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修複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12-11 13:40      字數:3086
  第60章 修複

  前後忙了三個月, 《明氏草藥圖經》鏤印之事終於塵埃落定。

  定稿之日,明琬親自登門拜謝為醫書批注作序的左太醫令周時青。當初明父肝衰垂危之際,亦是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念及同僚之情為其奔波忙碌。

  “你是個好孩子, 當初你爹第一次領你進太醫署時, 老夫便知你與旁人不同。雖非天資奇秀,但著作立言之事, 本就不看才華, 唯堅忍赤誠者能成。”

  周太醫已經很老了,待過完今年,便要告老回鄉。談及往事, 這位鶴發雞皮之態的老者拄著拐杖, 唏噓道:“可惜了,出嫁婦人本不能再入太醫署,但當年念在你在太醫署門外設攤為宮人問診,口碑破佳,我們幾位醫官原是打算聯名舉薦,要破格提拔你為針師博士的。”

  明琬竟不知還有這麽一段過往,她竟是險些成了太醫署的博士醫官!女子為博士,這亦是從未有過的殊榮。

  她難掩訝然道:“何時的事?”

  周太醫回憶片刻, 道:“應是……武德七年, 六七月的事。誰知上頭的文書才批準下來, 你卻差人婉拒, 收拾東西回家去了。當時, 我們幾個老太醫氣得不行, 皆言深閨婦人不堪大任,現在想來,許是你誌不在此, 閑雲野鶴雲遊四方,也挺好。”

  武德七年,正好是五年前她撞破李緒腰牌的秘密,被聞致關在府中的時日。

  明琬不知自己竟險些被錄用為針科博士,官職雖小,不值一提,但到底是名正言順的醫官,多少藥生窮盡一生也隻為得到這份認可,而她卻因聞致而錯失良機。

  難怪當初太醫署的人憤然將她的東西打包送回時,尚在病中的父親見了,會那般傷心失望。

  見明琬久久不語,周太醫麵露疑惑,胡須微顫道:“怎麽,此事你不知情?當初,不是你派夫家的人前來回絕的麽?”

  是聞致替她回絕的吧。

  明琬鼓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良久,苦澀一笑道:“不瞞您說,當時家中諸事紛雜,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明琬從周太醫府上出來,天空雲墨低垂,飄起了牛毛細雨,街邊停放的馬車中多了一人。明琬掀開車簾上去,聞致果然穿著朝服坐在其中,垂眸看一份冗長的公文。

  那些密密麻麻,展開足有三尺長的長篇大論,明琬見之頭疼,也虧得聞致能靜心看下去。

  見到明琬上車,聞致往一側挪了挪,極其自然地給她騰出位置來,而後嗅了嗅鼻子,從展開的公文後抬眼看她,問:“身上為何藥味如此重?”

  “周太醫邀我去他的藥房一觀,想必是那時沾染的。”明琬交疊著手坐好,心中並不似麵上平靜,良久道,“下朝了?你的馬車呢?”

  “那輛車太顯眼,讓人先趕回去了。”聞致淡然道。

  明琬有點想笑,一句“我專程來接你”就能說明白的話,非得像參禪一樣表達。

  正想著,聞致像是強忍什麽似的,低聲道:“你去了男子的房間?”

  “是藥房。”明琬糾正他,“而且,周太醫已經七十歲了,你連老人家的醋也吃?”

  聞致神色稍霽,強詞奪理道:“我沒吃醋。”

  馬車駛動,輕微的顛簸,搖散明琬一腔心事。

  她隨意問道:“你近來很忙?”

  “有點。”聞致顯然誤會了明琬的意思,以為冷落了她,便合攏公文擱在一旁,專心致誌地同她閑聊,“新貴與士族衝突漸盛,天子製衡朝堂,便比平時要忙碌些。”

  明琬對這些政治手段並不了解,“如何製衡?”

  聞致屈指抵著太陽穴,不急不緩道:“朝中黨派,如黑白棋子,此消彼長,互相牽製方不至於威懾皇權。如之前楚王與燕王奪權,楚王敗,為打壓燕王李緒的黨羽,天子便提拔我與陳王去製衡;如今李緒損失慘重,不得不休養生息,為了不讓陳王一家獨大,天子又重用以次輔黃蘊為首的朝中新貴,壓製我手中的權利。”

  他的嗓音沉而清冷,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明琬將懂未懂:“若是黃黨新貴敗了,朝中無人能撼動你與陳王的位置,天子又該如何?”

  聞致默了片刻,而後道:“便會天子親自動手鏟除,獨掌權勢。”

  朝堂之上,眾臣皆為棋子,隻能有帝王一個贏家。

  明琬驚異於聞致看得如此透徹,還願意在朝局漩渦中奔勞,不由道:“這麽說來,若你沒了利用價值,就要鳥盡弓藏了?”

