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收網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12-11 13:40      字數:3838
  第79章 收網

  火勢越來越大, 間或能聽到燒塌的房梁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燕王府的半邊天已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晝。

  救火的仆役往來如麻,又一名暗衛匆匆來報:“殿下, 前廳已經快壓不住了……”

  李緒緩緩站直身子, 上挑的眼中映出烈焰的火光, 抬手用力擦幹臉上的濕痕, 嗓音帶著煙熏後的喑啞:“把小薑帶出來。不管她成了什麽樣子,把她給我帶出來。”

  暗衛們互相看了一眼, 俱是低頭訥訥不敢做聲。

  “既然發現了, 便提前行動。誰鬧事,便殺了誰。”李緒輕笑一聲,下意識要摸別在腰間的骨扇, 卻摸了個空。

  他的神情茫然了一瞬,大概想到那把骨扇和薑令儀的下場,搭在腰間的指節緊緊攥起,指縫的鮮血與蒼白的皮膚相映襯, 顯得觸目驚心。他的神情悲涼而又瘋狂,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道:“燒了好……小薑不在了, 就讓所有人給她陪葬。”

  前廳宴席上, 已經吵嚷得不成樣子, 寢殿不斷冒出的火光和濃煙,還有四周執刃圍攏的燕王府兵, 擾得赴宴百官人心惶惶。

  “諸位貴賓稍安勿躁!方才王府有刺客潛入縱火,刺殺王妃, 凶狠至極!燕王殿下為護諸位安全,不得已關閉府門,全力救火及追捕刺客, 還請諸位配合!”說話的是都城兵馬司指揮使,燕王麾下黨羽之一。

  兵馬司的人雖說是刺客縱火,但他冷硬的話語、帶著殺意的眼神,還有腰間出鞘一寸的刀刃,無不彰顯今夜之事的可疑。在官場上混的人俱是人精,麵上的激憤與驚惶漸漸化作諱莫如深的沉默,他們或許是猜到了什麽,但誰也不願開口做戳破窗戶紙的出頭鳥。

  一語道破玄機的是戶部主事,今年剛升遷進京的小年輕,還未學會如何圓滑求生,挺身道:“指揮使說有刺客,可刺客在何處?你們兵馬司肩負守衛都城治安之職,卻將刀劍對準了我們赴宴的百官,難道刺客在我們中間不成?還是說,刺客隻是個幌子,你們真正的目的是困住內閣、禦史台尤其是兵部,好另有所圖……”

  話音未落,隻見一隻羽箭破空飛來,咻得釘入戶部主事的胸膛。

  四周一瞬的死寂,而後爭先恐後地爆發出幾聲女眷的尖叫聲。年輕的戶部主事踉蹌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心口的箭矢,又緩緩望向廊下彎弓搭箭的李緒,倒下時眼睛猶自瞪大,直至瞳仁失去光彩,黯然覆滅。

  李緒微紅的眼睛緩緩掃過那群或淡然旁觀、或噤若寒蟬的賓客,緩緩道:“刺客縱火,殺我愛妻,乃是本王親眼所見。戶部唐主事包庇逆賊行凶,罪無可恕,還有叛賊同黨者,一並就地清除!”

  最後那句話已是威脅,然而麵對著明刀暗箭,連最後一點非議聲都漸漸平息了。

  “很好。”夜幕中,火光下,李緒婚袍獵獵,嘴角沾著血跡,額前淩亂的碎發掠過發紅的眼,一字一句溫聲道,“方才見刺客往宮中方向逃竄,恐生變故,本王要率眾入宮救駕,諸位……可聽清楚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他們很清楚今夜會發生什麽,李緒……真的瘋了!

  一夜風起,燕王府燒焦的黑灰隨著凜冽的寒風飄飄蕩蕩飛過兩條街道,落在陳王的掌心。

  一名探子執著令旗一路加急而來,直直撲倒在李成意身邊,抱拳喘息道:“回稟陳王殿下、聞首輔!屬下等探得宮中有變,所有宮防布局全換成了燕王麾下的兵馬,暗中包圍了崇政殿,我們的人不敢暴露,隻待殿下命令!”

