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重回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12-11 13:40      字數:4105
  第45章 重回

  聞致已經不知何時走了, 桌上酒盞空空,地上還躺著他丟給章似白的那隻錢袋。

  明琬走過去拾起錢袋,打開一看,登時被裏頭的碎銀和金葉子晃閃了眼。

  第二日早起, 船上雜役前來送朝食, 明琬拉開門, 與從甲板處歸來的聞致打了個照麵。他簪著木簪, 深色的廣袖華服, 墨色的長發披肩,抬眼望來如淩寒霜雪,恢複了平日的清冷深沉。

  他大概不記得昨夜自己醉酒後的失控之言了, 亦或是記得,卻不願提及,隻頓住腳步看了明琬片刻,而後道:“今日風大, 有浪,待在房中別出門。”

  明琬點了點頭, 又在聞致轉身時喚住他。

  聞致幾乎立刻轉身,眼中隱忍閃爍的東西姑且可以稱之為“期許”。

  明琬緩步穿過狹窄的長廊, 將錢袋遞至他麵前道:“昨夜,你的錢袋落下了。”

  聞致的目光落下那隻黛藍暗紋的錢袋上,很快若無其事的樣子,淡然道:“就當是請你入府的診金。”

  “我沒有這般貴。”明琬猜到他大概是想“接濟”自己。

  見聞致不肯收回錢袋, 明琬啞然失笑, 從錢袋中取了二三兩碎銀,而後將剩下的歸還聞致手中,“好了, 診金已夠。”

  他的手微涼,大概在甲板上吹了很久的風,有著不近人情的溫度。

  錯身間,凜冽的江風從船艙過道肆意灌入,吹得客房的門窗哐當作響。不知是何處出了故障,船身忽的一歪,猛烈搖晃起來。

  明琬一時不察,踉蹌著朝門板上撞去,客房中一片瓷器傾倒碎裂的聲音。

  衝擊的力度極大,明琬以為自己會被堅硬的木門撞破腦袋,但是沒有。斜地裏一雙長臂伸來,將她緊緊護在了懷中。

  那雙臂膀如此結實有力,讓明琬想起以前聞致是如何用它撐起殘廢的身軀挪動,如何用它拉弓射箭……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雙臂膀和大腦是聞致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明琬被籠罩他的身形下,抬首間,與他森幽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廊上劇烈搖晃的八角燈籠墜下,砸在聞致背上,他卻連眉頭都未皺上一下。

  “你沒事吧?”這個姿勢侵略性太強,明琬十分不適應。好在晃動漸漸平息,船夫正在高聲安撫著躁動的船客,明琬便矮身從聞致懷中掙開,頗為擔憂地看了眼他的後背,“剛才那燈可曾傷著你?要不,我給大人你看看傷處吧。”

  不知哪個詞惹著了他,聞致抿了抿唇,緩緩直起身道:“不必。”

  說罷,徑直推門進了房間。

  一刻鍾後,小花手裏拿著藥油,望著聞致肩背處的一處淤青,一副恨鐵不成鋼又不敢發作的樣子,憋悶道:“我的聞大人,這背都成這樣了不請嫂子來看一下?”

  聞致赤著肌肉勻稱矯健的上身,眉色清冷道:“你敢同她提一字試試?小傷而已,何須嘩眾取寵。”

  前些日子在杭州腿疾複發之時,小花瞞著他將明琬請來,弄得明琬以為是他故意裝可憐博取同情,聞致氣得幾欲嘔血,百口莫辯。

  如今這點皮肉傷,他是寧死也不願小題大做去驚動明琬了。

  小花倒了藥油在掌心搓熱,覆在聞致背上,小聲嘀咕道:“你但凡能伏低做小示示弱,也不至於在嫂子麵前淪落至此。”

  聞致皺眉不理。

  走了幾日水路方至洛陽,又從洛陽渡口換船前往長安,折騰了十來日,到長安那日正好是新年元日。

  剛下船,便有聞府的馬車等候在渡口。

  長安街熙熙攘攘,炮竹陣陣,滿目都是青簷黛瓦和燈籠映襯的輝煌,小含玉第一次見到都城的的繁華熱鬧,也不顧舟車勞頓的身子,明明眼睛困得都快睜不開了,卻還固執地扭身攀著馬車窗,去看外頭倒退的街道。