  “所以,需要扶植新表現出不太願意的樣子。但顧及曾經約法三章,他到底不敢直言拒絕,良久方勉強道:“那去坐診半天即可,切勿勞累。”

  半天能頂什麽用?

  明琬知道他還是無法放手,便含糊道:“看情況吧。”

  明琬知道聞致派了許多人暗中跟著她,便放心去了藥堂,坐診時倒是遇見了一個有趣的男子。

  是個弱冠之齡的年輕人,姓何,很溫潤秀氣的長相,據說是太醫署的藥生,無意間見了那本《明氏草藥圖經》的手稿,驚若天人,便想方設法打聽編撰者的下落,折騰了一兩個月才順利在藥堂中見到明琬。

  大概沒想到她竟是如此年輕清麗的姑娘,何公子一張臉漲得通紅,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表明自己的來意。明琬依言在他那本翻得起了毛邊的圖經手抄書扉頁贈了一句寄語,何公子高興得如獲至寶,連連朝她鞠了兩個躬,隻恨不得將有她筆跡的書本供奉起來,頂禮膜拜。

  這年頭,很難再看到像他這般熱愛醫術之人了,大多數人學醫辨藥,隻是因為醫者能抬高身價且不愁吃穿。

  明琬也是幾日後才知曉,這位何公子似乎還頗有些來曆,衣著雖然素雅,但用料並不簡單。

  何公子連著來了藥堂好幾次,也不敢打擾明琬,就站在一旁看她問診施針,時不時執筆飛快記錄什麽,大概是將她當成了良師榜樣在學習。

  可沒過幾天,何公子突然不見了,連著許久都沒有出現。

  明琬起先並未在意,直到藥堂的病人越來越少,掌櫃的終於看不下去了,委婉地問明琬可否去別處坐診。

  明琬愕然,思忖許久方問道:“世伯,可否是我何處做得不好,給您添麻煩了?”

  掌櫃忙擺手道:“並非如此!聞夫人的醫術精湛絕妙,為人又體貼細致,並無任何不妥。”

  明琬更是不解,起身道:“既如此,世伯為何要我去別處?”

  掌櫃攥著雙手,猶疑許久,方長歎一聲說了實情:“實不相瞞,每當聞夫人前來坐診,所有試圖靠近聞夫人的男病人皆被趕走,長此以往,不僅我這生意不好做,若有重病者不能進門求醫,是會出人命的啊!”

  未料竟是如此,難怪明琬總覺得近來藥堂的病人越來越少,當時她還疑惑了許久:為何回春堂問診不分男女,可來找她看病的卻全是婦孺?

  誰知還有這般隱情。

  明琬心中一片複雜,皺眉問道:“世伯可否告知,趕走男患者的都是什麽人?”

  掌櫃道:“看樣子,像是便衣打扮的侍衛,不是聞夫人帶來的人麽?”

  “應是有何誤會,給世伯添麻煩了。”明琬行禮致歉,“我這便回去解決此事。”

  聞致到臨近天黑才回來,皺著眉略顯疲憊。

  見到等候在書房的明琬,他怔了怔,舒展眉目道:“你怎的在此?”

  “等你。”明琬放下挑燈芯的尖嘴剪刀,望向他平靜道。

  大概察覺她平靜過了頭反而有些古怪,聞致微微側首,示意身後的侍衛退下,隨即掩上了門。

  他行至明琬對麵坐下,眸中掠著燭火的微光,語氣中有些許關懷流露:“發生了何事?”

  “回春堂的病人,是你讓人趕走的?”明琬歎了聲,無奈道,“你是要將我身邊的男人都消滅光嗎?”

  聞致明顯愣了愣神,短暫的沉默過後,他道:“就為此事,你來興師問罪?”

  這麽說,他是承認了?

  明琬一口氣提不上,來不及思索措辭,壓抑許久的話語已脫口而出。她認真道:“這並非小事,你不能替我拒診病人,不能替我做決定。聞致,你永遠不明白在你看來理所當然的決定,對我而言有多大影響,就像五年前你替我拒絕了太醫署醫官的職位,我這一生都再無可能了!”

  她說出來了。

  聞致微微睜大眼,隨即很快鎮定下來,幽深的鳳眸中蘊著看不透的複雜情緒。

  明琬以為他會解釋當年的事,告訴她那隻是一個誤會。

  但他抿了抿沒有什麽血色的唇,目光深暗,啞聲艱澀道:“……那日我在街邊等你,撞見有數名無賴欲借看病之名,結伴騷擾吾妻,我不得不命他們嚴加防衛,可幹擾你看病,卻並非我本意。”

  “明琬,我無法接受你有任何閃失,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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