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歸去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12-11 13:40      字數:4663
  第43章 歸去

  那盒精致的金蕊荷花酥就擺在案幾上, 與簡陋的小竹屋格格不入。聞致所說的話,就像這盒糕點的奶香一樣誘人。

  風爐上的熱氣蒸騰,頂動壺蓋發出咕嚕的聲響, 聞致還在等明琬的答案。

  “你總將我與五年前比較, 這讓我覺得,你隻是在懷念那個圍著你轉的姑娘, 隻是想找回過去的影子。”

  明琬已過了雙十年華, 閱曆和經曆不同,無法再像五年前那般憑一腔少年意氣做事。她眸色微動, 措辭許久,平靜且明白地告訴聞致, “我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 亦沒了當年的感覺,回到長安後你或許就會失望:為何現在這個明琬, 和以前那個傻姑娘不一樣了……這樣,也能接受麽?”

  聞致“嗯”了聲, 喉結動了動, 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般道:“隻要你在我目之所及之處,在我能找到的地方。”

  他將情緒藏得很深,但明琬依舊看到了他眼底遮掩不住的執著。

  明琬的沉吟令聞致不安。他抿了抿唇,亮出了自己最後的籌碼,道:“若是不想談私事,便談談公事。”

  明琬抬眼,聽見他道:“我願誠求你為府上侍醫,繼續行醫治病,想走隨時能走。明琬,你不會拒診病人, 對麽?”

  為醫者,入門的第一堂課學的就是人命具重,有貴千金,不分貴賤,不可拒診。

  聞致走後,明琬一個人坐在收拾妥當的空蕩竹屋內,想了許多。

  聞致太會洞察人心了,以退為進,步步為營,字字句句皆是說到了她的心坎裏。

  他先是精準地點明目前形勢之嚴峻,再搬出對明琬而言頗為重要的含玉和薑令儀,最後再放低姿態懷柔,給出的條件令人無法拒絕。直到此刻明琬方明白,聞致能坐到如今的位置靠的並非運氣,隻要他肯花心思,自能籠絡人心。

  明琬有時真不明白,聞致如此聰慧,可為何之前和她的相處會淪落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大概如同他自己所說,他以為明琬什麽都能自行參悟,故而不願在她身上多費心神罷了。

  聞致是偏執的,認定了東西便是毀去也絕不放手,但至少,五年後的他學會了退讓。

  至少,他如今願意為明琬費心妥協。

  在太湖,在杭州,亦或是在長安,隻要能懸壺濟世,重操舊業,其實並無區別。何況有一點聞致說得極對:李緒如此危險,她不能用含玉的命去賭。

  第二日,明琬收拾好包裹,裹緊了小含玉身上那件桃粉色的兔絨鬥篷,牽著孩子的手推開院門一瞧,隻見狹長的竹徑上,兩輛馬車遙相對峙。

  見到明琬出來,馬背上的章似白晃悠著鞭子,先是一聲令下,命雜役道:“去將張大夫的箱篋搬上來,快快快!”

  聞致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一襲鴉青色的狐裘貴氣無雙,沉聲瞥向身側侍衛道:“小花!”

  小花作勢擼袖子,侍衛們訓練有素,氣勢洶洶。

  兩撥人堵在大門口,隨即大眼瞪小眼,爭執了起來。

  若論氣場,畏縮的雜役們自然不是聞府侍衛的對手,但章似白江湖野慣了,渾然不知懼怕為何物,於馬背上彎弓搭箭,一箭射出,擦著小花的臉頰釘入木門,挑釁十足。

  小花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拇指一撥,刀鞘出刃三寸,顯是被激起了鬥誌。

  “娘親,白白是要打架麽?”小含玉扯了扯明琬的袖子,揚起肉嘟嘟的臉來,嚴肅道,“不要白白打架,好不好?”

  明琬籲出一口白氣,頭疼道:“都住手,別鬧了!”

  劍拔弩張的兩派人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弓回箭。章似白翻身下馬,高束的馬尾天生微鬈,像個豪爽的異域遊俠,故意揚聲道:“張大夫,東西都收拾好了麽?趕緊走,這裏的‘蒼蠅’太多了,礙眼!”

  章似白對待朋友極為仗義,大概把聞致當成拋妻棄子後又浪子回頭的狗男人了,很替明琬抱不平,望著聞致的眼神都帶著輕蔑和鄙夷。

  “明琬,過來。”聞致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明琬感覺自己身上快被紛雜的視線灼燒出幾個窟窿。在章似白和聞致的期盼中,明琬揉了揉小含玉的腦袋,讓她在一旁乖乖等候片刻,隨即朝章似白走去,道:“章少俠,請移步一敘。”

  章似白給了聞致一個得意的眼神,聞致霎時麵色沉寒,不顧病著的雙腿疾步朝前,急促喚道:“明琬!”

