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遙去月相隨（2）

  　　

  　　月首先感到的，是眼前那一片耀眼的白。

  　　白到月停止了所有的思考，心也隨之變成空蕩蕩一片。

  　　接著，月感到自己的身體快被那白色之中看不見的東西撕扯得幾乎四分五裂。

  　　隻是難受，但是不痛。

  　　那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月覺得自己的身體變成了風中起伏延展的旗幟。

  　　身體是失去了控製，但月始終昂著頭，那是作為無可匹敵的龍的驕傲。

  　　，

  　　煎熬讓時間變得漫長，其實不過是一瞬，月已經從白色裏到了黑色之中。

  　　月前半身的龍鱗都給了蛇，現在隻有後半身和尾巴散發出銀色的光芒，柔和得像是一輪殘月。

  　　幸虧月已經在蛇那裏習慣了黑暗，她且當這黑暗是月亮所在的夜。

  　　月靜靜地浮在那片黑色中，等待著。

  　　月受了召喚，她將任人差遣。

  　　是誰召喚了她？她又會如何去到凡間？

  　　月等待著，心裏麵第一次感到了虔誠。

  　　在無限的虛無之中，虔誠給她帶來了鎮定。

  　　，

  　　遠處慢慢出現光了，撕扯的感覺也已經消失殆盡，她試著遊動，可以。

  　　月向那光遊去。

  　　漸漸近了，漸漸看清了。

  　　月看到一個赤裸的女人，全身泛著和她身上一樣的銀色光芒，雙目緊閉，躺在這黑色之中。

  　　月左右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一個人類。

  　　可以試試那個法術了。

  　　那個她從蛇那裏學來的禁忌法術。

  　　月變成了眼前女人的樣子，隻是一對眸子，仍是龍的眼——因為她看不到眼前這個女人眼睛的模樣。

  　　月的目光停留在女人脖子上的那一抹紅色之上。

  　　是血的味道。

  　　月伸手摸摸自己的脖頸。

  　　她的傷口隻是她變出來的。

  　　她又伸手去摸那女人的傷口。

  　　，

  　　月的手指劃過女人脖子上的傷口。

  　　大量的紅色的血，隨著她的手指移動，從傷口中湧出來。

  　　月驚愕，不由自主地縮了手，往後退。

  　　血從流淌變成噴湧，並漂浮起來，化成了四個血色的絲帶。

  　　還沒等月反應過來，那血帶已經纏上了她的兩隻手腕和兩隻腳踝，接著就從她的皮膚滲進了她的體內。

  　　月感到冰涼之意從她的手腕和腳踝處流進了她的心裏，也流進了她的腦子裏。

  　　一個和藹又不失威嚴的女聲在她的腦海中響起：“以命相召，以身赴召，以死換生，龍佑天地。本尊乃上古之神，天龍聽令，從今日起，你須聽從召喚之人的命令，不得違抗，也不得傷害其身，如有違抗，必遭反噬，或失去記憶，或就此消失於天地。願你在世間安分守己，不失身份，不負本尊所托。”

  　　月又是敬畏，又是驚惶不安，想要重新變成龍的形態，就在這個時候，上古之神的聲音消失了，四周由暗變亮。

  　　月發現自己站在石階前，眼前的女人則躺在石台之上。

  　　女人脖子上的傷痕已經泛白，再沒有什麽血流出來了。

  　　一個悅耳但冰冷的聲音在對麵響起，語氣有些訝異與急促。

  　　“你，你是龍嗎？”

  　　，

  　　月抬起頭。

  　　眼前，石台的對麵站著的，又是一個女人，一個頭戴金冠，穿了一身金色衣裙，披著一件動物皮毛製成的鬥篷的女人。

  　　那金燦燦的女人，令月的心從空蕩蕩又有了著落，落在了星上。

  　　“你有一雙龍的眼睛……”金燦燦的女人失聲驚歎。

  　　“當然，我就是龍。是你召喚了我嗎？”月隻稍稍呆怔了一瞬，就憶起了自己的仇恨。

  　　“你，你會說人話。”金燦燦的女人的驚愕不減。

  　　月笑笑：“有什麽難？”龍和人本來就說的同一種語言，龍知道，但人不知道。

  　　金燦燦的女人垂眸：“以前的龍，不會，也不會變成人。”

  　　月心裏一動：“以前的龍？在哪裏？”

  　　“不見了。”金燦燦的女人重新抬眼盯住月。

  　　月也盯住那金燦燦的女人：“怎麽不見的？”

  　　金燦燦的女人明顯猶豫了下。

  　　“你們殺了它？”月問出這句話，語氣充滿了試探，她當然是不信人類能夠殺死龍的，但蛇說，狗急了會跳牆，兔子急了會咬人，人急了也說不準會傷害龍，畢竟，受了召喚的龍隻能聽命行事。

  　　金燦燦的女人搖搖頭，苦苦一笑：“哪裏會舍得？”

