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有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12-11 13:40      字數:4953
  第28章 我有

  有那麽一段時日, 明琬每夜去給聞致按摩雙腿時,發現他心情異常疲憊焦躁,膝蓋和雙腿上總是布滿摔傷的淤青。

  那時她覺得聞致太急功近利, 癱瘓一年之久的人,怎麽可能在短短數月之間就站起來?為此,她還安慰了聞致許久, 讓他莫著急, 慢慢來……

  卻不知, 聞致已經沒有“慢慢來”的機會了。

  明琬雖不懂朝堂權術,但也曾聽師兄們提及過, 以軍功封侯的簪纓世家,若一旦沒了可堪大任的繼承人, 朝廷必將毫不猶豫地收回爵位,將俸祿和封地留給更有用的新貴。

  聞致的腿好不起來, 便沒有降級承爵的資格, 連聞太後都已放棄了他。他如今唯一的價值, 便是為聞家生一個健康的兒子,穩住岌岌可危的家業。

  明琬從未怨恨過聞致。

  她依舊不可抑製地被他吸引,卻也無法避免地被他刺痛。她隻是氣透了聞致的固執到近乎偏執的緘默, 傾心於這樣的少年, 就像愛上一片無盡的黑夜, 看不清,摸不著,隻能跌跌撞撞地摸索試探, 直到滿身傷痕。

  第二日晨起時,明琬的燒退了。

  思緒清明後,她有些赧於昨夜的小孩子氣, 亦記得昨晚聞致一個人麵對深沉的夜時,那壓抑的痛楚與焦慮。

  她忍不住糾結,昨晚聞致對她那樣做,是也有那麽一點喜歡她,還是僅僅想要生個孩子?

  連他自己,也要放棄他的腿了麽?

  帶著心事趕往正廳,聞致已在用膳。

  他側顏冷俊,抬著下頜看人的樣子恢複了平日的孤高,仿佛昨晚不經意間流露的脆弱傾訴隻是明琬的幻夢一場。

  明琬嘴中寡淡,攪著碗中的糖水甜粥,輕聲開口道:“昨夜……”

  “昨天你病了,說的胡話,我不會放在心上。”聞致擱下筷子,略微急促地打斷她。

  他是指“和離”那事。

  但明琬並不是想問他這個,她想知道,聞致寧可承受她的怒火也要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麽。

  聞致沒興致與她深入交談,又或許有急事,丟下一句:“我會將你爹請來。乖乖呆在府中,莫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說罷,便讓小花推著他走了,沒有絲毫商榷的餘地。

  明琬沒想到,他“請”嶽丈過來的方式如此直接。

  七八個侍衛像是看管犯人一般將明承遠護送進了宣平侯府。侍衛們的態度不算粗暴,隻是板著臉冷得很,明承遠身量清瘦,夾在孔武有力的他們中間就像是一片羸弱的柳葉。

  明承遠本來就在病中,突然被從家中強行弄來此處,臉色十分不好看,但礙著明琬的麵子沒有發作。

  明琬安撫好父親,轉而去找了聞致。

  聞致正在書房中寫類似折子的東西,小花抱劍俯身在他耳邊匯報些什麽。見到明琬過來詢問,聞致眼也未抬,凝神執筆,道:“我命人請你爹來府上居住,他不肯。若見不到他,你又要鬧脾氣……”

  “所以,世子就讓人將阿爹‘抓’了過來?”明琬深吸一口氣,試圖讓他明白,“聞致,他是我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不是罪犯惡人,你能否待他稍稍溫和些?”

  聞致皺眉,抬起淡漠的眼睛看她:“令尊可曾待我溫和過?”

  明琬被他問住了。

  阿爹的確對聞致的印象極其不佳,僅有的幾次見麵,臉色都算不得熱絡。但他隻是生性秉直,且保持了禮節,不曾惡語刁難聞致分毫……

  她張了張嘴,正欲辯解,卻聽見丁管事匆匆來報:“三皇子殿下微服出宮來此,說有急事需同世子商議。”

  三皇子李成意,乃是當年皇後難產時被阿爹救下來的孩子。

  當今皇子之中,李緒為長,李成意為嫡,宣平侯尚且威震朝野之時,便是擁嫡派。

  明琬猶記那年春獵,十七歲的聞致與十八歲李成意穿過夕陽斜照的樹林而來,馬蹄揚起滾滾的金色塵霧,像是塵世的中心般耀眼。

  如今兩年過去,李成意還是那個沉穩貴氣的三皇子,聞致卻不再是紅袍翻飛的小戰神。

  明琬再回到宅院,路過偏廳,正巧見紅芍和青杏剛好搬著一堆紙書藥罐進來,一問之下,方知是太醫署的人將她留在那裏的物件一並打包送回來了。

  青杏道:“送東西的人說,姑爺已命人同太醫署打了招呼,說小姐以後不會去太醫署了,東西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明承遠住著竹杖站在廊下,將這一切收歸眼底,然後沉默著進了屋。

  明琬一時不敢看阿爹是何神情,隻隱約察覺,他定是失望極了。

  ……

  明承遠在侯府中待了兩日,已是極限,堅持要回明宅。

  明琬心中酸脹酸脹的,萬分不舍道:“阿爹,就不能多留幾日麽?在這養養身子吧,我舍不得您。”

  明承遠握拳幹咳,待緩過氣來,方語重心長道:“琬兒,生命本是一片荒蕪,充斥著疾病與坎坷,我們學醫之人便是那拓荒者,要在這片荒蕪中摸索踩踏出可供生命延續的道路來。你要記住,人終有一死,其價值不在長短,而在分量,為父還有自己要做的事,豈能因貪生懼死而駐足不前?”