  “予之。”動亂當前,李成意反而平靜了下來,望向窗邊研究殘局的聞致。

  聞致落下最後一顆棋子,鋒利的眉目抬起,清冷道:“該收網了。”

  “整頓兵馬,即刻進宮護駕!”李成意一聲令下,眉宇間是蟄伏多年的英雋沉著。

  他抓起案幾上的長劍欲走,卻被聞致喚住。

  “把鎧甲脫了。有備而去,當心被反咬。”聞致的視線落在李成意那身冰冷的戰甲上,沉沉道。明明是一身文官長袍,卻莫名生出一股久經疆場的凜然氣勢。

  李成意是個聰明人,很快反應過來:他若穿著戰甲頭盔有備而去,則說明早已提前知曉了李緒的陰謀,卻遲遲按兵不動,皇上那隻老狐狸定是知道自己成了兒子爭權奪利的“誘餌”,屆時非但撈不到功勞,反而會引來父子猜忌。

  “予之說得對,救駕就應該狼狽些才好。”李成意趕緊解下戰甲丟至一旁,望向聞致道,“予之,自雁回山後整整七年了,今夜,我定會給你和兄弟們一個交代!”

  聞致眸沉如墨,抓起墨色的狐裘披風往肩上一披,道:“李緒欠的債,我自己去討。”說罷,迎著疾風走入了凝寒的夜色中。

  幾乎同一時刻,慈恩寺偏殿的大門被人砰地打開,兩人跌跌撞撞地摔了進來。

  正在殿中熬藥的明琬驟然回首,隨即瞪大眼睛,顫抖的瞳仁中映出一片嫣紅的血色!

  崇政殿,批閱奏折疲乏小憩的老皇帝從睡夢中驚醒。

  外頭一陣喧鬧,隱約有兵刃相撞的聲音,皇帝不由遲緩地坐直身子,睜開驚疑渾濁的眼朝外望了望,喚道:“全福,外頭什麽聲音?”

  話音剛落,便見大太監全福倉惶奔進來,尖聲喊道:“快護駕,大事不好了!燕王他……”

  寒光閃過,血色四濺中,聲音戛然而止。全福公公保持著恐懼的神情麵朝下撲倒,朝著龍案後驚站而起的老皇帝艱難地爬了半丈遠,一句“陛下快走”還未說完,便被李緒的劍釘在了地上,抽搐一番後便沒了聲息。

  “燕王!”皇帝退無可退,跌坐在小榻之上,花白的胡須顫抖著,望著殿中提著血劍而來的庶長皇子,怒道,“深夜無召,為何帶刀入殿,殺朕近臣!”

  李緒還穿著與薑令儀飲合巹酒的那身婚袍,隻不過發冠淩亂,滿身鮮血的赤與婚袍的紅交織,多了幾分狀似瘋狂的頹靡之美。他手中的劍尖抵在地上,在冰冷的地磚上化出陣陣毛骨悚然的嗦嗦聲,依舊掛著完美的笑意道:“夜間有刺客殺我新婚妻子,逃往宮中,兒臣擔心刺客會對父皇不利,隻能貿然進宮護駕。全福公公是刺客同黨,已被兒臣就地斬殺。”

  “朕的禁軍呢?”老皇帝強撐著帝王的威儀,幹聲問道。

  李緒做出一副無奈的神情:“禁軍能放刺客入宮,便已是心存不軌,如何信得?父皇放心,宮中已換成兒臣的人馬,定當全力保護父皇安危。”

  若非看到他手中握著的長劍和殿外滿身煞氣的燕王府幕僚,老皇帝簡直要相信他這番鬼話了。

  老皇帝悄悄摸到案幾上的沉重硯台,故作鎮靜道:“緒兒,你到底想做甚?”

  李緒的腳步一頓,站在龍案前打量冷汗涔涔的天子,仿佛真在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老皇帝覺得約莫有戲,枯槁渾濁的眼一亮,忙趁熱打鐵道:“你也長大了,可是為儲君之位而來?朕可以即刻寫詔書,立你為皇儲,將皇位傳給你。”

  李緒低低輕笑了聲,直到此刻,他那老謀深算的父皇竟還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中,以為他想要的隻是一個皇儲之位。

  “皇位有何好的呢?能與兒臣並肩俯瞰萬裏河山的小薑,已經不在了。”李緒垂下眼,顯出落寞淒涼的神情。但僅是片刻,他很快恢複了溫潤的笑意,“兒臣隻是,單純地想要父皇的命而已啊。”

