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拉鋸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12-11 13:40      字數:3439
  第52章 拉鋸

  五年前的明琬站在失望的灰燼中, 梗著脖子同她那年少身殘的夫君抗爭。

  她不妥協,不讓步,執意索取一份同等分量、彼此尊重的愛情, 除去性格要強的因素,亦是年少無知的不自信在作祟。

  因為她與聞致的婚姻起於利益與荒唐, 自始至終淪陷至深的, 唯有她一人。聞致永遠都是置身事外的冷漠, 仿佛這世上無人能讓他折腰,無人能令他低頭……所以, 聞致不會愛她。

  沒有什麽能傷到他,冷言冷語不能,殘廢的雙腿不能, 甚至連冬夜藕池冰冷的水也不能。

  卻未曾想, 若想擊潰他冷硬的盔甲,隻需一場無關痛癢的“離去誤解”便能做到。

  小含玉進門的時候,聞致剛從她的肩窩中抬起臉來,除了眸中還殘留著些許情緒失控後的紅, 已然恢複鎮定,又是那個無堅不摧的聞首輔。

  明琬滿身都是骨骼被大力擁抱擠壓過的麻, 她看了眼聞致,猜想聞致大概需要一點時間平複心情,便將一直攥在手中的油紙包遞給小含玉, 輕聲哄道:“我和聞大人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小含玉去找杏姨她們玩, 可好?”

  含玉纖長濃密的眼睫上還掛著未幹的淚水,頗為擔心地在明琬與聞致之間巡視一番,而後掙脫明琬的手, 反朝房中跑去。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49節===

  她極少有這般不聽話的時候,明琬一愣,正要喝止她,卻見小丫頭徑直跑到了聞致麵前,踮起小小的腳尖,努力將打開的油紙包雙手遞到聞致麵前,怯生生道:“大人吃顆糖,心情便好了!都是玉兒貪吃,莫要生琬娘娘的氣!”

  江南一帶的稚童在撒嬌時,會親昵地喚家中女性長輩、尤其是母親為“娘娘”。

  兒童素來貼心敏感,含玉這是將聞致方才動怒歸結於自己的“貪吃”了,故而前來勸和呢。

  聞致不善應付孩童,麵無表情的模樣頗有幾分威懾。但他看著含玉努力舉起手的樣子,晦暗泛紅的眸色竟也軟了軟,低沉道:“我不吃,你吃。”

  含玉收起了糖,歪著頭想了想,而後蹬蹬蹬跑過來,牽著明琬的手將她拉到聞致身邊,而後另一隻小肉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聞致的袖子,見他沒有反對,這才讓他將手覆在了明琬的手背上。

  兩人的手在小孩兒的幫助下猝然握在一起,皆是一怔。

  “小手勾小手,皆是好朋友!和好莫吵架,戲言切勿惱。”小含玉站在一旁,煞有介事,搖頭晃腦地模仿大人的模樣“勸和”。

  聞致的手修長白皙,但十分有力,手背處筋絡突起,是雙適合挽弓舞劍的手,指腹處有經年磨礪留下的薄繭。明琬下意識蜷起指節,聞致卻是趁機將五指一插,與她手指緊扣。

  明琬愣神,小含玉倒是很開心,小短腿細碎地跺著,稚氣地歡呼了聲:“我要告訴小花叔叔他們,琬娘娘和聞大人和好啦!”說罷,便跳著跑出去了。

  這下明琬明白了,含玉根本就是小花派來的“細作”。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不約而同地住了嘴。

  “你先說。”聞致道。

  明琬的視線從被他緊扣的指間挪開,平緩輕柔的語調具有安定心神的意味,道:“我知你艱難,不會給你添亂的。你盡管去做自己想做之事,以你的能力,相信不久定會雲開見日,小沈硯平安歸來。”

  似曾相識的局麵,但因心境不同,明琬所說的話亦與五年前大不相同。

  聞致看了她許久,眼中好似墨色流淌,問:“你不恨我?”

  明琬不可置信:“我為何要恨你?”

  她怨過痛過,心灰意冷過,卻唯獨不曾恨過聞致。他並未犯過傷天害理的大錯,而“恨”字太沉重了。

  “我恨過,在你離開的那五年。”頓了頓,聞致道,“我情願你恨我,明琬。至少恨的時候,你眼中始終有我,而非現在這般隨時準備抽身離開的淡然。”

  明琬心頭一震,剛要問聞致這些偏執的念頭從何而來,便見小花倉促而來,叩門打斷屋內難得的平靜,正色道:“大人,李緒讓人送了個東西過來。”

  直覺告訴明琬,那定不會是個什麽好東西。

  明琬有些擔心聞致的狀態,路過書房外,剛巧聽到裏頭傳來一聲杯盞碎裂的脆響,不由頓住了腳步。

  自再次重逢以來,聞致一直是強大沉穩的,極少有如此失控之時,直到小花拿著一個木盒子出來。見到明琬,小花下意識將木盒藏在身後,但明琬依舊瞥見了裏頭的東西。

  是一截血淋淋的孩童斷指。

  饒是見慣了生老病死的明琬,也被驚得幾乎凍結了呼吸。小花見她嚇著了,忙解釋道:“嫂子放心,方才確認過了,不是沈硯的手指,大概是誰家牽連的質子,意在示威。”

  明琬並沒有好受些,無論傷的是誰家的孩子,都抵消不了李緒溫和的皮囊下喪心病狂的事實。

  小花以眼神示意書房中的聞致情況不太好,明琬頷首,隨即叩了叩門,輕聲邁進了書房中。

  聞致坐在書案後,屈起一手撐著太陽穴,看似冷靜肅然,與平常並無不同,但隻有明琬知道他眉宇間的戾氣有多鋒利。

  她蹲身去撿地上的碎瓷片,免得誤傷人。聞致見了,忙起身道:“你別碰,下人會處理。”

  “無礙,順手罷了。”明琬將碎瓷片丟入紙簍中,而後在聞致麵前站定,些許擔憂道,“你還好吧?”