  　　“那以前的龍，去了哪裏？”月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

  　　金燦燦的女人把下巴稍稍抬了抬，剛才的驚愕已經褪去，她的眼神變得冰冷：“是我召喚的你，你應該服從我，以後隻能我問你問題，你不能問我。”

  　　月皺眉，卻不說話，兩隻手不知不覺握成了拳頭，同時，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金燦燦的女人迅速繞過石台，閃現一般，眨眼間已經來到月的麵前。

  　　她解下自己的鬥篷，披在月赤裸的身體上，同時也是扶住了險些倒下去的月。

  　　月垂頭看看金燦燦的女人扶住自己的雙手，又看看鬥篷。

  　　“若你打算違抗我，你會受到神力的反噬。若你打算傷害我，你會死。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想著反抗。你是龍，我知道對於人來說，你應該是高高在上的，但，上古之神的命令，就算是龍也不能違抗。”金燦燦的女人聲音柔和了些。

  　　月咬咬嘴唇，深呼吸了幾次，漸漸恢複了清醒的狀態，直起了半彎下的身子。

  　　“那你……”月想問為什麽，轉而想到那句“以後隻能我問你問題，你不能問我”。

  　　不想再感受剛才那種頭暈目眩，月噤了聲。

  　　金燦燦的女人看到月忽然畏縮的樣子，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鬆開了扶住月的雙手。

  　　她又從頭到腳把月打量了一遍：“你為什麽是人的樣子？而且還是銀容的樣子？”

  　　銀容是誰，月不解，卻已經不敢開口詢問。

  　　金燦燦的女人看向躺在石台上的女人，月心領神會。

  　　“我是出於好奇變成了銀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變回龍的樣子。”月一反常態，帶著些恭敬回道。

  　　輕則失憶，重則灰飛煙滅，都是真的會發生的。她得小心。

  　　“你，可是金龍？”金燦燦的女人已然毫無怯意，直直地看進月的一對龍眸。

  　　月一愣，金龍？金龍是什麽龍？

  　　“你是不是金色的？”金燦燦的女人看月露出困惑的表情，便又加了一句。

  　　“我不是，我是月光的顏色。”月如實作答。

  　　金燦燦的女人遲疑了一下，又開口問了，這次，這個問題，讓月的心跳卡頓了一下。

  　　，

  　　“那你可認識金色的龍？就是太陽的顏色？”金燦燦的女人問的是這個問題。

  　　太陽的顏色……月瞪住金燦燦的女人，眼神堅定，但她的心在顫抖。

  　　難道眼前這個金燦燦的女人，就是召喚星的那個人？

  　　“我認識，我妹妹就是，金色的龍。”月說。

  　　金燦燦的女人立時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來。

  　　月的心裏麵倒是燃起了希望。顯然，這個金燦燦的女人並不知道星。

  　　所以這個金燦燦的女人不是那個召喚星的人，很好，月想，那麽自己的複仇就少了可以說可能是最強的阻力了，除了這個金燦燦的女人，其他的人，不過是信手可以掐滅的燭火。

  　　月感覺自己的運氣還不錯，蛇說過，在凡間，運氣很重要。

  　　“以後你就以人形跟著我吧，你的龍的身份要保密，不許告訴第二個人了。你的眼睛，能變成人的眼睛嗎？”金燦燦的女人說著，輕輕抬了抬自己的下巴。

  　　“好。”“能。”月她簡潔地應和，將自己的瞳孔變得和金燦燦的女人一樣了。

  　　金燦燦的女人一愣。

  　　“這樣也好。”金燦燦的女人說著，伸手拂過月的臉頰。

  　　“本神素玨，他們都叫本神金玉娘娘。”金燦燦的女人輕聲說。

  　　“我叫月。”她回。

  　　“月？本神賜你個新名字吧，以後你就是月銀容。”素玨說。

  　　“好。”她現在隻能對素玨言聽計從。

  　　“可還有什麽疑問？”素玨盯住月，看著她那對和自己一樣的眸子。

  　　月雙唇緊閉。

  　　素玨笑笑：“你放心，我召喚你來，可不是為了害你。今天天氣不錯，我心情好，允許你問我一個問題。”

  　　“你不是人嗎？”月躊躇了一下，問道，她從未聽聞凡間有神。

  　　素玨笑笑，並不答話，兩隻手在身子周圍一劃。

  　　月發現自己和素玨已經置身於一座宮殿裏。

  　　“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白金護法，這金玉殿裏的房間任由你挑選居住，你也可以在這座宮殿裏隨意走動，但沒有我的命令，你不得離開此處。”素玨說著，頓了頓。

  　　“還有，不到萬不得已，別讓這宮殿以外的人看見你的真容。我會讓下麵的人為你做特製的麵罩。”

  　　“是。”月垂下頭，蛇說過，垂下頭就是表達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