  小花不知從何處買了三個糖官兒送給含玉,逗得小姑娘甚為開懷,當即把最漂亮的糖官兒給了明琬,扳著手指道:“兔子給阿娘,蝴蝶給玉兒,還有馬兒給……”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身旁的聞致,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小肉手中緊緊捏著糖吹馬兒,似是想送他又不敢。

  聞致前腳在渡口上車,來迎接的侍衛後腳便將加急的公文送了過來。一路上,聞致一言不發,隻是不斷凝神批示,若遇到棘手之事,便從窗口遞出吩咐隨行的侍衛盡快安排。

  他處理公事時肅然冷冽,全然獨立於街市的熱鬧之外,難怪小含玉不敢打擾他。

  明琬捏了捏小含玉軟糯的腮幫,正要告訴她安靜些,就見一旁的聞致輕輕合攏了公文,幽深的眼神掃過明琬臉上,再輕輕落在小含玉身上。

  小含玉很會察言觀色,見他暫時休憩,便忙將糖官兒遞上,睜著黑葡萄似的眼睛道:“聞大人,吃糖呀。”

  她終於改了口,隨著明琬喚他“聞大人”。

  聞致是個缺乏共情的涼薄之人,從不知“同情”“可愛”為何物,對小孩兒亦談不上多喜歡。但此刻,他卻毫不遲疑地伸手接過了那支與他氣度格格不入的糖官兒,道了聲:“多謝。”

  說話也像是對待下屬,規矩端正,而後將糖官兒往車窗縫隙中一插,又繼續審閱近來情報公文。

  見聞致收了自己的禮物,含玉扭了扭身子,攀著明琬的肩坐起,用自以為很小實則車中人都能聽到的聲音神神秘秘道:“娘親,他喜歡我們呢!”

  明琬趕緊捂住了這張童言無忌的嘴。

  陽光透過飄動的窗紗漏進來,打在糖馬兒上,呈現出琥珀般通透的光澤。

  到了永樂街街角,已能看見枯枝後聳立的聞府青簷,一切恍若隔世重逢。

  快到門口,明琬的心中方後知後覺地泛起些許漣漪。車停,她沒有立即下去,而是望著聞致道:“聞致,有幾句話,我想和你約法三章。”

  聞致坐得很直,聞言調轉視線,道:“你說。”

  “其一,近半個月,我會將草藥圖經的編撰事宜收尾,若非急事不會離府,你若有什麽需要我呆在府中方能放手去做之事,最好在這半月內完成。”

  “好。”聞致不假思索。

  “其二,待圖經醫書修纂完畢,我需與太醫署及諸位前輩溝通訂正,那時你若再需要我配合,定要提前與我說明白,如若衝突難以協商,我會按照自己的辦法處理,你不得加以阻攔。”

  “嗯。”

  “其三,據近來脈象所看,你身體勞損頗多,雙腿更需鞏固嗬護,方不至於在陰冷潮濕氣節疼得下不來地。”

  明琬直視聞致深得能溺殺人的眸子,清越道,“你雖是高高在上的一朝首輔,於我而言也隻是個病人而已,一切診治手段、用藥之事,你都得聽我的,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為之。若固執不配合,我便不管你了。”

  聞致習慣於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掌心,故而聽明琬提及和“離開他”有關之言,他的神色有一瞬難以控製的僵硬。很快,他壓抑住心思,喉頭幾番滾動,終是姑且應允:“好。”

  明琬放了心,抱著小含玉下了車,首先撲過來的是青杏。

  這個小丫頭長高了些,瘦了些許,眉目都長開了,隻是依舊是個憨憨的哭包,抱著明琬便哭得驚天動地,嘴裏含含糊糊也不知在嗚咽些什麽。

  她依舊喚明琬:“小姐……”

  小含玉被擠在中間,有些不知所措。明琬隻好將小孩兒放下來,輕輕撫了撫青杏抽噎不止的後背,輕聲道:“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小姐,你太壞了!嗚嗚……怎麽可以拋下我一個人離開?這五年來,我每日都在想你……”

  青杏一邊說著“我再也不理小姐了”,一邊又將明琬抱得死緊,弄得小花一直在旁邊念叨:“哎呀,杏兒別哭了啊!哭起來多不好看呀,把嫂子的衣裳都弄髒了,別哭了,乖。”

