆一番波折。也說不得,要讓荀少大開殺戒。

  “朕,已經給予了你們,幾乎所有機會。你們自己把握不住,就真怨不得朕了。”

  他對著空曠的宮殿,兀自囈語。

  荀少把一切都考慮清楚,要是再忤逆他心思,也就休怨他心狠手黑,不擇手段了。

  …………

  匆匆十三載,

  洪熙二十五年,隆冬!

  開國數十載,天下數千萬黔首們,默默舔拭著,魏末戰世的餘創。

  大越經過數十載的休養生息,逐漸有了些盛世之象。

  風雪載途,荀少背靠著,景陽宮的丹犀,身子微微顫抖,望著紛飛的雪景,老邁的身軀,毫無寒意。

  數十載磨礪,他一身外家功夫,可謂登峰造極,‘煉穴竅’之境也別出機杼,渾身一百零八穴竅,貫通達臻一百八十之數,堪比真人一般。

  荀少外家絕顛之際,一身氣血猶如熔爐,幾可融陽化雪,竅竅似神,意意通神。

  但,外家功夫不比內家功夫,能煉髓換血,內壯生機,有一百二三的壽數。也不似煉氣士一般的修行人,吞吐天地靈機,延年益壽,可有一百五十之壽。

  縱然,外家功夫固然上手容易,隻是易學難精,一旦年齡逾過六十之數,無論精力、體力、氣血大為衰落,少有八十壽數者。

  哪怕是荀少,這個異數,有了一百八十竅,溫養周身氣血,但是如今的氣血、精力,仍大不如前。

  荀少此身,大限將至,隻憑一口精元不泄,再有宮中珍藏的寶藥,勉強維持著生機,但其生機微弱,隨時都會熄滅。

  太子方文閣,恭謹的立於荀少身畔。作為昔年的庶子,今日的儲君。方文閣眉宇深沉,龍行虎步之際,讓人不敢直視。

  荀少一臉淡漠,灰白的須發,隨著寒風撩動,絲毫不見彌留之際的頹然。

  “文閣啊……”

  他麵龐上的風霜甚重,幾十載風雨飄搖,心性上的磨礪。讓荀少情感,磨去了十之七八。

  況且,他本就是個寡恩薄情之輩!

  方文閣的嘴角,留著一撇胡須,透著一股穩重成熟,垂首應著:“父皇……”

  自十三年前,荀少驟然一擊,罷黜秦魯二王之後。方文閣這個楊王,登上儲君大位。曆經十數載風風雨雨,方文閣如今儼然氣度自生。

  “你可知,朕為何不處置,當初之秦魯朋黨?”

  荀少望著天穹,一道道法網交織,淡淡金黃之氣,浮動在法網之間。

  淡淡金黃之氣,遊弋法網重重,這是盛世之兆啊!

  天網應大越天柱而生,有赤龍巡狩,相應萬民氣數。呈現淡白之色,則是王朝衰敗之相,隻能穩定基本秩序。有灰白之色,則是紛紛亂世之兆,亡國之象。

  荀少治世數十載,有著淡金之氣盤繞法網,已是王朝大運的黃金時期。

  或許,方文閣繼位之後,勵精圖治數十載,能讓淡金之氣,更進一籌。甚至大越,有望淡青之氣,稱謂‘湛湛青天’。

  方文閣聞言,麵色沉穩,道:“兒臣,知道……”

  荀少道:“昔年開國之臣,大多秦魯朋黨。朕能容之,非心胸寬廣之故,唯善始善終爾!”

  當年荀少狠下辣手,羅織秦魯二王數十小過,一十一大過,擼奪其親爵,其中貶嫡官屬數百、上千。因此天下,廣傳洪熙帝刻薄寡恩之言。

  雖荀少手段果決,但待功勳重臣,貶之貶之,卻至多隻是圈禁。開國公侯,則無一人損於荀少之手。

  方文閣抿了抿嘴,終是頷首:“善始善終……兒臣,明白您的心思。”

  “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

  “那些人,畢竟是功勳,是開國之臣,是大越基石之一。少了他們,大越的基石,也就垮了一半。”

  荀少抬眼,平靜道:“朕呐,能提點你的,也就剩下這些了……君王之道,本就是一條,孤家寡人之道。”

  “父皇……兒臣,必不辜負父皇教誨。”

  方文閣道:“做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