  自重逢以來,她總隱隱覺得聞致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心中始終不安。

  “沒事,我會解決。”聞致幾乎斬釘截鐵,沒有半點遲疑。

  當年獨自出使塞外,去完成一個於外人看來幾乎不可能的使命之時,他定也是如此鏗鏘堅定吧。

  想了想,明琬還是提醒道:“若有何處不舒服,切勿諱疾忌醫。你如今仗著年輕,也不能如此不顧身體硬熬。”

  她不欲打擾,正要走,卻被聞致拉住了手腕拽入懷中。

  “我要出去幾日。”聞致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很輕的力道,像是在尋求慰藉般低聲道,“別動,一會兒就好。”

  之後兩天,聞致鮮少歸家,小沈硯也不見歸來,隻是偶爾從丁叔或是小花的嘴中得知,這幾日朝局風起雲湧,光是抄家罷官便牽連了朝中大小官員六七戶。

  府中,聞雅終日望著門外枯坐,眼睛都快哭腫了。明琬隻得盡力陪著她,同她說話分散注意力。

  明琬也是聽小花談論方知,聞致終於亮出了藏在手中七年之久的秘密,具體內情涉及宮闈機密,明琬不得而知,隻猜測大概和雁回山的叛徒有關。短短數日內,燕王李緒銳氣受挫,手下幾員幕僚接連被拔除,連老皇帝都對他動了肝火……

  朝中局勢瞬息變幻,聞致以風卷殘雲之勢氣場全開,諸多羅網交織,李緒羽翼折損頗多,損失慘重,但他就是死咬著不肯歸還沈硯,哪怕明知可能葬送自己奪位的良機。

  或許,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惡心聞致,激出薑令儀。畢竟,瘋子做事從來不講求代價。

  倒春寒,下了一夜的冷雨,燕王府外徹夜燈火不滅。

  黎明冷寂,天色是極為深沉的黛藍色,泛著潮濕的雨氣。燕王府的大門被人吱呀打開,兩行奴子提著燈籠垂首引路,踏著橙黃的暖光,李緒手執烏金骨扇緩緩出門,黑暗從他身上一寸寸褪去,露出了眉眼上挑的無害俊顏。

  薑令儀沒有打傘,從頭到腳俱被雨水浸濕,但她的眼神沒有一絲狼狽,就這樣站在晦明不定的階前直視李緒。

  李緒輕輕合攏了骨扇,皺眉下了石階,似是無奈道:“小薑還是這般任性,春寒料峭,如何不打傘?”

  “殿下止步。”薑令儀蒼白的唇翕合,竭力穩住發顫的身軀,聲線柔弱且清晰,“你的目的達到了,我輸了。我逃不掉,甘願自投羅網,還請燕王殿下履行承諾,放了叔父一家和聞首輔的外甥。”

  李緒笑著看她。

  他笑起來的時候,當真是全長安最溫潤癡情的貴公子,徐徐道:“小薑,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譬如投懷送抱,說一句‘阿緒,我再也不敢了’……”

  話未說完,李緒忽地頓住了腳步,眼中的笑意漸漸冷去。

  他盯著薑令儀,五指捏緊骨扇,方才的氣定神閑煙消雲散,冷然道:“小薑,你想作甚?”

  薑令儀後退一步,將匕首抵在脖子上,咬唇道:“我不想作甚,我隻想讓你放了他們。我不會逃了,你放過他們!看在我們曾經那麽要好的份上……”

  不知是由於緊張還是冷的緣故,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幼嫩白皙的脖頸被鋒利的匕首劃出血痕,她卻恍若不察,隻緊緊地盯著李緒。

  他進一步,她便退一步,脖子上的傷便深些許。

  於是李緒不敢動了,站在原地,手中的骨扇被捏得哢嚓作響。他呼吸微亂,冷冷盯著薑令儀,像是在權衡她此番決定的真假:“你不會死的,小薑。你若死了,我會殺光他們給你陪葬!”

  薑令儀閉目,將匕首刺得更深些,哽聲決然道:“我已經沒有法子了,燕王殿下……唯有這條命,還能拿來搏一搏。既是救不了他們,我以死謝罪……有何不可?”

  “小薑,你想清楚!”李緒朝前走了半步,嗓音低得可怕,朝她伸手道,“你過來,來我這,我答應你。”

  “空口無憑,你讓人去將人質送回家,立刻……”薑令儀抖著聲線道,“否則,我即刻死在殿下麵前!”

  “好,本王應允你。”李緒站姿未變,可薑令儀知曉他遠沒有表麵上那般鎮定,因為他的胸口起伏厲害。

  兩人對峙,像是一場拉鋸戰。

  最終,李緒吩咐侍衛:“去將他們放回去!”

  “可是殿下……”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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