  他並不知宣平侯府麵臨怎樣的危機,望著女兒的雙眸充滿拳拳愛意,言辭溫和懇切,但明琬卻像是臉上挨了一巴掌似的,半晌抬不起頭來。

  阿爹隻有她這一個孩子,傾盡畢生所學教會她岐黃醫術,而她卻在最美好的年紀被迫選擇“安居後宅”。

  她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隻努力撐出一個乖巧輕鬆的笑來,道:“我知道的,阿爹。您既是去意已決,女兒不能強留,隻是要拜托您一件事,請您轉告薑姐姐,李公子極度危險且善偽裝,速速離他而去,莫要沉淪。”

  明承遠露出疑惑的神情,但並未多問,頷首道:“爹知道了。”

  “還有,女兒近來有事不能外出,還請您多多珍重身子!”明琬酸澀道。

  大概是李成意帶來了什麽不好的消息,聞致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近來事多,不能日日著家。”他用生疏又故作淡然的語氣,告知她,“我會命人守著你,乖乖在家,若是讓我發現你亂跑……”

  說著,他半眯起鳳眸,與其說是在報備行程,倒更像是色厲內荏的警告。

  明琬沒再問他在忙什麽,但大概能猜到,他多半是在為李成意謀劃什麽,以保住宣平侯府在長安城中岌岌可危的地位。

  明琬能理解他,隻是,不會再傻乎乎地守著一盞殘燈等候到天明,不會再揉著惺忪的睡眼為聞致針灸按摩,用柔軟含糊的語氣抱怨道:“你為何總是回來得這麽晚?我都快睡著了。”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26節===

  聞致自然也發覺了她的變化。

  廂房中黑漆漆的窗扇失去了往日的溫暖,再有沒有明琬提燈迎出來的身影。

  每晚她提著燈迎接自己的時候,她的眼睛裏是有光的,聞致其實早就感受到了她的少女情思,隻是一直裝作不知道,一直避而不談。他給不了承諾,卻享受著明琬追在身後跑的感覺,那是他身處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他以為明琬會一直在身後,所以不回頭不體恤,乍然回首,才發現身後早已空蕩蕩的,黑漆漆一片。

  他現在,連這點慰藉也沒有了,這令聞致前所未有的焦躁。

  月色西斜,三更天的濃露打濕了衣擺,興許是太冷太累,聞致無比渴望明琬身上傳遞的溫暖。他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怪異念頭,想擁著明琬,立即,馬上,去汲取她身上的安定和暖意。

  既然明琬不願主動給予了,那便由他去索取。

  聞致讓小花推他去西廂房,而後輕輕推開了門,輪椅的軲轆碾過一地清霜。

  明琬睡得迷迷糊糊,隱約察覺到屏風後傳來窸窣的聲響,似乎是有人在寬衣解帶。她以為是青杏,並未在意,又昏昏沉沉睡去。

  直到有人艱難地挪上了她的床榻,又努力放輕動作地調整好姿勢,輕輕將手臂擱在了她的腰上……

  沉重的,結實的,那是條男人的臂膀。

  明琬霎時驚醒了,猛地起身朝床榻裏邊爬去,瞪大眼睛失神半晌,才隱約瞧見了榻邊躺著的身形輪廓。

  “聞、聞致?”她抱著被子的一角,警覺地盯著那黑暗中側躺的身形。

  “嗯。”極其喑啞疲憊的回應。

  “你來我這兒作甚?快回你自己的房去!”明琬讓他走,推他,聞致就跟長在榻上似的紋絲不動。

  “你走不走?”清夢被擾,明琬有些生氣了。

  黑暗中,聞致看著她,嘴唇動了動,許久才道:“明琬,你很久沒來找過我了。”

  明琬抱膝坐得離他遠遠的,明顯防備的姿勢,反問道:“我找你作甚?你稀罕過麽?我問你,這半個多月你可還堅持複健過?”

  聞致像是被問住了,將臉往枕頭裏埋了埋,聲音恢複了清冷:“沒用的。”

  他果然快放棄了。

  最初的慍怒不甘過後,明琬隻餘滿身倦怠。她問:“我要睡了,世子走不走?”

  聞致沒回答。

  “好!你不走,我走便是!青杏……唔!”她欲跨過聞致身上下床,去和青杏擠一張小榻,卻驀地腕上一緊,被聞致拉得重新跌回床上,與他麵對麵摔了個結實。

  “不許走。”聞致一手禁錮她的腰肢,一手按住她的後頸,力氣很大卻控製著沒傷到她。他與她鼻尖對著鼻尖,冷硬重複道,“不許走!”