  那嗓音中的慌亂與絕望,令明琬心神一頓。

  她並未回頭,就被章似白拉到一旁。章似白對明琬的表現很滿意,馬尾發都快翹到天上去,哼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跟那個狗男人走的!”

  明琬好笑道:“你自己不也是男人?”

  章似白挽著弓,靠著籬笆牆爽朗笑道:“我才不一樣!本少俠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姑娘傷心欲絕,流離在外的。何況,我親姐與你一般年紀,看到你就想起年少出嫁的阿姐,若是姐夫敢對她半分怠慢,我必殺上長安給她出氣!”

  “謝謝你,四百。”明琬彎著眼睛,溫聲道,“不過,我大概還是要回長安一趟。”

  “就該這樣……嗯?你說什麽?”章似白反應過來,登時大驚,站直身子道,“你傻了嗎張大夫?同是男子,我太了解男人了!那個冰霜臉的男人根本就不懂愛,失去了就追悔莫及,得到後又不珍惜,你還跟他回去作甚?他看起來就是城府頗深之人,你如今無親無故,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欺負了都沒人幫你打架,何必在同一個坑裏跌倒兩次!”

  “千萬三思!”他嚴肅地告誡明琬。

  明琬回首看了一眼,聞致一直陰沉地朝他們這邊張望,若不是有小花攔著,他多半會不顧一切衝過來。見到明琬回首,他硬生生將眼中的寒霜與戾氣壓下,稍稍挺直背脊,就這樣直直地看著她。

  他在無聲地挽留。

  “我有斬不斷的牽掛,但回長安,卻並非是為了他。”章似白還想說什麽,明琬卻道,“隻是暫時回去解決一些事情,放心吧,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見她目光清明,心誌堅定,章似白也不再說什麽,頹然道:“那好吧,那房子我先給你騰著,你何時想去住就何時去,左右空著也是浪費。”

  “多謝!還有,我其實不姓張,真名喚作‘明琬’,抱歉瞞了你……”明琬誠摯地朝他福了一禮,弄得章似白渾身不自在的樣子。

  明琬走回院門處,聞致立即迎上前來,麵容沉沉,眸色幾番變化,啞聲喚道:“明琬,你不能同別人走。”

  才一盞茶的功夫,他清冷如玉的嗓音已變得如此沙啞。

  一旁的小花已經和小含玉打成一片了,正將自己“失寵”的那張麵具拿給小孩兒玩耍,瞄了眼氣氛道:“嫂子,跟我們走吧,聞大人連夜修書為你安排好了一切,杏兒和薑侍醫都在等著見你呢!何況,小含玉也答應了要去長安玩耍……是不是呀,小含玉?”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41節===

  這小丫頭也真是好哄,見著漂亮哥哥便走不動路了。明琬無奈地看了小含玉一眼,含玉立刻心虛地低下頭,蹬蹬蹬跑回明琬身邊,抱住她的腿撒嬌。

  “明琬……”聞致這副模樣,顯然已經經受不住刺激了。

  明琬毫不懷疑,若是她此時選擇和章似白走,聞致定會徹底爆發,會不顧一切地將她奪回來綁在身邊,昨天心平氣和的和談與退讓皆會化作灰燼,推翻重來。

  竹葉打著旋兒從二人之間飄落,明琬仰首,眼睫盛著葉縫中漏下的冬陽,輕聲道:“我決定回長安一趟,並非為你,是為我自己。”

  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暖化寒冰。

  聞致怔然片刻,翻湧的眸色漸漸平息,淡色的唇微張。他不愛笑,所以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格外嚴肅冷酷,但明琬知道他鳳眸中蘊著欣喜的光澤。

  “我們之間暫且隻是醫患,也許住幾日,也許住一個月。”明琬又輕聲補充,加上籌碼,“若是過得不舒坦,我隨時會走。”

  “好。”聞致眼中有什麽東西正在複蘇,急促道。

  大概怕自己方才的語氣太凶,他又咽了咽嗓子,低沉重複一遍:“好,明琬。”

  寒風拂過竹林,翠葉婆娑,搖碎一地涼薄的日光。

  聞致近乎自我折磨地反複想著:哪怕明琬的心依舊向往天地浩瀚,哪怕她一輩子不回頭,隻要能給他一線機會去追逐彌補,這便夠了。

  時隔五年,明琬終於踏上了北上長安的歸途,大概是年歲漸長,又或是家中親人已經故去的緣故,她的心情竟異常平靜,沒有絲毫“近鄉情更怯”的忐忑。

  倒是同乘一車的聞致始終繃直了身形,看得出有些許緊張。有好幾次,明琬以眼角的餘光瞥去,發現他始終望著自己,仿佛唯恐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數次張嘴欲言,卻找不到能讓她開心的話茬。