  好說歹說,小花總算是頂著聞致幽深冷冽的目光,將青杏拉開了,明琬這才長舒一口氣。

  不止青杏,丁管事和下人們都迎出來了,其中還添了幾張新麵孔。

  丁管事還是五年前的老樣子,隻是鬢角添了幾縷銀霜,交疊手朝明琬行禮,又將探究的目光落在躲在明琬身後的含玉身上,笑容微不可察地一頓,小心翼翼道:“這位女公子是……”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43節===

  明琬知道他大概誤會了,便低聲解釋道:“丁叔,這是我收養的孩子,喚作含玉。”說罷,又牽著含玉的手將她引出來,溫聲示意道,“小含玉,快叫丁爺爺。”

  “丁爺爺~”小含玉脆生生喚了聲,大概有些認生,直往明琬身上貼。

  丁管事依舊是好脾氣的模樣,忙擺手溫吞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抱歉,因我年少妄為,讓大家擔心了。”說罷,明琬率先朝眾人一禮。

  丁管事等人立即回以更大的禮,紛紛道:“夫人不可!”

  進門期間,丁管事悄悄摸了好幾次眼角,連聲道:“這下可圓滿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回來聞府的第一頓晚宴,燈火如晝,佳肴美饌目不暇接,操辦得如同什麽盛大的喜宴,桌上大半都是明琬年少時最愛的蜀川菜式。

  丁管事道:“夫人嚐嚐這川菜如何?可否地道?”

  明琬嚐了一口酸湯魚膾,的確正宗,便連連頷首。

  丁管事於是很欣慰的樣子,道:“是聞大人特意從夫人故鄉請來的廚子呢。”

  “丁叔。”聞致似乎很不喜歡丁叔刻意邀功的模樣,皺眉打斷話茬。

  但他大概是開心的,因為明琬發現席間他一直在淺酌酒水,微微眯著眼,愜意的樣子柔和了他那雙過於鋒利的眼眸。

  用過膳,明琬依舊回了曾經的廂房居住。據芍藥所言,五年來這間房日日打掃,聞致從不讓任何人占據,就為了等她歸來。

  晚上,哄著小含玉在外間暖房中睡下,明琬便梳洗完畢,同青杏一起躺在榻上聊天。

  分別五年,兩人各自有太多話想要訴說。

  “……先前他隻是生氣,料定能將你抓回,誰知後來聽說船沉了,前去查探的侍衛讓他前去認領屍身,小姐不知道,那時的他有可怕!光是看著便令人心驚膽寒,誰敢說小姐已遭遇不測,他都能紅著眼去和人家拚命。後來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有一夜醉酒醒來,他開始學著重新站起,我本來一刻也不想見著他,但他不準我走,說讓我替小姐看看他過的是何日子。”

  帳中,青杏側著身子,向明琬娓娓道來,哼道:“一開始,我覺得他隻是在做戲,等時間長了便不會記得小姐了。但是,我又期待他不是做戲,因為若是連他都放棄尋找小姐,小姐定是再也不願回來了……”

  說到這,青杏哽了哽:“等過了半年,一年……小姐還是沒有消息,連丁叔都覺得沒有希望了。他開始隔三差五喚我去書房,讓我和他聊天……”

  “聊天?”明琬撫了撫青杏的披散的頭發,微微失神。

  “嗯,他讓我聊聊和小姐相關的事情,譬如小姐喜歡吃什麽、喜歡做什麽,從記事起的事開始聊,一直聊到無話可說,反反複複,有些事件我都已經說膩了,他卻依舊聽得津津有味……就這樣過完了剩下的三、四年。”

  昏暗的燭光中,青杏紅著眼看著若有所思的明琬,帶著孩子氣的不甘道:“我本來很討厭他,因為他欺負走了小姐。可有時候,我又覺得他好像有那麽一點點可憐……”

  明琬笑了笑,糾正道:“你不懂。‘可憐’這個詞,並不適合聞致。”

  無論何時,他永遠都是孤傲強大的。

  “因為,我覺得他大概瘋了,小姐。”青杏有些焦急,咬著唇幾經猶豫,終是小聲道,“有一次我路過書房,看見他在和空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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