  濕熱的呼吸,令明琬心中一跳。

  外間小榻上值夜的青杏被驚醒了,忙瞎子摸黑似的披衣下榻道:“小姐,怎麽啦?”

  話還未說完,她就被守候在門邊的小花一把拉出門外。

  小花豎起一指輕輕壓在唇上,‘噓’了聲,道:“別去打擾。”

  “哎呀你放開我!”看清楚是小花,青杏鼓著包子臉道,“小姐在叫我,你別添亂!一個大男人來後院,太不像話……哎你放開我!放開我呀花大壯!”

  小花直接單手將青杏扛在肩上,如同扛著一隻輕巧的麻袋,將她帶離了現場。

  聽到青杏掙紮的聲音越來越遠,明琬便知道大勢已去。

  黑暗中,聞致的眼睛很亮,滾熱的呼吸近在咫尺。他貼在明琬脖子後的手緊了緊,幾乎快吻上她,壓低嗓音道:“若是不想今夜圓房,便乖乖躺好,我不動你。”

  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明琬掙開聞致,憤憤躺下,背對著他睡在另一邊,兩人間寬敞得能再躺下一個小花。

  待她呼吸勻稱,聞致方伸長手,小心翼翼地夠著她的一片衣角,輕輕攥在指間,心滿意足地閉目睡去。

  自那以後,明琬隔三差五從榻上醒來,身邊總是躺著一張她最不想看到的俊臉。

  明琬真是受夠了聞致這種自顧自己、不明所以的行為,不論聞致是戲弄她,還是純粹想和她生個孩子完成太後的心願,哪一種都令她難以接受。

  聞致從未說過半句喜愛她的話。

  幾場雷雨過後,夏日將逝,連蟬鳴都消失殆盡,庭院中的葉尖泛起了微微的黃。明琬的精神也同樹葉一樣,漸趨頹靡。

  她沒有刻意消沉,也曾配藥讀書打發時間,但不知為何,身體就是越來越消瘦,臉頰上的嬰兒肥都快瘦沒了。

  這日,明琬拖著快在府中待到發黴的身子去找聞致,不知第幾十次問他:“我何時能自由出府?”

  聞致的回答總是簡單冷硬的幾個字:“現在不可。”

  “那。我可以養隻小貓,或是小狗麽?”明琬換了策略,一張白嫩的臉在府中三個多月,反而清減了不少。

  聞致想了一會兒,回答她道:“你身邊,隻要有我就夠了。”

  聽到這句話,明琬好像明白了什麽,用一種無比複雜的語氣問道:“聞致,你是否覺得無論是人,還是貓狗,都不可以分走我的注意力,我隻需要永遠專注地仰望你,圍著你轉,就像從前一樣……就夠了?你興許有那麽一點兒在意我,你是以為是在保護我,但其實,隻是占有欲作祟罷了。”

  撲棱撲棱的振翅聲響起,一隻雪白的信鴿收攏羽翼,落在了聞致的窗台上,小腿上綁著一個精巧的小竹筒。

  聞致看了那隻歪著腦袋打量的鴿子一眼,抬手撐在額上,低啞道:“李緒的事,非是短期……”

  “那我呢?我要因噎廢食做一輩子的籠中雀麽?”明琬索性將這四個月以來的苦悶一吐為快,“你可知學醫之人最重實踐,我處在記憶悟性最佳的年紀,卻已經在侯府中耽誤了太多時間。醫書翻爛又有何用?不能看病治人,識草辨藥,看再多書都是徒勞,遇見病人還是會束手無策,而診治時繆之毫厘,失去的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她的眼睛裏泛起了濕潤,並沒有指責誰,隻是輕聲敘述道:“阿爹對我寄予厚望,我不能對不住他。聞致,你知道麽,昨日我突然想不起來白術是什麽樣子,羌活與獨活有何區別了。”

  最後一句,已染了難以消弭的哀傷。

  聞致紙筆的手指節發白,垂眸沉默半晌,方抬首冷靜道:“你不明白,我如今是何境遇,要麵對的是怎樣狡猾的勁敵。”

  “我明白,我隻是……隻是太難受了。此事明明有更好的方法,隻是你不願意放手而已。”明琬咬了咬唇嘴,“聞致,你有沒有什麽東西是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譬如理想,還有至親……”

  “我有。”聞致望著她,堅定道。

  明琬愕然。

  待她遲疑回神,聞致卻是調開視線,淡漠道“我答應你,過幾日,我親自帶你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明琬掙開聞致,憤憤躺下,背對著他睡在另一邊,兩人間寬敞得能再躺下一個小花。”

  小花:???????

  ps:明天,就是那啥了哈……你們懂的。

  以後更新時間在晚上十點,因為現在每章更新的字數還挺多的,修文是件大工程,我這人又有強迫症,有時候一個詞語都能反複改上許久,有時候確實做不到整點更新,但是會我盡力在晚上整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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