  那些他貪戀的回憶,卻是再也不敢在明琬麵前提及了。

  “餓不餓?”聞致終於尋了個中規中矩的話題。

  車中溫暖,明琬替小含玉解下鬥篷疊起,道:“剛吃過早膳才一個時辰,不餓。”

  聞致沉默,頓了頓,拿起案幾上的櫻桃糕遞到小含玉麵前,試圖以迂回戰術拉近與明琬間空缺五年的距離,生疏道:“吃。”

  小含玉看了他一眼,不自覺往明琬懷中縮了縮,不敢去接糕點。

  於是,聞致將唇線抿得更緊了,垂下眼岑寂的樣子。

  明琬隻好替小含玉撚了塊糕點,示意道:“快說‘謝謝’。”

  小含玉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糕點,偷偷瞄了聞致好幾眼,小聲奶氣道:“謝謝爹爹~”

  “……”

  聞致和明琬俱是一怔。

  聞致最是討厭投機取巧、攀附關係之人,明琬一時有些尷尬,捏了捏含玉小巧的耳垂,肅然教訓道:“你這丫頭,說了多少次,不可胡亂叫人!這位大人是聞首輔,記住了麽?”

  小含玉癟著嘴,半晌委屈道:“記住啦。”

  “無妨。”聞致眉間舒緩了不少,語氣聽不出喜怒,淡然道,“她喜歡如何稱呼,便如何稱呼。”

  明琬道:“孩子不懂事,不能由著她來,是非親疏還是要分明才行。”

  聞致啞然。明琬這副急於和他撇清關係的樣子,令他心口沉悶。

  但他沒資格委屈,因為很久以前,他亦是如此對待明琬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罷了。

  馬車外,白牆黛瓦的房舍倒退,蒼山冷霧綿延,皆被拋之路後。

  馬車猝然停了下來,小含玉正忙著吃糕點,一時沒坐穩,身子一歪撐在聞致腿上,沾了櫻桃醬的小手在聞致貴重的衣袍上留下一抹醬紫的紅痕。

  明琬先是撈起小含玉,見她沒有磕著碰著,這才舒了口氣,道:“將聞首輔的衣裳弄髒了,該如何?”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小含玉有些忐忑地望向聞致,唯恐受到責罰。

  聞致背脊挺直,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依舊是沉穩的語調:“沒事。”

  他越是這般惜字如金,小含玉倒是越忐忑,悄悄將吃了一半的櫻桃糕放回碟子中,低著頭抱住了明琬的脖子。

  明琬也過意不去,似乎和聞致待在一起,總會鬧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來。

  她溫聲歉意道:“小孩兒管不住自己,車中又逼仄,難免打擾你。不若這樣,我去坐後麵的馬車吧。”

  後麵的馬車中裝的都是箱篋貨物。

  聞致眉頭輕輕蹙起,隨即很快鬆開,看著她道:“無礙,你就在這。”

  說罷,也不待明琬回答,他撩開車簾一角,換上冷沉的語調問,“何事?”

  “大人,那個拿弓的江湖人一直跟在我們車隊後頭,也不知意欲何為。”是小花的聲音。

  明琬匆忙掀開車簾,探出腦袋往後一瞧,果然見章似白手挽大弓騎在高頭大馬上,還騰空朝她揮了揮手,大概是怕聞致欺壓她,又或是僅僅順路。

  見明琬一直盯著後頭瞧,聞致眸色沉了沉,吩咐小花:“將他請走。”

  這個“請”字別有深意,明琬太了解他了。

  明琬解釋道:“章似白也是要去長安,多半是順道,你何苦如此?”

  聞致道:“回長安的路有許多,他偏走這一條,必是居心不良。”

  明琬並不想和他爭口舌之快,隻說了句:“出發前,聞大人許諾過我什麽?”

  聞致眼睫一顫,輕輕別過頭,瞬間偃旗息鼓。

  他們要從江都乘船北上,沿著河運上洛陽,再從洛陽轉去長安。

  日暮西山,馬車搖晃,明琬和小含玉都睡著了,待到醒來時簾外夕陽穠麗,她竟是不知不覺將頭枕在了聞致的肩上。

  明琬立刻驚醒,坐直了身子,好在聞致亦是閉目熟睡,並未察覺她的失態。他眼睫濃密,深邃的眉眼下一圈淡青,也不知熬了幾個通宵。

  太陽下山後冷得厲害,明琬給熟睡的小含玉裹上鬥篷,靠著車壁睜眼片刻,複又朦朦朧朧睡去。

  待她呼吸勻稱,一旁“熟睡”的聞致緩緩睜眼,眸底幽黑清明,儼然沒有絲毫睡意。

  他側首看著明琬的睡顏許久,終是悄悄伸手一撥,明琬的腦袋一歪,又枕回了他的肩上。

  作者有話要說:明琬:既然要重新開始,那就貫徹到底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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