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人之將死 其言也善

  　　蘇老太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臉色如白紙一樣，嘴唇烏青。

  　　早上，大隊支書把加急信件親自拿給蘇老太，並說明了情況。蘇老太當時正在掃院子，她立在院子中間愣了幾愣，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大隊支書離開，蘇老太還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蘇老二實在看不下去，把她扶到了炕上。

  　　誰知，蘇老太剛一躺下，就突然大叫了一聲，暈了過去。

  　　謹月趕緊開始檢查，老太太本身身體不太好，加上急火攻心，此時，脈息很弱。

  　　她又開始給蘇老太做心肺複蘇，做了很久，可惜效果甚微。

  　　謹月擦了擦額頭的汗，搖著頭說情況不好。

  　　蘇老二一聽就急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哭起來，蘇老四張著嘴，不知所措地看著謹月，蘇老大倒是比較冷靜，他問謹月還有什麽辦法，要不要去醫院。

  　　謹月搖了下頭，說：“意義不大了，估計隻有兩三天的時間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蘇老大必須挑起這個長子的重擔。

  　　他把家人們都喊到另一個屋子，說：“娘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大家都難受。但事到如今，也隻能盡最後的孝心了。老五，明天去一趟亭縣，和那邊的領導見個麵，處理完事後把你三哥的東西收拾下給拿回來。老四，你去趟鎮上，買上幾張最好的木板，聯係周木匠做下棺材，老四媳婦，你和你大嫂幫娘縫下壽衣吧。”

  　　謝氏還在抽泣著。蘇老大又對謹月說：“謹月，麻煩你開導下老三媳婦，帶她度過這個難關。”

  　　當天，大家就各自行動了。

  　　謹月除了安慰謝氏，大部分時候都在陪蘇老太。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蘇老太突然醒了。

  　　她意識清楚，第一句話就叫謹月。

  　　謹月知道她有話說，就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問她好點了沒？

  　　蘇老太閉上渾濁的眼睛，好一會兒，又睜開。她說：“我就要走了。這家裏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七，他還沒成人…”

  　　謹月趕緊說了幾句寬慰她的話。蘇老太搖了搖頭，說：“我的身體我最清楚，這麽些年，我也時常生病，我都清楚著呢。”

  　　“這些年真是難為你了，這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離不開你，而我，卻那麽對你。”

  　　謹月輕輕地說：“都過去那麽久了，就不提了。”

  　　“我這就要走了，還得厚著臉皮求你幫忙，我這心裏真是過意不去，但是，我實在想不到其他可靠的人。”

  　　“咱們娘倆一場，吵過鬧過，哭過笑過，您有什麽吩咐，就直接說好了。”謹月撫摸著蘇老太幹樹皮一樣的手，說道。

  　　“雖然你和老二分開了，但在我心中，仍然把你當成蘇家的一分子。有幾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唉！”兩行淚從蘇老太渾濁的眼睛中滑了出來。

  　　謹月也覺得有點心酸，她說：“娘，有什麽事您盡管說，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蘇老太用她長滿老繭的手撫摸著謹月的手背，說：“唉，說來說去還是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兒。老五是個可憐人，現在暫時住在老四家，也是各種不方便，地已經劃分開了，但他一個人，也沒什麽心勁修院子。”

  　　“如果老五不嫌棄的話，可以先住我那兒。”

  　　蘇老太點了下頭，說：“也好，你認識的人多，以後有合適的姑娘，還希望給老五介紹上個，讓娃娃能吃上一口熱飯。”

  　　謹月點頭答應。

  　　“老六一向遊手好閑，到現在也沒個正經的營生，以前我還打算讓他跟著老三去礦上找個活幹，誰想到會出這種事。他這個娃娃，性子軟弱，沒有主見，一起玩的又都是不務正業的混混，一不小心就走上邪路了，以後得給他找個能管住他的姑娘，最好能比他大上幾歲。”

  　　謹月也點頭說：“弟弟們的婚事我以後都會幫著把關。”

  　　“好，好。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老七，他還太小了，他以後的路可該怎麽走？”

  　　“我會照顧他的。”

  　　交代完幾個孩子的事之後，蘇老太一度陷入沉默，然後深深地呼吸著，好像在積蓄著能量似的。

  　　謹月知道，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突然，她感到有點心痛。

  　　以前，她們倆水火不容，每次見麵都要吵個底朝天，沒想到，真的到了生死相隔的這一步，反而會產生一種“往日的種種不和，都非常沒必要”的感覺。

  　　這個老人，臉上的皺紋就如同刀刻一樣，記載著她走過的年月。

  　　空氣凝固了好長時間，突然，蘇老太又睜開眼睛，說：“還有一件事，我知道我不應該說，但不說我咽不了這口氣。”

  　　“什麽事？”

  　　“你和老二，你們倆能複婚嗎？算我求你了。”

  　　謹月一愣，她萬萬沒想到蘇老太在臨死前還會說這事。她真的不想讓老太太帶著遺憾離開，可是複婚這事，是真的不可能了。

  　　“求你了，你們複婚吧，自從你走了，老二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這做娘的看到都心疼啊。老二他脾氣不好，但他心術是好的，有時候在氣頭上他會和你爭，但過後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話，你們在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你應該了解他的。”

  　　“娘，我了解，我也並沒有說他不好，隻是感情的事講究緣分，我們倆的緣分盡了。您放心，雖然做不了兩口子，但我會把他當成家人，他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也會盡量去幫。”

  　　蘇老太歎了口氣，說：“唉，實在不行就算了吧，我也不能太為難你。我以前對你那麽刻薄，結果到頭來，你卻才是我最信任的人。老天待我不薄。”

  　　“娘，你要不要喝點水？”看到蘇老太起了一層皮的嘴唇，謹月問道。

  　　蘇老太搖頭，說：“不了，我馬上就要走了，我想走得幹淨點，不然水水漿漿的又得麻煩你們清理，不想再麻煩孩子們了，這些年，我給你們製造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謹月一陣難過，撲出門去，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