  “你……你要弑君弑父?”老皇帝後背的衣裳濕透,瞪著眼道,“朕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殺了朕,你焉有活路?除非殺光天下人,或是天下人殺死你,否則……”

  “若論聰明,兒臣不及父皇的萬分之一。”李緒半彎著身子,望著麵前垂垂老矣的皇帝意味深長道,“別拖延時辰了,父皇,沒用的。兒臣本想讓父皇死於白綾之下,好歹留下一具麵目猙獰的全屍,就像當年被父皇賜死的母妃一樣……可惜,今日兒臣趕時辰,隻能委屈父皇一下了。”

  說著,他抬手一揚,將劍鋒直直刺向老皇帝,動作毫不拖泥帶水,沒有絲毫遲疑!

  電光火石的一瞬,老皇帝抄起龍案上的硯台狠狠朝李緒砸去,李緒劍鋒一偏,堪堪擦著老皇帝的臂膀刺入小榻之中。老皇帝顧不上龍顏,連滾帶爬地躲至一旁,與此同時,殿外駐守的燕王府幕僚慘叫數聲,相繼中箭倒下!

  殿外喊殺聲震天,似是和另外的兵力撞上了,廝殺起來。

  李緒似乎早已料到如此,絲毫不管外頭的廝殺,隻挑著細長的眼望著半隻手臂被鮮血浸透的皇帝,笑問道:“父皇,我們繼續?”

  又一劍刺去,老皇帝大叫起來。

  “放開父皇!”門口一聲暴喝,繼而一劍來,再次格擋開了李緒手中的劍。

  李成意衣衫淩亂,渾身是血,領著一隊親衛適時奔入殿來,朝老皇帝道:“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老皇帝如見救星,捂著血流不止的傷處喘息道:“好,好孩子!朕沒看錯你,快將李緒這等逆賊拿下!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母親不忠,兒子也要反!”

  李緒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縱聲長笑起來。

  “父皇,我的母親是為掩蓋誰的醜聞含冤而死,您怎會不知?”他掃視了一眼李成意帶來的人,虛著眼道,“老三倒是來得巧,就這麽一點人,能擋得了幾時?”

  李成意將老皇帝護在身後,挺直脊梁道:“雖不及皇兄私藏兵力之盛,但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個聞致。”

  當年戰無不勝的小戰神,如今運籌帷幄的聞首輔。

  殘星寥落,月色西沉,鮮血浸透了宮中的玉階。

  聞致站在浸透了血水的階下,看著滿地殘劍弓矢、屍山血海,一如七年前在雁回山戰場那般。隻不過這次,換李緒狼狽。

  布下的網裏應外合,已到了收尾之時。

  聞致接過下屬遞來的弓矢,彎弓搭箭,箭尖直指猶做困獸之鬥的李緒。朔風凜冽,箭矢極易偏離目標,聞致輕輕閉上眼,腦中不住回想起明琬尾音上揚的話語……

  “你能做到的,聞致!”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74節===

  “不管是十七歲的聞致,還是二十五歲的聞致,於我而言並無區別。”

  定神,計算風向,睜眼,鬆指的瞬間,箭矢嗡的一聲離弦,射中了百步之外意圖弑君的李緒。

  這一箭,是為聞致斷過的雙腿、為雁回山七萬亡魂而射!

  李緒肩下中箭,踉蹌後退,隨即被殘存的燕王府部將護住。他轉過身來,看到挽弓的聞致,一時神色複雜,仿佛七年前的記憶與現在交織。

  李緒笑了,越笑越大聲。

  皇帝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嘶聲命令道:“聞愛卿,陳王,快給朕拿下這個逆子!就地斬殺!”

  “父皇,您在怕什麽呢?這麽急著讓兒子死?”李緒眯著眼,那眼中藏了太多陰暗的秘密,使得皇帝一時無言。

  鮮血從李緒唇縫中溢出,他依舊貴氣十足地站在殿前,迎著黎明前最深沉的暗夜一步一步邁下石階,臉上呈現出與薑令儀自裁前如出一轍的輕鬆神色,緩緩道,“你們該感謝一個人,若沒有小薑,今夜躺在地上的屍骸,隻會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